第40章 第40章

    目送着北漠的身影消失在书房中, 楚烟再也难以维持站姿,身形狼狈的倒在桌案前。

    原本摆在桌案上的东西哐当落了一地。

    她虽是嫡系,却并非纯血血脉。

    母亲在诞下她后去世, 谣言止于兄长与父亲滴血认亲, 证明了她确实是楚家血脉相传的嫡系。

    但是谣言能够破除, 封印血龙渊的古阵却无法完全认同她的血脉,所以需要更多的血液才行。

    血龙渊封存在整个楚家主宅的下面, 若是出了意外, 必定会酿成大祸。

    楚烟轻轻吸着气,努力忽视掉身上的疼痛感。

    此时书房只有她一个人在。

    不用在人前维持嫡小姐的形象, 楚烟难得任由自己放松, 调整姿势依靠着桌案,一边等着伤口愈合, 一边想起以前的事情。

    九年前, 楚家祭祖大典。

    十二年来,只有这么一次,楚家主宅的上古阵法会撤去, 让外界的四季变幻融入进来。

    时值隆冬, 纷纷扬扬的雪自天际洒落。满目晶莹, 美不胜收。

    还是幼时的她伸长了手想去接,最后却是徒劳的看着它们从手边飘过。

    “呜呜呜, 雪。”她觉得很委屈。

    “烟儿,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头来了。”

    一道温和的嗓音自她头顶传来,是年长她三岁的兄长过来了。

    “下雪了很冷的,兄长带你回去。”

    她是很喜欢兄长的。

    听到兄长这么说,便乖乖伸回手,抬头时带着几分濡慕喊了一声, “兄长”

    随后,兄长将她抱起。那些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兄长绯红色的衣袍上,很快就晕染开了湿点。

    好像,雪花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她兀自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兄长温雅清俊的侧脸上,呐呐开口,“兄长,烟儿不想去前殿”

    “为何”兄长没有像其他长辈那般责备她,只温声询问她缘由。

    “烟儿不是纯血,去了也不能祭拜先祖而且被先祖们看到,他们一定会很嫌弃烟儿的”她低着头,小心的诉说自己的心事。

    “怎么会。”兄长失笑,用温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纯血只是一种标志,先祖怎么会嫌弃自家后辈。等今日的祭祖大典开始,我会和父亲去血龙渊中,为你向先祖求一道福牌。”

    “唉烟儿也要有字了吗是能写在福牌上的字”她细细的问着,脸上的期待几乎要遮掩不住。

    “嗯。楚家这一代的嫡小姐,名烟,字长乐。”

    “长乐的意思,是希望烟儿能快乐安顺的长大。”

    凛冽的冬风浸染了兄长温软的嗓音,扑面而来的时候,寒冷也仿佛退去。

    若岁月能停止,那应当是她最想要停留的时光。因为这样,就能永远活在温暖与期许中。

    可惜岁月不能

    祭祖大典过后。

    父亲带着浑身是伤的兄长从血龙渊中出来,神情沉重的宣布了兄长不能修炼的事情。

    从那后,兄长一病不起,身骨日渐羸弱。时常昏迷,时常不醒,时常危在旦夕。就算是偶尔醒来,也会乱发脾气。

    但凡是人,遭遇过巨大的不幸,性情大变无可厚非。

    楚烟原本并不觉得兄长发火有什么不对。

    直到那天,她终于完成了冗长的课业,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前去探望苏醒的兄长。

    那时,楚家主宅还有分支的孩子。

    是因为兄长得了重病,被长老以“楚家恐怕后继无人”的缘由招来主宅中培养的。热热闹闹的谈论越过围墙,肆无忌惮的传入她的耳中。

    “你说,嫡系的那个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少主还能活几日”

    “应该活不了多久吧不然怎么轮得到我们进来”

    “这么说楚家嫡系这一脉是要换主了”

    “嘘,你小点声,当心被别人听见。不是还有个嫡小姐”

    “我听爷爷说,嫡小姐和我们的血统纯度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从哪捡来的野孩子呢,冠了个嫡系的名头而已”

    “总之,先庆祝楚长生早日升天啊呀什么东西砸我”

    她和别人第一打架,就在那时候。

    向来被当做大家闺秀教养的她,平日最生气不过使性子摔东西。

    父亲还没有让她正式修行楚家心法,当时也没有赤月刀。

    是她挽起袖子一个拳头一个拳头打的。

    一直把那些分支的孩子揍得瘫倒在地上求饶。

    “你们才是该早日升”打赢了架,她终于可以回击。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未等她的话说完,一道漠然的话语自她身后响起。

    她顿时僵住了身影,音色是她所熟悉的兄长的嗓音,可语气和情绪和之前截然不同。

    仿佛是个陌生的兄长。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了声源处。

    依旧穿着一身绯红衣袍的兄长,面色病恹苍白,皱着眉头的脸上,看着自己的方向是难以遮掩的厌恶和排斥。

    她忽然不敢再说半句话来。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一天自己会被兄长讨厌。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衣衫都破了,哪有半点嫡小姐该有的样子血脉不纯净也就算了,还和那些分支的货色成了一丘之貉,真是自甘堕落。”

    “”

    想要恭贺兄长苏醒的话语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还有什么想念的语句,也在对面那人的话语中化作了乌有。

    “以后别来丢人现眼。”

    那个和“兄长”一样穿着红衣的人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了。

    她睁大了眼睛,视线没由来的有些模糊。

    抬手想擦擦眼睛,却闻到了手背上的血腥味。这是方才打架的时候弄伤的,疼痛却在这时候从手上传来。

    她攥紧了手心。

    难过和软弱,都将会是他人欺负自己的筹码。

    “不许哭”

    也许等兄长痊愈后,就不会这样对她发脾气了

    兄长明明说过她的血脉也会被认可的

    从古旧的记忆中回神,楚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眼角好像有一点点湿润,可能是她最近真的有些累了。

    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

    楚烟动了动手掌,用灵力点燃了烛火,收拾好这一地狼藉。随后才从桌案边缓缓起身,端坐在椅子上,抽出一张新的宣纸继续给自家兄长写信。

    眼下虽然诸事杂乱,但兄长痊愈后,性情再度恢复之前的温雅。

    那楚家一定会没有事的。

    只要自己镇守好禁地下面的血龙渊,坚持到父亲闭关出来,心怀不轨之人也终将被肃清

    楚家主宅,大长老院。

    探子给大长老汇报消息的速度,并不比楚烟慢。

    “知道了,你退下。”

    阴郁苍老的嗓音隐隐带着几分不甘的怨气,将禀告这个消息的探子呵斥退。

    心腹重新关上了房门,颇为担忧的开口询问,“大长老,恹城出现恶妖尸骨,我们楚家当如何”

    “慌什么,楚家明面上不是还有那个黄毛丫头么楚止被血龙渊反噬多年,此时正在重伤闭关,一时半会出不来的。”大长老都声音沙哑。

    “可恶妖”

    “给我住口那些邪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闭上你的嘴,不然就永远都别说话了。”

    心腹识趣的闭上嘴,缄默不言。

    “快去把药给我端过来,上回让你找的千年极根草,你找到了没有”

    大长老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急促,听起来有些怪异。

    不过,心腹到底还是了解这人的脾性,当即去给他端来了早已熬好的一碗药来。

    等药碗送到了大长老的手上,他才低头恭敬的说道,“千年极根草还没有下落,加上要避开嫡小姐安排的耳目,半个月内很难找到这味药材。”

    “没用的东西加快速度”

    大长老将药碗里的药汁一口饮尽,随手便将这空碗砸到了心腹身前。

    瓷片碎开,割破了心腹的脸。

    心腹不敢言语。

    “我若是恢复得比楚止慢,等他休养出来后,你我休想再活着从这座主宅出去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给我滚出去找药材”

    大长老呵斥退了自己的心腹。

    夜深未掌灯,暗黢黢的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楚长生”

    大长老这话语念出来的时候,一字一句像是饱含着无尽的怨恨与恶毒,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嗓音,唯恐叫人听了去。

    若不是楚长生离开楚家,叛逃出他的手掌心,他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般被动的局面。

    他本以为楚长生会是一枚合格的棋子。

    没想到,那是个比谁都会伪装的狡猾之辈,竟连他也一同被楚长生骗了去。

    “哼”

    想到这里,大长老发出一声冷哼。

    还好他还是留了一手,给楚长生种下的替命蛊里有毒,若是长时间不解开替命蛊,就算他是大罗金仙也要等死。

    “我到时候看看楚长生你能跑到哪去等三年后的祭祖大典,我便将你炼成傀儡,抹去神智,永远供我驱使。”

    大长老这般阴毒的打算着。

    不过,前提是三年后,他被楚止重伤的伤势都复原。

    大长老的脸色变幻了好几个样子,最终还是停留在怨恨的一面。

    他为楚家尽心尽力了那么多年,本以为在他寿元将至的大限这几年里,楚止会看在往日的情分,将完整的楚家心法交付与他。

    没想到楚止根本就不打算给他完整的楚家心法

    没有完整的楚家心法,他就无法突破合体期的桎梏,晋升渡劫期,延长寿元。

    不能突破,他就会死

    他不甘心

    为什么楚止不将完整的楚家心法交给他为什么不助他突破桎梏,还想要断了他的生路。

    所以他才要这么做

    “楚止不义在先,我杀他儿女,又当如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得飞升终究躲不过一死,我只是要活着,至于代价,也不该由我一人承担。”

    “恶妖又如何,管它是不是邪祟,只要它能拿出上古传承哈哈哈”

    桀桀怪笑从大长老屋中的那口药鼎中传出来,若不是这间屋子设有隔音结界,怕是渗人的慌。

    剑宗,凌绝峰。

    楚衍这时还不知道外面因为恶妖尸骨之事传的风风雨雨,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和算计。

    自从他与谢云冥从恹城回到剑宗那日起,两人便在石室中不眠不休的修炼了三天三夜。

    这般刻苦修炼的结果,得到的回馈也十分巨大楚衍和谢云冥飞快突破了楚家心法第二层,晋升到了第三层。

    楚家心法双人卷第三层执子之手。

    忽略掉这奇奇怪怪的心法名字,楚衍体内的灵力终于储存到了半桶水的地步,一口气突破了练气五层呢

    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不然按照原先他身体中储存的灵力,能坚持修炼半天就十分了不得了,哪来得精力去“大战三天三夜”

    不过,尽管楚衍是晋升了。

    在他结束修炼后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仍然猝不及防地闪到了腰。

    这大概就是凡人在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枯坐了三天三夜后,一身筋骨也跟着一起僵硬了。

    谢云冥在一旁揽着他的肩膀,避免这人因为抽搐,而直截了当的摔倒在石室那结满冰霜的地上。

    “师兄,腰痛”楚衍苦着一张脸,说明自己目前的真实感受。

    谢云冥微微蹙眉。

    揽着少年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换了一个姿势拦腰抱起。

    “哎”因为被触碰到了腰肢,楚衍正想条件反射的痛呼一声,结果在第一个颤音出现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不痛唉,为什么

    难道腰已经好了

    楚衍有些不信邪的动了,动自己的腰。

    下一刻,熟悉的酸爽疼痛感立即从腰那边传过来。

    “嘶”

    楚衍痛的倒吸一大口凉气,眼角也被痛觉逼出那么一两分泪珠,加上他结束修炼状态,五感回归体内后,能真切的感受到石室中的寒冷,顺便被冻得吸了吸鼻子。

    谢云冥“”

    早在恹城上古之墓的时候,谢云冥就见识过小病秧子哭鼻子的本事。

    眼看着小病秧子露出这副神情,谢云冥当下想也不想,直接抬手调动灵力,将石室的门简单粗暴的推开。

    “轰隆。”

    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若是用手推开,石门动静不会这般明显。但谢云冥用了非常规手段,石门自然也就非一般的动静。

    还在修炼之地的一些弟子,闻声都下意识的从修炼中惊醒,纷纷朝动静的源头看过来。

    一身白衣的首座师兄抱着一道人影从石室中走出来。

    在众人的目光触及到那片绯红的衣角后,惊愕的神情纷纷转为了然。

    噢原来是首座师兄又抱着小师弟从石室中出来了啊。

    “小师弟真是刻苦,虽然天赋有所限制,但是修炼到没有一丝力气才肯从石室中出来,态度认真实属我辈楷模”

    “是啊,我听说小师弟和首座师兄从恹城回来后,就一直呆在石室修炼,今日还是第一次从石室出来呢。”

    “小师弟肯定累坏了,啊,首座师兄和小师弟关系真好,这不,他又抱着小师弟回凌绝峰峰顶了。”

    “嗯嗯,自从小师弟入剑宗后,首座师兄好像更有人情味了。前三日还听白述师兄说,首座师兄托他去给小师弟买糕点呢。”

    “啊,这位师妹,你怎么知晓这么多,都快与我好生讲讲吧”

    “”

    那些压低了声音讨论的话语说的十分小心,但丝毫不影响它们分毫不差的传入谢云冥的耳中。

    自从晋升到出窍期,谢云冥的六感都提升了不少。

    唯独没有听清的人,正缩在白衣剑修的怀里。因为闪到了腰,不敢随意动弹。只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楚衍迷迷糊糊的询问道,“师兄,其他的同门师姐师兄们都在议论什么啊好像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想知道”谢云冥垂下眼,反问了楚衍一句。

    “嗯嗯。”楚衍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凑热闹是人之天性说不定还有什么好玩的八卦呢。

    谢云冥淡淡的开口道,“他们头一回见修炼还能把自己修残废的人,惊叹之余,夸奖了师弟你修炼极其刻苦,是他人不能及的境界。”

    楚衍“”

    好家伙,原来他们说的那么开心,都是在说自己的墙角吗

    虽然但是,修炼完闪到腰这种事情说出来真的好令人羞耻哦。

    楚衍脸皮不厚,且薄。

    正在他心中产生了羞耻情绪的时候,耳根和脸颊也开始泛红。

    楚衍的模样本生就生好看,脸颊的红晕好似害羞一般,连带着那神情也生动了起来。

    目睹了他这一系列变化的谢云冥,目光闪烁了片刻后转移到前方。

    那句“骗你的”原本是到嘴边了,却又不知为何换成了若无其事的一句,“抓紧,我要凭虚御风了。”

    “噢好”从羞耻状态中回神,楚衍乖乖抓紧谢云冥的衣衫。

    话说回来,谢云冥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尤其偏好凭虚御风,而不是御剑飞行。

    这个技能据说是只有出窍期修为及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

    楚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姑且将谢云冥这一举动当做“炫技”来解释。毕竟晋升出窍期了嘛,能用凭虚御风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要是楚衍他自己晋升一个大境界。

    嗯,前提是如果有可能晋升筑基的话

    楚衍也会绕着剑宗御剑飞行个三天三夜,好好感受一下正常剑宗弟子御剑飞行时的快乐。

    楚衍刚刚结束完畅想未来,谢云冥已经带着他落到了凌绝峰的峰顶。

    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楚衍下意识的想从谢云冥的怀中下来。

    “别动。”谢云冥的话语赶在楚衍有所动作之前。

    楚衍僵住身体“”

    “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再乱动一下,届时可不止是扭到腰。”谢云冥话语声淡淡,比起嘲讽,这人的声音仿佛更像是在和楚衍解释一般。

    “噢,多谢师兄”

    没了之前还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的嘈杂言语,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呼吸声便被莫名放大了。

    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声。

    楚衍微愣。

    此刻,他被谢云冥抱在怀里,耳朵的位置恰好贴上了谢云冥的胸膛。

    咚

    耳畔,不属于自己的那声心跳,有力而安稳。

    这是谢云冥的心跳。

    咚咚咚

    楚衍只觉着自己的呼吸仿佛变得有些急促了,为了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样,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正在“狂喜乱舞”一般,跳个不停。

    没由来的,楚衍倏然感到紧张。

    他这心跳声好奇怪,万一被谢云冥听到了,会不好的吧

    但是心跳声也没有那么容易会被听到

    楚衍从来没有觉得,从大庭去他院落的那条路有这么长。

    长到令他憋不住气,屏不住呼吸,最后不得不用力吸了一口空气续命。

    顿时,呼吸间全是谢云冥身上独有的气息。

    清清冷冷的味道,明明不近人情,却又令人安稳的感觉。

    那一刹那,楚衍觉得自己好像是沉溺在这股气息之中。

    “吱呀”院落的木门发出一声清响。

    谢云冥将他送回了院里,因为腰痛,还直接送到了床榻上。

    楚衍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耳根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却仍然僵着一张脸,用心中最为“平静”的姿态,实则嗓音细如蚊呐地说了一句

    “多谢师兄送我回来。”

    身前,伫立在床榻边上的谢云冥逆着日光,楚衍有些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

    只能从晦暗的光影中看出一个大概。

    谢云冥似乎是勾起了唇角,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在嗤笑嘲讽的应了一声,“嗯。”

    那嗓音是这人一贯慵懒低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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