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桃花村生产队的酒鬼死了。
昨日傍晚兴冲冲的嚷着去供销社买酒就再没回来。
村外的尖头山积雪深厚,夜里哄的声崩塌,覆盖了山脚那座坟。
坟前有个石墩子,酒鬼每每从供销社醉酒归来就上边睡一觉再回家,几年来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只是没料到,有天他会死在那儿,亦或者,没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要知道,酒鬼30岁不到呢!
清晨天刚亮,生产队队长唐大壮组织社员将他从雪堆里刨出来的时候,酒鬼浑身冷冰冰的,流露出副安详的神情,乍眼瞧着,以为他睡着了。
可任其他人怎么喊都没反应,3个儿子抱着尸体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冷风呼呼刮着,3个娃冷得脸色发紫,唇色泛黑,仍趴在尸体上‘爸爸,爸爸’的喊着,声音沙哑颤抖,看得周围的人连连叹气。
酒鬼名唐知综,家里有六兄妹,他排名老幺,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被他妈惯得不成样子,不是上山掏鸟蛋就是窝家里喝酒,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回家管着稍微收敛了点,哪知去年秋天跟着村里人掏水沟,不小心被滑坡的山体伤着腿落下残疾,媳妇受不了苦跟人跑了,他承受不了打击,又开始酗酒,整天醉得跟烂泥似的。
村里人见他就劝他少喝点,他嬉皮笑脸地说没事。
这下好了,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
他这一死倒是省事,可怜他家3个娃,没吃过口饱饭没穿过双棉鞋,眼下又成了没爸没妈的孤儿,将来的日子不知咋过哟。
还有他的老母亲,为了多攒点口粮,六十多岁了风雨不歇的干活挣工分,如今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扛不扛得住,如果扛不住走了,3个孩子就更可怜了。
虽然平常总骂他不还债,他真死了,人们还是怜悯他的多。
风肆意刮着,人们脸颊冻得通红,鼻涕直直下流,人们扛不住寒冷看了会热闹就掉头回去了,遇着隔壁生产队来看热闹的,便在岔口停下和那些人闲聊几句......
积雪覆盖的山脚,陆陆续续的人来,陆陆续续的人走,雪白的路面尽是深深浅浅的脚印,眼瞅着雪越来越越大,3个孩子趴在尸体边哭得昏睡过去,唐大壮气喘吁吁借来担架,招呼唐家兄弟上前,赶紧把尸体抬回去。
寒风灌入口鼻,唐大壮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裹紧身上的衣衫,叮嘱唐家兄弟动作快点,死者为大,办了丧事再说。
人群里,被点到名字的唐知国站着没动,直到感觉好几道深色不明的视线投射过来,他才如梦初醒似的转身叫人,“老二老四,你们把老幺抬回去。”
他后面的男人缩了缩脖子,黝黑的脸上滑过不满,小声嘟囔,“队长明明喊大哥你,你使唤我们干什么。”说着,转身抬脚就走,早知道会摊上这种事,哪怕多给他5个工分他都不要,晦气死了。
他驼着背,边搓双手边哈着气走了。
留下脸色难堪的唐知国拉长了脸,叫住同样想离开的唐知军,“老二,还不赶紧帮忙”无论他们兄弟平时关系如何,人前不能丢脸,尤其还是在此时此刻,他埋着头,大步上前,拽开尸体上趴着的孩子去拖地上的尸体,动作粗鲁,看得旁边妇女不忍,“3个娃刚没了爹,你就顺便抬回去吧。”
3个娃脸上还残着泪,任谁看了都会为之动容,多懂事的孩子,换其他人生了3个儿子,半夜睡觉都会笑醒,唐知综自己想不开,好好活着,辛苦几年养大孩子,等孩子们长大了,有的是酒给他喝,现在倒好尸体没装进棺材,儿子就被人嫌弃得不行了。
介于周围议论,唐知国脸又黑了两分,到底没拽开孩子,只是抬担架时脸色特别难看,见他这样,众人不好继续跟着看热闹,过了田埂就到保管室找人聊天去了。
不知何时,天又飘起了雪,唐志综是单地户,住在生产队西边,过了田埂顺着竹林要走好几分钟,唐知国提着担架,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老二,老幺的丧事你看怎么办”
唐知军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小声反问,“大哥说怎么办”
唐知国没吭声,握着担架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说,“我家里的条件你们都看见了,你大嫂琢磨着年后给石磊找对象,到时候要花笔大的,老幺这事我拿不出钱。”
树上积压的雪啪啪掉落,时不时落在两人肩头,唐知军声音轻轻地,“我家你也知道的,刚盖了两间屋子,欠了一大屁股债,也没钱买棺材。”
这年头,没钱死都不敢死,修坟,买棺材,烧纸钱,通通要钱,唐知军舔了舔冰凉的唇,望着前边背影单薄的大哥,纠结地说,“大哥,妈那儿谁和她说”
他妈前两天出门干活摔了跤闪着腰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她要知道最疼爱的儿子没了,不知会咋样。
唐知国眼神沉了沉,“让三妹跟她说,咱要说的话没准会以为咱对老幺做了啥,要不是她偷偷给老幺钱,老幺会弄成这样子”说起这个唐知国心头就窝火,上星期他问他妈借点钱给石磊介绍对象用,他妈哭天喊地的说没有,那老幺买酒又哪儿来的钱
他妈偏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到大,她最疼的就是老幺,明明几家人轮流给她养老,但她有啥好东西全给老幺,哪怕被老幺霍霍完她也高兴。好比她摔跤的事,明明在老幺锅里摔跤的,硬是咬牙到他锅里才喊疼,好不容易存点钱,全给她看病去了。
什么人哪。
唐知军眼神闪了闪,嘴角浮起丝不易察觉的笑,眨眼便隐了去,嗫喏地反问,“咱不出钱了”
唐知国顿了瞬,开口,“妈有钱,问妈要。”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妈的做法太令人寒心了,老幺的丧事他们都不出钱,让他妈自己出。
“会不会不太好”唐知军脸上装出副为难的神情。
“有什么不太好的,妈的钱不就是留给老幺花的吗,老幺死了,她还存那么多钱干什么!”唐知国说得咬牙切齿,寒风刮得他鼻涕不止,他偏头在肩上搓了两下,大步往前走着。
雪,越下越大了。
而此时,担架上的唐知综被颠簸得浑身快散架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设计的博物馆获得普利茨克建筑奖后,先是被媒体捧为新时代的梁思成,贝律铭的接班人,随着他家庭背景学历被扒,说他国外名校学历是花钱买的,提名是走了后门,甚至有几位老学者实名质疑自己的设计有抄袭嫌疑,下边几个年轻学者跟风著文《某提名人的崛起,究竟是时代的幸或不幸》,文章最末的反讽让他记忆犹新,‘我们推崇的是先人在极端艰苦条件下研究学术不畏艰难现身科学的崇高典范,而非物质世界里某些富二代们自诩为创新实则违背历史的惺惺作态’,骂他就骂他,某提名人某富二代
他唐知综不配拥有个全名是不是
他暗搓搓记下学者的名字,隐隐记得有个学者和他住同个小区,老不休的,看他提名就眼红嫉妒乱说,他非跟他理论理论不可,哪晓得晚上喝太多酒,走路晃晃悠悠的,噗通声栽进花坛就没了知觉......
咋突然跑到冷飕飕的地方来了,还有两个男人在他耳朵边嗡嗡嗡说个不停,他动了动四肢,像被禁锢似的完全动不了,瞬间,他心底升起不好的感觉。
他睁开了眼。
入眼是张男人瘦削的脸,脸上铺满了霜雪,一双细长的眼睛嵌在纯洁的白色下,露出不易察觉的精明,他心下咯噔:自己好像被绑架了。
肯定是嫉妒他的人干的。
提名后许多人对他不满,扒出他炫富的帖子,又扒出他大学里的成绩,把他批得体无完肤,甚至有群仇富的网络喷子信誓旦旦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好像有钱是多大的罪孽似的。
他家财万贯咋的了,投胎投得好,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最好的本事就是会投胎,酸死网上那群杠精!
唐知军兀自想着事,猛地看担架上有只手动了动,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与其对视,明明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此刻正圆目微睁的望着自己,漆黑的眸子,如千年老井,深不见底。
唐知军脑海里只蹦出四个字:死不瞑目。
他整个人骤然大惊,惊得忘记了反应。
前边的唐知国走两步拉不动,回眸抱怨,“咋不走了”
唐知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眼珠下斜,惊恐地暗示唐知国往下看,唐知国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垂眸望去,四目相对,他眼珠转了转,又抬头看唐知军,几秒后,松手撒腿就跑,“啊啊啊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声音粗犷戳破天际,仿佛夏日雷电,震得人心头发紧。
后知后觉的唐知军丢了担架,嚎叫的跟上亲大哥步伐,“有鬼啊,有鬼啊,快来人啊。”
鬼你个毛线!
摔在地上的唐知综有气无力的骂了句,浑身疼痛的踹开身上压着的三个孩子,慢慢撑起身体爬着坐起来。
寒风呼啸,身体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似的,他粗略的打量了圈周围环境,差点没晕过去,光秃秃的竹林,除了两个尖叫哀嚎跑路的男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忘了,地上还有3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孩子,目前的情况,他没心情检查他们是死是活,只想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作打算。
待鬼哭狼嚎的声音远点了,他才站起来,刚迈出只脚,地上有双手抱住了自己脚踝,吓得唐知综抖了个激灵,低头望去,男孩子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自己,凝滞的表情渐渐有惊喜蔓延开,“爸爸,爸爸。”
其余两个孩子也睁开眼,惊声欢呼,“爸爸,爸爸,你没死啊。”
死你个头。
不对,爸你个毛线!
被三双脏兮兮的手抱着,唐知综浑身发痒,像有无数的跳蚤在身上爬似的,他眉头紧皱的挣脱开,“谁绑架我来这的”
三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尽是困惑。
唐知综懒得和他们多说,抬脚顺着小路走,刚才那两人走左边,他就走右边,谁知,刚走出去几步,身后再次响起男孩的呼声,“爸爸,爸爸......”
日你个爸。
唐知综愤怒的扭头,握拳威胁他们,“再敢喊我爸,看我不揍你们。”
男孩怯懦的缩了缩脖子,声音不高不低,“可你就是我们爸爸啊......”
他在网上被黑成坨屎了,要再冒出3个儿子,恐怕会震惊全国,他是有那么点爱炫富,可他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儿子,不可能有!
他焦急心慌地欲逃离这个鬼地方,没注意,咚的声栽了个跟头,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腿好像有点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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