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不速之客

    方冀南1967年8月离京,几经波折,辗转停留了好几个地方,更名换姓,四个多月后才来到冯家村。

    所以即便有人怀疑和追查他,信息也对不上。

    “两人也没说别的,我把他们打发走了。”老爷子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家里人找你”

    “不大可能。”方冀南道,“眼下形势不明,要是我家人找我,我父亲总该有一点消息,就算人死了,要给他平反,也该有个平反的消息吧。”

    当时纷乱的情况,加上几经辗转,恐怕就连当初送他离京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具体下落。方冀南能够风平浪静在冯家村生活九年,不管谁找他,他倒也不是太担心。

    “那就别管了。”爷爷摆摆手,“那咱就安心过年。今年你们四口,还是带两个娃到老宅来过吧,大过年家里没小孩闹腾,都不热闹。”

    “行啊,您不嫌他们皮就行。”方冀南笑道,“振兴过年探家回来,再把他未婚妻接过来,家里一准热闹。”

    正月初十,冯振兴从部队上回来了,当兵三年多头一次探亲,正月十四一番忙碌,把他未婚妻接来“认门”。

    两人虽然订婚一年了,实际上还没真正见过面,相亲相的照片,不过两人一直书信来往,似乎挺合得来。结果十四那天见了面,两人反倒不好意思说话了,各自脸红臊的慌。

    订婚认门要请亲戚来,大姑领着大孙子来吃席,随口八卦起卞秋芬,冯妙才惊觉这姑娘好久不见了。

    这姑娘一直也没找婆家,说是谁也瞧不上,瞧不上就瞧不上吧,有时候还要损媒人两句,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有给她说婆家的念头了。她很少出门,也不爱跟人说话,除了上工干活,就整天一个人关在屋里,连自己家里人都很少说话。

    “她关在屋里干什么”冯妙心里好奇,她该死没死,莫不是把人家正牌女主给嚯嚯了吧。

    当然,就算把女主嚯嚯了,冯妙半点也不会歉疚,她凭本事活命。

    大姑道“听她弟媳妇说,整天关在屋里看书写字儿。你说她是不是找不到婆家坑的,脑子坑出毛病来了”

    冯妙想起卞秋芬借书的事儿,结果被方冀南一顿吼,连书都忘了拿。然而冯妙不喜欢大姑说话这个语气,就笑道“看书写字又不是坏事,领袖还号召我们多学习呢。”

    “学啥习,我看不是偷懒就是神经病,难不成她还能考状元”大姑一脸嫌弃地直摇头,“啧啧,这要是我闺女,这岁数了嫁不出去,还作妖装鬼,我一顿打死她就算了。”

    冯妙心说,就你那个闺女,又馋又懒又奇葩,也没见你打死。

    关于未来,冯妙所知道的信息都从书中来。比如她知道将来的大趋势,但细枝末节的事情,书中不写她就不清楚。书中没具体写到恢复高考,毕竟原书重点写的是女主养娃驯夫日常,男女主都不用再参加高考,所以冯妙自然不知道。

    然而女主自带光环,气运加身,冯妙相信卞秋芬应该有的是机会逆袭崛起。

    至于到底将来会如何原书剧情已经崩得没眼看了,冯妙看了一眼杵在院里逗儿子的那位狗男主,这货尤其崩得离谱,她还是一切随缘吧。

    清明节过后不久,方冀南下午下班先没回家,跑去老宅找爷爷,说他父亲放出来了。

    爷爷一听忙问“真的”

    “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方冀南点头,面色平静,眼睛却有些发酸,“九年了,我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好,好。”老爷子高兴地连说了几个好,想了想问,“那你啥时候跟他联系,上次来的人,是不是你父亲叫来的”

    方冀南道“上次的人说不准,我觉得不像。眼下倒也不急,人是放出来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想再等一阵子,等我父亲那边安定了,肯定会找我。”

    “嗯,他敢找你,就说明他觉得安全太平了。这么比较稳妥。”老爷子点头。

    “就是现在”方冀南顿了顿,苦笑,“我怎么跟冯妙说呀”

    方冀南推开家门,堂屋亮着昏黄的油灯,俩小子撅着屁股跪在板凳上,趴在小饭桌上,中间放着个大白碗,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抓碗里的东西吃。

    “吃什么呢”方冀南走过去看了看,碗里是煮熟的青豌豆。

    “爸爸,”大子抬头看见他,习惯性地自动汇报,“妈妈在做饭。”

    二子忙着吃,嘴巴没空闲,小手往碗里抓豌豆。小小的豌豆粒滑溜溜,对小孩的手来说还有点难度,二子费劲地抓起几粒,跪直身体伸长小手,往他嘴里送。

    还行,小手不脏,方冀南弯腰张大嘴,任由二子把那几粒豌豆塞进他嘴里,夸了句“乖儿子。”转身去灶房。

    “做什么吃的”他嗅嗅鼻子,“萝卜卷。”

    “荞面萝卜卷,摘了个嫩南瓜烧汤。”冯妙掀开锅盖,热气腾腾,萝卜卷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吹着手指,飞快地把一个个萝卜卷捏进盘子里。方冀南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看着冯妙,总觉得蒸汽氤氲中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笑什么”冯妙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把盘子递给他。

    “没笑什么,就觉得我媳妇真好看。”

    冯妙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无聊。

    方冀南一手接过盘子,一手抄起灶台上洗好的小青葱,冯妙端起盛汤的钢精锅,回屋吃饭。

    方冀南当晚没跟冯妙说。他决定再等等,横竖也不急这一半天的,九年都过来了,还是等一个确定消息吧。

    这一等就到了五月份,大子二子一人一把小铲子,蹲在门口的小水沟边玩泥。俩小孩非要下水捉鱼,水沟里的水其实也就一尺深,然而初夏天气,水还有些凉,冯妙就没答应。

    “这水里哪有鱼呀。”她指着沟里的泥水,“你看看,多脏,里边有虫子咬人。”

    然而咬人的虫子根本吓不到皮小子,妈妈不让下水,就撅着屁股蹲在沟边挖,你拍一铲、我扬一下,很快就变成了两个泥孩子。

    冯妙还不少活儿呢,这么大的小孩放门口自己玩又不太放心,刚准备把他们叫回去,又有小伙伴来加入了。

    “大子大子,有鱼吗,捉到没有”几个小孩跑过来,其中一个直接就往水沟里冲,结果脚一滑一屁股坐进去,泥水溅得满身满脸都是。

    小孩们“哈哈哈哈哈哈”

    大子就蹲在近旁,被水花溅了一脸,胸前衣服也湿了,高兴地咧开嘴巴“哈哈哈哈哈”

    冯妙心累。

    裤子本来就湿了,这可好,全湿透了。

    “刘小五出来,水凉。”冯妙指指沟里的泥孩子,走过去先把顶小的二子拎到一边。

    然而这样五六岁的男孩子,哪有肯听话的,不光不听,还故意扑腾几下,搅浑满沟泥浆,几个小孩笑成一群鹅。

    冯妙怕小孩着凉,就虎着脸吓唬他“刘小五,你快点给我出来,不然我告诉你奶奶。”

    这回好歹有一点威慑力,刘小五嘻嘻哈哈爬起来了,冯妙把他拉上沟沿,一抬头,就看见一对中年男女往这边来了。

    “同志,请问冯广山家怎么走”

    冯妙一听找爷爷,见两人穿得干净整齐,男的手里拎个提包,便以为是镇上来的什么工作人员,抬手一指道“大队部往前走,前边靠中心路,门上有字的。”

    小孩们瞧见有生人来了,好歹收敛一些,嘻嘻哈哈跑开了,大子正玩得高兴呢,拔腿就想追。

    “大子,回来。”冯妙叫住他,“你不能去,把湿衣服脱掉,别着凉,领着弟弟再去玩。”

    她一手还拿着刚择好的韭菜,一手帮大子脱掉小褂,大子拍拍光溜溜的小肚子笑嘻嘻跑进屋去了。

    冯妙领着二子打算进去,那一男一女站在那儿,却没有走的意思。

    “冯广山在大队部”女的问。

    “对呀,”冯妙,“你们不是找老队长吗”

    “那我们,先去大队部”男的侧头看看女的。

    女的脚下没动,看着冯妙又问“冯广山是你们生产队的队长管全村的大队长还是分队的小队长他家里什么情况,人怎么样啊,你能跟我们说说吗。”

    冯妙眉心一跳。

    原来不是公事啊。

    她停住脚打量两人,两人都比较瘦,当然这年月也见不到几个胖人,男的一身蓝衣服,看样子像个知识分子,女的蓝色小西装领上衣、灰色裤子,两人衣裳看着都很新,女的脚上还穿着皮鞋。

    确定不认识,他们家应该也没有这样的亲戚。

    “他是大队长。”冯妙顿了顿说,“不过大队部这会儿也不一定有人,我们农村眼下正当最忙的时候,都去上工了,你看村里都看不到人影子,你们去了可能得等到晌午收工。”

    大子人小却鬼精,能知道太爷爷的名字了,拽着冯妙的手摇晃“妈妈”

    “这是你家孩子呀,长得可真好。”女的夸了一句,接着问,“对了,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个知青,来了八九年了,首都来的,高个子,你知道不”

    冯妙心中基本有了数。想想也是时候了。然而眼前这一对男女,看着跟方冀南长得都不太像。

    “大子,帮妈妈把菜拿屋里去,把弟弟领院子里玩儿。”她把手里的韭菜给大子,见俩孩子进了大门,转身看着那对男女,笑笑问道,“原来你们是找人呀,他叫什么村里来过好些个知青呢。”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男的说。

    “不知道名字,那不好找呀,”冯妙脸上为难了一下,“这人跟你们什么关系,他还有没有别的信息了你说一下具体情况,我也好帮你们问问。”

    “这”男的迟疑看看女的。

    “哎呀别问了,看样子她也不知道。”女的说着转身,“走吧,反正我们就找冯广山。”说完转身走了。

    女的转身就走,男的有些尴尬地冲冯妙点点头,赶紧快步跟上。

    冯妙看着两人的背影笑道“那要不,你们就去大队部等着吧,晌午要是还不来,那你们再找人问问,队上中午饭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吃。”

    女的脚步一顿,停住,转身又回来了。

    “这位同志,你是说,他们中午饭也不回来吗”

    “不知道。”冯妙摇头,笑笑解释道,“眼下田里活多,咱农村人,反正就是急着干活呗,也可能送饭下田去吃,晌午就不回来了,队上会安排人专管送饭。你看我整天带孩子没上工,我可说不准。”

    女的脸色变了变,有些烦躁,犹豫了一下说“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下田去找,那你们生产队,今天去哪儿上工了”

    “不知道。”冯妙继续摇头,“我嫁的男人是个孤儿,没人帮忙带孩子,我不上工,我也不知道呀。”

    冯妙叹口气,她是真不知道,半句假话都没有。

    “要不,你们先到我家歇歇脚,喝口水”冯妙道。

    “不用了。”女的冲男的摆摆手,“走吧走吧,我们再找别人问问。”

    冯妙笑笑,也不再管他们,自顾自关门回家。她把两个熊孩子弄脏的衣服换下来洗了,初夏鲜嫩的小韭菜,拌两个鸡蛋皮,放点儿碎粉条,馅儿做好了就去揉面。

    “妈妈,中午做什么吃”大子问。

    “韭菜包子。”

    “荞麦面的”大子看着面团有点黑。

    “白面。”冯妙说,“烫面。”

    大子转头就冲二子喊“二子,今天咱们吃白面包子。”

    冯妙喜欢做包子,她觉得包子比其他饭食省事儿。尤其午饭,方冀南中午不回来,娘儿仨在家吃饭,农村这时节总不缺菜,包子一锅熟,也不用炒菜烧汤了。

    小二子伸头看看,也不吭声,拿勺子就来挖馅儿吃。大子原本还想说弟弟,可闻着生韭菜和鸡蛋皮拌在一起的味道那么诱人,忍不住也过来吃两勺。

    “尝尝就算了,生韭菜吃多了肚子不舒服,把勺子给妈妈包包子。”冯妙擀好面皮开始包包子。二子贪吃,你要由着他,他吃馅儿真敢吃饱。

    “好吃,熟了肯定更好吃。”大子放下勺子说,“妈妈,我能吃五个。”

    二子“五个。”

    “就会跟我学,你知道五个是几个你都不会数数。”大子伸出小巴掌,张开五个手指,“二子,这是几个”

    二子“衫三个。”

    “你好好数一数啊,就识三个数。”

    亲弟弟不识数,太笨了,大子愁的直摇头。

    娘仨吃了顿韭菜包子,下午做了会儿缝纫活,把院里的菜浇了,眼看着日头西落,方冀南终于回来了。

    “冯妙,”方冀南脸色有些异样,匆匆放好自行车,“那个,先别做饭了,我们去爷爷家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冯妙,我家里来人了。”

    “你家里来人了”冯妙放下手里的豆角,面无表情问,“你不是孤儿吗”

    “说来话长,我都不敢想还能再见着他们。冯妙,要不”方冀南犹豫了一下,“你先别急,回头我慢慢跟你说,人正在老宅那边,爷爷让我们过去。”

    他说着抱起二子,随手给大子擦了下鼻涕“我也还没见着人呢。”

    他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冯妙便锁门跟上。

    方冀南最近这段时间,几次想跟冯妙坦白,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分家搬家后,夫妻俩小日子过得挺满意,他忍不住就鸵鸟心态,心说,再等等吧,反正都这么久了。

    “我现在也不是太清楚什么情况。我今天放学下班回来得早,上完课我就骑车出来了,走到半路,遇到爷爷让人去找我,说我大姐和大姐夫来了,我赶紧骑车回来。”

    方冀南一手抱着二子,一手牵着冯妙的手用力握了握,“冯妙,我家里,当年特殊情况事出有因,不是非得要瞒你。”

    冯妙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并无别的反应。

    进了老宅院子,太阳西落,堂屋里已经点了油灯,爷爷和冯福全都在,正跟上午的那对男女说话。

    “爷爷,爹,”沈冀南走进去,望着炕沿坐的两人,辨认出女的的确是他大姐,只是比记忆中老了二十岁的样子,男的不认识。

    “大姐。这是”他顿了顿,示意一下旁边的男人。那男人见他进来,忙站了起来。

    “这是你大姐夫,张希运,也是帝京人。”沈文清脸色略有些不自然,给方冀南解释道,“爸得知你的下落,让我们赶紧来接你,本来你二姐打算一起来的,家里还有小孩,你大姐夫就陪我一起来了。”

    时隔九年,这是换了个大姐夫方冀南心里大体有几分推测。父亲被关,大哥出事,他那时被圈在家中,还是从看守他的人口中得知两个姐姐受到牵连,至于前任大姐夫,若不是出了事,那就是跟大姐划清界限了呗。

    “大姐夫好,”方冀南点头道,“坐呀。”

    屋里一时间有些冷场。方冀南左右看了看,转身叫冯妙。

    冯妙琢磨着他们骨肉重逢,就让他们先好好诉诉,还故意落后了一步呢,结果刚走到堂屋门口,忽然被方冀南伸手拉进去。

    “大姐,这是我媳妇冯妙。”方冀南转向冯妙,“冯妙,这是我大姐、大姐夫。”

    “大姐,大姐夫。”冯妙点头叫人,对方明显也认出她了,冯妙心里正琢磨着先说点儿什么,方冀南又问她“小孩呢”

    “跑灶房去了,看姥姥杀鸡呢。”冯妙转身去领孩子。

    “俩臭小子,就吃最积极。”方冀南笑道,“大姐,给你看看你的两个小侄子,可皮了。”等俩小子进来,就指着让他们叫大姑、大姑父。

    “大姑,大姑父。”大子一看沈文清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上午在他们家门口问路的人吗。

    “原来你是大姑呀,爸爸,大姑上午在我们家门口见过。”大子咧开小嘴笑。

    “咳”冯妙把热情嘴快的小孩拉开,略带歉意笑道,“大姐上午还跟我问路来着,可真是,你看我也不认识。”

    “这么巧呀。”方冀南笑着说。

    “原来是你我当是谁呢。”冯福全脸色一变,手指隔空点点她,“沈同志刚才还说呢,来的不巧,在大队部等了我们大半天,等的都躁了,找人问路也说不清楚,一问三不知,我寻思谁呢,原来是你个二傻子。”

    冯福全转头跟沈文清笑道,“沈同志可别见怪,她呀,整天在家带孩子,你看俩孩子都得她自己带,生产队干活啥的,她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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