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成回家来就感觉他娘看他的眼神热辣辣的, 偏吴氏又没说什么, 他也没追问, 等用过晚食,卫成领着宣宝去认字读书, 教完当天的功课才抽空同姜蜜闲聊了会儿。
看老爷太太有话要说,张嬷嬷主动抱走福妞,出去还不忘交代闲杂人等退开些。
人出去的时候,卫成还不疾不徐饮了几口茶, 估摸差不多了才问“府上出什么事了”
“不就是正常过日子,能出什么事”
“娘今儿个神情不对。”
“”姜蜜不好意思笑笑,略侧过身面对他说,“这赖我,今儿不是收了郭大人的信我跟娘和砚台闲聊了几句,从郭大人还在南边任县令说到相公。”
“说我我估摸要在通政司待个年,有什么好说”
“说的是年后”
卫成是不太会同姜蜜说朝上近来在闹什么,皇上又想做什么事, 但要是同自己有关,并且会直接影响府上, 他会提。最近两年的几起事件让皇上对很多地方官员产生了怀疑,就琢磨着如何才能解决媚上欺下鱼肉地方的贪官污吏。不说解决,不能让他们认为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就肆无忌惮。
如今京城这边要了解地方上的情况通常都得通过官员上京述职,朝廷是设立了监督检举制度, 不过就算一地百姓真的苦, 苦不堪言, 要揭发官员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没有路引你无法远行,要把希望寄托在本地的其他一些官员身上,希望他们行义举拯救大家,这也是很为难的一件事。
只要答应做这事,就要承担很大风险,办成了都可能换来报复,没办成下场一定惨。有些官员他不做坏事,但他也不想管这闲事,很怕引火烧身给全家招来大祸。
就那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自问没那能耐,他就只想尽本分,我做好人,别人做不做我不管。本事得足够的大才能去影响天下人,让大家都行善举。
包括煤城宋家大案和治水工程偷工减料案,这两起让皇上意识到地方上官官相护齐心协力一起发财的现状,现实的情况甚至比他想的还严重,他眼下最关心的倒不是怎么才能把所有贪官都揪出来,而是在反思当朝制度。皇帝会认为,会酿成这个悲剧是不是制度上的不完善
在任免官员这一块儿,朝廷给吏部的权力太大,吏部却有些不作为。
按说他们不仅负责任命,也要负责升降、调动、考课甚至罢免要分辨出哪些是好官,哪些是坏官,提拔好的,贬斥坏的。贬斥之后还是死不悔改的就不应该再给机会,当直接罢免。
朝廷有制度,实施起来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皇帝同几位心腹大臣分别商议过,给他思路的还是卫成。卫成说他觉得是吏部权力太大,监察力度不够。京城这边要了解地方情况不能寄希望于官员述职,你让他自己说,他睁眼瞎说又怎么样还是得有个特殊的职权部门上各地巡视,看地方官怎么办事,听听百姓说了什么。
同时还应该设下惩处方案,因为吏部不作为或者说看钱办事酿成悲剧的,朝廷同样要对吏部追责。全天下都知道有人着便衣奉命巡视地方,却不知道负责巡视的官员人到哪儿了,来没来本地。那地方上总该会收敛一些,无形之间也达到威慑的效果。
“朕不明白,爱卿说应该派官员监察地方,都察院不就在做这样的事”
“都察院派去地方的监察官看到的永远不会是地方实情。”
“这话从何说起”
看皇上眉心都皱起来了,卫成讲他不是信口开河,几年前他曾经在宿州府学读书,在那里见识过监察官巡视地方的阵仗。真的特别省事,他们穿着公服头戴乌纱帽坐轿子去,就是大张旗鼓的,进城的时候还有地方官去迎接。
地方官带着上面来巡视的走走看看,去的都是他们提前布置好的地方,看见的都是百姓富足生活十分幸福的景象,该看的看完,再稍微打点一下,吃一吃喝一喝,过两三天客客气气将人送走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京城这边看到的是四海之内平安喜乐,脏的臭的根本到不了监察官跟前。
有时候会遇到百姓豁出去命冲到监察官跟前要道明实情,这种都会被提前安排好混在人群里以防万一的一把拽住堵了嘴,说他坏了脑子,是疯的,直接就把人拖走了。
告状不成,事后还会被打个半死,多几次谁还敢往前冲
到这份上,监察官设了就跟没设一样。
白拿俸禄,不起作用。
卫成说关键还是在两个地方,一是不能让负责监察的官员受其他部门管辖,它得直接向皇上交代。二是不能身着公服头戴乌纱大喇喇出去,你每走一步都有人盯着,到什么地方看到的都是地方官员想让你看到的,那自然是一片祥和。你还在路上人家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下一地,提前打点好了,还察什么
卫成真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番话,除了他,朝廷上没第二人敢说。
皇上听完沉思许久,点头认可了卫成这说法,说这个的确存在漏洞,也难怪朝廷下了大力气,地方上还是能只手遮天。
“文武百官唯独爱卿解朕心意,旁人畏首畏尾想到也不敢说,只爱卿敢说,不辜负朕对你一番倚重信任。照这么说,朕应该秘密指派几个官员,使他们着便衣低调出行,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景象,问问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皇帝又很感慨,说可惜卫成在通政司,通政司也在整改,暂时调不出去。
卫成谢过皇上厚爱,他其实不觉得自己说了一番很了不起的话。监察机制自古就有,他只是在反复斟酌之后,将原有的制度做了一点完善,指出不足,提了些许建议。
卫成又道“出去巡视的官员只是皇上一双眼,替您看着万里疆土,会看局势巧于伪装能言善辩即可,臣如今名气大,又第一能得罪人,反倒不适合做这个。”
皇帝提到迟早要放他出去历练一番,这事都盘算很久,只是还不到时候罢了。
卫成有些惊讶的样子,皇帝还笑了。
说你膝下两子一女,大的都八岁了,过个十年陆续就得给子女说亲,聘礼嫁妆不得准备着要是别家倒不至于为这犯愁,你当朝大员出不起子女的聘礼嫁妆不招人笑话又说做臣子的数年如一日为朝廷劳心劳力,立下许多功劳,做皇帝的能亏待他
“爱卿今儿个又替朕分一回忧,朕该赏你点什么好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古玩字画还是赏你一座气派的大宅院你双亲健在,又有爱妻爱子爱女外加西席奴仆,四进院住得开吗”
“臣恳求皇上,这回可千万别行赏,让全天下官员知道臣又给您出了注意,怕是安生不了了。”卫成胆子很大,满是真诚的说像这种功劳就应该归属皇上,制度改下来天下百姓受益,该是皇上的功德,“哪怕地方上那些官员,敢记恨臣,还敢对皇上不满吗”
“你不想要大宅院”
“想是想,臣估摸着过几年也得再搬一回,如今这院子还不算挤,以后两个小的要成亲就住不开了,但那也是以后的事。”
这几年天威很盛,几乎所有人到御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哪怕后宫之中的妃嫔都不敢放松。还把皇帝当伯乐有意见就敢提有想法就敢说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先前在梅芳斋行走的几个陆续都畏惧起来。
有这些人做衬托,卫成就显得格外出众。
皇帝需要底下人的恭敬,却不喜欢看所有人到跟前来都是一副鹌鹑样儿,瞧着窝囊。卫成的尺度就把握得很好,他既不在御前张狂放肆,也不显得拘谨,前两年是什么样,如今也没什么改变。皇帝同他说话才觉得舒心,经常能从国事说到家事,在皇帝心里,卫成就是不一样,他们君臣之间关系亲近,很有几分知己味道。
聊得痛快了,皇帝说今儿个不发赏赐了,大宅院欠着。
之后皇帝都在认真琢磨怎么完善监督机制,大方向已经有,抠细节就不是那么难。皇帝在琢磨这个的时候,卫成在回味御前那番谈话,他觉得皇上说可惜你在通政司是玩笑话,哪怕眼下方便调动,皇上也不会派他做这个事。
首先这个活还是有一定风险,很招人恨。
其次负责巡视的官员只需要忠心机敏就可以了,他途中发现问题也不需要立刻去解决,只需要记一笔送回京中。
卫成觉得自己能有更多用处,就算要外调,也是顺便看看地方风情,主要还是得管事去。不过三品以上的地方官其实很少,扳一扳手指头就知道,主要就是河道、漕运、盐政这几个都是大肥缺,就因为肥,水也很深。
现在整顿通政司,跟着再动一动都察院,朝廷已经太忙了,其他衙门还得往后排一排,左右一口吃不成胖子。
皇上要整顿都察院,加大监察力度,这个事卫成没对姜蜜说。他甚至没说自己最近又立了小功一件,只是提到有次陪皇上闲谈,听那话,皇上仿佛准备将他外调出去。由此夫妻二人展开了一番对谈,然后才有今天那出。
卫成耐着性子听姜蜜说完,捏捏鼻梁“还不肯定的事,说出去娘不惦记你啊”
姜蜜眼神佻起“相公咱们成亲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吗每回考完你回来说还行,结果妥妥的能取上。你说大概会出个什么事,那就没跑了,或早或晚总是会来。”
“我也不是嘴大拿还没应验的事情出来显摆,我想着爹娘因为信上写那些事近来兴致不高。转移一下二老的注意也好,再有,咱家两子一女长大之后都要准备聘礼嫁妆也是事实,爹兴许没想那么多,娘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琢磨,给喂颗定心丸咱娘能少操点心。”
“本来我都没想到这些,是娘家那封信,说狗子在看媳妇儿,我这不还使人打了一副首饰跟着要送出去娘才想到如今身份不同,以后甭管是嫁是娶都不像老家乡下那么随便,聘礼嫁妆都不能少,少了是给砚台他们丢人咱们府上要是跟父老乡亲比,过的是神仙日子,平常周转很够,聘礼嫁妆还是不知当从哪里出。娘心里愁,听你说这事之前我其实也愁。我兄弟娶媳妇两匹红绸一副首饰就够了,砚台以后把这翻十倍都还远远不够。”
卫成听着脸在发热,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才让亲娘包括夫人忧虑至斯。
不用他开口,姜蜜就看出他要说什么,她紧挨着坐到卫成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我不是怪你,相公你够忙了,你衙门有公务,还要额外为皇上分忧,又要教宣宝读书,哪有精力去想十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事情。是我跟娘日子过的清闲,闲着就爱琢磨,看见别人家这啊那的也会联想到自个儿身上,这才平添忧愁。刚想到他们三个需要的聘礼嫁妆台数的确愁了两天,跟着听你说过几年有机会外任,朝廷一年给很多养廉银,我就放心了。”
姜蜜真的不贪,从来都不贪,哪怕知道地方官油水多,京官很穷,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至少在想到嫁娶问题之前都没觉得有什么。还认为男人有本事,皇上也厚道,家里上慈下孝,生活很好。
原先穷的时候稍微抠点,宽裕之后她很舍得帮扶亲戚。置年货实在,给兄弟添喜也是尽了心的,上好的红绸,摸着柔滑似水,又取了银子送去请人融开打成京城这边时兴的花样
自家生活无忧,就盼着亲戚们过得好,谁家都好这一姓人才算混出来了,一代代传下来就越来越兴旺。谁家都好也不会遇上丁点事就来找他们帮忙,能省很多心。
“相公你放心,我跟娘说这事的时候就只有砚台和福妞在旁边,我叮嘱过,不会漏出去。”
卫成叹口气“我没想到,是我疏忽了。蜜娘你以后有什么烦心事就直接告诉我,别闷头自个儿瞎琢磨,你跟娘愁做一堆,还怕给我添乱瞒着不说,我也不是滋味儿。本来,我是他们三个的爹,聘礼嫁妆都该我来操心。”
姜蜜就着靠他身上的姿势点点头“今儿个砚台还说呢,以后出息了要置大宅院,带花园那种,给咱们享福。”
“那轮不到他了。”
姜蜜本来舒服靠着,听到这话,猛的坐直起来“这话怎么说”
卫成就在她耳朵边低声说“前阵子立了小功一件,皇上就提到说赏我一座大宅院,我怕麻烦,让皇上欠着了。”
卫成犹豫了一下,转身翻出一本折子模样的东西,走回去递给姜蜜。
姜蜜接过去的时候面带疑惑,她拿着正反面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卫成示意她展开,展开看里面的内容。
姜蜜展开一看
真亏得她是坐着的,要是站着腿软就要行大礼了。
这这这、这是皇上给卫成打的欠条说某年某月某日,皇上答应赏通政使卫成豪宅一座,写这个是怕自己日理万机忙忘了,让卫成有需要的时候拿着进宫去讨,金口玉言,一定兑现。就这么个东西,上面还盖了印。
姜蜜看得恍恍惚惚,瞧自家男人的眼神都流露出一言难尽的意味来,又忍不住去琢磨皇上到底咋回事说好的是君臣,这待遇比亲兄弟也不差,卫大卫二卫三之间的感情还没这好呢。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卫成大概猜到夫人在想啥,申明说“这不是我去求的,是皇上提到,皇上主动要给,又怕现在赏下会给我招来麻烦,主动说打个欠条让过几年有需要了进宫讨去。”
“你就真让皇上打欠条啊”
“皇上一定要打,说要是没这个过个把月他保准忘了,以我的性子他忘了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说一定要给个凭据,让我哪天住不开了就拿这个进宫去。”
姜蜜小心叠回去,递还给男人。
卫成没接“蜜娘你收着就是。”
“我收着是可以,我就是不明白,皇上对咱家也太实在了”
“兴许是想让我无后顾之忧踏踏实实为朝廷办事情。皇上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只不过置身高位有许多选择身不由己。我实心实意为皇上办事,皇上不愿看我吃亏想鼓励我褒奖我。又想到我从来没去地方上任过职,家中恐怕拮据,有机会就想补贴我。”三品官在京城,一年真没多少搞头,在地方上养廉银得有一两万。皇上经常觉得卫成做的事多,拿的钱少,亏他亏得狠了。即便这样卫成也没什么怨气,还是踏踏实实的,皇上能不体恤他
官员也不是只为朝廷着想,还有一家子人张嘴吃饭,生计问题很现实的。
皇上没想着让臣子饿着肚皮当清官,朝廷在这些方面有考量,也就是卫成这种破格升官的尴尬一点,正常的都会去地方上历练,不会非常缺钱。
姜蜜还是受宠若惊,怎么说呢
她就感觉皇上把自家相公当自己人护着,相公遇上事也爱往宫里跑,没把自个儿当外人。他之前就问皇上讨过墨宝,后来又问皇上要过教养嬷嬷
这回又轮到宅院了,看这个描述,估摸得是陆学士家那种规格。并两座或者三座的五进院,那真是怎么都住得开了。
“有时候亲人之间还没这么实在,很多人与你往来都是想从你这儿拿好处,只取不予,这么为咱着想的实在不多。朝野包括后宫里那么多事按说皇上该忙不过来,还在替你操心”
卫成还以为媳妇儿要提醒他千万得报答这份厚重的情谊,结果姜蜜话锋一转“相公你是不是又搞了大事情立个小功能让皇上给你打条子赏赐还不敢眼下发,眼下怎么了”
“”
卫成咽了口唾沫“朝中大事不方便说。”
姜蜜想了想,问他“你又帮着出了什么主意”
卫成抬头瞅瞅顶上横梁,真大,真粗,真气派啊。
好了,看他这样就知道,大概是类似于挂田那种事情,沾着不讨好的。姜蜜起身将手上这字据收好,回来站在卫成跟前居高临下看他,说你跟砚台真不愧是父子,亲的,像极了。
砚台心虚的时候也喜欢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草,还会避重就轻变着法转移话题。
接连的收获让本来挂心的事情完全得到解决,姜蜜什么也不想了,拿着打好的银首饰看了看,样式和做工都挑不出任何问题,像银手镯拿着也是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东西送来之后,姜蜜也拿去给婆婆吴氏看了,婆媳两个又是一番感慨。
“那年相公考中一等秀才,进了宿州府学,在府学里面因为表现好月月得赏。当时一次两银子,如今看来算不得什么,那会儿真是太稀罕了。相公拿着那钱给我和娘各添了一样首饰,那是我这辈子得的第一件首饰,是个梅花头银簪子,当时拿着都有些不敢收,觉得我们乡下婆娘戴木簪子就够了,哪使得上这么金贵的物件”
吴氏也想得起来,她甚至想得起当初儿子、媳妇是什么表情,村里人见了是什么反映,怎么羡慕她“我为了听人多夸几句,见天往外跑,给人显摆,现在想着挺笑人的。”
“当时没见过世面嘛。”
“是啊,媳妇儿你家信都写好了跟着就托人送出去吧。这套不是多贵重,给你兄弟添喜很够了,一全套银首饰乡下妇人不敢想的。拿去下聘面上有光,当姑娘的谁不想体面出嫁夫家脸面做得好,她心里更向着男人,过日子也少磕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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