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尚书房先生讲完当日的课,留了个题,走了。兴盛还在琢磨就听跟前伺候的小太监说“奴才听闻梅家今日有人进宫来。”
兴盛连个停顿也无,继续写他的字,嘴里问道“谁来了为什么事”
“为什么事奴才真不清楚,只是听说,娘娘还在今日召见了尚书夫人。”
兴盛停顿片刻,又问“你是说卫夫人姜氏”
“对,对。”
兴盛想着他母后请卫夫人进宫小坐是稀松平常事,不值得拿出来说。怪只怪在娘家人来了母后还召见卫夫人。这两件事在他脑子里打转,转了几圈,兴盛猛然手一抖,毫笔在宣纸上划出长长一道,一张纸就这么废了。他顾不上可惜,整个人像挨过雷劈,俨然傻了。
想到了
他想到这节骨眼梅家人进宫所为何事,也想到母后为什么找卫夫人来
怕是谈表姐婚事。
兴盛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岁,经的事太多,尤其那些早年发生的事情,乍一重生都记不起来。像他这些年想得最多的还是自个儿的遗憾,要没个引子都想不到三亲六戚身上。梅家这个表姐上辈子就让母后结结实实的头痛过,兴盛记得她不知怎么瞧上了卫彦,说选婿就要选这样的,非要她爹娘想法子说成这门亲。当时母后就说卫梅两家不好议亲,卫家也一样,全然没那意愿,最后事情就没成。
因她吵着要嫁卫彦,叫满京城看了笑话,本来快要说成的那桩同掌院学士家的亲事就黄了。即便如此,真要嫁她还是嫁得出去,结果表姐她是铁了心,嫁不成卫彦宁肯孤独一生。
听母后说,她是意难平。
本来谈不上情意多深,只是觉得卫彦出色,所以想嫁,要是嫁成了婚后兴许不是那么美满,她甚至可能后悔偏偏事情没成,没成就不甘心,她本来就不甘心又见着卫彦后来娶的夫人,觉得方方面面都不如自个儿,于是这就成了一根拔不出的鱼刺,深深卡在她喉咙里。
闹那笑话是在兴盛九岁时,到他登基表姐还没嫁人,一直都没嫁人。
本来这事怪不着卫彦,说起来卫彦他见都没正经见过梅家姑娘,人家顾虑那些在情在理,当时当地甭管叫谁来看那都不是一桩好亲,人家怎么会愿意结但岁月就是会冲淡很多不美好的东西,哪怕孤苦一生是表姐自个儿作的,自家人总不能老去怪她,时间一长不就埋怨上卫彦
父皇在世时还好,等父皇驾崩他登基后,梅家起势,同卫家明面上没什么,暗地里势同水火。人都有亲疏远近,他当时更亲近梅家,也多少有些为表姐不值,自然对卫彦有些意见。
兴盛想起这出,恨不得反手抽自个儿一巴掌,他是真忘了,完完全全忘了,现在记起来还顶什么事表姐怕是已经陷进去。
虽然感觉情况已经不妙,兴盛还是赶着去了趟长春宫,见着他母后便道“儿子听说外祖母今日来过”
皇后刚才叫宫女揉过太阳穴,才缓和一点,又听儿子提起这事,头疼道“连你都听说了”
“怎么母后有事情为难”
“你外祖母进宫来说你表姐看上卫家的卫彦,让我帮忙想想法子。”
“卫家怎么能同外戚结亲这提出来不是为难人”
“你外祖母求着我,我也没法,就让她躲到屏风后面,当面问了卫夫人的意思。果不其然,人家拒了。我想着结亲又不是结仇,总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人不愿意就算了掌院学士家也不错,结果你外祖母说什么说你表姐她非卫彦不嫁,结不成这门亲她就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这怎么办”
兴盛
上辈子人小,当时怎么闹的他记不清了,只知道事情没成,不想表姐如此烈性,还能说出绞了头发当姑子来
“那也不成,母后您别犯傻,可得为儿子想着。”这宫里压根没有能同他七皇子争的人,用不着宫外各方支持,只要踏踏实实读书学好驭人之术,登基是迟早的。这时让梅家和卫家成了姻亲,不是给他添乱
“盛儿能想到的,母后想不到吗只是你舅母她就只生了冰儿一个,是女子,却是当儿郎养的,个性刚强得很。她看上了就非要不可,劝恐怕劝不住。”
“真是笑话,卫彦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物件,她要就要吗母后您见卫夫人的次数比儿多,对她多少也该有些了解,别看人平常好说话,很多事情上是半步也不会让,她既然拒了总不会再改口。换做别家还能以权势威逼,他家恐怕也不吃这套,为这么点事同尚书府闹得难看有必要对您对我是好事情劝您趁早把话说死,别给表姐留余地,叫她清醒点,真要搅和了同掌院学士家的喜事,给阖族丢人不说,后面再不会有更好的。”
皇后听兴盛说完,有些欣慰“盛儿倒是越发成熟了。”
“您别夸儿子,还是趁早同外祖父家说明白,叫他们死了那心。”
别人不知道,七皇子心里门清,卫彦的夫人绝不会是他表姐,是他堂姐啊。卫彦娶的是康郡王的大孙女,这个康郡王是他父皇的亲叔叔,他家其实早就没落了,康郡王自个儿就是个书痴,喜欢读书练字往来的都是些清闲文士,可能就是因为他醉心学问,儿子就没管好,养出个喜欢听戏遛鸟的闲人来,按说他家同卫家是怎么扯都扯不到一块儿,连往来都不可能有偏偏就是这一年,出了个事。
康郡王那孙女比卫彦小三岁左右,她头年满十五就开始相看,差不多过年那会儿,同国子监祭酒家看对眼了,这还是康郡王亲自拿的主意,说那边全家上下都饱读诗书,是规矩人,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能过得好。
家里的老爷子这么说,后生晚辈能有什么看法哪怕觉得郡王府的小小姐嫁去国子监祭酒家略低了一点,考虑到他们门庭冷落,要找更好的也难啊。
两边就算是达成一致,都准备正式上门提亲,祭酒家那个儿子病倒了。那家老太太心里一咯噔,就觉得可能是这门亲事说不得,请了高人来看,说郡王府那个命格压人,她克夫。
本来算出不对那头也不会拿来宣扬,顶多就是翻脸不结亲了,结果康郡王那儿子也就是女方的爹气不过,他就是个浑人,非要去给闺女讨说法,气得国子监祭酒家把事情宣扬了出去,就年后开春那会儿,京城里不少人都听说了,康郡王的大孙女命硬克夫不宜娶。
好好一姑娘,本来因为当爹的游手好闲就拖累她前程,这么一闹,彻底无人问津。康郡王亲自上手抽了儿子一顿,跟国子监祭酒的友谊也走到尽头。
眼看自家姑娘要嫁不出去了,她母亲她祖母能稳得住一方面托老姐妹帮忙,也想请菩萨帮着指条路,她俩就领着那姑娘去拜庙,正好遇上同样去拜庙的姜蜜。
缘分就是这么来的,左右是那家姑娘合了姜蜜的眼缘,具体说不上哪里不错,反正她看着就觉得不错。不是爱出头的人,也不是张扬跋扈人,瞧着也不像世故圆滑的,通身上下都是女儿家的娇憨,自个儿的亲事眼看就要说不好了,她到是没挂上一脸愁,还小声在安慰祖母和母亲。
姜蜜来了兴趣,稍稍打听一下,得知人是康郡王府的。
康郡王家的乐子她听说了,叫她瞧着这姑娘是有福气的,怎么就盖上了命硬克夫的戳这时候她还是怜惜居多,没想着要把人跟自家的凑成双,又过了一段时日,卫成回家来说了个笑话,说康郡王那混不吝的儿子白日里进宫去烦了皇上,让皇帝堂兄给他想法子,务必把女儿嫁出去,绝不能砸在手里,说再找不到好女婿老爷子要打死他了
“我当时正在同皇上说事儿,老郡王那儿子冲进来噗通就跪下,对着皇上一通嚎,嚎完看我在边上还说不然他把女儿嫁给我儿子也行,说他女儿十六,咱儿子十九,年纪上挺合适的。”
卫彦就在厅里,听着都笑了。
倒是姜蜜,陷入沉思。
过一会儿她说“前段时间我去拜庙正好撞见那一家,她们估摸是为京城传闻烦心,想请菩萨指指路。正好,我这几个月不是都在给咱儿子相看,瞧见年轻姑娘来,仿佛还是高门大户出身我也多看了一眼,感觉她本人不像外头传的命硬克夫,该有福气才是,模样不错,性情也好,给谁娶回去要享福的。”
父子两人都愣住了,卫彦先开口,问“娘仿佛挺喜欢她”
姜蜜点点头,说“怪合我眼缘。”
“那要不您求个八字来算算合得上就她。”
卫成
这么随便的吗
姜蜜也笑了“怎么说都得你看过你喜欢才行,是你娶,娶回来跟你过日子的。”
卫彦偏头想了想,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了从以前就是,但凡娘喜欢的我都喜欢。而且我娶个媳妇儿回来同我相处的时候还没那么多,我白日里都在衙门,反而她跟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您处不来断断不行。还有,为我的亲事家里忙活这么久,也没定下来,这种事可能要一点缘分,咱们家同康郡王府八竿子打不着,前头那些年没见过两回,最近您跟我爹都撞上他们家人,这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说门亲容易,只是你真想好了康郡王府虽是皇亲,却帮不上你什么,娶她等于你想好不靠妻族。”
卫彦说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当凭自己立足,靠什么夫人
娶妻又不是做买卖,还算盈亏
“那外面的传言你也不在意”
“看相算命的有几个真本事人,多数不都是骗子他们嘴皮子一碰啥都敢说,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倒是没想到几句下来能说到这里,姜蜜想想,那不然就提一提试试,看他们八字上能不能合,能合上就不挑了。后来姜蜜借着出去赴宴的机会,同康郡王妃咬了个耳朵,说瞧她孙女不错,问能不能拿个生辰。
康郡王妃吓得不轻。
她府上适龄的孙女就一人,就是眼看要砸在手里的芳妤。
阿妤在自家人心里是样样好,只是平素低调,没传出美名去。再加上她爹又是那德行,难免会拖累她,本来到这份上亲事已经很不好说,没料到卫夫人会来问她生辰。
问生辰还能是做什么
自然是想私下算一算。
想到卫家正该娶妻的只一个卫彦,康郡王妃心都提起来,她尽量稳住了,咬着耳朵反问回去,问姜蜜是为谁来求这生辰。
姜蜜说了,说为大儿。
康郡王妃嗓子发干,张了张嘴差点没说出话,缓缓才道“我孙女是好,配你们卫彦还是差点,她父亲着实太混账些”
“我跟老爷都觉得不错,郡王妃只说肯不肯给,您给个话。”
说配不上是先把丑化撂前头,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要是对方乐意,她凭啥不肯
尚书府的门第的的确确是高了一点,不过,一则卫家是卫成这代才起来,根基不深,没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二则卫夫人出身也低,还是能掌中馈能得男人爱重,那家风气正,真能说成是阿妤之福。康郡王妃把年月日时报给姜蜜,姜蜜心满意足,走开去同其他夫人说话去了,留下她在原地胡思乱想,到后来场子散了,夫人们各自回府,她回去腿就一软,坐圈椅上缓了半天。
郡王爷在小竹林里的书房练字,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提着个鸟笼吹着曲儿进门来,看母亲跟木头桩子似的坐那儿,还伸手到跟前晃晃。
“娘这是怎么了出去受气了谁又说了阿妤闲话不成”
要是平时,郡王妃该臭骂他,今儿却反常,她只看了儿子一眼,又接着走神。
不对劲很不对劲
做儿子的赶紧把鸟笼都放下了,蹲跟前去问他娘到底咋的了有气就发出来,别憋坏了自个儿。
郡王妃犹豫了一下,说“我今儿个出去,见着卫夫人了。”
“卫夫人哪个卫夫人”
“这京城里还有哪个卫夫人”
“哦吏部尚书卫成家的等等,娘您不是看上她家卫彦了是不是看上她家卫彦了您别说,那卫彦,三元及第是个狠人,又有那么个爹,前程肯定大大的好,能骗回来当女婿那别提了,祖宗保佑啊可人家又不傻的能跟咱结亲咱拿啥去高攀尚书府我上回进宫去找皇帝堂兄闲唠嗑叫他给阿妤想个辙儿,好赖总得嫁出去,我正好撞见卫成在御前跟堂兄相谈甚欢,人家君臣之间比我们堂兄弟亲热,他家您做梦想想还成,清醒的时候别惦记。”
郡王妃觉得儿子说的对“我就没肖想过那样的,可你说怪不怪,今儿个我一见着卫夫人,她就问我要阿妤的生辰,说想拿去测一测。”
儿子本来蹲在跟前,听到这话噗通跪了。
“她问您要生辰八字您给了吗”
“我能跟你似的不稳重我就问她为谁来求,她说为大儿子。”
“您倒是给没给啊”
“我傻啊我不给我当然给了,只是不明白这满京城的贵女摆她面前随她挑拣,她挑来拣去怎么看上了咱们家的我孙女是好,可她不是还有你这不顶事的废物爹扯着后腿吗”
做儿子的捂着胸口“您这话可就伤人了,那没准还是我的功劳,前些天我在宫里见着卫成,跟他开玩笑来着,说你家在相媳妇儿,我家在相女婿,都没看好,不然就凑合一下”
郡王妃
“你说什么你说你跟卫大人开口了你还嫌扯的后腿不够多,你怎么有脸呢”
郡王妃又要收拾他,他赶紧缩到一边,嘟哝说“都说了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嘛我想着万一他顺嘴答应了呢,现在看着搞不好真是我的功劳,我一提,人家想起来咱家还有一个,再一琢磨嘿方方面面还都不错我女儿的机会不就来了”
他边说边点头,觉得就是这样,没错
还说呢,卫家人的眼光可真是独到,还知道明辨是非,和那些人云亦云的家伙就是不同难怪能得皇帝堂兄的重用
夸完卫成夫妻,他又重点夸了卫彦本人,说那真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前程一看就大大的好,是能给家中女眷挣诰命的人,女儿嫁过去那是妥妥的要享福
“之前我提那些爹都说不好,说学识太差,挑来拣去看上个国子监祭酒家的。这回他总没话说,人家爹是尚书,儿子三元及第,现如今是翰林院修撰是这学问多好满京城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看儿子已经扬眉吐气起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她拿起茶碗重重一放“你这回可得吸取教训,成事之前不准往外透露半个字,敢张扬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儿子记住了我再犯错不用您动手,我先抽死自个儿”
说是这么说,后来见着卫成他还是没忍住,当场就嘿嘿嘿起来,也不说什么就嘿嘿嘿,瞧着还怪渗人。等他凭借嘿嘿嘿劝退闲杂人等,看没别人了,才凑上去问“那八字合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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