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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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英国公府里, 武重方才起身。

    昨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十年前还在坝头村的生活。

    当时家中的境况和现在比,算是清苦, 却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天刚亮,王氏就会起身, 一边做朝食一边扯着大嗓门喊大家起床。

    乖巧怯懦的顾大丫总是第一个起身的, 帮着王氏料理打下手。

    等到武重和武青意都起了, 就能吃上热乎乎的、却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朝食。

    但凡他们父子敢提出异议,王氏就会气呼呼地拍桌道“吃还堵不上你们俩的嘴爱吃吃,不吃滚”

    吼得他们父子缩了脖子, 再不敢置喙。

    还有一桩事, 武重印象深刻。

    被征召入伍的那年,王氏再次有孕, 家中眼看着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

    他趁着农闲,又挑起了货郎扁担, 去城里走街串巷做起小买卖。

    小生意做得还算顺利, 眼看着年前就能攒下一两银子, 给王氏和未出生的孩子置办些东西。

    那天下了工, 他刚走到村口,就看到王氏叉着腰, 虎着个脸站在那儿。

    他连忙上前道“你身上可还有孕呢,做什么大冷天出来迎我”

    王氏冷哼一声,从背后拿出了家里的菜刀。

    “背着老娘又当货郎去了是吧要不是村东头的李寡妇告诉我, 说看到你和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说话,老娘还真要被你瞒一辈子”

    自打两人成亲,王氏就不让他做货郎了,说是他长得好, 难保别人不会像她那样赖上他。别到时候惹些桃花债回来。

    武重哭笑不得,他生得再好,眼下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桃花债可招惹且就算是从前,也只有王氏这样的傻姑娘,愿意舍下家里的好日子,跟着穷苦的他过日子。

    “我是想给你和孩子攒点银子。”怕王氏动了胎气,武重好声好气地解释。

    “那我不管,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说要是做对不起我的事儿,就让我砍死,绝无二话”

    武重说是,又道“我这不算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吧”

    王氏接着冷笑,“那我把你砍个半死,也不算砍死你吧”

    别看王氏做菜的时候使菜刀使得不咋地,要砍人的时候那菜刀却是舞得虎虎生风。

    这种阵仗家里经常上演,这次却把武重吓坏了,倒不是真怕他砍自己,王氏嘴硬心软,从来都是吓唬他的。他就怕王氏伤到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边跑边喊,让她注意身子,夫妻俩正闹着,村里来了好些个官兵。

    这样的梦,这些年武重经常做,醒来都是泪湿衣襟。

    这次起身,他只觉得好笑,心中想到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年过四旬的老妻还舞不舞的动菜刀。

    后头他就让小厮给自己更衣梳头。

    他许多年没有这样讲究过了。

    刨花水上头,掺杂了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束到头顶的金冠里,配合着他仍有几分年轻时风采的刚毅面容,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若不说话,就是个英武的中年人模样。

    下人们见惯了他暮气沉沉的模样,这天难免夸赞道“国公爷早就该这么打扮了,看着比小的还年轻精神”

    武重抿了抿唇,笑起来的时候半边脸依旧不大自然。

    沈寒春就是在下人们的恭维声中进来的。

    看到武重这将死之人突然知道打扮,沈寒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鄙夷。

    算算日子,武青意就快回来了。

    上辈子的她囿于宫廷,但依稀记得他是八月回的京,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拖到九月。

    只盼着他身受重伤,不能人道这件事不要也跟着起变化才好。

    她压住内心隐隐的不安,进了屋就道“国公爷今日确实英朗”

    武重点了点头,和众人吃力而缓慢地道道“都警醒些,夫、夫人他们今日回来。”

    王氏和顾茵他们还活着的消息,武青意只写信告诉了武重和正元帝。

    武重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谨慎惯了,只让人仔细打扫了家里的院子,又自己检查过,到了今日才提了这件事。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家这位国公不愿多说话,也不敢多打听,只一起给他道贺,又连忙去办自己的差事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夫人,但总归府里大爷要回来了。

    而沈寒春心下却掀起了惊天巨浪

    什么夫人她从不知道的

    武家乡下确实有家人,天下大定后武青意就上书请封,给他在洪水中丧命的母亲和发妻都追封了诰命。

    沈寒春重活一世,所依仗的不过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最近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到惊慌呢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门房进来通传道“国公爷,将军的马车到街口了”

    武重立刻站起身,他不良于行,从前并不出屋子的,此时却是自己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出去了。

    沈寒春立刻跟上。

    虽情况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但事已至此,即便武重的发妻平安来了京城,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山野村妇。

    沈寒春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拿出了上辈子在宫廷学过的规矩礼仪,跟着一起出了去。

    武重刚走出院子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让沈寒春先带人出去相迎,自己则歇过一阵再走。

    沈寒春走到门口,刚好看到骑在了高头大马之上的武青意。

    他穿一身惯常的玄色劲装,勾勒出肩宽腰窄的身形。且他没有再戴覆盖半边脸的玄色面具,刚毅俊朗的面容暴露在外,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度。

    居然也没受伤

    沈寒春眉头蹙起,越发觉得事情不该是这般的。

    她心中气结,强忍着不带到面上,只等着看武重说的夫人。

    那个乡野村妇,猛地进城来了,以为靠着丈夫和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却发现老夫身边已经有了她,想来这场面一定极为热闹吧

    顾茵这边,马车刚停稳,王氏不用人扶,自己就跳下来了。

    跳下来之后,王氏转过身伸手去扶顾茵,不过看到武青意下马之后已经走到马车另一头了,显然是知道要扶自己媳妇儿的,总不算太蠢。

    王氏笑眯眯地把手一缩,看到马车里还放着的盒子就是放菜刀的那个,顾茵喜欢的不行,日常都放在身边的。

    她就转而拿起了那个。

    下人们自然来取行礼,王氏赶紧趁着这个工夫四处打量起来。

    国公府门庭威武,两扇朱漆铜钉大门,上头是朱漆金字的牌匾,门口还有还有两个一人高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靠着廊柱,神气非凡。

    一众下人都穿着统一服侍,虽不认得她,却个个脸上都带着热络殷勤的笑。

    好哇,自家真的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王氏眼眶一热,随后又想到自己不该看这个,而看看有没有戏文里说的姨娘通房什么的。

    沈寒春在宫里待过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输给一般宫人。

    眼前站着的妇人看着四十来岁,虽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却和她这个年纪的不能同日而语。

    察觉到王氏探究的目光,她立刻站直了身子,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是娇怯甜美的笑容,“您就是国公夫人吧我”

    王氏看她一眼,把她拨愣到了一边。

    这丫头看着和自家儿媳妇差不多大,还没自家大儿子大呢,武重再有花花心思也不会打到这个年纪的丫头身上。而且还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沈寒春被王氏拨了个趔趄。

    刚稳住身形,却看一旁的马车内,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撩开了车帘,一道清丽婉转的女声带着笑意从里头传出。

    “你先把武安抱下去。”

    武安的性格胆小腼腆的,虽这几年扳过来一些,但架不住今天确实是大场面。

    光是国公府的下人就出来了好几十个。

    尤其是进京城后王氏还给他添柴加火,说你如今都七岁半了,现在可是国公府的二爷,这次可不能丢丑

    国公是个啥,王氏到现在还不明白,反正就是大官。

    武安念了两年书了,却是懂的。正因为懂,他才格外紧张忐忑

    突然变成一国肱骨之臣家的二爷,他真的还没准备好,呜呜

    武青意闻声也神情一柔,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发现幼弟的性子有些太过内向了,但也情有可原,是因为他生下来就和母亲、嫂嫂相依为命。

    “别怕,娘和嫂嫂都在呢。”顾茵又小声劝慰了两句。

    武安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并不用他大哥抱,自己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武青意肃穆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他伸手拍了拍武安的肩膀,接着对着马车方向递出自己的手。

    那只撩车帘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只差别格外大的手交握,看的沈寒春面带愠色。

    武重的发妻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个叫武安的孩子也不该出现,还有马车里的年轻女子,那是谁

    在沈寒春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顾茵由武青意扶下了马车。

    她身穿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外罩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在沈寒春看来有些寒酸的打扮,却是把她衬托的袅袅婷婷,宛如江南濛濛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子。

    沈寒春再看她面容,只见她头梳一个百合髻,发上没有任何装饰,但也不需要装饰,因为她的眼睛极为清亮水润,让人看清她面容的时候,只会陷进那样一双眼睛里,根本不会注意到其他地方。

    她打量顾茵的时候,顾茵也察觉到了有人看她。

    转头见到是个年轻女子,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娘怎么不进去”顾茵走到王氏身边询问。

    王氏有点委屈地说“你爹没来呢。”

    分别八载,虽说她前头觉得半个月的时间不长,晚点见到也没什么,但是越靠近京城,王氏才知道自己心底有多想念他。

    也不知道出门来迎迎自己

    王氏气呼呼地捏了捏手里的木盒子。

    那盒子正好也没盖好,她一捏之下,盒角直接被捏开,哐啷一声,那把通体漆黑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这可是自家儿媳妇的宝贝王氏一阵心虚,赶紧弯腰把菜刀捡到手里。

    武重颤巍巍地刚绕过影壁,入眼看到的就是黑着脸、拿着菜刀的发妻。

    完了武重下意识地就调转拐杖的方向,想跑

    他身边有两个小厮跟着的,见他这样就惊讶道“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小的这就去请老神医。”

    小厮关心焦急的声音落到王氏耳朵里,她注意到了影壁旁边的武重,立刻气势十足地喊了他的名字“武重”

    两个小厮不明所以,眼看着平日持重的国公爷明显打了个颤儿,然后又泪水涟涟地应了一声“哎”

    夫妻半辈子了,虽分别八载,但互相太了解了,王氏还是洞悉了他刚才想往后缩的举动,没好气地问他“你跑啥”

    武重也不知道自己跑啥,反正看到老妻拿菜刀,他就想跑。

    “娘,手里。”顾茵出声提醒,王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提着刀。

    顾茵站在的近,王氏怕伤着她,并不把菜刀往她怀里塞,转身把菜刀和破盒子塞给站在另一边的沈寒春。

    “我还能拿刀砍你吗”王氏说着话大步上前,搀起武重。

    这一搀,王氏才发现武重这样瘦,手臂上的骨头都硌手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虽不如大儿子魁梧,却也是十分壮实的。

    王氏落下泪来,埋怨道“你咋吃好住好还瘦成这样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在王氏的设想里,武爹虽然身子差,中了风,但可是当了大官的人,怎么也该像戏文里那样把自己吃的大腹便便,再左拥右抱两个美人,过得十分风光惬意才是。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武重带着泪笑道“我也不、不知道。”

    王氏又哭,“你说话也不利索了,好像从前村东头那个二傻子。”

    坝头村从前是有那么个二傻子的,二十来岁还连话说不清。

    中风后的模样本就是武重的心症,日常下人们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都要发一通火的。

    下人们自发自觉地缩了脖子,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没成想他们国公爷根本没发火,反而有些心虚道“我好好、好好练练。”

    夫妻俩边说话边相携着往里去,都走出去好一段了,王氏才转身招呼道“大丫,大丫快来。”

    顾茵应一声,拉上武安,另一只手往后一伸粗粝温暖的大手覆了上来。

    想牵顾野的顾茵一阵无奈。

    “小野还没回呢。”武青意解释道。

    顾野在寒山镇的时候都闲不住的,到了京城他哪儿能在马车待得住在周掌柜说准备去打听一下朝廷放售放租店铺的时候,他就跟着一道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你多大了也要我牵”顾茵放了他的手,又无奈笑了笑,“小野这孩子也是皮过头,一刻不得闲。记得叮嘱门房,别回头不放他进来。”

    “已经都说过了。”

    “石榴,别忙活了。快些过来。”

    顾茵又招呼了一声宋石榴,和武青意肩并肩往府里走了去。

    宋石榴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正死死盯着下人们搬送行礼。

    她很有丫鬟自觉的,太太和老太太都把她带到京城这样的地方来了,她可得好好办差,不让自己第一丫鬟的地位受到威胁

    看到下人们一件不落地把取走了行礼,宋石榴这才挎上自己的小包袱往大门里走。

    门口除了忙碌的下人,只剩下个沈寒春。

    “这位姐姐也是府里的丫鬟吧”宋石榴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我是太太身边的石榴,以后咱们一道尽心为太太办差。”

    “我不是丫鬟”沈寒春尖叫出声。

    “不是就不是呗,你叫个啥”宋石榴被吓地往旁边站了站,道“那你是府里的啥”

    之前一直把自己当成英国公府未来女主人的沈寒春掀了掀嘴唇,眼下却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干巴巴道“我是照顾国公爷的。”

    宋石榴没好气道“那你不还是个丫鬟跟我大呼小叫个啥啊”

    啥人啊,她客客气气地和她攀谈,上来就大呼小叫的,还用阴森森的眼光瞧人。

    宋石榴哼一声,背上小包袱就不理她进府去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全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心绪急剧起伏之下,沈寒春狠狠地把手里的东西掷到了地上。

    菜刀“哐啷”一声落地的同时,一道童声在她背后响起。

    “你扔我娘的东西”

    “我手滑了。”沈寒春呼吸几下,忍住怒气转身。

    等到看清背后站着的人,她膝头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大熙朝的烈帝,是每个宫人都敬畏如神明的存在。

    他十二岁才被迎回宫里,初时被封为烈王,在宫中活动了不过三年,阖宫上下都对这位在外过了十来年的大皇子心悦诚服。

    他十五岁那年,被正元帝封作太子,亲自挂帅出征,将前朝废帝斩于刀下、挫骨扬灰不算,更把前朝万余人旧部悉数处死。

    如此酷烈手段,曾招致满朝文武的不满,上书要求正元帝另立储君,还有说话格外难听的,说烈太子如此心性,怎么可能是宅心仁厚的正元帝的子嗣

    那真是诛心之言,直接怀疑起烈太子的出身了。

    无奈正元帝并不听那些,且他子嗣不丰,除烈太子之外,只另有二子。

    二皇子体弱多病,三皇子不学无术,正元帝又独喜他,力排众议,并不把其他人作为储君备选。

    好在此事过后,这位烈太子没再展现过任何暴戾的一面,朝臣们又确实信服于他,便不再有人劝谏正元帝另立太子。

    又过三年,正元帝征战多年的伤痛发作出来,便传位于他。

    十八岁的烈太子即位,成了烈帝。

    他用了两年时间便坐稳了皇位,羽翼丰满之后,便开始清算旧账。

    天下人这才知道这位烈帝昔日蔼然可亲的性格全然是伪装,真实的他,就是斩杀废帝和前朝余孽时、睚眦必报的酷烈性情。

    昔日劝谏过正元帝废太子的臣子被他一一发落,轻则贬谪,重则罢官流放,那个怀疑他出身的文官,后头更是让他拔了舌头

    但是他也有手腕,与他不对付的,他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但也不会牵连对方的家眷。没有违逆过他的,他赏罚分明,堪称一位明君。

    后头他提拔了一批寒门学子,将刚建国没多久、还百废待兴的新朝治理得不输于前朝最鼎盛风光之时。

    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却又有雷霆手段的君主,上至宫廷,下至朝堂,就没有不畏惧敬重的。

    也有不少臣子在犯了他的忌讳后,以年纪老迈、心智昏聩和烈帝乞求原谅。

    他就画出自己幼时的画像,一幅幅展现在人前,又轻蔑笑道“朕少时流落在外,与狗争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老大人与朕比惨,怕是比不过。”

    自那些画像展出后,再没人敢以博取同情的方式来和他求情。

    眼前的孩子,看着约莫五六岁,长得还不是很像正元帝,也比烈帝给自己画的、五岁时的画像看着丰腴圆润一些,但整体轮廓完全一致,眼下还有一点黑痣,沈寒春绝不会认错

    她在宫里待过一辈子,对烈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跪下后她汗出如浆,抖如筛糠。

    顾野歪了歪头,嘟囔道“你也是奇怪,掉了东西捡起来不就好了。跪什么呢”

    沈寒春一下梦回上辈子,她因为心喜武青意,不想在宫中待一辈子,就上下疏通打点,想早日离开宫廷。

    没成想她这样在宫廷中蝼蚁一般的人物,却让烈帝发现了她的意图,让人把她传到身前,一边看奏折一边随口道“你也奇怪,你既不想在宫中任职,求到朕跟前来不就好了,上下贿赂做什么呢”

    沈寒春这才知道烈帝彼时正在彻查宫闱中行贿渎职的事儿。

    当时她听到这样的话,还当烈帝会赏赐她一个恩典,放她出宫。

    没想到他下一句就是,“你是追随太上皇有功之人,既你不想在宫中,便去别院服侍太上皇也是一样。”

    从那之后,沈寒春从宫廷医女,成了别院的医女。

    虽同样是医女,但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太上皇得病那也是看御医,并不用她这野路子出身的医女。

    尤其是她被烈帝贬谪离宫,别院的宫人看人下菜碟,越发苛待她,以至于她还没有熬到四十岁,就得了不治之症。

    “喂,我在和你说话。”顾野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

    这人也太奇怪了,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他倒是不介意她跪着,跪坏了也和他没关系。可是他娘心很软的,要是让她看见了,肯定会以为他在欺负人。

    沈寒春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顾野赶紧站起身,和身边的下人道“你们都看到了,和我无关。”

    有下人作证,旁人总不会和他娘告状吧

    下人们只知道还有位小少爷没回来,倒并不很清楚他具体的身份,但沈寒春确实是自己晕的,顾野除了和她搭了两句话什么都没做,立刻纷纷应和道“和小少爷无关,是春姑娘自己晕过去的。”

    顾野点了点头,背着双手让下人引路,也随后去寻顾茵和王氏他们。

    宫墙之内,昔日的义王、如今的正元帝陆守义刚散了朝。

    大熙朝和遵循前朝旧例,还是五日一朝。

    陆守义打仗前就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白丁,后头队伍成型了,才开始学文识字,给自己改了现在的名字,自封为义王。

    但肚里墨水实在有限,他很不喜欢处理那些事儿,尤其是一些旧朝文臣,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他但凡分神一会儿,都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青意还没回来吗”陆守义一手拿着笔,一手把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他近身的大太监并不是前朝的人,而是从前军中的一个小将,名叫钱三思。

    钱三思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十来岁就让家里人找了骟猪的匠人,像畜生那样被阉了。

    随后家人想把他送进宫廷换银钱,却没想到这种事儿根本轮不到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

    钱三思没进得去皇宫,又成了阉人,他爹娘干脆就把他扔到了野外,让他等死。

    也恰好,钱三思遇到了陆守义,加入了义军之中。

    他的境遇其实和武青意很相似,都是在绝境中被义王捡到身边的。也因为这个,钱三思和武青意也说上的话,很有些交情。

    “将军前儿个才给陛下传了信,左右就是这两日了。”

    陆守义自然是记得这个的,他倒不是指望武青意来帮他处理公务武青意和他一样,都是大老粗,看到墨水字就发昏的。他是等着武青意把寒山镇上那位三朝元老请过来。

    那位老大人虽然是前朝旧臣,却是一心为民的,不然也不会落到被贬官归乡的下场。

    而且前头剿灭废帝,那位老大人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可见并不是愚忠的人。

    又看了一刻钟的奏折,陆守义实在是看不进去了,扔了奏折去了后宫。

    大熙朝后宫如今一共有三位女眷,一位自然是陆守义的老娘王氏,如今已经被封为太后的那位。另一位则是陆守义的发妻周氏,如今已经是周皇后了。

    还有一位,是昔日滁州守将、现在的鲁国公之妹,冯贵妃。

    拢共就三个人,现在是周皇后和冯贵妃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三人都聚在慈宁宫里。

    陆守义也就奔着慈宁宫去了。

    王太后正带着两个儿媳妇念经。

    其实从前的她并不是信奉神佛的人,但自打丢了大孙子,老太太就信佛茹素,一开始是期盼着大孙子能平安归家,后头知道大孙子多半是没命了,就盼着他早登极乐,来日托生回自己家。茹素好几年,即便是陆守义登基,老太太吃的宴都是全素的。

    他旁边的周皇后和冯贵妃都有些不经心。

    王太后见了难免不高兴,板下了脸来。

    冯贵妃先请罪,道“最近变天,两个孩子都有些不好,妾身”

    大孙子不是冯贵妃肚子里出来的,她自然没有那么上心,何况她生下的那对双生子也都是自家骨肉,又确实比一般的孩子体弱些,王太后摆摆手,就先让她回宫去照料自己的孩子。

    只剩下个周皇后,婆媳俩相依为命过来的,从前感情很是不错。

    后头大孙子丢了,周皇后就变了个人,整个人变得很是阴郁,后头他又生下个儿子,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日日恨不能拴在裤腰带上,饮食起居都不让旁人沾手,连王太后这亲祖母想见一下孙子都得经过她批准。

    就这种把身边人都当贼防的架势,别说王太后,连陆守义和她的感情都差了起来。

    所以最后王太后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就放她离开。

    等她走后,王太后再找宫人一问,周皇后生的小皇子倒是没有不舒服的,只是今早吃饭的时候少吃了一口,所以周皇后这才心不在焉,一直记挂着。

    虽说如今一家子都从地底跃到了云头,但王太后有时候也会怀念从前还在乡下的日子。

    那时候她儿子还叫驴蛋,并不叫什么守义,只和家里人说自己有一番大事业要做,把他们安顿在偏僻之地,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

    但那时候陆老爹还在,她身子骨也硬朗,儿媳妇孝顺,后头还给家里添了个大孙子,虽然挂心着儿子,但每天的生活都热热闹闹。

    不像现在,突然好像除了混吃等死,虚耗光阴,就再没别的奔头了。

    陆守义到的时候,就看到王太后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他挥手屏退了宫人,上前坐到王太后身边,询问道“娘怎么不高兴了”

    王太后回过神来,见到是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我有啥不高兴的我们家驴蛋有本事,娘都当太后了。”

    说是这么说,王太后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无限苍凉来。

    陆守义心中不忍,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青意回来了,来信说回乡找到了他娘和发妻,已经随他一道上京。娘可要见见她们”

    “青意家的啊,那可以见见。”王太后慈爱地笑道,“他是个好孩子。”

    当年陆守义派过武青意去安置自己的家人,也是那次安置,他才知道自己乡下多了个儿子,还已经弄丢了。这才没有改派他人,还让武青意去寻人。

    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把人寻回,但王太后是承了他费心费力地寻找几个月的情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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