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坚未曾想到,自己会在一日之内,见到李容徽两次。
彼时正值膳时,章坚也打算将书籍收好前往膳堂。孰料人刚走出南书房,便见李容徽已等在檐下。
章坚微微一愣,见四下无人,便走上前去,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不敢当吩咐二字,只是有事要劳烦先生罢了。”李容徽轻声答了,自袖中取出一张宣纸交给章坚“烦请先生帮忙打听,纸上之人身在何处。”
章坚伸手接过,将宣纸打开,目光往上一落,便露出几分讶异之色。但终究没多问什么,只是再度拱手道“臣尽力而为。”
李容徽轻颔首,复又开口道“还有一桩事”
章坚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主动接过了话茬“殿下对臣有恩,无论是何事,只要臣能够做到的,绝不推辞。”
见他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李容徽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曾听闻,先生有一位嫡女。”
刚刚答应过绝不推辞的章坚一张脸转瞬涨红成了猪肝色,好半晌,才艰难道“殿下,臣确有一名嫡女。但她今年才刚满十二,恐怕,恐怕”
剩下的话,他已说不出口。
“十二”李容徽默念了一声,剔羽般的眉微凝“年纪的确是小了些。”
他前世对章坚的了解并不算少,知道他极爱自己的夫人与嫡女,但却也不曾细致到去打听他嫡女的生辰八字。
十二岁,那想必模样比现在的棠音还要稚嫩许多。
确实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他心念微转,却见眼前的章坚满脸涨红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李容徽抬目看向他,旋即明白过来,蹙眉道“先生多虑了。”
他走近了一些,轻声低语了几句。章坚面上的涨红慢慢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误解于人的赧然,只躬身道“臣这便去取,日落之前,一定送到长亭宫中。”
仿佛一闭眼的功夫,高悬中天的红日便已西坠。
沈厉山也落了朝,一身重紫色官服自轿中步下。
一名麻衣小厮紧步走上前来,双手将一封拜帖递上,躬身道“相爷,今日皇子侍读,章坚章大人府上递来一封拜帖,小的给您送来了。”
皇子侍读
沈厉山眼皮也不抬,只冷冷道“一封拜帖,特地送来做什么和书案上那堆丢在一起便是,我得空的时候自会看。”
这一句得空,便不知是十日,还是二十日了。
毕竟想攀附沈府的人实在是太多,一些身份低微的,排上个一年半载,拜帖都在阴雨天放到长了霉点了还无人引见,也是常事。
那麻衣小厮犹豫了一下,却没走,只是放低了嗓音道“老爷,这封拜帖不是给您。”
沈厉山脚步一顿,微微皱起眉来。
小厮见他停步,这才低声道“是章府嫡女给小姐的,说是想一同去城郊寺庙里许愿。”
这倒是蹊跷的很。
他刚拜相的时候,很多人见递给他的拜帖无人回复,便另辟蹊径,转而让自家女儿递帖子给棠音。多的时候,每日都有古籍那么厚的一沓。
只是,都被自己拦下了。
自家女儿心思纯稚,自不能与别有用心之人有所交集。
女儿家脸皮薄,被回绝几次,也就不敢再递。如今都清净了一年半载了,没想到,还有一封。
他拧眉沉思了须臾,沉声开口“是哪位皇子的侍读”
小厮忙道“回相爷,是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
沈厉山紧拧着的眉渐渐松开了十二皇子,今年才刚满八岁。
“查下去。”
他吩咐了一声,冷着脸往书房里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章坚的生平便已经理成一本小册,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的书案上。
沈厉山翻开,难得仔细地一页一页看了过去。
早年中进士,后时运不济,一路郁郁不得志,又逢夫人重病,遂为皇子侍读。家中仅有一女,年十二。
家中仅有一女
沈厉山的手指在拜帖上无声叩了一下,前些年自己太过严苛,拒了所有贵女的拜帖,以至于时至今日,棠音的闺中密友也仅有昭华公主一人。
如今既然又有拜帖上门,家世也算青白。且棠音又关了这许多日了,天天闷在自己闺房中誊抄古籍,也陆续抄了泰半,想必也是认真反省过了。
偶尔放她去城郊寺庙里许个愿,倒也没什么。
只要,不将进宫的玉牌给她,便翻不出天去。
沈厉山又拧眉沉思了须臾,终于重重叩了一下拜帖,淡声道“拿去给小姐吧。”
麻衣小厮应了一声,拿着拜帖急急下去,一路过了垂花门,于后院里寻着了棠音身边贴身服侍的檀香“檀香姐姐,这是皇子侍读,章坚章大人嫡女递给小姐的拜帖,约的是明日辰时,去城郊寺庙中许愿。”
檀香下意识地接了帖子,也是一愣“哪位皇子的侍读”
“十二皇子。”小厮答道。
这可从没听说过小姐与十二皇子有什么来往啊
这章坚章大人,更是闻所未闻。
檀香愈发诧异,但还是轻轻颔首道“知道了,我去问问小姐。”
她一路压着满腹的疑惑,赶到了棠音的闺房。
彼时棠音已誊抄得有些疲倦了,只将湖笔随意搁在案上,自己半倚在美人靠上,解着今日檀香与白芷从街边买回来的一只九连环。
“小姐。”檀香轻唤了一声。
见到檀香来了,她便将解到一半的九连环搁下,轻笑道“你不是说去庭院里折几枝红梅供进玉瓶里吗,怎么空手回来了”
檀香忙自袖里取出拜帖,递给棠音,将小厮说的话又给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末了迟疑道“小姐,您看这拜帖”
话音未落,棠音已伸手将拜帖接了过去,一双杏眼清亮,有些不可置信道“真是给我的”
檀香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棠音一下便自美人靠上起身,双手捧着拜帖贴在心口,眼底满是笑意,唇边也浮出两枚浅浅的梨涡来。
自爹爹当上权相后,她已经有快两年没接到过其他贵女的帖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爹爹对外太过冷肃,吓得人拜帖都不敢往相府里递。
每年盛京城贵女们私办的春宴,秋宴,冬宴上,在昭华因为身份太高,反倒接不到帖子的所有宴席上,她看着贵女们三两成群,出双结对,总是羡慕不已。
如今,终于有贵女给她递帖子了。
往后,再不用羡慕旁人了。
她愈发高兴,提起裙裾便紧步往自己闺房里走,一路还絮絮地问着檀香。
“明日里,我该穿什么好月华色的会不会太素净了,让人觉得我不好接近茜红色的又会不会太艳,让人觉得我性子强势,不好相与”
“还有,步摇是戴珊瑚衔珠的好些,还是带白玉垂流苏的好些”
“第一回相见,要不要带些礼物给她是带这几日新买的小玩意,还是带我最喜欢的那支簪子”
这样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第二日梳妆罢,与檀香白芷一道走出府门。
彼时,章家嫡女正玉立在相府门口,也无甚华丽妆扮,只一身玉白色缠枝莲妆花小袄连着同色苏绣锁银边月华裙,外头随意笼一件锦茜红宽袖大氅,便是通身的明媚绮丽。似一枝新剪的红梅开在玉瓶中,令人心折。
只看这通身的姿态,便知道定是个美人。
唯独令人遗憾的是,美人似乎家风极严,只是去一趟寺庙,也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特地戴上了幕离,重纱垂下,让人无法窥见容貌。
棠音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刚想搭话,甫一抬头,却是微微一愣。
章家嫡女才十二岁,可这十二岁的年纪,竟出落得如此高挑。
自己走到她近前了,竟才堪堪挨到她肩胛骨的位置。
棠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踮起足尖,尽力离她近了一些,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送到美人跟前。
是一只紫檀木的匣子,随着她指尖轻轻一抬,便吧嗒一声在两人面前打开。
里头整齐地分成两列,一列是花钿、珠钗、簪子、步摇等女子们惯常戴的首饰,而另一列,则是这几日檀香与白芷买来的新奇玩意。
棠音面色微红,有些赧然地小声开口“我是沈家棠音,第一回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便将我素日爱用的首饰和喜欢玩的小物件都带来了,你自己挑吧。”
她话音落下,又静静地等了半晌,仍不见美人开口。
棠音只道她是生性腼腆,便对她安抚似地笑了一笑,将紫檀木匣子交给了一旁的檀香拿着,自己则低下头去,学着那些彼此之间玩得好的贵女们的模样,也执起了美人的手。
美人的手指修长,皎白如霜,握在手里也冰凉似霜雪。
棠音被冻得轻轻瑟缩了一下,却没放手,只是自匣子里取出了一支最为通透的白玉簪子放到她手心里。
“你生得好看,我一见你便喜欢。这支白玉簪子送给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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