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容徽微垂下视线。
此次赶赴北地,除了赈灾平乱之外,他还要去收拢一些前世的旧部,其中还包括两名得用的副将。
只是如今,他们应当还是平头百姓,甚至还可能混在流民,乃至暴民之中,光是暗中寻人,便颇费功夫。更勿论还要替他们捏造合适的身份,让他们跟着自己回京。
他思忖须臾,想着棠音今年将要及笄之事,便轻抬起眼看向她,低声道“在你及笄时,我一定回来。”
他说着略停一停,眸底神光微黯。
其实两世中,棠音都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生辰。
前世里,是她与太子的生辰一道送至钦天监占卜吉凶的时候,他夜闯其中,夺走了写着棠音生辰的玉牌。
今生
他想让棠音亲口告诉自己。
这个念头,一但升起,便像是一点星火在枯草上蔓延,逐成燎原之势,再也无法压抑。
他抬眼看向棠音,强压下心底激烈的情绪,只柔声问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棠音听他这样问,先是稍稍一愣,继而一张瓷白的小脸迅速染上了酡红哪有随便问未出阁的姑娘生辰的
她本不想答话,却又怕李容徽真的一去不回,迟疑了半晌,还是低垂着脸,蚊呐般轻轻答道“暮春时节,棠花初开的时候。”
随着她的语声轻落,旁侧梅树上的积雪终于堆积到了纤细的梅枝不能承受的地步,那柔韧的枝条轻轻一晃,大片积雪坠下,砸落在地面上,一连串窸窣的响,近乎要将她的话音尽数遮盖过去。
就在棠音想着,若是李容徽没听见,那这羞人的事情,她也再不重复了的时候,挂在梅枝上的风灯随着梅枝下弯而轻轻一晃。
灯影摇曳,于李容徽冷白的面上投下一方暖意,一直落尽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睛里,化为笑影“我记住了。”
虽说得很是模糊,但棠音终究还是告诉了他一些。即便她今日不愿意开口,明日,后日,乃至于经年后,她终归会愿意的。
棠音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低头轻应了一声,垫足将风灯自梅枝上取下,望着李容徽担忧道“明日就要启程了,你不回去打点行装吗”
“我想带的不多。”李容徽的目光静静落在眼前的小姑娘上,半晌,才替她拢了一拢身上厚实的白狐裘斗篷,柔声道“至于行李,盛安会替我打点,你不用担心。”
棠音又低低应了一声,倏然像是想起什么来,只抬头望向他,放轻了嗓音道“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李容徽微微一愣,旋即那双窄长的凤眼里铺上笑影“好。”
为恐旁人发现,棠音将手里的风灯压得极低,若不低头细看,便看不见风灯的辉光。
而李容徽则静静跟在她身旁的黑暗里,不用风灯照路,也走得平稳,甚至还能在她踩到地面上的积雪,身子微倾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扶她一把。
两人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到了闺房。
天寒地冻,抄手游廊外大雪仍旧簌簌落着,而畏寒的檀香与白芷,已在棠音的吩咐下,分别回自己的西侧房睡下。
闺房中,空无一人。
棠音收了手里的绢伞搁在廊下,又轻轻打开槅扇,迟疑一下,还是没让李容徽进去“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出来。”
见李容徽轻轻颔首答应,她便提着一盏风灯进去,吱呀一声将槅扇掩上。
须臾的功夫,室内燃起温暖的烛光,风灯灭去。
李容徽静立在黑暗的回廊中,目光则轻落在眼前一阵列长窗上。
他看着暖橘色的烛光亮起,崭新的竹篾纸上便出现一个小姑娘朦胧的剪影。
看着她步子小而急促地在室内奔走,时不时还矮下身去,像是在翻箱倒柜寻着什么东西。
看着她手里拿着个长方形的物什,东一件,西一件,零零碎碎地往里放东西。偶尔还迟疑一下,像是舍不得手里的东西一般,端详须臾,但最后还是指尖一松,让东西落进了那物什里。
看着她终于收拾好了东西,竹篾纸上朦胧的剪影迅速往门边移动,奔他而来。
李容徽这才轻轻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眼前的槅扇上。
又是吱呀一声轻响,小姑娘推门出来。
一双鹿皮小靴轻轻迈过门槛,立在他跟前。
小姑娘没提风灯,整个纤细的身子都裹在庭院里的黑暗中,只宽大的斗篷边缘,还染了闺房里一点暖融融的光。
凭着这点辉光,李容徽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只装饰精美,嵌了几方红宝的小叶紫檀锦盒。
“我之前去书房的时候,听到父亲正与哥哥提起雪灾的事情。说北面动荡的厉害,无数流民冻饿而死。”她柔白的手指一抬,咔哒一声将锦盒打开,又双手捧到了他的跟前,轻声道“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你换成银子拿去北面,替我开一个舍粥铺子,最好再能发几件冬衣下去,便能救活他们了。”
李容徽于心中低低叹了一声,慢慢走近了一些,好在这样黑暗的雪夜里,看清她的神情。
小姑娘的神情温柔又虔诚,没有半分怀疑。
毕竟她生在盛京城里,长在权相的羽翼下,所见过最大的苦难,也不过是路边的缺衣少食的乞丐。而解决的法子,自然是由盛京城中好心的富户们舍粥捐冬衣。
但她却不知,北城的处境与之完全不同。饿殍遍地,易子相食,只如修罗地狱一般。
他自然不会与她说这些,只无声垂落视线,将目光落在她捧着的锦盒中。
雪夜昏暗,却不难看清锦盒里的情形,只因正中便放了一枚水杏大小的夜明珠,澄碧色的宝光,正好能将整个锦盒照亮。
盒中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列,一列是叠好的银票,另一列则是琳琅满目的女子首饰,在夜明珠澄碧的宝光映衬下,也各自辉光熠熠。
小姑娘似乎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拿着紫檀木锦盒的手指轻轻收紧了,复又低声开口“要是,要是你盘缠不够的话,也可以挪用一些。”
李容徽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的面上,修长的指尖一一拂过锦盒里的首饰,从白玉簪子,到红宝石花钿,再到水头上好的翡翠镯子
他一件一件地点过去,看着小姑娘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揣摩着她对这些首饰的好恶。
就当点到一支三翅莺羽滕花簪的时候,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我的首饰都在这里了。你你能不能给我留下一两样。”
“不然,我都没有簪子绾发了。”
她的声音一点点放低,直至微不可闻。一张瓷白的小脸上转上红云,连一双白玉般精致小巧的耳垂,也已红如莓果。
仿佛是为自己的小气而赧然至极。
可她话音落下,便听见李容徽低低一声笑,轻而柔,似一片羽毛慢慢拂过心上,有些发痒。
“只要一支便好。”他说着,随意取了一支小姑娘不大喜欢的金镶玉蜻蜓簪出来,十分珍视地拢在掌心,轻声道“此次是去北城赈灾,朝中自然拨了赈灾款和冬衣下来,赈灾的物资也都不缺。我会替你将心意带到的,不用当了你喜欢的簪子。”
“我也不缺盘缠,你别担心。”
棠音又捧着锦盒立了半晌,见他执意不肯再拿,又见夜色已深,略迟疑一下,便将锦盒放好,从里头拿了方才那盏羊角风灯给他,小声道“那你一路小心。”
她顿了一顿,又低声道“记得平安回来。”
李容徽这次却没有推拒,只轻应一声,便自她手中接了风灯,缓缓转身往雪地里走。
刚走下游廊,踏上地面上的积雪,他便略微迟疑一下,又回转过身来,轻声道“明日辰时,赈灾队伍从北侧城门出城。”
这句话听着没头没尾,令棠音也轻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开口。
李容徽也再不曾多说什么,只提着那盏风灯,步入渐沉的夜色中。
灯火如豆,顷刻便消失在目力所及之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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