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秋日里,日短夜长,光阴过得分外快些。
棠音也是这般觉得。
她才点清了自己的嫁妆,确认了再没什么羞人的东西流落在外头,一抬眼,便已至了她归宁这日。
因着这几日都睡得晚些,白日里也要临午膳了,才勉强起身。
今日里天色方露鱼白,便被檀香与白芷伺候着起来更衣洗漱,还颇有些不习惯,一直到都坐到妆奁前了,棠音才缓缓醒过神来。
她自铜镜里看了看自个的妆容,见脂粉已盖住了眼底淡淡的青影,又低头看了看,见脖颈上的痕迹也消得差不多了,到了同样可以别脂粉掩盖的地步,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转首去看站在身旁的李容徽,轻声道“今日归宁要带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前日里便准备好了,昨日又差人清点了一遍,确保没有错漏之处。”李容徽答了她的话,又自她身旁俯下身来,凑近她耳畔委屈道“棠音只顾着担心归宁礼了,都不担心担心我。”
棠音听他这般开口,柔白的小脸上微微一红,却还是转过脸来看向他“我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却也顿住了,红意转瞬便弥漫到了圆润的耳珠上。
李容徽天未亮时便已起身,此刻已束好了发,换了一件墨色镶金的常服。深色的衣衫愈发衬得通身肌肤愈发冷白如玉,也显得颈上那小小一枚微红的牙印愈发点眼了不少。
可不能就这样回门。
棠音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忙红着脸自妆奁上拿起一盒自己用的脂粉上,指尖轻轻蘸了些水粉,便往李容徽颈上落。
可这牙印不似旁的痕迹,难遮掩得很,两三层水粉上去了,非但没有遮住,反倒有了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棠音一时有些着急,忙吩咐一旁的檀香拿了一条围领过来,亲手给他戴上了。可偏偏这牙印的位置太高,即便是戴了围领,也只能遮掩住大半,还有一小半落在外头,若隐若现的,反倒愈发惹人遐思。
棠音没了法子,垂下手赧然道“这样可怎么出去见人,要不,要不,晚几日再归宁”
李容徽却立时否了她这个念头,只轻声道“大盛朝女子皆是三日归宁,若是我们拖上几日,岳父岳母怕是会担忧。”
棠音目光仍落在他的颈上,只抬起手来攀了他的袖口慌乱道“你快想想法子”
“法子自然是有的。”李容徽顺势将她的纤细的手指拢进了掌心里,俯身贴近她的耳旁轻声道“兴许棠音再唤一声夫君,我便想着了。”
棠音面上微红,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身子往前略倾了一些,在他耳畔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君。”
随着她这轻轻一声唤,李容徽那双浅棕色的眸底便也铺上一层光亮的笑影。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小姑娘柔白的手背,须臾,才在她低声的催促下,有些不舍地放开了手,只一旁书案上,拿了朱砂与湖笔过来,递给棠音。又自她跟前半跪下身去,枕在她的膝上,将留着牙印的那段颈赤露给她。
“棠音想画些什么,便画些什么,能够遮住便好。”
棠音手里拿着朱笔,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欲盖弥彰了”
李容徽却只是轻轻笑道“棠音只管画,最好是谁都看不懂的更好。我会与岳父母解释的。”
棠音一时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只能提笔,在他脖颈上随手画了一朵梅花。
只是她的画技并不算好,加之第一次在旁人身上作画,免不得指尖有些发颤,最终画好的东西,似花而非花,似鸟又非鸟,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不知名的图腾。
李容徽却满意极了,并借着朱砂未干的由头,在她膝上枕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接过了她方才用过的湖笔,也在她颈间绘了个一样的,待朱砂干透,这才扶着她自玫瑰椅上起身,步上等在瑞王府之外的车辇。
而相府之中,沈厉山正板着一张脸坐在花厅里,一声不吭地饮着茶水。盏中沉浮的碧叶已有些褪了色泽,想是已添过好几茬水了。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来吗”他皱眉道。
下首坐着的沈钦无奈地将刚端起的茶盏放下,轻声道“父亲,如今才卯时两刻,按规矩,归宁是要辰时左右方至。”
“卯时两刻不就是辰时左右”沈厉山不悦地哼了一声,对一旁等着的荣德道“再去府门前看看,人回来没有”
荣德应了一声,紧步便往门外去,刚走出槅扇,却险些与小跑而来的荣贵撞了个满怀。
荣贵也来不及与他道歉,只满脸喜色地笑着对沈厉山与姜氏躬身道“老爷,夫人,瑞王与王妃来了,如今已经快到花厅了。”
他的话音方落,便听见槅扇外珠帘微微一响,一身杏红色织锦罗裙的棠音带着李容徽,款款走进花厅来,对着厅内众人盈盈拜倒“父亲,母亲,哥哥。”
姜氏抬手虚扶起她,目光轻落在自己女儿身上,心中也不免生出些感叹。
不过是三日未见,自家女儿已换了出嫁女子的衣裙,梳了闺阁时不曾梳过的繁复发髻,倒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一般。
她让棠音于自己下首坐下,伸手轻抚了抚她的手背,柔声问她“这几日里,在瑞王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的。”棠音为了让母亲放心,便也红着脸,轻轻答了一句“瑞王待女儿很好。”
姜氏略略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她颈上朱砂绘的图案上,一时有些迟疑“这是”
棠音答不上来,只微红着脸,将目光落在了李容徽身上。
李容徽唇角微抬,从容答道“这是鲜卑一族的图腾。传闻中,只要在回门这日,绘在新婚夫妇颈上,便能保一世同心。”
棠音微讶,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这明明是她方才随便画的。
李容徽骗起人来,还真是没有半分心虚。
李容徽却只趁着旁人不留意的时候,款款回以一笑,还轻轻做了几个口型。
若是棠音在意,我们也可将实情和盘托出。
棠音被他说得面上微微一烫,只能轻转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姜氏倒也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只随口问了一句,便转开了话茬,问起了其余的事来。
一盏茶的功夫,该问的事情问完,姜氏便客气地让荣德带着李容徽去了后院中等候,而自己则轻声问起棠音“现在瑞王去了后院,你可以与母亲说说,瑞王殿下究竟待你如何”
沈厉山也缓缓搁下了盏茶,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此处。
这是皆放心不下。
棠音面上热度未褪,听自己母亲这样一问,更是有些羞赧,便只微低下脸去,轻声重复道“瑞王殿下待女儿很好。”
姜氏与沈厉山对视了一眼,良久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抚了抚自家女儿的手背道“既然如此,便好。”
沈厉山则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喜怒,只缓缓开口道“无论如何,既然回门归宁了,便在相府里多住几日。等立冬了再回去。”
立冬了再回去
那岂不是要错过李容徽的生辰了
一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李容徽,今年陪着他一同过生辰的,如今却要反悔,棠音心中便升起几分难过之意。迟疑了好半晌,还是应不下此事,只迟疑着轻声开口道“父亲瑞王府初初建成,还有不少杂事需要处理,女儿怕是住不上如此之久。”
沈厉山皱眉,不悦道“怎么,如今嫁出去了,连回府住一个月都不肯了”
沈钦也有些担忧地望向她,以指尖轻碰了一碰几面,示意她答应。
父亲这般要求,她是能理解的,但是哥哥也要求她答应,却是有些不寻常了。
棠音联系起近日里发生的事细想了一想,须臾,还是遣退了下人,放轻了声音问道“是不是宫中要出什么事了”
一时间,花厅中一片静默,只有沈钦无奈地望了她一眼,躲过姜氏与沈厉山的视线,对她轻点了点头。
棠音明白过来,握着扶手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收紧了,声音却仍旧是柔和而凝定的,并无半分迟疑“若是如此,棠音便更应该回瑞王府中去。”
“你”沈厉山面色一寒,为女儿不懂自己的苦心而气得指尖都有些发颤。
他早已经想好,若是此次权利更迭之下,真出了什么错漏,他也可以权相的身份,以棠音归宁后便居于相府,并未参与瑞王之事为由,强行保下她。
哪怕将她送出盛京城去,至少也能留得一条性命,以待来日。
他恼怒之下还想开口,却见棠音已缓缓抬起脸来,对着花厅中的众人轻声道“女儿既然已决定嫁给他,便是已经做好了与他荣辱与共的准备。如今风雨将来,岂有撇下他一人躲在相府中的道理。”
微寒的秋风里,她一身杏红色的罗裙端坐在靠背椅上,绛色罗生领外的颈纤细如花枝,却并不为即将来临的冬日所颤抖“女儿知道,在政事上,自己帮不上他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一张芙蓉面上渐渐被红云所侵,却终究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可至少,在风雨将来的时候,女儿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记得”
“瑞王府中还有人在等他归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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