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宫中刻意压制,不想让消息走漏,以免乱了民心。
但逼宫谋反这样的大事,终究还是藏不住。不知何时便已成了家喻户晓的一桩大事,就连茶馆酒肆之中,文人墨客清谈起来,也免不了要带上几句。
眼见着众口悠悠,无法堵拦,东宫派系的官员们也纷纷与东宫撇清关系,另寻新主。
但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倒戈的,却是太子良娣,陆锦婵。
棠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瑞王府庭院中翻看庄子上新送来的账本。
听李容徽随口说起,只惊得指尖微微一颤,险些将账本掉到了青石地面上。还是李容徽抬手接住了,顺手给她放在了右手边的案几上。
棠音也没了看账本的心思,只微微讶然道“真是陆侍郎嫡女亲自去的陛下跟前,不是外头的谣传”
李容徽微微颔首,顺手递了一盏新酿的果子酒与她,只轻声答道“是我留在寻仙殿中的内应亲自传来的消息,太子良娣陆锦婵亲自入宫,奉上了东宫与逆党们往来的账本。”
他说着略停一停,又平静道“太子谋反之事已成定局,这份账本她交与不交,结局都是一样的。只是前者,更能保全自身罢了。”
“这倒也是。”棠音接了杯盏,却没饮酒,只轻声道“可她在陛下跟前砸碎了凤血镯子,磕破了头,又奉上血书,历数太子的十大罪状,做的也真是决绝。非一般女子敢为。”
李容徽却并不以为意,只平静道“她嫁与太子,本就是为了前程,无半分情意可言。如今前程尽毁,落井下石,划清界限,皆是寻常。”
“也是。”棠音低低应了一声,复又轻声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皇后与太子”
“父皇”
李容徽方开口,回廊上便是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
两人下意识地回过眼去,却见盛安面色煞白地自游廊上下来,对两人行了个礼,语声有些微颤“王爷,王妃,徐皇后自戕了”
待两人自瑞王府赶至清繁殿前时,已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但里头压抑的哭声,却仍未止歇。
如深秋的朔风扫过青石地面上滚落的尘土与黄叶,无端令人觉得萧索。
棠音与李容徽方进了殿门,还未曾迈步行入正殿,便被一身铁甲的金吾卫横刀拦下。
“瑞王,瑞王妃,陛下口谕,禁足徐皇后于清繁殿中,无他的诏书,谁也不许入内。”
“可徐皇后已经”棠音低声开口。
金吾卫却不为所动,只仍旧拦在原处,漠然道“此乃陛下口谕,还请瑞王不要为难属下。”
李容徽皱眉看了他一眼,只袖袋里取出一块令牌丢给他,冷声道“父皇近日身子不适,由本王代管宫中诸事。见此令牌,如见陛下”
那金吾卫仔细看了看令牌上五爪金龙图样,双膝于两人跟前跪下,双手将令牌奉还“属下遵旨。”
李容徽随手接过令牌收回袖间,也并不多言,只带着自己的小姑娘一同往内殿里走。
眼看着离内殿只隔了一道玳瑁屏风了,里头的哭声也愈发清晰入耳。
李容徽这才缓缓停下步子,放轻了声音去劝身边的小姑娘“里头的场面可能不大好看。棠音还是去长亭宫中等我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等我回来说给你听。”
哭声渗人,棠音也有些心悸,握着李容徽袖口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但须臾,仍旧是轻轻摇了摇头,只低声开口“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冥冥之中觉得,我应该进去,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算是了却了”
棠音微微一愣,一时间自己也不明白,这一眼,究竟是了却了什么。便也只能慢慢地低下眼去,止住了话茬。
李容徽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微低下身来,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那便进去看一眼吧。”
“若是害怕了,我们就出来。”
棠音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缓缓抬步,一一绕过了那繁复的山水屏风,凄凉的景象,也缓缓映入眼帘。
时近冬日,屋内却没烧地龙,四面的长窗皆敞开着,带得这内殿中有如冰窟一般,却终究还是清净的,没落下什么血腥味。
而皇后身边近身服侍的珊瑚正不知所措地趴伏在床边脚踏上,哭得满脸是泪。
身后的一众宫娥们,也皆是眼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滑落,也不知是在哭皇后,还是在哭自己的命数不好,摊上了这样的事。
李容徽抬眼看了一眼,心中便也有了定数,抬步便往那张拔步牙床前走,伸手,将垂落的床幔掀起了一角。
棠音一眼便看见了躺在绣七彩凤凰云缎锦被下的徐皇后。
自赤露在外的领口上看,她穿得是一身极其隆重的皇后朝服,头上戴着华贵的凤冠,一手紧紧握着皇后的凤玺与金册,一手,则紧握着一串红珊瑚朝珠。
即便已到了这等地步,却仍旧不曾松懈半分,可见执念之深。
而锦被外,一张玉容清净,没沾什么血迹,只秀眉紧蹙,微露痛苦之色,唇角似乎还有未曾擦拭干净的血痕。
已没了半点生气。
棠音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缓缓转过眼去,问一旁的宫女们“皇后娘娘这是”
珊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答不上话来,倒还是另一名小宫女跪爬过来,哭着到“回王妃的话,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将我们遣了出去,说是想自个儿清净一会。谁知道,谁知道等我们过了一个时辰送早膳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经,已经”
她说不下去了,只将头埋在袖口间,整个身子瑟瑟发抖,似乎是被当时的景象吓得不轻。
“徐皇后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自戕。”李容徽松开了握着床幔的手,重新回到了棠音的身边,语声平静道“大抵也是知道了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与其被废赐死,倒不如自己亲自动手了断。”
棠音原本有些出神,被他这一开口,便也缓缓回过神来,只轻声道“嫔妃自戕是大罪,更勿论皇后。那她的家人”
“徐氏一族,人丁凋零,原本就没什么人了。更何况是谋逆这样的大罪。她自不自戕,都是一样的。”李容徽淡淡答应了一声,伸手将小姑娘微颤的手指拢进掌心里,以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道“棠音想保全徐皇后的家人吗”
棠音微微一愣,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许是经历了这许多变故,让她的心肠也渐渐变得冷硬了,也许是因为旁的,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缘由,无论如何,对徐皇后,对她的族人,都生不出怜惜来。
仿佛,这只是偿还了什么宿世相欠的东西罢了。
李容徽眸底几不可查地铺上一层淡淡的笑影,怕小姑娘察觉,便又轻轻垂下长睫掩住了,只牵着她缓缓往殿门外行去“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吧。”
既然小姑娘都这般说了,也省了他许多事。
倒也不必先假意保住,再背地里一一诛除了。
毕竟,无论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徐氏族人,都不能放过。
就当他们将要绕过来时的屏风的时候,却听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急急而起,却是成帝身边的伏环带着一大堆小宦官匆匆而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皆是微微一惊,还是伏环先回过神来,笑着对两人行礼道“奴才见过瑞王,瑞王妃。”
李容徽略一颔首,淡声道“公公客气了,只是不知,公公前来清繁殿,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宣旨的。”他说着,又对李容徽行了个礼,便匆匆往殿内里走“奴才还有圣旨在身,便不与王爷寒暄了。还望王爷宽恕些个。”
李容徽也不责怪他的失礼,只垂下手去,轻轻带了带小姑娘的袖口,示意她加快些步子,跟着自己往殿门外走。
棠音不解其意,只小跑着跟着他走出了清繁殿大门,这才略停了步子,气喘微微地轻声问他“怎么走得那么急”
“若是走得不急,便要留着跪徐皇后了。”李容徽轻轻应了一声,旋即又淡声补充道“不过如今,应当已不是皇后了。”
棠音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再问上一句,便听得内殿里伏环的尖细的嗓音遥遥而来,一字一句,清晰落入耳中。
“皇后徐氏,犯上谋逆,罪不容诛。今日辰时,擅自自戕,罪加一等。即今日起,收回皇后凤玺金册,废除位分,降为庶人,不得葬入皇陵。徐氏族人,与逆党同罪,钦此”
这一张废后的诏书,终于还是在徐皇后死后,缓缓落下。
她所紧握住的一切,也似那被收回的皇后凤玺与金册一般,烟云散尽。
机关算尽,害人无数,到头来,除了野史上的一两句骂名外,什么也没能留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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