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0月初,趁冬天还没有彻底来,华婕有许多事想做。
重生不仅要追求梦想,把上一世未尽的遗憾补全,也想吃的更好,穿的更好,住的更好把生活经营好。
于是在学习和画画之余,她还做了些其他规划
当做锻炼身体也好,工作和学习之外的休息调剂也好,总之全部兴致勃勃。
周五下午时,华婕见沈墨盯着她的速写本看,忍不住笑着调侃
“我帮你画肖像,你周末到我家帮我干点活怎么样”
“”沈墨扫她一眼,没搭话。
华婕以为沈墨这算是拒绝了,却没想放学她背上书包准备走时,少年忽然大手捞住她书包,开口问她
“几点需要带什么”
“”华婕怔愣几秒才回味过来,这家伙说的是几节课之前她提到的去她家干活的事儿。
华婕怕他反悔,像害怕惊动小猫一样,多一句废话都没,直接回答道
“早上8点半,包一天三顿饭”
“嗯。”沈墨应一声,便松开她书包,大踏步离开了。
瞧那健步如飞的大长腿,看那宽阔的臂膀啊,再瞧瞧那正努力舒展的少年背脊
一看就是个干活的料
于是,揣着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正经活,肯定不累的想法来到华婕家的沈墨,在就着小咸菜吃过她特制的水煎包和八宝粥后,便开始了一整天的搬砖工作
贼累的那种。
和水泥,卷干草和水泥,把水泥调成故宫红色,然后是瓦匠干的糊墙工作;
彻底的清扫院子,把院子里所有东西挪出去,之后用水泥抹地后再搬小石头铺院子,用水泥把鹅卵石固定住,再劈木材,刷油漆,然后等天将黑油漆干掉时,再把木板码在院子地上,铺出一条曲折有趣的木板路。
再把放在院子里的东西全部搬回院子,狗窝,自行车等等东西有序的放置在重新布置好的院子里。
沈墨干的跟驴一样,累的要死。
每每想甩手不干时,华婕都会用一种这么点工作你不会就累了吧的不可思议的眼神望他。
搞的他骑虎难下,不知不觉就一路干到了底。
“”当他搞的灰头土脸,累的浑身发酸,站在院门口停顿休息时,忍不住会望着那些砖、瓦、石头、水泥,陷入沉思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干嘛要遭这个罪
到底是为什么
华婕也太适合当资本家了,不知不觉就把他剥削了个彻底。
丢下手里的铁锹,画个屁的肖像,他要回家。
前巷的孙大爷路过瞧见两个孩子在这儿上房揭瓦的折腾,忍不住问道
“华婕,你爹妈呢”
“他们今天都忙工作没在家。”华婕站起身,抹一把额角的汗,在额头留下一道泥灰,笑着回答。
“你们俩孩子在这儿作啥妖呢”孙大爷皱眉看着房子被折腾的不像样子,好多杂物还在巷子里堆着,乱糟糟的。
等华婕她爹妈回来,还不得男女混合双打
“”沈墨眉头瞬间竖起。
不等华婕开口,他先不乐意了。
自己干这一大天的活,怎么落到别人嘴里就成了作妖了
没看出来房子外墙糊的多好看吗
巷子里虽然还有杂物,但看不到院子里变得多工整吗
受不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如此口头糟蹋,他将铁锹往地上一顿,目光不善的凶煞煞朝孙大爷瞪去。
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惹的就是十几岁的少年,凶,冲动,不可控。
孙大爷抿了抿唇,虽然很想再教育教育两个孩子,但抵不过沈墨的敌意,只得摇摇头走了。
原本要离开的沈墨也不提这茬了,转头盯向华婕
“还愣着做什么快干活。”
“哦。”华婕眉心舒展,挥舞起白刷子,瞬间回到自己的位置。
当沈墨将院子弄好,华婕也在红色的外院墙上刷上了白色的边框,退后一看,瞧着像个挪威森林边的精致木屋,雅致又风情。
拍拍手,沈墨退后几步,望着华婕和他的劳动成果,忍不住转头对她道
“有点意思,这都是你设计的”
“嗯。”华婕点头,那是当然,她这个当工头的不设计,难道等他设计
这个团队就俩人,她当仁不让好吧。
“还挺像模像样。”沈墨伸手拍了拍房子门口竖着的一个世界路标,上面写着华、边、周等这一条巷子里住着的几家人的姓。
路标一竖,原本普普通通的小平房,也多了种奇妙的仪式感。
仿佛这里不仅仅是逼不得已的安身之所,而是精心建设的家园。
“”沈墨抿唇体会这种被华婕布置和经营出的微妙氛围,再转头看身边站着的纤瘦少女时,多了丝欣赏。
她虽然没什么力气,学习方面的也并非天才,但却有种特别的机灵劲儿和聪敏。
尤其是她身体里释放出来的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和不厌其烦、不辞辛苦细细经营身边一切的冲劲儿
让他懒散又冷漠的血液都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拍拍手,华婕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如果让她干,得折腾半个月吧
但是有沈墨这个劳动力在,速度真是大大的加快了,居然周六一天就搞定。
他可真是个称职的劳动力
“晚上想吃什么”华婕得意问。
“可以尽情点菜吗”他横扫她。
“随你点。”她豪气道。
“波士顿龙虾,深海帝王蟹,熊掌,燕窝,佛跳墙,法式鹅肝。”他不客气道。
“说人话。”华婕。
“”少年露出找揍的眼神。
“还是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吧。”华婕率先迈步,走进院子。
沈墨抱着膀儿,在她身后悄悄扯唇,跟着她踏进院子。
两人一进屋,欢欢就是一个热情的飞扑
不是扑华婕,而是直扑沈墨。
在叛变这件事上,欢欢毫无压力。
沈墨的怀抱明显更大,它躺起来更舒适,它们当狗的,最考虑实惠,谁的怀抱舒服就往谁怀里钻,狗之常情啊。
华婕悻悻收回已经敞开给欢欢,却被嫌弃的怀抱,从冰箱里捞出排骨、大骨棒、番茄和白菜、金针菇等食材,准备晚上炖个大骨锅。
沈墨坐在客厅一边撸狗一边看电视,不一会儿功夫狗子就翻出白肚皮,舒服的呼呼大睡了。
遥控器转了一大圈儿,实在没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他悄悄站起身,没有惊醒欢欢的情况下,走出客厅拐到厨房,正瞧见华婕准备剥蒜。
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几秒后,他就成了扒蒜小伙,坐在餐桌边,默默一颗一颗将蒜剥的溜光。
“”沈墨。
为什么一到她家,他就会莫名其妙变成劳工
这地方是有什么魔力吗
剥完蒜,沈墨坐在餐桌边,随时等待下一个他可以帮忙的活,眼睛也没闲着,开始在四周打量。
当瞧见挂在华父卧室门背后的挂历时,他站起身凑近去看。
这个年代最流行的是人物挂历,港台美女关之琳、李嘉欣的挂历最为热卖。
华婕家挂着的,却是风景挂历。
碧绿的湖,霜染的雪山。
是西藏纳木错。
“漂亮吧”华婕一边将焯猪肉煮出来的血沫子滤掉,一边问沈墨。
“嗯,纳木错是西藏第二大湖泊,中国第三大的咸水湖。”沈墨道。
“哇,你怎么连这都知道那第一大湖是哪个啊”华婕挑眉。
要说她是捧场王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青海湖。”沈墨说罢,对上华婕亮晶晶的眼睛又有点不好意思。
总觉得被她这样一看,他正常跟她聊天仿佛都带了炫耀知识的意味,令人难为情。
好在华婕并没有继续夸赞他的博学,而是兴致勃勃道
“以后我一定要去一次西藏,看看包揽各种风光的西藏到底有多美。
“听说那边要湖有湖,要草原有草原,要湿地有湿地,要冰川有冰川,要雪山有雪山,甚至还有雨林”
她说着,眼神中透出向往。
“”沈墨凝着她因为畅想未来而显得有些雾蒙蒙的眸子,手指轻抚着挂历上的纳木错,嘴唇抿成直线,静静的没有说话。
傍晚,周六还在外面奔波的人开始返家。
陪父亲在商场转了一整天买dvd的边鸿一拐到自家巷子前,就愣了下。
咦
这是他们家巷子吗
这个红色的漂亮房子是谁家啊
不对吧
他们那一排没有这样好看的房子啊。
边父推着自行车也怔了下,左右东张西望下,哪哪都觉得熟悉,可面前这个巷子,就是觉得不对劲。
比他记忆中家里的巷子更干净也更高端了,而且这个红漆描白边的房子
父子俩左右转了转,才确定这巷子就是他们家
把边的漂亮红房子毋庸置疑,自然是华婕家了。
凑近一望,才发现巷子口立着个世界路标,上面写着巷子号和这一列房子住家的姓氏。
第二个姓,赫然就是边,是他们家
“老华挺有情调啊居然把房子漆的这么漂亮。”边父忍不住笑,绕着华婕家走了大半圈儿,忍不住啧啧。
真别说,整完之后还挺好看的。
“咱家也涂成这个色怎么样”边父转头问边鸿。
“那明天我们问华叔换点涂料”边鸿问。
“嗯,晚上把你妈刚灌好的血肠给华婕他们家拿一点,然后问问怎么弄的。”边父推着自行车,一边啧啧赞叹,一边路过华婕家门。
他们这些人没啥文化,房子怎么建的就怎么住着,只有越住越旧越脏乱越丑的,哪有越住越漂亮的。
老华可真有样儿。
回头要是他们这一排房子都弄成这样,那可跟中心区建的别墅差不多了,哈哈,回头要是想转卖,说不定不仅不会跌价,还能涨点呢。
“啧啧,可真漂亮。”嘴里念叨着,边父将自行车推进自家院子。
早上还没觉得怎么滴,现在再看自家院门和院子,可怎么看怎么丑了。
不行,一会儿就得去老华家看看,问问那个房子的颜色怎么调的
老周接了周维补习归来,载着儿子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儿,跟遇到鬼打墙一样找不到家门。
最后推着摩托终于确定,那个红房子不是陌生人家,而是华婕家。
“嘿这几条街几条巷的,就数他家房子漂亮”老周嘶一声笑,掐着腰站在房子前,兴致勃勃的打量。
大家生活奔波全为鸡毛蒜皮的乱事儿,孩子考学、工作加薪、同事明争暗斗如今家门口的这鲜亮变化,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有趣又让人心情愉悦。
“你那记号笔给我用用。”老周转头对儿子道。
周维不明白自家爹要干啥,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黑色记号笔递了过去。
老周走到世界路标前,手指停到排第三,特别没有排场的周字边,然后拔掉记号笔笔帽,将周字描边加粗。
停笔后,一排几个姓氏,就数周字最威风了。
老周哈哈笑着将记号笔还给儿子,得意洋洋推着摩托回到自家门口,进院子时,对周维道
“一会儿把家里刚炒好的榛子给华婕家送点,问问他们涂墙的红漆还有没有了。”
“哦。”周维点点头,转头往华婕家房子望去,夜幕下的红色外墙竟有几分庄严之色,格外漂亮。
再回望自家灰突突的墙、生锈的门和乱糟糟的院子,华婕家的确让人眼馋。
华兆元同志从火车上下乘,正好赶上下班时间,便骑着摩托,从铁路浴池接了媳妇回家。
“闺女一整天自己在家这么老实呢”华父问道“不知道好好学习没啊。”
“最近乖着呢,每天除了学习就是画画,偶尔还主动帮我做家务。前几天饭都是她自己做的,跟忽然长大了似的。”华母坐在摩托后面,欣慰道。
“是,越来越让人放心。养孩子还是比养狗好啊,智力无限上升,啥都能自己干。”华父由衷感慨道。
华母一锤头拳在华父腰眼子上,“拿你闺女跟狗比你这个狗爹”
“狗娘还学会锤人了”华父心情不错,单独跟媳妇一块儿时,玩笑也开的飞起。
“呸”华母呸罢,又忍不住笑。
“诶光顾着跟你说话,好像开错地方了。”华父说着,开着摩托绕过前面的巷子,转回头后,又念叨
“不对啊这是哪儿”
转了2圈儿后,他一脚撑地停下摩托,对华母道
“我们家呢你去看看那个巷子口的牌子上写的啥”
华父站在路口,盯着这条巷子,哪哪都是他们家巷子,就他们家不是他们家。
华母跨腿下车,走到世界路标前,便瞧见上面写的几个字华,边以及被描边标粗的周
再抬头看看边上的红房子,华母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停不下来。
华父盯着媳妇,终于疯了
他也跨下摩托,走到路牌边,然后如出一辙的转头望向左手边的红色外墙。
“”华父。
这难道是闺女搞的
大变活房
好一会儿,华母终于不笑了,她伸手摸摸路牌。
这东西一摆上,莫名有一种这一条巷子里的人,都是一家人的亲密感。
邻居们的联结,仿佛更紧密了,都住在这一溜儿,都记在牌子上。
谁一走一过,都知道这条巷子属于他们这些人家。
仿佛是一个此地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归属感。
走到墙边,轻轻一摸,上面还有潮气,外墙掺着干草抹的墙,并不很光滑,甚至还专门作出规律的粗糙感,但就是莫名觉得精致好看。
闺女从小学画画,画的怎么样不知道,墙倒居然糊的很好,这是手艺人的通用技能吗
拉开院门,瞧见院子里重新布置过的地面,华父更加挑高眉头。
推着摩托进院子,抬头便见炊烟袅袅,屋子里暖光融融的照进院子,家的温馨扑面而来,心窝子里忽然就暖了。
将摩托靠着自行车挺好,华父转头与媳妇对视一眼,两人不自己含着笑意,拽门而入。
欢欢瞬间机警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才发现窝在帅哥怀里睡觉原来不过是个狗梦,睡前那个抱着它的帅哥早已经跑去厨房配小主人了。
它甩甩头,吭吭两声跳下沙发,扑到男主人和女主人身边摇尾求抱。
华父一把抱起欢欢,虎撸狗头后又将之放回地板。
拐进厨房便见华婕正往锅里填调料,另有一个少年蹲在地上,正往灶膛里放细木柴。
这一幕太过融洽,甚至让华父产生一种闯入别的新婚夫妇之家的迷幻感。
自己还在念书的小闺女,竟诡异的散发出种掌管厨房的主妇气势。
沈墨瞧见华父,僵了下,才假装自在的站起身道“华叔叔。”
这时候的他,少了遮掩心事与情绪的淡漠,多了种置身别人家的拘谨,才更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沈墨啊,过来坐。
“华婕怎么让客人添柴干活呢。”
华父笑着寒暄,目光扫向华婕,绕一圈儿坐到餐桌边,待沈墨起身坐到他边上,他才开口道
“房子是你们俩漆的”
“嗯。”沈墨点了点头。
“活都是你干的吧,全是体力活,华婕哪有这个力气啊。”华父问。
“华婕也干了不少,我过来帮忙。”沈墨虽然表情还沉沉的,但一问一答,十分配合。
“吃饭了,爸你洗手了吗”华婕拍拍巴掌招呼道。
华母洗好手出来,看了看华父和沈墨,将丈夫推去卫生间,自己转手去拿筷子碗。
沈墨想站起来帮忙打下手,又被华母按回座位。
于是,忙活一整天的人,在华父华母回来后,终于享受到了当客人的快乐。
番茄大骨,酸甜软糯,一大锅用铁盆盛好端上桌,配上几盘小菜,一桌人围吃,气氛十足。
尤其上手啃大骨,越吃越有胃口。
这种捧着大骨头专注啃,肥的瘦的一口撕下,吃到后面后面再啃筋吸髓,那才叫快活。
“这种就是要一家人一块儿吃才有味儿。”华父说着倒了小杯底一口白酒,抿着喝,明明没什么酒量,偏还要来点酒味儿给这顿大骨头助助兴。
“沈墨来点儿不”华父问。
“你别教坏孩子。”华母制止。
“”沈墨。
继续嗦骨髓。
瞧一眼面前摆着的骨头山,他莫名还有点羞赧。
好像这一大桌子人,就数他吃的多。
“来,多吃点多吃点,年轻人正长身体,多吃肉。”华父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给沈墨夹了一块儿骨头。
“”沈墨。
仿佛一个贫困户,专门跑到人家打秋风蹭肉吃来了。
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吃起来就没完
心里十分难为情,可下一瞬,双手捏着的大骨肉的香味冲入鼻腔,他又不自己啃了起来。
“”沈墨。
算了,害羞这种事儿,吃完这顿再说
结果,一家人正吃着饭,敲门声忽然响起。
隔壁老边家的小儿子边鸿过来送血肠,华婕承诺明天帮他们家调色,指点糊墙,边鸿才横一眼沈墨,默默离开。
边鸿才走没多一会儿,老周家又赶过来,送了一兜子刚炒好的榛子。
又过了一会儿
别人家吃饭,桌上的食物都是越来越少。
华婕家吃饭倒好,越吃,桌子上的东西越多。
沈墨看着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的邻居们,感受到一种之前从未感受到过的邻里融洽的愉悦感。
那种许多人登门送善意的快活,令他骨血里并未消失的社群需求得到满足。
华婕生活着的这一座房子,与他生活的那一座,截然不同。
令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家庭生活。
热闹,丰富,生机勃勃。
饭后,沈墨离开后,华父华母拉着闺女夸了又夸。
华父甚至专门又跑出去绕着自家房子看了一圈儿,怎么看怎么喜欢,直赞自家闺女很有涂墙天赋,还难得的戏谑说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学,就送她去糊墙,也饿不死。
自然又被华母嗤着念叨了好几句。
这一夜,华父睡的很香。
总觉得外墙和院子变漂亮后,在这里面睡觉的感觉都更踏实了呢。
“不能被闺女比下去啊。”第二天早上,华父一边穿衣裳,一边对媳妇道
“我准备重打两套家具,把那个破茶桌换了,闺女的书桌也重打一个,好好布置布置。”
“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吧,现在也怪累的。”华母笑道。
“房子漂亮,是住着舒服,没啥累的,还有余力。”华父浑不在意道。
他觉得,院子屋子这么一搞,他每天下班,肯定会变得更加归心似箭了。
周日,对于华婕来说,将又是忙碌的一天。
这一日,整条巷子的人都开始发愤涂墙,而华婕作为调色、和水泥总指挥大人,搞监工也搞的不亦乐乎。
很快,他们一排平房外墙,都会变成故宫红色。
谁看谁眼馋,谁看谁羡慕。
周六晚,沈墨吃饱喝足,乘着夜色汽车回到高级社区里的楼王别墅
他的家。
推门踏入熟悉的院子,多年来,沈墨第一次站在门口,仔细打量这里。
空地处放着的那个秋千,是刚搬进来时,父亲觉得他会喜欢才建的,实际上他几乎从未玩过。
墙边挂着的篮筐是父亲听说打篮球长个子,为他装的,但他开始学篮球时,在院子里拍球的声音太吵,父亲便将篮筐撤了,他只好去小区球场练习。
院子遮雨棚下有个圆桌,边上还有个烧烤架,父亲大概以为自己会坐在那儿喝着啤酒烤着串儿,但实际上一次都没用过
放眼每一处布置,都体现着他爹的意志。
他爹认为他会喜欢什么,他爹觉得好看的,他爹觉得不错的
可实际上,它不过是个院子而已。
一座未能承载什么美好记忆的,静止的,院子。
而且,自从装修完工,他们入住,院子和房子就再也没有变过。
踏步走过石板路,推开房门,他静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深秋,靠近俄罗斯的东北小城已经很冷了,距离10月中旬供暖又还有几天时间,房间里寒气森森,客厅空荡荡的更显得冷清,令人置身其中想要打寒颤。
这个家里,既没有狗子扑腾过来欢迎,也没有热腾腾的食物和姜茶。
更没有听到门声,会出来跟他打招呼的家人。
这是他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日复一日过了好多年的生活。
忽然之间,怎么就变得如此令他不满意了呢
是因为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还是体会到了房子本可以有的气氛
转头望向窗外,目光上移,落在云层散去后露出的半圆明月上。
他靠着门站了好一会儿。
一楼的画室门缝中透出幽幽光晕,显示着父亲正在画室中。
可四周还是一如既往的静。
低头轻笑一声。
也没有什么错。
毕竟,也没有谁一边画画一边大声唱歌或者大声喊话吧。
摇了摇头,沈墨踢掉鞋子,踏步走进房间,一路拾阶而上,消失在三楼楼梯转角。
01年初春,沈门学子出门写生。
四个孩子坐在山坡上,戴着大草帽,画下方的挨着建的小院和房屋。
劈成一块一块儿的木柴被码在房侧,出门右转是鸡窝,出门左转是鸭圈,院墙下种着已经长到膝盖高的扫帚梅。
青瓦灰墙,看起来并不明亮,却因为住家打理的够整洁,仍有种淳朴的美感。
“陆云飞你不要构图那么复杂,我们就写生3天,你这样的构图,以你的速度,画3个月也画不完。”钱冲皱眉看着陆云飞的画面,非常直白道。
“”陆云飞正兴致勃勃的落笔,听到钱冲的画,铅笔一顿,差点断掉。
之后的2分钟时间,陆云飞就这样望着自己的画板,定定的发怔。
因为钱冲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他构图太丰富了,几乎整个院落都被囊括,画完院子画房子,各种细节大概真的要画上一个月以上。
他哪有这个时间
迟疑许久,他咬着牙,不得不重画
只画房屋吧,3天应该勉强能画完。
隔日,大家的画已经进入到上色阶段。
钱冲盯了会儿华婕的画,再看自己的画,两个人明明画的同一栋房子,可呈现在纸张上的,却天差地别
一栋来自天堂,温暖祥和,温馨绚烂;
另一栋来自地狱,阴沉昏暗,仿佛处处藏着危机,每个阴影里都有杀意。
“为什么你能看到那么多颜色”钱冲皱眉,对华婕的画很不满。
华婕探头看一眼他的画,忍不住笑道
“你画的这房子,正常人敢住吗”
“不就是同一栋房子嘛。”钱冲不满。
“你让方少珺看看,你看看她认不认为咱俩画的是同一栋房子。”华婕挑眉。
“”钱冲转头瞄一眼方少珺。
方大小姐挑眉抬眸望过来,眼神里满满的不耐烦。
“”钱冲撇嘴,他才不会主动跟方少珺讲话,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要找骂。
“我画画的时候,会认真想象,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会是怎样的人呢
“儿子要上大学,想攒钱给他买一双好运动鞋,所以好好的将鸡喂的肥肥的,认真剁菜,洒谷子,想让鸡快快的长,卖个好价钱。
“或者,整理房屋和院子的,是个寡言但非常能干的主妇,十里八乡都夸勤快,娶到她的男人将她当做自己人生的骄傲。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最幸福的男人。
“还有他们家的老人呢是不是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是乡里最俊的男人,上山打野兔,采野山菇,每每都是收获最丰的,村里村外的大姑娘都想嫁给他,因为他勤劳节俭又可靠,在山坡下建了村子里最大最漂亮的房子。
“他们家的儿子,也许正值青春期。他不甘心在家里劈柴、养鸭,一心只想去大城市打工赚钱,发家致富。可母亲疼爱儿子,不舍得他离家远行”
华婕将自己目光观察到的所有东西都分析拆解成点、线、面,然后落在纸张上,再用自己所学的素描关系将所有内容组织起来,逐渐成型。
又认真与每样落在纸张上的事物沟通,想象它们背后的故事,赋予它们情绪。
钱冲看看前方的景物,再看看华婕的画。
所以鸡圈外喂食剁菜的大刀上不仅有冷光,还有丰富的暖色。
所以那些码放着的木柴不仅有木色,还有丰富的纹理,张扬的笔触线条,仿佛下一瞬便要挣脱柴垛,去长成一棵大树。
所以
“画个画,想那么多,你也不嫌累。”钱冲轻嗤,但眼神里却不自己透出一些艳羡和敬佩。
搞艺术的,大概原本就需要点华婕这种敏感丰富的想象力,和不厌其烦与她所绘制的人、事、物自行脑内沟通的神经质吧。
钱冲再坐回画板后,盯着前方山坡下的院子望了许久。
憋着想故事,结果除了脸憋红外,一点线索都没扯出来。
还是拉倒吧,这个方法不适合他。
“等以后有钱了,我就买很多很多房子。”华婕见钱冲一脸烦躁,笑着再次开口。
“干嘛当包租婆”钱冲反问。
华婕摇头
“那样,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我的家,去任何地方都不需要住宾馆,可以回自己家里,睡自己选的床,合适自己睡眠的床垫,自己喜欢的家具和布置,安宁又舒适。
“春天时去成都看万物生长,去山城看桃花盛开,去上海赏雨看樱花;
“夏天时到威海避暑观海,或者回劲松避暑看草原、看湿地、看樟子松林;
“秋天去北京看银杏树,去云南吃蘑菇;
“冬天到高原看星空宇宙,去三亚避寒游泳吃海鲜
“每个季节,都在我们大好河山的某个角落看不同季节的不同风光,吃吃喝喝玩玩,不愁画不出画来。”
“那你可真得赚不少钱。”钱冲嗤一声,又道“你怎么不安排安排国外呢”
“我有一个中国胃,西餐之类的吃一顿两顿还行,呆3天我就跳着脚想回家了。”华婕扯唇一笑。
“画画赚的钱全买房子,你可真有想法。
“四四方方一个屋子,就是资本家抢钱的工具罢了。
“我租一辈子房,也不会上这些资本家的当。
“老子有钱就吃大餐,买衣裳,四处浪,也不买房
“土地凭什么是资本家的国jia是我们人民的,土地也该是我们的”
愤世嫉俗的少年忍不住大放厥词。
钱冲越说越来劲,简直要往不和谐的方向喷了。
一直沉默没有参与聊天的方少珺终于开了口
“闭嘴吧你吵死了。”
“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就说,你不爱听,堵住自己耳朵。”钱冲瞬间回怼。
方少珺捏起橡皮往少年脑门儿上砸去,随即又对华婕道
“跟他聊幸福生活,那就是对牛弹琴。
“放弃吧,他听不懂的。”
“喂我还在这儿呢”钱冲不满的嚷嚷道。
“噗哈哈。”华婕被这两个人逗笑,停笔捧腹。
她倒也没那么需要钱冲听懂她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她就是画着画着,想象力忽然飞了起来,想要开口,恰巧钱冲在身边而已。
三人闹腾间,陆云飞望着自己面前的画,眉头皱紧。
画房子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有点太复杂了
以他刻画细节的习惯,是不是应该只截取房子的一角或者院子一角
“”陆云飞咬嘴唇,生闷气。
难道要再次重画
01年底,华婕在上海拥有了自己的房产。
03年,她在北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四合院。
2015年,沈墨和华婕成婚,相恋多年,他们一起走过了无数岁月,无知无觉间跨过7年之痒,一起经历了人生中无数个关键时刻,又眷恋的携手,准备走过剩下的更多人生时光。
在领证后,他们终于光明正大的住在了一间卧室。
那张大床,是华父专门定制的豪华尺寸,足够他们在上面发了疯的折腾。
两个枕头,是他们尝试过无数种材质后,选出的最适合最舒服的。
房间内所有颜色,包括窗帘、被褥、椅垫、地板等等,都是华婕亲自搭配
当沈墨终于如愿以偿,从这张大床上睁开眼,他志得意满的朝着天花板微笑,放肆的舒展手臂和双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又不是没偷偷在这里睡过。”华婕踢了踢他的腿。
“那怎么能一样名正言顺,大摇大摆,那感觉可不同。”沈墨转头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狠狠揉了揉她睡的乱糟糟的长发,将之撸的更像个鸟窝才罢手。
“以后在你爹妈前,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沈墨笑道。
“你之前就有”华婕挑眉。
“那还是有一点的。”沈墨轻笑一声,想一想这么多年扭扭捏捏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亏他能忍。
“我也可以直接喊沈老师叫爹了。”华婕嘿嘿一笑。
“便宜他了。”沈墨哼声。
“要不是为了跟沈老师更深入的学画画,说不定还不会跟你谈恋爱呢。”华婕拍拍他腰,将他超重的胳膊挪开。
“可拉倒吧,要不是我使美人计,他才收不到你这么好的徒弟呢。”沈墨松开她,仰头看着吊灯,忍不住微笑。
虽然才住进来,但这屋子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是他陪着华婕去购置的。
虽然才成为这里的长期稳定住户,但实际上,她人生中的所有一切,都留下了他的影子。
真是令人觉得心满意足。
华婕从床上坐起,走到床头柜边,终于将床头柜朝床推了推,使之紧靠床头。
随即,那个被她早就印刻在地板上的符号也露了出来。
蹲下身,她朝着沈墨招了招手。
“”青年挑眉,卷着小毯子下床,走到她身边低头望去。
华婕伸手指向地板,沈墨立即便瞧见了那里的两个英文符号。
一个是,一个是j。
是他们的名。
“”他心里忽然一热,双眼盯着那两个字母,凝了好半晌才问“什么时候刻的”
“04年这大床落屋前,让爸爸帮我刻的。”华婕道。
原来
11年前,华婕就已经谋定好了未来。
一个有他的未来。
“上海老洋房里也有这样的字母。”华婕伸手拉住他大手,仰头笑道。
他一定很感动吧
就知道他会感动的想哭。
哈哈哈,得意。
“在哪儿”沈墨挑眉低声问她。
之前华婕在上海住了5年,那时候他也在,怎么没瞧见地板上有
“要你自己找啦。”华婕笑着露出一排白牙。
虽然早已不再是少女,却在亲人朋友们的陪伴和关照下,让她少女似的笑容,长长久久的留在了脸上。
沈墨轻轻抚摸她长发。
也许岁月会让她的面目发生变化,可这笑容,他希望能守护到永远。
一年后,沈墨在上海的老洋房里,找到了华婕在02年便印刻在窗帘后,阳光最充足的墙面上,刻下的拼音字符
s和h。
是他们的姓氏。
盘膝坐在阳光下,他拇指轻轻摩挲那两个字符。
远处传来华婕的声音
“沈墨你干嘛呢你儿砸喊你要举高高呢”
“来了。”他高声应道。
站起身,他抬起头扫望一眼窗外的院子。
唇角轻轻勾起。
原来,房子不仅仅是居住之所,还是将亲人保护起来的,充满了美好记忆,温暖又安全的,让人眷恋的所在。
是家的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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