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三个世界20

    送着帝王出了宫殿, 望着他染着白霜的鬓角, 忽然便明白了,他老了。

    嘴角间勾着一抹轻笑,姿态端谨,却又不失明艳。

    “可是, 妾忍不了呀。”

    柳氏无力垂下手臂,随即又抓紧了衣角处,揉成一圈乱麻。

    眼角处细细的纹路,青黛色的眉淡而薄, 她轻抚过这张面孔,心下哀叹。

    陛下,皇后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若你离去,我便再无任何依靠。

    我能依赖的, 不过是我们的孩子,若他不能登上皇位,那日后在这深宫之中, 我又如何能够立足。

    若是亲族能够庇佑, 或许还有那么几分依靠。

    可妾如今能够依靠的不过是陛下您,若君不在, 妾又当如何自处。

    “铭章, 你怕不怕。我好怕,好怕。怕你不要我了。”身后之人靠在耳尖, 喃喃自语。

    突然, 忽的一个转身, 身前的人紧紧的抓着自己身体,身体摇摇晃晃,不堪承受,那话却一字不落的入了耳尖。

    “你要去争去抢,除了你,又有谁能有资格我需要你,你也同样需要我,你到底在排斥些什么”

    迷茫,不解,望着这片突然出现的白茫茫大雾,空荡荡人世间,忽的就失去了任何的联系。

    两个回旋的声音不断的重复着,争吵着,脑子糊涂的似不断搅和的浆水,看不出什么。

    “你是在害怕,对吗”

    “他就是在害怕,他怕的很呢,怕放出他真正的自己,哈哈哈哈哈哈”

    “不必害怕,那么多次,都成功了,你可以做到的。”

    “你懂什么,他哪里是怕自己做不好,呵,他心里想着的,多着呢”

    “他需要你,你也需要去做这件事,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选择了。难道,你真的害怕去做这件事吗还是,你害怕选择的不可控性,造成的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怕去做这件事,恐怕是个笑话,他怕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不不不,那只是个掩饰罢了。他怕什么,他怕的还不是那个他真正的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掌控欲,对他来说,如同天性,那种将所有一切都把握住,任由自己操纵的,深深刻在他的心上。他知道自己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试探,一次又一次权衡,然后做出选择,他喜欢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甚至操纵他人。所以,他喜欢逃离大众人群,钻到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不去管太多,沉迷于自己的世界。”

    “他只是在逃避,逃避过去,逃避他曾经记起来的那些记忆和事实。”

    “不,我没有。”何安瘫坐在椅子上,神色迷茫。

    “不必否认。我知道你记起来了一些,关于你的过去。”

    “你做了多少次的争夺者”那声音问道。

    “五百七十八次。”何安不假思索回答道。

    “你和他相遇在哪一次”

    “在我初生的世界。”何安沉默了一会后,回答道。

    “他是谁你又是谁我知道你很清楚,不要欺骗我,这并不利于你审视自己。”

    “他是救我的人。”

    “不仅仅如此吧。”那声音含着几分嬉笑。

    “他是我的领养人。”何安顿了顿,后又补充道,“也是我的老师。”

    “我知道,离开那个世界后,你先是单独做了很多次的争夺者,后来才和你的老师,哦,不对,这时候,他应该是你的伴侣,开始合作,怎么样,你对之前和后来的旅途都满意吗”

    “我很迷茫,也很害怕。”

    “害怕什么”

    “一开始,我放纵自己,做了一切我所能得到的,但我依旧不满足。后来,他来了,帮助我脱离了那种困境。但我还是害怕。”

    “你害怕那个充满,并且从来就得不到满足的自己。”

    何安沉默了一阵子,最后他回复道。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但我很清楚,我需要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执着,学会接受不完美。”

    “你怎么看待他看待他对你抱有的感情。”

    “上帝也许对我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何安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叙说着,但慢慢着,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黯然。

    “起初,也许我对他抱有一定程度上的执着,但是,他拒绝了。于是后来,我选择了放弃。放弃便是放弃了,经历初生世界后,我决定独自前行。可是,我们居然又相遇了。或者说,他过来找我了。可是,我模糊了,模糊了一切我曾经对他有过的感情。时间把我磨碎了,我遗留下来的,唯有对知识的渴望。”

    “可是,你还是接受了他。”

    “起初,我们是合作者,我必须承认,我比他更自私,而他承担的总是比我更多。我需要他,指引我,就像从前那样,让我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

    “于是,顺水推舟,你们在一起了。”

    “是的,但他不满足,而我也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何安略带迷茫地问道“爱究竟是什么是否存在永恒的爱,还是爱必将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归于灰烬,归于平静。”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不是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何安起身,眼前茫茫大雾散去,露出布满星辰的夜空。

    夜深,月明,星亮。

    无数颗星子,似触手可摘。

    这样的天空是多么的美,足足让他失去了语言,那种震撼,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片星空的他,暗暗决定,总有一天,他要离开脚下的这片灰败黯淡无力的土地,追逐宇宙。

    他出生的星球,曾被称为废墟。

    这是一个被放弃,毫无价值,没人看的上的世界。

    争夺,血腥,暴力,退步,在这个世界上不断的上演。

    曾经,它被称之为永无安宁,缺乏希望之地,也就是废墟。

    直到,有一个人来了,他决定改变这一切。

    他带来了希望,编织了未来,也让自己知道了什么叫情。

    何安回忆起过去,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却又伴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

    一切都过去了,而我,只能拥抱未来。

    况且,他仍在等着自己。

    何安释然一笑,退却了曾经的阴霾与忧郁,独独剩下的只是舒朗开怀。

    半夜,殿内守夜近侍霍舟偏了偏身子,偷偷瞧了一眼在床上安安静静入睡的殿下,缓了口气,心道,这位殿下可总算回来了。

    这平日里,因为这位皇子被陛下送去了城外,不曾回京,殿内侍奉的人都纷纷开始给自己找起了出路,殿下优柔亲和的性子,他们这些宫内近前侍候的又怎么不知晓。只是,大皇子人虽好,但这宫中,人人都清楚最要讨好的是谁,唯独一个陛下而已。

    陛下若喜爱,自然上下之人不敢有所怠慢。

    陛下若不喜,自然没什么前程奔头,有志气的人早早想出路,出不去的便多是敷衍了事。

    之前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位皇子是不被帝王所喜,但前朝大臣们纷纷求立大皇子为太子,这让早期来殿内侍奉的内侍们也都有所期待,但日子渐久,内侍们便也大多失去了期望,剩下的不过是随大流。

    和其他人对殿下表面恭维,私下鄙夷的态度不同,霍舟是真的十分感激大皇子,他不善言辞,不好结交,本被众人排挤,不受重视,从事看守偏殿藏书这种冷清,没人愿意做的事情。不仅每月领的俸禄低,就连按例领取的衣物都被克扣,加之他本是不善争锋,与人计较的性子,虽然看守藏书的日子寂寞,枯燥,但也都忍了过来。

    还是之前大皇子自生母离世后返宫后,去藏书处,见得他安分守己,且颇好书籍,便把他调到身边作为近侍。

    只是,之前大皇子去佛寺抄经守孝,一切从简,走的时候只带了以往随身伺候的二个,再加上一些护卫。他自然是未曾被带走,留在殿内苦守的时候,虽说仍然期望着受到重用,但周围好事者的辛辣讽刺,听在耳边,不免生出几丝烦躁苦闷。

    好在殿下终于又回来了。霍舟只能发自内心地庆幸这一点。

    殿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不得陛下欢喜呢

    隔着轻薄的纱帘,只能见得那绰约可见的轮廓。

    若说对这位殿下的印象,霍舟唯一记得便是其亲和温雅的神色,秀逸出众的面容。

    日子隔了久了,面孔也渐渐淡去,唯独那随和大方的神态,让他时不时会念着。

    身处皇宫之中,虽然不受看待,也未曾做过什么好差事,但大抵还是见过几个宫中贵人的。

    这皇宫之中,不仅住着陛下还有他的皇后妃子们,还有一些皇室宗亲,甚至还有理宗遗留下的一些失了势的妃子,亲戚们的子弟。

    这些宗亲们的子弟,自是人上人,对待他们这些侍奉的,不免得傲气骄慢。

    又有皇子等人,更是上中之上,本来及年长,皇子们自然是要受封食邑,出宫建府,自然而然,在宫中的时候就少了。

    但当今,又是特殊时节。

    殿下已是加冠之年,身为皇长子,按照当朝惯例,本因早早立为太子,确立储君之位,然后将其余皇子封王,在皇宫内城外修建府邸。

    但殿下迟迟不愿立下太子,导致皇子们年岁渐长,却依旧住在宫中,不免得,生出一些纷争。虽然不大,未牵扯到皇子们,以免伤了庠序之道。但他们这些做奴仆的,日常生存中,自是对这之间的体会颇深。

    霍舟也听过有些宫人私底下说起宫中的几位皇子皇女,其中以柳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平时里最难侍候,接着便是二三皇子,二皇子人是不太计较的,但盖不住其生母淑妃性严谨,对待宫人颇为严苛。三皇子倒是个颇为善待仆从的,不曾传出过什么事情,而且也多赏赐。

    至于殿下,算是最为亲和的。

    但宽和过多,不免失了秩序。

    但最近,殿下对于周围的内侍宫女,也不像以前那般宽随了。

    霍舟私下里忖度,殿下心里还是有数的。

    至于其他的,他这个做奴仆的,又能操什么心。

    第二日,霍舟服侍殿下照常起身时,殿下起身时神色略带迷茫,接着喃喃自语说了一句“好像,忘了些什么。”但说完后,殿下又轻轻摇头,叹道“许是,日子过的久了,记性就不似从前那般好了。”

    梳洗后,进了些小火细细熬制的碧玉粳米粥,便去了书房,翻出几卷日常不怎么翻看的书籍,坐在书桌前的榻上,静静的看了起来。

    霍舟守在一旁,望着从窗台处散进的少许日光,地面处一片亮堂堂。时间一晃而过,只听得见时不时书页翻过的少许咔哧声,细细碎碎的,宁静非常,不免得让他念起前些时候曾读过的那句诗句。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

    当是冬去春来,暖日和风,风光正好。

    霍舟立于一旁,受着这清朗宁和的氛围,也暗暗默诵自己喜爱的文论来。

    书铺外,天色暗沉,天还未明,众省试已通过的士子云集于此,皆是一脸肃穆,等待殿试前的请号。

    “省试第三。”书铺内堂中一人缓缓语。

    外堂的护卫们听了后又大声报号,号声传到书铺外。

    萧灵隐便在身边人的目光之中,站出,缓步前行,在众卫兵们的勘察下,进入堂内。小步徐行,直至案台前。案台前居坐二人,皆紫色圆领大袖,下裾加横襴,腰间则束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靴。居左者面清瘦带须,面白肤匀,右者体态圆润,面色红光。

    外则置有宽长书桌,左上角有一张写满文字的白纸作为案例,中又有白纸半片,毛笔一只,砚台一方。

    行礼,入座,执笔。

    缓缓在白纸上书写自己的姓名籍贯,一手端正严谨的小楷,缓缓呈现。

    正写时,只听左上角坐之人微微咦了一声问道。

    “你便是横山近些年收的弟子,萧子瑜吗未曾想竟是如此年轻,倒是少年英才了。”

    萧灵隐不曾停笔,写完后才放下笔,出声道。

    “学生自幼承蒙恩师厚爱。”

    “和横山君,倒是多年不曾相见了。”面容清瘦者又道。

    “呈号纸。”居右者道。

    萧灵隐呈上手中有余字的白纸,二官员左右传递观之,微微点头后,居左者出声道。

    “且拿好号纸下去吧,省试成绩虽佳,殿试时亦不可有所懈怠。”

    “学生谨记。”萧灵隐低声道,收回号纸,出了堂内。

    半分时辰后,天慢慢亮了,书铺外,萧灵隐犹在等待着一同前来的士子。

    他和沈飞等人来时,约定好请号完毕,一同去京城内吴英街上卖馄饨最有名的崔家大娘铺中吃早食。

    请号是殿试前必备的程序,应试者在殿试日只有凭借号纸,才可入殿内。

    早在前些日,他们这些通过省试的士子们就领取了御试通知,上有参加御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观此一书,殿试流程大多熟悉。

    又有士子,寻了茶博士,询问宫中殿试时传出的文人轶事,也算是增添几分底气。

    日光渐升,四人走在街道上,过道的僧侣们手持木鱼,闲敲居民之门,大声报晓。

    “子瑜君,你可知道之前堂中居坐者何人”隔着钟声,一人大声道。

    “许是当朝副宰温如成。”萧灵隐未曾回答,反而是沈飞闲闲答道。

    “半山君说的没错,居左者乃温相公,居右者许是御史中丞赵志成。”

    萧灵隐微低头,默默前行。

    “今日,可是好日子。还不打些精神起来”沈飞拍肩,嘲笑道。

    萧灵隐转了转头,摆正了身子,隔着斜角望起屋檐下的箩筐,上面摊着些茅草,以及少许桔梗上的露水。

    “当是,当是。”他笑了笑,却也不怎么反驳。

    随着众人前行,接近闹区,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行走叫卖的摊贩挑着担子沸腾的热气升起,天边的积云白而厚,阳光射入大地。

    “崔家大娘,到了。”

    看到前方白布上书写的四个写意粗犷的大字,摊铺内的小小方桌已是坐了不少人,又有一伙计手持白面团,拉着细条长面。

    萧灵隐停步,揉了揉被天光刺伤了的双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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