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小说:掠妻 作者:白鹭下时
    “你来做什么”

    烛光将她的影子送到卷宗上,识茵进去的时候,谢明庭头也未抬。

    “我看郎君久未睡下,担心衾被会不会薄了。”识茵走过去,如实答道,视线瞥到他手臂下枕着的是一卷案宗,不由得微微一愣,“郎君喜欢刑狱”

    谢明庭看的正是一卷州郡上送来复核的案子,因她过来时再想遮掩已经晚了,索性未动。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是长兄处理过的案宗,我随意翻了翻,案情复杂,一时看入神了。”

    实则也不是什么大案子,但大理寺和刑部、御史台一直争个没完,圣上本有心赦免犯人,也被御史台那伙人以君权不能大于律法否了。

    他知道圣上是想用这桩案子撬开改修刑法的口子,寄重望于他。又因为弟弟的“死”,放了他一个月的假在家陪伴母亲,遂将卷宗搬到了家里。

    眼下,他就是在为此案于法条上找到更多论据反驳御史台。

    书案上除了那案宗全是谢云谏留下的兵书,加之白日那件事,识茵不疑有他,笑盈盈又问“对了,说起长兄,今日怎么不见他。”

    “妾初来乍到,也应一并拜见才是。”

    谢明庭随意扯了个谎“长兄初入大理寺,事务繁忙,近来似是为了修订刑法而住在官衙里,故而不得见。”

    “不急,等他回来,我再带你一并去拜见。”

    识茵没有再问,见他已脱了外衫,又取过搭在一旁衣架上的袍子披在他肩上,口中很自然地叮嘱“已经入了秋呢,郎君夜里莫要贪凉,受了风寒可不好。”

    少女的手有若柔荑香软嫩滑,牵衣落在谢明庭肩头却似有千钧之重,他微微一颤,终究忍住了拂开她的冲动,这才回眸向她投去了第一眼。

    她亦已更衣,纯白中衣上随意搭着件玉色旧衣,白日盘起的妇人发髻也已完全放了下来,柔顺的青丝如瀑落在她苒弱的肩上,脖颈流淌着玉一样的光辉。

    视线相触,对他微微一笑,杏眸璀璨如星。

    不知怎地,白日见过的那抹莹白此时重新跃进了脑海之中。谢明庭眼神一暗,别过视线。

    他回过身,依旧看着那方卷宗,识茵便在旁坐下,替他做些研墨添香的活。

    那股茉莉花胰子的清淡香气又在鼻尖盛放,如同一小簇微弱火苗钻进心脏里,吞噬棉线般啃噬着血肉,使得他无法再聚精会神。

    相对无言,被烛光圈出的一小方天地里只闻得见烛火荜拨的微声。识茵枯坐无趣,见他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落在那案宗上,不禁开口“郎君”

    “嗯。”

    “是什么案子啊你看这么久,可以,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谢明庭犹豫了一瞬,想来听听普通妇人的见解倒也不错,遂告诉她“是桩杀人的案子。”

    “登州有一孤女,于母丧期间被叔父做主许给邻村的男子,因听说男子貌陋,遂起杀念,力不够,伤一指。”

    “官府传唤后,此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而圣上去年曾颁布一道敕令,规定囚犯在官府用刑之前自首的可以减罪二等,官府认定其有自首情节,判为流放。只是,案子递到大理寺复核时起了些争议。”

    识茵想了想,道“是因为她和那男子的婚姻关系”

    魏律禁止亲亲相杀,谋杀亲夫属于十恶不赦的重罪。

    想了想又道“应该不止于此吧,既是母丧期间许婚,又未完婚,这婚姻不合法,只能算作是凡人相杀,可赦。虽然魏律说谋杀未遂伤人者绞,但郎君既说她有自首情节,减罪二等判为流放也是合理的,如何会起争议”

    她的聪慧与对律法的熟知是谢明庭不曾想到的,一时倒也刮目相看,忘记二人尴尬的关系解释道“认定自首依据的是圣上的敕,大理寺与御史台则认为,敕令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简言之,这桩案子真正的争议点在于,究竟是律法大于天子的敕令,还是天子敕令大于律法。究竟臣权大于君权,还是君权大于臣权。

    圣上是个女子,太上皇钟情太上皇后不肯纳妃,二人只有一女,遂立为帝。然以女子为帝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因为太上皇的强硬手段才将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眼下太上皇退位虽已三年,圣上也与群臣们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实则一直在暗暗角力。

    这个案子,就是如此。

    识茵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那是官府大人们需要头疼的问题,与她无关,她只是道“所以长兄这些日子没有归府,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谢明庭微微颔首,眸光不着痕迹地掠向她“你好像很关心长兄。”

    初来乍到,识茵自不可能提母亲的事,她面不改色地答“只是想瞻仰瞻仰状元郎的风采罢了,身为新妇,本也该拜见长兄。”

    瞻仰谢明庭想,她也听说过他么,她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她不知道自己身为弟媳理应避嫌么,为什么要瞻仰他。

    他很快意识到这问题的无趣,眉宇微动,回归方才的话题“你对律法倒是了解。”

    寻常的闺中女子,多学诗文以怡情,或是算术或是管家,倒很少有人去学习律法。

    顾氏女对魏律钻研得颇为透彻,显然是深入了解过。

    她抿唇一笑“先父走时,家无余财,唯剩图书满架。妾不过闺中无所事事,随意翻翻罢了,算不得什么。”

    两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识茵并不久留,起身道“妾先回去了,郎君早些休息。”

    实则她骗了他,她并不是随意翻翻,而是用心学过。

    母亲的消失,她一直认为是有人拐带或者谋杀,虽然她一个弱女子还做不了什么,但至少,若母亲真的是为人所害,律法能让她知晓对方该判何罪。

    谢明庭回眸,她已微低着头若一片云出去了,少女纤弱的背影消失于合上的门扉后,依旧是来时那般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自己这个“新婚的夫君”冷淡的态度已十分明显,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哀怨失落。

    不管她是不是小门小户出身,这顾氏女,教养倒是很不错。

    那么她呢,那个能下出那般光风霁月棋局的女子,想来当是谢道韫那样的女子,有林下风致。

    这一句在心里淌过之后谢明庭才觉自己有多荒唐,分明这半年来偶尔惦念的只是那局棋而已,可自从见了弟妹,他倒时常会想到那日下棋的女子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应当。

    也许是相似的声音,也许是她正好是他想象之中的那女子的模样,温柔,秀美,识大体。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说明他谢明庭是个不折不扣困于俗念的蠢货。

    棋局精彩只在于棋局本身,又何必去在意它背后的人

    这一夜二人依旧相安无事,次日,武威郡主得知了房中情形,登时脸拉得老长,将识茵叫到了临光院中。

    “还没成”武威郡主问道。

    识茵有些不好意思“夫婿睡在书房,不曾留在内室,新妇,新妇实在是没办法的。”

    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郎君若不愿同自己行房她怎么能强求呢。

    武威郡主却听出了她话里未尽之意“这有什么。”

    “我前儿不是告诉你,他性子冷淡,你就得多主动男人惯会装模作样的,你别看他装得人模人样,到时候你把他从后面一抱,脸贴在他背上,都不用你做什么,他自己就能把你按床上吃了,蛮得像头牛一样”

    “平日里越是装得清心寡欲,到那时候就越急得火烧火燎的。不信,你今晚想办法让他到房里来,按母亲说的法子试试”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和死去的陈留侯,武威郡主说起内室里的夫妻情趣倒是绘声绘色,室中仆妇皆自忍俊不禁,识茵也有些想笑,面上却尽是红晕,羞答答地不应。

    武威郡主又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可别怪母亲老在这上头催你。他今年都二十二了,放眼洛阳城里,他这个岁数的郎君有几个不是儿女双全了当日和你伯父伯母说的两家有婚约那不过是诓骗外人的,实话告诉你吧,从来就没有什么婚约,我们家会娶你,全是他主动来求我的,就连他远赴江南,也是想挣个爵位让你日后能有诰命,他是那么地喜欢你,又怎可能心里没有你呢。只可惜,造化弄人”

    这话倒也并不是假的,想起那乖巧懂事的幼子,武威郡主眼眶微涩,又很快忍住了,道“母亲也是想你能早日解开他的心结,盼着你们夫妇能好好的”

    识茵尚不知夫君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而婆母所言他主动求来的提亲,也与当日灯会上他说的“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来提亲”吻合,心下一时没有怀疑。

    “那新妇今晚再试试。”

    傍晚倒下起了雨。起初只是轻轻细细如牛毛的一阵,后来瓢泼大作,紫电破空,雷车隐隐,豆大的雨点擂鼓一般打在屋脊上,沉沉乌云将天幕染得有如黑夜。

    这样的天气自是不能做什么,识茵本还想去院中练箭,也只能作罢,又想起婆母的吩咐,命侍女抬了热水进湢浴。

    顾家家贫,原先服侍她的都是公中拨给她的丫鬟,不能跟来。她也没要谢家的侍女服侍,独自沐浴后换了套玉色衣裙,心不在焉地在内室里翻着婆母昨日差人送来的几本房中术,内心里想的却是待会儿要怎么请夫婿过来。

    不过有时候机会总是不请自来,想了几个法子都在心间推翻后,门外响起夫婿清沉如玉石的声音“你们少夫人睡了没有”

    是在问新拨给她的侍女云袅。

    识茵忙应了一声“郎君,我在。”

    谢明庭语声淡淡“有样东西落在房中了,我进来找找。”

    实则他也不愿在这时候叨扰,虽还未至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她毕竟是弟弟的妻子,白日在人前和她扮演夫妇间的亲密是不得已,君子不欺暗室,内室之间,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玉佩,上面还刻着他的小名,是那日拜堂时落在了屋中,若被新妇瞧见,是要露馅的。

    侍女已经替他开了门,随后无声无息地退下了。谢明庭未进内室与她相见,只在那日拜堂的外室翻找着,识茵自屏风后出来,想起婆母白日说的话,心底一时又有些发怵。

    犹豫再三,她仍是放下那书,走了出去。

    才沐浴过,她身上只着了件淡淡色玉色衫子,纨裤亦是素色的,俱是苏绸制成,浸润着少女幽幽的体香,芬馨扑鼻。

    谢明庭正在多宝架的格子间翻找,猝然闻见那股独属于她的茉莉幽香由远及近,似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心底搅风弄雨,便知是她走了过来。

    他心间已有些不悦,语声仍极淡“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答,正当他欲回身一探究竟之时,识茵忽然上前一步,自身后抱住了他。

    “郎君今晚不走了好不好”她把脸颊贴在他宽阔温热的肩背上,磕磕绊绊地说,“妾,妾已是郎君的妻子,求郎君垂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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