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 郁家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在泡桂花酒窨桂花茶, 郁夏跟着看了学了还渍了两坛糖桂花, 想着回头给小海做甜羹。
桂花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杏仁豆腐也是美味, 都可尝尝。
郁二爷过来的时候,郁夏差不多已经忙完了, 他看婆子抱着细瓷小坛从房里出来, 一个照面, 婆子招呼一声“二爷来了。”郁夏刚才歇口气, 听到这声儿又迎了出来。
就看见女儿穿着淡藕色的倒大袖旗袍,玉兰图案桂花领边,这身是过来南省之后郁二爷给添的,前两日才刚送到。看她这就穿上身了,还穿得这么漂亮,郁二爷欢喜得很。
他让捧着细瓷坛的婆子忙去, 回头夸赞迈过门槛站到屋檐底下的闺女漂亮,郁夏笑得更开一些“爸进来坐,我给您沏茶。”
郁二爷跟进房来, 在圆桌边坐下,扭头看了一圈没见着外孙, 便问说“小海人呢”
“让安平哥带出去了。”郁安平是外放的个性,家中他最会玩,加上他又是小海第一个认识的舅舅,两人处得真是挺好。
想到天然萌的小海和故意卖蠢的郁安平, 他俩凑一起有点好笑。
郁二爷就不太能笑出来,还说呢“那小子连个女朋友都没交,哪会带孩子他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别”
话都到嘴边了,最终没说出来,郁夏听出他本来想说什么,心想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将茶碗放到郁二爷面前,缓声说,“当初哥只不过七岁,我又调皮,这才出了那样的事,小海比我从前听话,让安平哥抱出去恐怕连下地的机会都没有,丢不了的,爸您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往前看看。”
要说不想不念,不可能的。
早先丢了女儿,他难过;把儿子逼成少年老成的古板模样,他也难过。现在夏夏回家来了,郁二爷高兴之余又心疼她吃过那么多苦。
妻子先一步走了,他至亲除了兄长就是这对儿女,以及外孙小海,如何能不挂心
要彻底摆脱旧事的影响,的确不是一朝一夕,郁夏将手搭在她爸手背上,无声安慰他,过了一会儿想起来问“爸你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永福百货的张天翔今日回南省来了,他递了拜帖,说明天登门拜访。闺女你不是同他有什么合作我猜想他主要是来找你的。”
因为郁家是开药房的关系,同各家各户都有往来,不过谈不上多亲。张天翔刚回南省,都还没休息好立刻送拜帖来,也只能是来见郁夏的。
“使人传个话来就行,爸你这么忙怎么还亲自过来”
郁二爷回说也没什么忙的“你大伯忙,家里上上下下都得他来统筹。你哥忙,最近两年上我们妙春堂求医的半数都为他来爸闲人一个。”
家里生意做着,很多药材还得亲手炮制,郁二爷也忙,他是挤出时间想多陪陪闺女。郁夏懂他,没去点破,转而问起郁时清的事情,问哥真有那么厉害名气那么大又掰起手指头算了算,夜莺二十上下,郁时清还要大三岁半,得有二十四“爸我问你,我哥他还没说亲”
“你啊,有那精神头多想想你同乔越的事,别为你哥操这个心”
要郁二爷说,郁时清要是想成家,好找得很。他是一门心思扑在妹妹以及学医制药上,没起那心思。
想想儿子和闺女本来也不一样,多少人家闺女才十五六就急急吼吼把亲事定了,儿子要是有能耐,到二十五六也不嫌晚。
思及儿子说,夏夏是个不会享清福的,她每天就陪伴家人那会儿最闲,其他时候不是在枕腕习字就是在画她的洋装设计图,还央说想跟哥哥辨认中药识背药性
“你哥说你忙得像个小陀螺,跟爸说说,忙出点名堂没有”
郁夏就让她爸等等,起身开斗柜取了两叠纸出来。
一叠是宣纸,是她最近练字的成果,还有七八张设计图稿,用铅笔画的,目前还在修改阶段,没最终定下来。
郁二爷先看了闺女练的字,说不错,才练了这么短的时间已经不错了,不过要想写出风骨,还得坚持,要加把劲。
郁夏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傻粗黑脸上就烧得慌,哥是悬腕,提笔成字,个个遒劲有力。她不习惯用毛笔,手腕悬起来就抖,现在还是用的枕腕法,为了让字不至于软趴趴,经常会用力过猛,写出来的就是呆头鹅,看着就没什么灵气,笨得很。
哥每次过来验收眼里都带笑,他尽量忍着没笑开,但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是将他出卖了。
都说字如其人,郁时清看着妹妹那笔字和她本人的确相差老远。
到底是新手,刚开始练写得笨重也正常,一个一个规规矩矩的傻粗黑看着挺可爱的。
郁时清夸她了,郁二爷也夸她了,可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填进去,郁夏将那叠宣纸收起来,将最近画的设计图稿递给她爸“爸你看看这个,我画得怎样”
郁夏用铅笔就顺手多了,以前学医的时候她还画过解剖图,上辈子定制礼服也看过设计师拿来的图稿,她心里知道该画到哪种程度,线条看起来虽然稚嫩一些,美感是在的。
这要是让郁安平来看,怎么都该给堂妹鼓掌,郁二爷是古董眼光,自家住着老式宅院,穿着传统服装,平常进出门他也没特别去注意太太小姐们的装束,心思没往这些地方放过,夸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裙子不错,褂子也挺好看的。”
说完怕闺女以后就这么收拾,他赶紧补救“爸觉得你就像现在这么穿着最漂亮,最近这些年流行起来的洋货,有些的确方便,但也不能说是西洋来的就比咱国家的好,做人不能崇洋媚外数典忘祖。”
郁二爷还想把话题往中西医上面扯,让郁夏带过去了“您都知道我同张天翔有合作,就是这个,我们合作高级洋装,这个做出来是卖给别人的,爸你再仔细瞅瞅。”
卖给别人啊
那就没问题。
“爸觉得你画这个比外头那些穿上身的都好看,肯定能卖得好,万一她们眼瞎也没啥,生意做坏了还有爸给你兜着。”
郁夏
晚些时候,郁安平玩够了送小海回来,就发觉堂妹整个人恍恍惚惚,问她怎么回事,郁夏就将放在手边那叠图稿递给郁安平。
“这你画的不错啊款式比我在百货商场看到那些还漂亮一些,也新鲜”
“这收腰收得漂亮这个礼帽,这个披肩”郁安平将图稿拿远点,看了看整体,又想象了一下郁夏这么打扮的样子,忍不住就吹了个口哨。
知道他就是吊儿郎当的个性,郁夏没放心上,她伸手摸摸小海的肚皮,问饿没饿,小海摇头。
小肚皮的确圆滚滚的,郁夏问他吃了什么,小海偏头想了想,想不出,就扭头去看舅舅。
郁安平嘴皮子一秃噜就报出一串儿名来,最后笑眯眯说“我带小海出去玩还能饿着他你早先说同张天翔有个合作,最近一直在捣鼓,就是这个”
郁夏点头。
“我看着很好啊,还不满意”
郁夏转过头上下打量郁安平,看他一身烟灰色西装,系领带,穿皮鞋,这样子的确是赶着潮流的,她就把身子侧过来一些,认真问说“安平哥你真觉得很好吗早先我爸过来,看过之后说裙子不错褂子也挺好,应该挺好卖的,假如万一要是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家里有钱饿不着我”
这就是一个父亲最诚恳的鼓励和保证。
郁夏本来挺有信心的,都给他说懵了。
她绘声绘色学了一遍,郁安平听完止不住笑,想由衷的说一句二叔是真的不懂,他也不容易
想想自家老爹,看他穿西服翘二郎腿就不顺眼,二叔估计也就差不多。
“再有下回直接拿来我给你参谋,我看着行那一准行,不会做我还不会欣赏”
郁夏单手搂着小海,另一手不好意思的捏捏耳垂,说“我就是想听我爸夸夸我,也让他知道他闺女其实挺能干的。”
郁安平单手托头,又挑拣着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接着灌下一口茶,才说“头几年二叔都不太开口,你说句他回一句就不错了。他最近总和人说,说你特别认真在习字,写得很好,说你脑袋瓜可聪明,还要跟时清学认药,说你亲手给他炖药膳,又是嘘寒问暖什么的,特别贴心他那些老朋友都笑话,说不苟言笑的郁二爷就这么成了个女儿奴。”
还不止是老朋友,经常去妙春堂抓药的都看出来了,消息不灵通的还在问呢,说郁家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可不是喜事大喜事
郁安平经常在想,能把堂妹找回来真是太好了,不敢相信早先沉静好似一潭死水的二房还能鲜活起来。
其实夏夏也是稳重的个性,在爱玩的人看来甚至会有点无聊,偏她就是让家里焕发出生机。半年之前,二叔那身体状况睡看了都揪心,找回女儿之后他就好了,什么都好了,真就印证了一个说法叫忧思成疾。他身上没病,全是心病。
后头一天,张天翔果然登了郁家宅门,他去的时候郁二爷人在府中,郁二爷坐下陪他聊了几句,同时命人去给闺女传话,说张家四少来了。
郁夏刚才陪小海玩了一会儿,听说张天翔到了,就把儿子放在小床上,摸摸他脸蛋说“小海闭上眼睡觉觉,妈妈出去一会儿。”
小海就用小胖手指了指脸蛋“娘亲亲,亲亲再睡。”
郁夏又俯身亲了亲他,小海偷着乐了一会儿,就乖乖闭上眼。将小被子给他搭上,又叮嘱房里伺候的丫鬟,让她别吵着小海,也别留他一个,有事要走开也得留个人看着。
安排好之后,郁夏才拿上草图出去,她到外面会客厅的时候,张天翔已经喝了半盏茶,也同郁二爷聊了不少。
听见有丫鬟在叫小姐,张天翔抬眼一看,来的就是郁夏。
分开还没多少时日,再见面她变了不少,兴许也有环境影响,她气质沉淀下来,通身温润,就是古宅深巷里走出来穿着绣鞋袄裙的小姐。
这身打扮朝郁家人靠拢了很多,一脸妆还是漂亮,她逆光而来,一开始看不清楚,走近之后十分动人。
张天翔起身寒暄,郁夏没急着将图稿递过去,她请张天翔坐下,跟着同郁二爷打了个招呼,顺着坐下。
“爸你跟四少爷说什么呢”
“就问问你在荣省的事。”
郁夏看似不经意瞥了张天翔一眼“四少爷怎么说的”
“说你本事大,替永福拉了不少生意。”
她就扬唇笑了“当时领着永福的工钱,是该为东家排忧解难,也多亏四少爷好心给我一个机会,自从过去上班,我就时来运转了。”
张天翔哪受得起
“郁小姐说反了,得利的是我们百货公司。”
互相吹捧了两句,郁夏伸手将图稿递过去“这几天我随手画了几张,大体就是这种感觉,你看能不能做”
张天翔过来之前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图稿,他顿了一下,才伸手去接。最上面那张是白页,揭开之后,这套冬日洋装就展露真颜。
郁家是开中药铺的,他们见着图稿就只知道好不好看,张天翔则不同,作为百货公司的少东家,他经手的西服洋装太多了,他足够了解行情,也明白市场对高级洋装的饥渴,看到这套图稿难免两眼放光。
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对郁夏的时尚品味完全肯定,正是因此,从谈下合作那天,张天翔就在期待。
今天拿到的这个设计图稿比他预想中还要出色。
美就不用说了,她在西方流行风格上做了延伸,不是直接将烂大街的元素拼到一起,这图稿上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不仅足够美丽,也足够别致,还有一点,它看起来绝不便宜,只差没明晃晃的值钱和上档次写在纸上。
这些都是能哄得有钱人家太太小姐们买账的要素。张天翔可以打包票说,只要材料没问题手艺跟得上最大程度还原图稿上的设计他们一定赚钱,并且是大赚。
在追求美的道路上,太太小姐们一贯舍得,她们的钱是最好骗的。
张天翔冲郁夏竖了个大拇指。
“很棒,可以预见到我们要发财了。”
郁家可以说是药材商,但他们并不是纯粹追逐利益的商人,遇上张天翔这么真诚坦率明晃晃把利润摆在嘴上说的,还挺不习惯。
不过他是在夸奖郁夏,虽然铜臭味重了一点,郁二爷听着还是挺舒心的。
不是能赚钱,是要发了。
这就说明闺女画的那些是真好,郁二爷脸色更好看些,张天翔还说呢,既然图稿都到位了,他也得加快脚步,回去就准备着手制作,又问郁夏是不是不准备回荣省了这样的话不如把合作搬到南省来
郁夏想了想,回他“这个图稿我还没最终确定,只是个草图而已,哪怕确定了,制作中途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我们还需要商量讨论甚至做一些临时修改,能搬过来当然是最好,不过有一点,我文书是跟你签的,别到时候你们张家另推一个负责人出来。”
为别人做嫁衣那当然不可能。
张天翔积累了不少筹码,准备回去同他爸谈谈,最好能把荣省的生意交给其他兄弟,自己杀回大本营来。
他拿着图稿回味了一遍,想到这轻轻薄薄几页纸能给他换回一箱一箱的银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看够了以后,他想起来问“这阵子荣省出了件大事你听说没有”
郁夏摇头说不知情,张天翔就把钱家生意日渐衰败,蒋家不满意准备毁亲,钱雪孤注一掷同蒋仲泽滚到一起,结果蒋家还是不认,准亲家翻脸这个事说给郁夏听了。
“我没亲眼见过,只听说钱太太抓烂了蒋少爷的脸。钱小姐从中说情,又让她妈上门去赔罪,事情还是没有转圜,我出发之前,钱家就已经完了。”
“钱太太娘家那头没帮忙”
张天翔放下图稿,端起茶碗喝一口,接着说“钱太太娘家是做生意的,不过隔得远着,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钱家败了,她恐怕会离开荣升回娘家去,不会回去就是彻彻底底寄人篱下,就算双亲尚在,并且疼她,日子也不会太舒坦。”
本来也是,娘家有兄弟,有兄弟就会有嫂嫂,嫂子们能让嫁出去的小姑回来逞威风
充其量就是给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再给口饭吃,可能还会再给点钱,一定不够过回从前体面风光的日子。
张天翔没彻底点破,郁夏还是听明白了,心说钱雪这么争强好胜的个性,从云端狠狠跌下来,她自己都能憋屈死自己。她虽然是自个儿作死,也算是给夜莺出了口气
夜莺那时因为蒋仲泽的纠缠被钱雪雇人划花了脸,毁容破相现在蒋仲泽让钱太太挠了个大花脸,也该说是因果循环。
才离开多长时间荣省就出了这么多事,一环扣一环也真够精彩的。
“前段时间蒋仲泽还去永福百货那边打听你”张天翔猛然间想起这事,顺口一说,才想起郁二爷就在旁边,他后知后觉恼自己嘴快。
刚才说到钱雪和蒋仲泽,郁二爷虽有不快,却谈不上有多深的憎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或许知道钱雪因为生日会同郁夏闹的不快,但不知道蒋仲泽就是小海的亲爸爸。
张天翔还在想该怎么描补,郁夏就一派淡定回问说“找我做什么为未婚妻求情”
“兴许是,钱家败得这么快,城里都传遍了,说是乔二少在替你出气,帮你打压他们。”
郁夏摇头,说想太多。
乔越本来是想给钱雪好看,结果因为小海,没顾得上。还不只是小海,后来乔深来了郁家也找来了,事情一出接一出,哪怕这会儿他也是边做正事边同家里抗争,他已经把钱雪这个人揉成一团丢进了回收站里,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不过虽然没做什么,乔越的确是将钱家推进深渊的关键。
是因为忌惮他,怕受牵连,陆续有人同钱家划清界限。这个势头一起就刹不住车,哪怕乔越什么都没说,别人就帮他说了。
都说钱家踢了铁板,乔二少爷把郁夏当心肝,要替心肝出气。
看看,乔二少还搬来了救兵,乔深都亲自过来了,事情多严重呢
钱家完了,谁要帮他们也得一起去死,不信你试试。
类似这种话传遍了荣省,源头在哪儿不知道,但就是这些言论让许多人宁可信其有,谁也惹不起本地军阀,他们齐刷刷选择舍弃一个合作伙伴。
郁夏心里猜测田洪可能做了推手,他栽了跟头,这笔账总要跟钱雪讨回来的。
起初可能是田洪,后来就变成蒋家,钱家原本还能拖一拖,因为钱太太冲动的行为让曾经的亲家彻底撕破脸,蒋家带头打压,效果立竿见影,钱家说完就完。
把曾经的亲家搞成这样,蒋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郁夏猜想以后再同他们合作,谁都会长个心眼。哪怕一两天看不到影响,时间长了总能看到。恶心的人在自取灭亡,听着挺让人舒心。
“蒋少爷同钱小姐不是真爱多感人的一对,这样就分开了”
张天翔觉得蒋仲泽应该是挺喜欢钱雪,但他就是个靠家里的少爷,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再有一点,钱太太挠花他的脸,他心里肯定有气。
也不知道具体挠成什么样了,要是狠一点,毁容破相都有可能。一旦毁容破相,还谈什么真爱恨都来不及。
像蒋仲泽这样的人,张天翔了解。
他说爱你可能是真的,但你在他心里笃定没他自己重要,至于这个爱能持续多久也很难说,这一点,夜莺不就领教过了
这么想着,他就摊了摊手“我走的时候钱家已经晚了,至于蒋少爷,他忙着求医。”
张天翔说起这事原本是想让郁夏高兴高兴,他没想到,蒋家人也落后一步往南省来了。
蒋老爷没来,他坐镇荣省管着生意,蒋太太带着钱备着厚礼陪蒋仲泽出了门。蒋仲泽没法接受毁容破相这个事,他最近颓丧得很,可本城有名望的大夫都看过了,说没法子,就有人给他们指了条明路,上南省去妙春堂看看。
妙春堂几百年的传承,郁家祖上是做太医的,给皇帝老儿看病留下的医书和手札就不知凡几,遇上疑难杂症找他们准没错,他们都束手无策那就真没什么指望了。
这一席话给了蒋仲泽希望,哪怕南省是大帅府所在,也是乔师长的权力中心,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来了。一路上母子两个还互相安慰,说得罪乔二少爷的是钱雪,虽然她曾经是蒋家订下的媳妇,现在不是了,乔家势大不假,也得讲点道理。
没事的,治好脸伤就回去。
互相壮胆之后,蒋家一行来到南省,他们找了地方住下,修整之后,蒋仲泽留下来等,蒋太太带着礼物去郁家大宅拜访。
蒋太太过去的时候当家的正好在,郁时清也在,他在教妹子运笔走墨。教到一般,就有个端着茶盘的丫鬟兴冲冲说“小姐小姐,前面来了个求医的,说是从荣省来。”
郁夏手上没停,嘴上问了一句“知道是谁吗”
“听薄荷说是蒋太太,别的就不清楚。”
郁夏这个人,哪怕天塌了也顶得住,她少有慌乱的时候,偏这会儿,听丫鬟说完,她手一抖坏了一页字。
本来写得挺顺,这下真是可惜,郁夏搁笔,将这页纸揉去,想继续写,又因为刚听说那事坏了心情。
练字就得心平气和,心不静,写出来总不对味。
见她迟迟没再提笔,手持医书坐在一旁的郁时清抬头看来“妹妹在想什么”
郁夏欲言又止。
郁时清合上医书,走到她旁边问“有什么事不能同哥哥说”
是不太好开口,郁夏稍作犹豫,问“哥你说,大伯他会为蒋太太出诊吗”
“”郁时清想了想,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治的话,应该会。”
郁夏抿唇,哦了一声,她这样怎么看都不对劲,郁时清伸手在小妹头上拍了拍“你认识蒋太太还是有过节不希望家里出诊”
看她还在犹豫,郁时清挥退了一旁候着的丫鬟,将妹妹牵到旁边来坐下,和声缓气问她“有什么心事还不能告诉哥”
郁夏好像下定决心了,她回过头来,看着郁时清,一本正经说“按说咱家开药房的,病患上门理应一视同仁,能救就得救他,我就是不喜欢蒋家人,我讨厌他们。”
看她一脸严肃,说的话却跟小孩子赌气似的,郁时清觉得好笑,想说讨厌他不救就行,没多大事。
妙春堂有坐诊的大夫,一般的病症都是坐诊的大夫在看,家里人有空也会帮着看,蒋太太备下重礼求上门来,那铁定不是小病小痛,这种治不治看郁家人心情的,行医的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怎么就不能挑病人
说是这么说,郁时清还是想知道理由,妹妹为什么不喜欢蒋家人有什么旧怨
不等他再一次追问,郁夏就示意他附耳过来,她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
郁时清那脸,就跟锅里的菜煎糊了一样,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听完最后一句,他蹭一下站起身来。
“小妹你歇会儿,我出去看看。”
郁时清说完疾步往外走,他就是出去坏事的,得拦着爸和大伯。天底下这么多病人,谁都可以救,蒋仲泽打死不救。玩弄小妹的感情,在她怀着小海的时候同别家小姐订婚,两年多不闻不问,最近还为了未婚妻去找小妹的麻烦,让小妹去给她未婚妻做丫鬟梳妆打扮
就这种王八蛋,郁时清只恨老天爷不开眼,没让他一夜暴毙,还救他五脏六腑都黑透了,人渣一个,没救。
郁时清到的时候,蒋太太还在诉苦,上门求医的都是这样,先把自己的情况往惨里说,再恭维大夫,恳请你仗义援手。
类似这样的阵仗郁大老爷见多了,并没有多大触动,同时,他还没看破蒋太太的来头。假如前天听说荣省闹剧的郁二爷在,他就知道这是蒋仲泽的妈,可郁二爷没在跟前。
郁时清迈过门槛进去就打量了蒋太太一眼,蒋太太顺势要夸他,他没给面子,直接冲郁大老爷说“大伯您来一下,有点事同您商量。”
蒋太太赶紧陪个笑脸说没关系,让他先去忙,自己能等。郁时清依然没被蒋太太的善解人意所打动,他把郁大老爷带出去,多走了几步,停下来说“我听说来求医这个太太夫家姓蒋,是荣省来的”
郁大老爷颔首。
郁时清又问“她是为儿子来她儿子伤在面部”
“侄儿有话直说,自家人不打马虎眼。”
“那我就说了,毁容破相是他活该,您别把善心用在这人身上,他不配。”
“为何不配”
“妹妹在荣省的时候,因为姓蒋的吃了很大苦头,这人就是先前同您说过那个钱小姐的未婚夫。”
听到这里,郁大老爷都气死了,就那事他知道啊,要不是乔二少爷去得及时,夏夏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那畜生竟然请堂口来对付一个小姑娘,就因为小姑娘不肯去她家替她化妆。
就不说郁家姑娘金贵着,哪怕真是贫贱出身,她也不该遭这个罪。
钱小姐心狠手辣,她未婚夫又能好到哪儿去还能不是一丘之貉
郁时清还怕用力不够,想再添把火,郁大老爷已经回厅里去了,他回去就说对不住,近来事忙,没空接诊,让蒋太太另请高明。蒋太太先前觉得都要成了,怎么出去一趟他就改了想法“我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儿子,他这么年轻,毁容破相了可怎么过”
蒋太太还说呢,说她儿子就是想着郁家医术高明才打起精神过来求医,要是带不回好消息,他不得大受打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郁大老爷没说难听的话,可态度摆出来了,就是很忙,没空,请她提上东西回去,不要再来。
郁时清人在外头,也听到蒋太太这席话,他听着想笑。破了相就没指望了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想想没了这张脸他还能少造点孽少骗点人,没准是好事一桩。
蒋太太一鼓作气结果出师未捷,看她原封不动将东西提回来,蒋仲泽心里一沉,催问说怎么回事
“郁家不是仁心仁义咱们求上门去他见死不救”
“说是忙着炮制药材,得亲力亲为,顾不上其他。儿别担心,妈赶明儿再去,若还不成我上妙春堂闹他去看他还要不要名声”
蒋仲泽这才消停下来,他看着蒋太太说“妈我不能毁容我一定不能毁容”
蒋太太又是连翻安慰,说着说着还咒骂起钱家来“妈让你趁早退了那门亲,钱雪不好,她妈更不是东西,她就是做好准备成心来毁你的,仲泽你啊,就是太年轻了。”
“亲事已经退了,还说这个做什么”
“妈这不是怕你脸上好了又心软起来,这女人你不能再碰”
要是让郁时清听到他们母子两个的对话,铁定安慰一句
不用担心,他毁容毁定了,他好不了。
别说再来求一回,哪怕再求十回八回也没可能,谁都能救,乞丐病重他都愿意给看,蒋仲泽绝对不救。
至于说去妙春堂闹事,有本事你就去,看南省百姓揍不揍你主动送上门来闹事,真是嫌命长了找死。
郁时清平常是谦谦君子,唯独今天,他没法君子下去,在得知蒋仲泽那些光辉事迹之后,他恨不得一包砒霜药死这王八羔子
一个人生闷气太难受了,晚些时候,郁二爷回来就被儿子堵了个正着,父子两个在书房里进行了一番谈话,谈完郁二爷把他平常最喜欢那只花瓶砸了,砸了都嫌不够泄愤。
“他还敢求上门来他怎么有脸求上门来他再敢来我打死他”
郁二爷想起来,前两天他听张天翔说过,南省的蒋少爷让未来丈母娘打破相了,他当时纯听热闹,想着欺负过闺女的人闹成这样,心里怪解气的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
这算什么这不够
郁时清毕竟已经缓了半天,他这会儿好多了,还在说“我没把这事说给大伯听,只是说小妹同蒋家有怨。”
郁二爷表示知了,心说蒋仲泽毁容破相才好,留着那张脸准备骗谁骗自家闺女他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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