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凋零(下)

    第三十九章午夜凋零下

    参加完葬礼之后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了。

    明天还要去墓地参加入殓仪式, 阮啸之就和阮恂留在了帝都。

    这次行程匆忙, 阮啸之虽然在帝都有购置房产, 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住过人了, 收拾起来也麻烦,就叫助理订了酒店的套房。

    即使是盛夏,雨天也黑的很快,似乎不过瞬息之间, 苍茫夜色就席卷了整个天地, 只剩下朦胧的霓虹不声不息的燃烧在冷寂的雨中。

    阮恂连晚饭都没有吃多少。

    一直到回到酒店里,她话也不说的就去了自己住的那间卧室,阮啸之敲了一次门她没有开之后, 也就再没有过来打扰她。

    从阮恂听到欧明希过世的那一刻起, 她就不停的猜测她出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阮啸之告诉她是车祸,甚至连警方给出的事故判定也是这样,这只是一场意外事故,但是阮恂从潜意识就是不能相信。

    她其实并不知道原文里欧明希的真正死因。

    因为这本书她没有看过, 所有的剧情都来自于邻家女孩唐安安之口, 她知道这本书完全只是因为自己和女配同名。她知道原本的阮恂会因为欧明希而被林窈钳制,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林窈知道欧明希死亡的真相

    但是这一次的剧情线出现了偏差,因原文是从女主,也就是她姐姐阮含一上大学开始的, 而欧明希出事也是剧情开始之后的大事件之一。现在距离剧情开始明明还有好几年,可是欧明希却提前出事了。

    她死亡的真正原因和原文里是不是还是一样的,如果还是一样的,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剧情提前开始了,她又要从什么地方去追寻欧明希死亡的真正原因

    所有的一切在她脑子里混成了一堆乱麻。

    阮恂了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怀里。

    窗外忽然一道惊雷炸响

    阮恂惊得一个机灵,豁然抬头四处张望过去,惊恐而无助。

    阳台上的窗户开了一扇,白色的纱质窗帘在风和密雨中飘拂,像是深海里某种透明的软体动物。

    一道青紫的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半个帝都。

    阮恂想去关上窗户,但是她不敢,因为她害怕打雷闪电,非常害怕,几乎可以称之为心里阴影。

    在她九岁的时候她哥哥就已经机敏的觉察到她只是个花钱的累赘,于是有一天就趁着父母不在家,把她带出去,带着她走了很远,远离了城市和她熟悉的环境,然后骗她说自己去买冰糕,让阮恂在原地等,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阮恂一直等到天黑,等到开始下雨,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她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不到两米宽的小路,两边都是比她还高的玉米地,就好像一座黑暗的围城将她困在中央。

    一眼望过去不见灯火人迹,甚至满耳朵都是属于自然的声音,没有她熟悉的车轮声和人语,那种被雨流风潮淹没其中,仿佛闪电盯准,下一刻就要被劈死的感觉实在过于强烈,她踉踉跄跄的开始跑,一直跑一直跑。

    所幸的是她一向记忆里绝佳,竟然清楚的记得来时的路,只是天太黑不好辨认又走的慢,等到她满身泥水的走回家里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她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对父母说的,反正父母见到她的那一刻先是狂喜,继而是狠狠的将她骂了一顿。她想辩解,还没有来的及就已经晕了过去,迎接她的是一场差点夺去她生命的高烧。

    时隔多年阮恂早已忘了自己在路上走了多久,但是她忘不了置身于黑暗,满天地都只剩下惊雷怒吼和闪电横劈于天地的恐惧,那个时候她已经深知死亡的含义,无疑是怕死的,她怕见不到父母,她怕不能继续上学,她甚至害怕不能再去医院,尽管她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摩天大楼都好想要被震碎似的。

    伴随着的,是她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多了一道别的声音,阮恂慢慢从地上挪过去,抓住手机又立刻躲在了床和墙角并在一起的角落里,看也不看就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而不真切,阮恂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听清“你在没在酒店里”

    是白忱。

    阮恂愣了愣,她应该好奇白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问她在不在酒店里,但是她的思绪好像变得十分迟钝,半天转不过弯来,只是木木的道“在”

    而白忱说“我在你楼下。”

    闪电似乎歇了,雨的声音的通过电话和窗外传到阮恂的耳朵里,她才反应过来,震惊道“你怎么会在这”

    “你姐告诉我的,”白忱含混的解释了一句,“我想了半天没什么好给你买的,就给你买了串糖葫芦,待会叫酒店服务员给你送上来,你打电话给前台就行。”

    阮恂来不及答应,她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跑去阳台上往下一看。

    套房在十楼,能比较清楚的看见楼下,公路和人行道都成了笔直的湿漉漉的长带,小甲壳虫似的车子和花椰菜似的行道树,以及漂浮在灯火雨夜里,那么鲜明的一把黑伞。

    “我就是来看看你,”白忱见她不答应,继续说道,“阮含一说你家里出事了,我怕你”

    阮恂急切的道“我马上下楼”

    “别下来了,”白忱说,“多麻烦”

    后面的阮恂没有听到,她攥着手机跑了出去,用力的拍着电梯按想让它赶紧上来,然后冲进了电梯。

    白忱就站在酒店对面的绿化带边。

    阮恂跑到酒店门口一眼就看到了他,她推着旋转门出去就要往他跟前跑,白忱喝住了她“停”

    然后无奈的笑了道“你怎么连伞都没带”

    他们俩之间隔了成千上万的雨流,像是一道水晶帘,哗啦啦的流淌着,明明雨幕背后连霓虹建筑都朦胧的不甚清楚,但是阮恂却清楚的看见,白忱笑了一下。

    她呐呐的道“没有伞”

    “没有伞就上去吧,”白忱摆了摆手,“糖葫芦给前台了,你去要一下。”

    阮恂盯着他,却没有动。

    “我走了,你上去吧。”白忱说着转身就要走,可是他回头的时候,阮恂还是没有动。

    他哭笑不得“你怎么跟个小石膏像似的”

    “你干嘛来啊”阮恂大声朝他喊,似乎是怕他听不见,又似乎是因为别的什么,“下这么大雨,不嫌麻烦吗”

    “想来,”白忱耸了耸肩,说,“就来了呗。”

    阮恂瞬间消了音,瞪着眼睛看着他,眼圈红红的,像个小兔子。

    “那你干嘛下来”白忱笑着问,“多麻烦”

    “你都能从青城来帝都,我下个楼算什么”

    “好了好了,”白忱安抚她,“上去吧,我真的没有别的事,现在就回去了。”

    “回青城吗”阮恂问。

    “不是,我爸在这边有房子,我过去住就行,然后明天去和朋友赛车。”

    阮恂抿了抿嘴唇,半响说了句“注意安全”。

    白忱差点笑出声,他把伞柄靠在了肩膀上,黑夜里笑的张扬“就这样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阮恂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的一下比一下快,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下楼的时候跑的太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从阴雨的室外骤然回到空调开成干燥的房间里,她的皮肤被刺激的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阮啸之这才发觉她刚才跑下去了,问“阿寻,是不是饿了”

    然后一转眼看见了阮恂手里的的糖葫芦,讶然道“你刚下去买的”

    阮恂顺势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才不是。

    “空腹吃这个不好,”阮啸之道,“我叫餐厅给你送点吃的上来吧”

    “嗯”

    阮啸之去给服务台打电话,阮恂这才开始翻看这几天的手机信息。手指一划看到她之前发给欧明希的短信时,眼睛又开始发涩这次的短信没有回,往后就再也不会回了。

    然后阮含一发给她的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阮恂回了句“明天”,然后阮啸之正好打完订餐电话回来,坐在了她身边。

    “阿寻,”他轻声叫道,“要是真的难受,哭出来会好一点。”

    阮恂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

    “你还小,”阮啸之摸了摸她的头,“死亡确实不可逾越,但是这些都是不可控的,知道吗”

    阮恂攥紧了手机,忽然道“我明天想去公安局,就是处理了明希阿姨车祸的那个公安局,可以吗”

    阮啸之诧异道“你去公安局干什么,人家都已经结案了”

    “我就是想,”阮恂顿了一下,“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几乎要听不见了。

    阮啸之却理解成了她想看看车祸事故的现场照片,叹道“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受呢吗”

    但是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带着阮恂去了公安局。

    交警大队的警察很友善的调了档案给他们看,因为这件案子已经结了,而且阮恂说自己是欧明希的继女,家属是有合适理由调取档案的。

    然而看档案的结果也就只是记住了几个出事的车牌号和人名字而已,她踌躇而无奈的把方案放回袋子里,门外却忽然探进来一个头,道“602案当事人欧明希的家属是不是这里还有之前在现场调取的作为证据的当事人遗物,家属给带回去吧。”

    说着从隔壁拿了个证物袋过来,贴了标签的小袋子里的分别是手机,钱包,几张名片和一些别的零碎东西。

    阮恂抬头去看阮啸之。

    “待会不是还要去墓园吗,”阮啸之低声说,“还给明希的父母就好。”

    “好。”

    而从公安局里出来,阮啸之就要带着她直接过去墓园,阮恂却指着街角的一家门面老旧的当铺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阮啸之点头同意,跟着阮恂一起过去,阮恂走上了台阶,阮啸之却站在车门前没有动,阮恂疑惑“您不进去吗”

    “这种地方我去多了,你好奇就进去转转。”

    阮恂点了点头,阮啸之 又补充“看中什么就叫我,买来玩玩也没事。”

    阮恂极其短暂的笑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恢复了沉默。

    她在小店里只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阮啸之问起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意思”

    墓园的入殓仪式举行完之后就是最后的祷告,后来,中午时分,基本所有人都散去了,连欧明希的父母都走了,阮恂却还留在那里。

    最后日头渐升,天空湛蓝而骄阳似火,阮啸之将她带出了墓园,踏上了回青城的路。

    其实青城距离帝都真的很近,即使自驾车,如果上高速也不用一个小时,阮恂趴在窗户上看着公路两边的风景极速后退,就像她的时间,或者某些已经历经过的事情,去过了就再也不复返了。

    最后,阮啸之随口问“对了阿寻,你把从公安局带回来的东西还给明希的父母了吗”

    阮恂道“给了。”

    这个暑假就像是车窗外横流过去的沿途风景,飞速的流逝了。

    期末成绩阮恂考试的还可以,班级第十四名,而阮含一的考试成绩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差,她说这都是阮恂的功劳,借口于此拉着阮恂去外面疯玩了一天。

    因为这个夏天林窈似乎没有那么忙了,经常呆在家里,这让阮恂很不自在,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卧室里写作业。

    化学竞赛的成绩也跟着出了,阮恂当然没有得奖,白怿得了二等奖,另外他们学校倒是因为团体总分最高而拿了第一,阮恂也分得一个红彤彤的荣誉证书,去领奖的时候她闷闷不乐,白怿安慰她说,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起明年再来。

    开学之后她就是高二,而之前填过的分科志愿表也发了下来,他们的班级都重新分好了,阮恂和阮含一都选了理科,冉桑榆也选了理科,这让阮恂有些开心,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在一个班里。

    开学前一周的一个下午,谢初同喊她和阮含一出去吃饭,她们过去的时候冉桑榆还没有来,但是白忱却来了。

    他今天终于没有开他的宝贝机车,当谢初同问起他怎么过来的时候,他淡淡道“我爸买了辆新路虎。”

    谢初同“”

    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白忱椅子上一靠,没骨头的缩下去“此时不开更待何时他说我考不上大学丢他的人,让我下学期转艺术生,跟着去临海集训。”

    谢初同咸鱼似的道“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爸,我爸比你爸更狠,他也怕我考不上大学,让我重读高二,呵呵。”

    “你爸让你转特长”阮含一看着白忱道,语气相当板正,但是却清楚的表达自己的疑问和怀疑,“你能有啥特长打架吗”

    白忱“”

    谢初同懒洋洋道“人家也不招打架生啊一哥。”

    阮恂好奇,悄悄问白忱“你有什么特长”

    白忱懒散的道“你猜。”

    阮恂想了半天,最后试探的道“腿特长”

    白忱“”

    虽然你夸我腿长我挺高兴但是特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他乘着阮含一不注意揉了一下阮恂的脑袋,换来阮恂一声不满的嘟囔。

    这个时候,饭店的服务员上了一盘水果拼盘,谢初同高兴的道“葡萄虽然青城这个地方没什么特产,但是葡萄是真的好吃。”

    阮恂又问白忱“那你真的要去吗艺术生集训。”

    白忱眯眼看着玻璃盘子里的葡萄,道“去吧,爱怎么样怎么样。”

    阮恂半天没有说话,白忱挑眉,笑道“舍不得了”

    “什么嘛”阮恂咕哝了一句,“别乱说。”

    “那我要真的去集训,”白忱用叉子挑了一块西瓜递给她,“就要去半年多,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阮恂想了想,道“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少打游戏,多学习”

    白忱“”

    阮恂又道“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我要不会就去问老师。诶,等过几天红提就成熟了,那你岂不是吃不到了”

    她立刻想出了解决办法“我给你寄快递。”

    白忱“就这些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阮恂迟疑了一下,道“放心,邮费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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