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只小团子12

    两日后,金光宗一行人启程返回西坂。

    清晨,晏城北城门。

    今天,不仅城官一家来到城门处亲自送别,连晏城的百姓也都自发前来,夹道相送,场面十分热闹当然了,当今世道,格外崇敬修道者。而困扰了晏城半年之久,官府无法解决的毒瘤,这些修道者用几天时间就摆平了,百姓们奔走相庆,都想一睹这群高人的风采。

    十多匹良驹的鬃毛泛着柔泽,乌溜溜的眼珠望着金光宗的弟子三三两两收拾好行装,搬抬上停在墙根阴影下的马车。

    金光宗难得来一次晏城这边,又比计划更早解决了鸠刎一事,怎么能不采购一番昨天吃完中饭后,宁婧手臂酸得像是要散架,就回房休息了,还问侍女要了几本闲书打发时间。其余的弟子,杀妖时只是打了个酱油,睡了一觉,精力相当充沛,就分散进入了晏城买买买了。

    故而,来时空荡荡的马车,离开时,都装满了土特产。

    宁婧从屋中踏出,立刻被寒风吹得打了一哆嗦。

    金光宗的人看着仙气飘飘的,其实也跟他们在寒冷的天气穿得少有关系,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她使劲地搓了搓手,又往手心呵了口热气。

    掰着手指算算,他们这一行人在晏城停留的时间,实在是短得可怜,连五天也不到。只是,西坂和晏城相距较远,一来一回,需要走上半个月的时间,陆路还得转水路。

    为什么这么麻烦呢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世界的设定,属于低等仙魔侠类。一整个出差队伍里,能御剑飞行的,只有寥寥几个人,还都是实力最强的几个。

    俗话说能者多劳,这几个人本来就肩负着带队的任务,总不能先抛下大部队,自己一个人飞回去。故而,他们统一选择了车马代步,不论是谁,都得老老实实地随大队走。

    不过,对于宁婧而言,这样才更好呢。这种天气踩在剑上飞行,看着都冷,还连防风面罩也没有,是要被风吹成面瘫的节奏。既然有温暖的马车坐,谁会脑抽地跑去御剑

    正腹诽着时,身旁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同时,一件披风披到了宁婧肩上“陆师姐,冷的话就上马车躲躲风吧。”

    宁婧转头,峥河长眉微颦,恰好站在了风口,挡住了袭来的风。宁婧下意识抓紧了柔软的披风,展颜一笑“好哇。”

    身后的马车就是她要坐的。但是脚踏似乎出了点问题,有一级坏了,要上马车,便要以十分不优雅的狗爬式上去。

    系统“你可以飞上去。”

    宁婧“”妈的智障。

    见宁婧上了一级,双手撑在了马车上,盯着脚踏犹豫,峥河不解地歪了歪头,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那脚踏上,顿时了然了,上前半步,在宁婧身后柔声道“陆师姐,我扶你上去吧。”

    话音刚落,他便隔着披风,一手扶着宁婧的后背,一手环绕着她的身体,托着她那边的手肘,借力让她登上了马车。

    几年前还是个干瘦的小萝卜头,转眼间,就已经长得比宁婧更高,托举的动作稳固又有力。

    宁婧靠在了马车门的木缘上,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披风的外袋里,插着一支鲜嫩的花。

    她好奇地把花抽了出来,这个季节,想要找到花朵还挺麻烦的。青嫩的根茎还很柔软,散发着一股草木的清香,仔细一瞧,还沾有露水,应该是大清早去河边采的“怎么有朵花”

    峥河不以为意,道“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吧。”

    “怎么可能,难道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么”宁婧捏着花的末端,笑眯眯道“让我猜猜,一定是有小姑娘送花给你。”

    峥河扬了扬眉,疑惑道“送花有何意义”

    宁婧转了转花朵,花瓣上有一层毛茸茸的短毛,触感极好。

    峥河不懂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在本次任务的世界观里,没有向心仪的人送花的浪漫习俗。人们送礼,偏向于理工男式的实用风格,送的都是能用能吃的东西。

    远处的人堆黑压压的,混杂着不少年轻的姑娘。估计这朵花,是峥河在人群中走过的时候,某个羞涩的姑娘心中意动,眼见这个素未平生的少年就要擦身而过了,而自己手里又有一束刚采的花,便趁着人多拥挤,顺手放到了他披风的外袋。

    宁婧解释道“在我的故乡,花朵是表达自己的喜爱的礼物,一开始是为了表达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后来慢慢变成了友人之间,在一些特定的场合,也能互送花束。而且,不同的花是有不同的含义的,那就是花语。比如说,爱慕一个姑娘,多数人会送红色的玫瑰。”

    好在,陆轻雪的确不是西坂的人,身世无从考据,宁婧这么说完,也不用担心会ooc。

    峥河心中微动“原来如此。”陆师姐的故乡竟然有这样奔放的风俗,闻所未闻。

    “送花其实算挺含蓄的了。”想到了某个典故,宁婧笑吟吟道“在古时候,我故乡还有见了美男子,就朝他丢掷瓜果,表达倾慕之情的习俗男女老少都这么干。所以,长得特别英俊的公子哥儿出门游船,回来的时候,船上会载满了瓜果,落脚地都没有。”

    宁婧凝视着峥河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瞳孔,越说越慢,忽然觉得,要是这个世界有这种习俗,峥河一定会被不少横飞而来的瓜果青睐。

    宁婧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哈哈哈,说得跟投暗器似的。”

    系统“”

    峥河的关注点异于旁人,迟疑了片刻,问道“这投掷瓜果,不会把人砸伤吗”

    宁婧托着腮,乐不可支道“我也觉得会把人砸伤。所以渐渐地,人们就没有再这么干了。到了我出生那会儿,就都改送花束了。”

    峥河凝视着宁婧生动的眉目,默默记下了她说的话。

    告别了晏城,金光宗一行人沿着官道而上,马车沥沥地行走在了山野之间,景致无限优美。一些从来没出过那么远的门的弟子,眼睛都不够看了。

    只不过,再好看的风景,连续看十多天也会生厌。手里没有扑克牌,宁婧闲着没事干,教了几个年纪小不用驱车的弟子玩狼人游戏。

    入夜后,有客栈就住客栈。有时候,只剩一间房间了,众人都会默契地让给唯一的姑娘宁婧住。

    若因为天气和路况,在天黑前赶不到客栈了,众人就会在马车上休息。

    十天过去,一条宽阔的大江拦住了他们前行的路。洪流奔腾,江水澎湃,像是雷鸣声。

    这是湫江的分支,从这里开始改行水路,顺着江流而下,一日数百里,很快就能回到西坂了。

    渡口早已备好了两艘大船,马车上的货物一一装载到船舱里。宁婧从马车的底板下抱出了自己的行囊。只有她知道,这堆衣物里,混着装有鸠刎的筋的那个瓷罐。

    渡过了湍急的上流,从湫江的中游开始,江面骤然开阔了起来,水流变慢。延绵的青山倒映在绿水中,偶尔还会有江豚在附近的水面跳跃而起。

    两艘船把金光宗一行人分成了两部分。除了一门代门主之外,宁婧就是这儿资历和修为数一数二的弟子。所以,她与代门主分别上了两艘船,看管着其余弟子。

    若是不晕船,在船上的日子,其实特别悠闲。这儿不配备练剑的场地,顶多就打打坐练练气,空闲时间多得很。两岸景色早就看厌了,于是,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宁婧在马车上教给弟子们的狼人游戏,迅速风靡了整艘船,正好能用来打发时间,每天打坐时间结束,都能听到有人吆喝着一起玩狼人。

    最初的时候,峥河也有参与其中。可是几乎每一次,他都是赢家。久而久之,别人觉得这样没意思,就不跟他一起玩了。

    好在,峥河仅是有天赋,对这种游戏兴趣不大,会一起玩,主要是为了和宁婧待在一起。

    狼人风靡了一段时间后,宁婧又陆续安利了众人几个简单的游戏,什么你画我猜啊、谁是卧底啊。封闭的环境,传播速度堪比病毒。

    入夜时,对面的船只的弟子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看书,总会听到对面的那艘船传来爆笑和热闹的声音,不由迷惑地对视几眼“对面怎么那么吵”

    “我哪知道,天天晚上都跟趁墟似的。”

    江清月明,春江潮水浮浮落落。

    峥河掩上了船舱的门,把一室的喧闹阻隔在了门板后。船头没有点灯,宁婧趴在了一块平整的木板上,漆黑的江水徜徉出雪白的波纹,只有哗哗的水声。

    峥河还没走近,宁婧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问道“他们还在玩”

    “嗯。”峥河在宁婧身边坐下,背靠在了船头。

    宁婧摇摇头,无奈道“也就在船上能这么放纵,若是回到了金光宗,就万万不能这样了。否则,让他们师父看见了,准要骂他们沉迷玩乐、不思修炼。”

    峥河忍俊不禁。陆师姐嘴上说着不让他们玩闹,其实十分放纵这群人。

    宁婧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有参与他们,是不喜欢玩这种游戏么”

    也就十四岁的年纪,应该特别喜欢玩闹。可峥河却跟小老头子似的,宁可打坐练功,也毫不松懈。

    固然,他未来能有那样的高度若不是坠魔,峥河在离世后,成就一定可以载入金光宗的历史与他在修炼上近乎于严苛的自我约束是分不开的。宁婧觉得,一个人能做到这么自律,是很好的事,但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些辛苦。

    “不是不喜欢玩。只是,比起那样,我更喜欢待在这里。”

    宁婧哦了一声,豁达地笑了笑。罢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搞不好,对峥河来说,光有修炼的人生,非但不无趣,还充实得很。

    其实,峥河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那个人对待亲近的人是很宠爱的,从不苛刻,惟独对自己的管束,却是自律到了严苛的地步,丝丝入扣到生活的每一寸。某次,她有随口问过他这样的生活累不累,恰巧的是,和峥河一样,那个人也是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累,因为那种习惯,已经成为了他骨血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宁婧忽然有些疑惑。

    按照峥河现在这种积极向上小白花的设定,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坠魔,还把鬼门开在自己身上

    宁婧想了想,道“还记得谢亦书房中收藏的魔道之书么谢师叔很久以前就对那些东西宝贝得很,我小时候也没怎么进去过。有一次,我的师父有事要进那里,就把我也带了过去。我那会儿才几岁,小孩子好奇嘛,看师父在做其他事,就去随意翻动一楼的书,偶然之下,就翻到了谢师叔的那几本和魔道相关的书籍。里面记载的和我所学的完全不同,我就蹲在那儿,看得入迷。只是,忘了看周围,我的师父恰好下楼,目睹了这一幕。他非常生气,回去后,罚我在二门中跪下思过。”

    刚开始听的时候,峥河想到了那小小的一团蹲在书柜前看书的可爱情景,心情变得十分柔软,可听到宁婧被罚跪,便缓缓颦起眉毛“后来呢”

    宁婧笑了下,道“我被罚跪了三天,不过,不是全程都跪着,有师兄师姐给我带来食物和水,晚上也能睡觉,睡醒继续。修仙道者对魔道那叫一个闻之色变,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样。”

    “腿疼吗”

    “疼呀,师父消气后,过了快半个月,我膝盖的淤青才散掉。不过,我也能猜到师父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听师姐提过,早在几十年前,金光宗曾有弟子被魔道所惑,做出了屠戮同门的事,师父大概是害怕我和那人一样,沾上魔道,一去就不回头,所以才这么生气吧,听说后来,他还为了这件事,和谢师叔呕了气。所以,我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那个位置还会有魔道之书。”

    谢亦还挺我行我素的。

    峥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道“修仙道者,未必就光明磊落,也有偷鸡摸狗之人。修魔道者,也并非全都十恶不赦。若有必须达成的目的,又何须执着是仙是魔归根结底,仙道和魔道,只是达成目的的不同手段而已。”

    宁婧心脏微微一紧。

    果然峥河不像那些一听见魔道就跳脚、似乎这两个字玷污了他们耳朵的修道者一样。

    魔道既然受到了仙道的鄙夷,自然有它的原因。同样要达成一个目的,哪怕是为求飞升为仙、求永恒的寿命,仙道也主要是促使人向善,促使人自修自省。而魔道却往往是要通过屠戮别人的生命、汲取别人的鲜血来完成道法。

    有的法术社会危害值还挺大,比如峥河后来长达了几十年的开鬼门。若是成功了,绝对会闹得生灵涂炭。

    这套善恶的观念,深深地镌刻在了每一代的修仙者心中。惟独峥河是个例外,他从来都不崇拜仙道,也没有很强的修仙。正如当初入门,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同样的,他的骨子里,对邪性的魔道并不排斥。对他来说,若有想完成的事,就该不择手段达成。所谓的仙魔之名,都是身外之物。是流芳百世,还是被万人唾骂,并不重要。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种觉悟,难怪二十岁那年就坠魔了,原来思想基础这么早就打定了。╮ ̄ ̄╭

    偏偏这样的他又有强大的自律性,再加上了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管是仙道还是魔道,都能做到极致。这样的人,哪有做不到的事又怎能不被世界锁定为大气运者最大的阻碍

    宁婧微微一叹。

    当然,这也是峥河不能成为大气运者的原因大气运者必须是平和、慈悲、心怀苍生的。未必能兼济天下,但一定不能有违背天道的邪念。试想下,哪有大气运者是上赶着毁灭世界的这还能得了

    峥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这时,远方忽然有光亮传来,原来船只驶到了一处岸边,距离江岸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岸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飘散着升上天空。

    是天灯。

    宁婧站了起来,惊讶地喃喃道“原来今天是元宵节了吗”

    他们在正月春节前出发往晏城,离开的时候,是在除夕夜前后。陆路与水路的交替,让宁婧忘记了日子的流逝。

    原来转眼间,新年就过去了。

    隔着漆黑的江面,隔岸的喧闹离他们十分遥远。晚风鼓起了峥河宽大的衣袍,漫天的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一簇业火正在燃烧。

    宁婧兴奋道“瞧,有人在点天灯,机会难得,许个愿望吧。让天灯捎带一下。”

    点天灯这么美不胜收的盛大场景,她也只有在拍戏的时候遇到过。

    宁婧自顾自地双掌轻合,闭上了眼睛。

    峥河应了一声,却没有照做,反倒是一直望着宁婧的侧脸。等宁婧许完了愿望,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峥河一直在看着她“你光看着我干什么,不许愿了”

    峥河垂眸“我已经许了。”

    他希望下一年,还有下下一年,也能和陆师姐一起过元宵节。

    系统“叮人品值提高了,实时总值4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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