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店的货车到了目的地,卸货工人把装满了幼猫幼犬的笼子从车上搬下来,放到拖车上,推进了宠物店。
颜千澜不习惯坐车,被颠了一路,闹得头昏脑涨。他胃里根本什么食物,尽管难受,最终只呕出了一点清稀的水。长途跋涉后,别的笼子里的猫狗状态也都是恹恹的。
宠物店的店主把笼口倾斜着对准玻璃箱,托着底下轻轻一颠,颜千澜便不受控制地撅着屁股滑到了一团毛巾上。
“咔哒”一声,玻璃箱的门马上从外面锁上了。
这是一个面积约五十乘以五十厘米的小格子,两盏探照灯悬在外侧,对准格子。玻璃面上则开了一个小洞,让里面的动物呼吸。除此以外,另外的几面墙都是不透明的。
颜千澜用身体去顶那面玻璃,压根儿撼动不了半分。透过反光的胶面,颜千澜瞧见自己如今的身体居然还是一只幼狐。通体雪白,脖子带着一圈护心毛,尾巴的毛还开了叉。
颜千澜嫌弃却怎么看都觉得这身体的模样呆呆傻傻的。没法子,未开化的狐狸和狐妖之子相比,不论是形貌还是灵气都差远了。
格子里放着食盘,盛有食水,可惜水面漂浮着几缕动物的毛发,猫粮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吃惯了人类食物的颜千澜毫无食欲,蜷缩起身体,无精打采地把头搭在了爪子上,睁着一双圆眼睛,望着店内奇怪的人来来往往,其中一些人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对准一只湿漉漉的猫,不断往外送风和拨动它的毛,极强的噪音令颜千澜眯起了眼睛。
颜千澜暗忖若他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一个专门贩卖动物的地方。问题是他为什么还能在这里
内丹灵力流失的虚空感至今还未挥散。唯一能解释目前的状况的,便是自己转世了,坠入了畜道,还来到了一个与自己生长的地方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可若是这样推论,又有诸多疑点。首先,燕家的金银铜盏只有分薄一人的寿命给另一人的作用,没听说过能让妖类投生的。其次,如果真的投入了畜道,他就应该彻彻底底变成了动物,不可能还保留着思考能力,不上不下的。
被关了大半天,颜千澜冷淡地旁观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进店,年纪小的孩子拍打玻璃、逗弄猫狗。交易达成后,小孩便欢天喜地地抱着瘦弱的猫狗离开。
别的猫狗都是三四只放同一格,在陌生的环境里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颜千澜是这批货里唯一的狐狸,有别于普通宠物,所以独享了一个格子。
推销的时候,店主总爱把人引到他的格子前。颜千澜对此,爱理不理,被弄烦了便龇牙咧嘴,吓得外面的小孩哇哇大哭。那些来的家长看到他野性未改,连忙把孩子抱远了。
颜千澜丝毫没有吓哭小孩的悔意,反而松了口气耳根终于清净下来了。
送走客人后,店长忧心道“怎么这么凶那边说这是家养狐狸,性情比较温顺的啊。也不吃东西”
店员道“刚到新环境觉得烦躁吧。今天先让它熟悉环境,明天就乖了。今晚拌点煲汤的肉给它,饿了就自然会吃了。”
店长和店员边说边远去。
颜千澜垂眸望着狭小的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心情焦躁莫非这辈子都得过着这种被囚禁的生活若不想,他又该如何逃离这里
就在魂游天外的时候,又有人进店了。颜千澜这位置和正门隔了个盆栽,只听出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想买一只毛发雪白、尾巴又粗又蓬松的猫,重点是要乖巧。
店员带他们到猫笼前看,可挑了半小时都没挑中哪只。
“先生,这已经是我们店里血统最纯的猫了,纯种猫一般都很听话。”
一个男声道“不行,这还是太像猫了。哎,老高真当观众是傻子,真以为观众分不清猫和狐狸吗”
片晌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清脆酥软,呦呦鹿鸣“我看干脆去看狗吧,萨摩耶应该也能充数。”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颜千澜一怔,脑壳中好似有什么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店员忙道“两位是想找类似狐狸的替代物吗恰好,我们店今天就进了一只家养狐狸,还挺野的,不过一定能符合您的要求。”
宁婧闻言,惊讶道“家养狐狸”
店员说“对的,打过针,放笼子里养的,和猫狗差不多的宠物。”
二十二岁的宁婧整了整自己的鸭舌帽,脾气很好地笑道“那就带我们看看吧。”
因为一些旧事被旧公司雪藏了一年,两个月前终于约满离开,宁婧签下了如今的新公司,久违地接到了一份工作在一部志怪电影狐缘里饰演一个配角。这对于十八线小透明的她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
故事里,主角是一只狐妖,她是对方的侍女,要拍摄大量的与狐狸的对手戏。剧组原本预定了一只猫,结果那猫在拍摄前两天得了皮肤病,毛发掉落,不能上镜了。导演就让宁婧和经纪人也去影视城附近的宠物店转转,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猫狗买回去顶替。
店员忙引宁婧去那个柜子前。
方才听见声音,还未见到其人,颜千澜已经焦急地立起了上半身,趴在了透明的玻璃上,使劲把鼻子压在玻璃上。
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靠越近,最终停在了柜子前,颜千澜屏住了呼吸,浑身都在战栗,呆然地看着她。
宁婧弯腰,与之对视,噗嗤一声笑了,赞道“真可爱。”
尤其是那双玛瑙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泛着一层水光,好似含着泪。
经纪人颦眉道“不知道凶不凶呢。毕竟是畜生,没有猫狗好控制。要是不乖的话,还是买只萨摩耶算了。”
虽然还有很多搞不清楚的,但颜千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若是自己不乖,就会被留在这里了,连忙伏下身,软软地叫唤了几句。又学着对面的幼猫,翻过肚子滚了滚,很是乖巧的模样。
三次渡劫后,颜千澜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幅情态给任何人看了。
“它好像很喜欢你呢。”店员笑道“今天一整天,不管谁过来,它都很凶的。”
宁婧一怔,道“可以把板子打开,让我看看它吗”
店员照做,宁婧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毛团,搂在臂间。
颜千澜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几声语不成调的呜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巨大的失落感同时涌上心头他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宁婧以为他害怕,温柔地抚了抚他的毛。
颜千澜抖着胡须,闭上眼睛,依恋地把头埋在她臂间,眼缝悄然泌出了一丝晶亮的水渍。
二十分钟后,宁婧抱着颜千澜坐进了车后座,铁笼折起来放入了车尾箱没办法,刚才店员想把这小狐狸装到箱子里,可宁婧一放下它,它便开始哀嚎。只要一抱着,它就乖了,不断用头拱她的身体,好似想钻进去,一副很依赖她的样子。
半小时后,车子在影视城停了下来。
狐缘的几个小孩子演员都好奇地围过来看狐狸。本来,宁婧是要把颜千澜交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养的,可刚才宠物店的情形重演了,宁婧一脱手,颜千澜就开始哀嚎,最终导演提议把他笼子放在宁婧的房间里,顺道让他们熟悉一下,培养感情毕竟之后的两个月,双方有不少对手戏。
夜里八点多,经纪人帮宁婧把铁箱子组装起来,放在了酒店房间的角落。
见颜千澜乖巧,宁婧就用鞋盒给他铺了个暖和的小窝,放在了床边。半夜,颜千澜悄悄从鞋盒里爬出来,吃力地抓着垂落的被褥,悉悉索索地蜷到了宁婧的身边。
奔波了一整天,她睡得很熟。颜千澜收起了指甲,想伸爪摸摸宁婧,却又在半空停住了,换成了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宁婧的额头。这张睡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在今天下午看到她的那个瞬间,颜千澜就隐约明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作为妖怪的他们居然都轮回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不同的是,他成了动物,而她则成了人类;他还保留着记忆,却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上辈子的自己曾经养过一只顽劣的野狐,最后还为这只野狐付出了生命。
黑暗里,颜千澜尾巴轻轻摆动,凝视着她微翘的睫毛,不舍得移开视线。
最终,他用头拱了拱被窝,轻轻地伏在了枕头旁,睡着了。
翌日醒来,他已经不在那个房间里了。
片场喧闹一片,人人忙碌。
颜千澜在角落的椅子上醒来,愕然地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而且还穿着古装他扑到了镜子前一看,这是昨天刚来时见过的小孩子,头顶上还戴着两只仿真的雪白狐耳。
正是狐缘这部戏里的群众小演员。
怔愣了一阵后,他心神一凛,连忙跳了下地,往外面跑去。
中午时分,由于拍摄需要,影视城这片外景区已经清空,只有稀稀拉拉的工作人员和群演。冷冽的寒风刮得脸生疼。
昨天的天气明明没有那么冷。他这一觉睡下去,就像横渡了一个季节,从秋天来到了隆冬。
颜千澜站在石桥上捏紧了小拳头,脸色发白,渐渐明白过来。
跳跃的时间、随心所欲更换的身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轮回世界。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一只手拍了拍。
宁婧穿着古装的戏服,站在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递给他一颗糖“蜜瓜味,吃不吃”
那是一袭竹青色的姑娘衣裙,这抹嫩色,就如同他们当年前往峤山时,沿途所见的绿山春水那样,温柔透彻至极。
颜千澜莫名觉得难以呼吸,伸手接了过来,剥开了糖衣,塞进了嘴里,果然很甜。
昨晚还是一只狐狸时,他不满自己无法说话。现在终于有了人类的嘴巴,却又像哑巴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有时间休息,咱们一起坐会儿吧,杀青前的戏是比较累的了。”宁婧拍拍阶梯,让颜千澜坐到身边,捏捏他头顶的狐耳道具,道“这狐耳做得好逼真。听说你们小演员都想演小狐狸,不喜欢演别的妖怪,是因为喜欢狐狸吗”
颜千澜含糊地点点头,反问“姐姐呢你喜欢狐狸吗”
宁婧往口里扔了一颗糖“我喜欢啊。更确切来说,不是喜欢狐狸,是喜欢狐妖。”
颜千澜心脏一缩。
宁婧浑然不知,神采飞扬道“咱们这部电影说的就是狐妖的故事嘛。在那么多种妖怪里,我最喜欢的也是狐妖。因为纵观那么多传说,我觉得他们是最有人情味、最神秘、也最好看的妖怪。”
颜千澜眼眶发热,竟有种极度酸楚的感觉。
“话说。”宁婧想起了什么,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名字
“球球。”颜千澜抬头,认真道“我叫球球。”
宁婧咀嚼了一下这名字,觉得很有趣“好圆乎乎的名字,真可爱,这是你的小名吗”
“嗯。”颜千澜凝视着她,轻声道“是我喜欢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替我取的。”
“你喜欢的人”宁婧有些吃惊,没想到现在的小学生都那么早熟。
颜千澜再次点头,有些执拗地提醒道“姐姐,你可以叫我球球。”
“知道了,球球。”宁婧的指头在膝盖上敲了敲,嗯哼了一声,打趣道“她能帮你取个这么可爱的名字,自己也一定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她特别好,特别可爱。”颜千澜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结道“我特别喜欢她。”
宁婧理解地点点头。
最后一颗糖了,她把它放到了颜千澜手里。他揣进了口袋,跳到了下一级阶梯,立在坐着的宁婧面前,那狡黠的模样竟有几分小狐狸的感觉“姐姐,谢谢你请我吃糖。我想送你一个礼物做回礼。你闭上眼睛。”
宁婧依言照做。颜千澜心脏鼓噪,弯下腰,抖着手捧着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宁婧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挑眉这孩子
“宁婧,该你上场了”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
宁婧立刻站了起来,揉了揉颜千澜的头发,只把他当成一个有趣的孩子,笑眯眯道“球球,再见了。”
颜千澜握着那颗糖,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自言自语道“再见,姐姐。”
一闭眼,一呼吸,颜千澜再睁眼时,天已漆黑。
山谷幽暗,雾气茫茫。
重伤的他依然躺在了燕家山谷底下,方才那一切,似乎都是临终前的幻觉。然而,手心里却似乎握了样东西。颜千澜吃力地摊开手,发现那里赫然躺着一颗已经开始融化了的糖果。
颜千澜怔怔地望着它,片晌后,把它压在了舌根下,感受糖化开的甜意,失笑。
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纵然隔了千山万水,他和她也还是在某个地方重遇了。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哈哈哈哈有毛球y有吃糖字面意义还有么么哒,哈皮又圆满的番外
采访
作者菌九个团叽只有你有个人番外,请问有何感想
颜千澜谢谢大家为我争取的临终安慰旅行,我很开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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