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太子妃夫妇身后的姜知瑞在见到大哥姜知越的那一瞬间,竟有种庆幸的感觉。
他看不见了,对自己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以后的安远侯,总不能是个瞎子罢这样想着,姜知瑞神色随之一松,手指摩擦过衣料,他整了整衣袖,想要上前见礼。
只是他才动了一步,只见双眼无神的姜知越忽然看向他的方向,微微笑道“二弟。”
姜知瑞的心猛地一惊,有种浑身起栗的感觉。
自己分明没有出声,姜知越怎么能找到他的方向
“大哥。”姜知瑞再次确认了姜知越确实是双眸黯淡,不可能看到他。这才稳了稳心神,拱手道“大哥,一路辛苦了。”
姜知越微微颔首,神色温和道“这四年我不在京中,你照顾家里才是真正的辛苦。”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看似客套的话,听在姜知瑞耳中却不免心惊肉跳。
到底姜知越是寒暄还是威胁
自己当初想要跟姜妙讨阿娆,姜知越是知道的,还制止了他
而姜知越似是对他心中的纠结毫无察觉,很快又跟一同前来的同僚说起了话。
魏清姿的哥哥、魏国公府的世子魏则衍,也特意到京郊来迎接他。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一直以来关系却都不错。魏则衍还和姜知越一同在陈清随麾下当做校尉,也是一起上过战场的。
看到整个人都消瘦得厉害、简直称得上形销骨立的姜知越,魏则衍心里也难受。只是他不便表露出来,拍了拍姜知越的肩,只见姜知越眉头微蹙,虽是没有发出声音,魏则衍却看出他身上受了伤。
姜妙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陈杂。
在一旁的周承庭递了块帕子给她,轻轻的唤了她一声道“阿妙。”
姜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接了过来拭去眼泪。
别人并没有留意两人间的小动作,在别人看来,太子妃夫妇感情好。这下姜知越回来,姜妙身边又有了儿子,太子妃之位更加稳固。
姜知越虽然跟魏则衍等人说着话,耳朵却动了动,显然在留意着姜妙和周承庭之间的互动。
他既欣慰,又在心中叹息一声。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终究只徒留遗憾。
既是已经见了姜知越,大家体谅安远侯府骨肉分离,没说几句便催促着姜知越回府。皇上也特许他不必入宫,先回家团聚。
一时姜知越仍旧上了马车,太子夫妇也随行去了安远侯府。
陈氏的心早就飞了,她让丫鬟去门外看了数十次,问世子是不是回来了。
当周承庭、姜妙陪着姜知越进来时,陈氏还有种恍惚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娘,儿子不孝。”这里是姜知越最熟悉的家中,哪怕是如今他眼睛不是视物,也没曾被门槛绊倒。他准确无误的根据听到陈氏的抽噎声,跪到陈氏面前。
“这四年来,让您伤心了。”
姜知越话音未落,陈氏把他揽入怀中,泪水再也止不住。
陈氏存了千言万语想要说、想要问,可是在见到儿子的一瞬间,却都忘了。她摩挲着姜知越的后背,哽咽道“娘不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越儿相貌清俊、身材高大挺拔,前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如今,在她怀中的儿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陈氏抬起姜知越的脸,姜知越下意识的就要低头。
“越儿,让娘好好看你。”陈氏不许他躲,当她看到儿子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凤眸此时已经黯淡,心中咯噔一声。
他看不见了。
“娘,你别担心。”姜知越露出笑容来,安慰道“您看儿子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也没缺胳膊少腿。”
陈氏听了,心中更加酸涩。失明对于姜知越来说已经够痛苦了,他却还要强颜欢笑的安慰自己。
“回来就好。”陈氏只得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得知姜知越回来,姜长义本来在书房等着姜知越。听姜知瑞回来说他看不见了,心中那点子对儿子的疼爱又被勾了起来,他直接去了正院。
刚巧看到这一幕。
“臣姜长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碍于周承庭和姜妙在,姜长义先行了国礼,才忙看向姜知越。
四年未见,姜知越的变化令人心痛。
消瘦的脸颊、枯瘦的身形,尤其是那双眼睛往常姜长义并不大喜欢姜知越的眼睛,因为那双凤眸像极了陈家人,偏生姜知越和姜妙都是。
如今那双他不喜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父亲。”姜知越听到声音侧过身,面向姜长义跪下,郑重的行了大礼。“儿子回来了。”
虽说父子二人确实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可姜长义恍惚想起姜知越幼时,自己亲手教过他弯弓射箭,叫他读过书写过字那双手上,也纠结着两道深深的伤疤。
姜长义蓦地就心软了。
“越儿,快起来。”这个十数年没有被叫出口的称呼,让在场的人都是微微一愣。
跟在姜长义身后前来的姜知瑞,面色微沉。
鉴于时间紧迫,太子和太子妃还要回宫,姜长义、陈氏倒都退了一射之地,三人先去了姜知越的院子说话。
周承庭和姜妙都有许多话想要问,而最要紧的那个问题,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
“阿妙,哥哥知道你想问什么。”姜知越大大方方的开了口,他在椅子上坐下,微微叹道“舅舅和秦铮,都不在了。”
姜妙骤然闻言,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一样,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哥哥、看着太子。
这个消息早在四年前她就听过了,她绝望的流干了眼泪,也经历了锥心之痛。姜知越的话,无疑熄灭了姜妙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她捂住了嘴,把那悲伤的哭声压在了喉咙中。
姜知越虽是看不见妹妹的表情,可听到那极轻的声音,却无异于撕心裂肺的哭嚎。
“舅舅为了保护我和秦铮,身中数箭而亡。”姜知越如同一尊雕塑般,神色木然的道“秦铮,秦铮在厮杀的时候,不甚坠崖而死。我本来也险些掉下山崖,幸而被伸出来的树枝拦了一下,捡回一条性命。”
那日惨烈的情形又在姜知越脑海中上演,漫天的猩红,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是哥,你没亲眼看到秦铮死对不对”姜妙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死心的道“或许秦铮也被什么给拦住了,还活着”
姜知越苦笑一声。
“我亲眼看着秦铮掉落万丈深渊,断没有活路的。”他语气哀伤,却笃定的道“山下就有野兽出没,秦铮一时哪怕是摔不死也会成为野兽的食物我曾神智混沌了一段时日,等到我清醒时,也曾千方百计的托人去找过他,根本没有结果。”
姜妙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险些摔倒。
站在一旁的周承庭亦是无声的红了眼眶,见状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姜妙。
“阿妙,你如今嫁给了殿下,就好好过日子罢。”姜知越声音极轻,却又像极重的托付。“这样秦铮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高兴的。”
姜妙扑到姜知越怀中,哭得伤心欲绝。
周承庭虽然同样难过,却忽然留意到姜知越动作的不自然。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蓦地想到那一日阿娆的话。
院子周围是他从东宫带来的亲卫,由纪北南带着,是绝对可信的。故此周承庭定了定神,道“知越,有件事孤要告诉你真相。孤和阿妙并不是真的夫妇,孤知道阿妙心系秦铮,且孤对阿妙也只有兄妹之情。孤娶阿妙,只是权宜之计。”
他的话音未落,姜妙泪眼朦胧的转过头,火光电石间,顿时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哥哥,太子哥哥说的没错”姜妙充满期待的看向姜知越,道“哥哥,你走之后家里发生了许多事。太子哥哥为了帮我,才让我进宫暂避。”
姜知越骤然闻言,消瘦的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阿妙和殿下竟然是一对假夫妻
可他们听到的分明是太子夫妇恩爱,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太子却并未纳妾
“知越,如果是秦铮有什么顾虑,大可不必。”周承庭目光如炬的盯着姜知越,等着他的回答。“孤答应过阿妙,等到孤登基后便放她离开。你也知道阿妙的性子,她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勉强她。”
姜妙用力的点点头,想到哥哥看不见,忙道“哥哥,真的是这样”
只见姜知越在最初的满脸愕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殿下、阿妙,我说的也是真话,秦铮确实不在了。”
姜妙眼中顿时又泛起了水光,而周承庭仍是死死盯着姜知越。
眼下虽说姜知越正轻轻摩挲着姜妙的发心安慰他,可右手却不自觉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复又放下,实在有些不对。
“阿妙,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宫。”见今日已经从姜知越口中问不出什么,周承庭只得带着姜妙先回宫。
他离开前特意把纪北南叫过来,吩咐了两句,才翻身上马。
这里头定然有古怪。
东宫。宜芝院。
阿娆正在翘首以盼等着太子和太子妃带来好消息时,有人通传说宁嫔来了。
自从上次两人说话后,阿娆感觉宁嫔和她的关系竟微妙的融洽起来。呦呦满月时宁嫔也来了,还送了不薄的礼物。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连安贵妃都不敢派人来,宁嫔怎么竟又过来莫非她就不怕皇上怀疑她跟东宫的关系
等到宁嫔进来后,阿娆便委婉的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不敢来的才是心虚呢。”宁嫔扶着腰,一面满是怜爱的看着小床中的呦呦,一面道“且本宫这回来,也是有正经事来。”
阿娆面露疑惑之色。
“不过好奇姜世子回来,会不会带来靖北侯和秦世子的消息。”宁嫔笑了一下,她复又低下头,藏起了眸中的情绪。“虽说姜世子很快也会进宫,皇上想要多些渠道打探消息。”
这一回话里话外,宁嫔都流露出想要跟东宫交好之意。
姜知越是支持太子的,未必会对周钧禹说实话。
阿娆点点头。
宁嫔和盘托出来意,反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要陪着世子去侯府,只怕要宫里落钥前才能回来。”见宁嫔身子不便,她请宁嫔在一旁坐下,方才道“娘娘您来得早了些,今日只怕您赶不上了。”
宁嫔笑着摇摇头,道“本宫曾在皇上面前许诺,通过你试探着问一问这件事,毕竟你是太子宠妾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俗。
阿娆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妾身记下了。”阿娆也感谢宁嫔来送信儿,也能让东宫尽早应对这件事。“妾身会把这件事告诉殿下的。”
宁嫔已经有了快八月的身孕,本该在宫中安心养胎,可她却想尽千方百计来东宫,只为了寻得靖北侯陈清随的消息。
阿娆是这么猜的,也没有真的问过宁嫔。
“眼下有件事,本宫也是听说的。”宁嫔也不仅只想打探这一件事,她也为了东宫送来了消息。“安贵妃、六皇子跟云南王府的杨侧妃那边走得很近,似乎安贵妃有意为兰雅郡主在京中挑选夫婿。”
阿娆闻言,心中猛地一跳。
莫非云南王府还会有人进京
去年年底,她听说回到云南的慕兰馨中已经说了亲,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怕皇上也不乐意任何一个儿子跟独霸一方的藩王牵扯上关系,他不会任由皇子娶藩王郡主。
如果不是周承轩娶哪位郡主、而是换了哪位勋贵之家把郡主娶回去皇上会答应么
“云南王府的实力不容小觑,本宫也曾听皇上表露过两次对云南王府的忌惮。”宁嫔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思索着道“如今张侧妃那边因为没了明珠郡主,顿时便被杨侧妃等人压了一头。安贵妃会笼络慕柯容的妹妹,倒也正常。”
阿娆的心有些乱了。
“时候不早了,本宫先走了。”宁嫔没察觉出阿娆的异样来,扶着宫女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又深深的看了阿娆一眼,最终还是没说别的话。阿娆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心里默默的应了她。
慕柯容拧眉看着空手而来的刘玉,脸色难看极了。
“怎么会没有”他冷笑一声,道“莫非你并非真心投靠,在我面前耍花招”
刘玉身如筛糠,忙道“郡王,小的不敢骗您。真的,张侧妃房中没有明珠郡主的画像。这几日张侧妃不再王府,小的已经找人里里外外仔细的找过。”
“郡王,小的听说,真迹全在王爷书房收着。”刘玉怕慕柯容不信,赌咒发狠道“张侧妃原来收着的也只是后来临摹的画像,真迹并不在她手上。”
原本刘玉想要把临摹的画像偷出来,偏生一副都找不到了。他曾千方百计的打听过,谁都不知那些画像的下落。
“你所言非虚”慕柯容目光锐利的看向刘玉。
刘玉赌咒发狠的保证了,慕柯容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云南王的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且他在所有儿女中最疼慕明珠,若是真的收着她的画像,定然也不肯轻易拿出来示人。
他摆了摆手,让刘玉先退下。
想要进父王的书房翻找画像,难度实在太大。慕柯容一时没了更好的主意,便去了杨侧妃院中。
杨侧妃正在叫了人来核对给慕兰馨的陪嫁。
“你来得正好。”见慕柯容来,杨侧妃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留下儿子说话。“画师已经给你找好了,是从江南来的大师,极擅长绘人物。娘让他试着只听言语描述,画了兰雅和兰馨,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慕柯容点点头,又蹙着眉道“可慕明珠都没活到长大,连个参照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杨侧妃顿时想到了可能是慕柯容没有找到画像。
母子二人原本计划着,参照慕明珠那十张画像,找人试着画出成年后的慕明珠。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及笄后的慕明珠,便是有些偏差也说不出什么来。
选定了画像,再照着这个模样去寻找假扮慕明珠的人
慕柯容自从知道慕明珠可能没死的消息时,这个想法就已经在心中成型。他找了杨侧妃商量,杨侧妃自然也痛快的答应下来。
如果“慕明珠”被她们找回来,一旦被云南王相信,不仅那份丰厚的嫁妆会落入他们手中,慕柯容的世子之位也不在话下。
这百利无一害的事情,谁错过是谁是傻子。
慕柯容在心中嗤笑一声,如果他是慕柯明,一早就执行这个计划,压根儿不会去找什么真的慕明珠。慕柯明真的是脑子坏了,他也不想一想,从小被娇生惯养的明珠郡主,哪里经得起风雨
若是还活着,早就回王府了,还会在外头吃苦
“张氏疼慕明珠跟眼珠子似的,只怕她睹物思人,收起来了。”杨侧妃思忖了片刻,道“此时宜早不宜迟,不信的话,就让画师试试看。”
慕柯容犹豫片刻,道“刘玉说慕明珠画像的真迹在父王的书房中。”
杨侧妃先是一愣,旋即冷笑一声。
“张氏倒是生了个好女儿。”杨侧妃愤愤不平道“若不是当日王妃亲自把慕明珠从张氏房中抱出来,我真不信慕明珠是张氏所生”
“王妃不说慕明珠像父王早逝的娘亲么。”慕柯容倒是不以为意,劝道“如今风水轮流转,得利的人成了咱们。”
杨侧妃这才面色稍缓。
“娘会帮你想办法的,你放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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