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颜目色朝对面那栋高一些的楼阁看过去。
恰巧对面高一些的楼阁二楼也开了大门。
出来了两人。
打前头的是一个书童模样的人, 恭恭敬敬地扶着身后那人出来。
而身后那人一出, 在场所有监生皆是起身朝那人行了庄重的一礼。
彼时, 泱泱人海,一片苍色, 像是被雨水扫过的山峦。
含着薄雾的精神劲儿, 透亮得宛如未干墨的水墨国画。
看得烟雨先生略微舒展了眉头。
就喜欢年轻人这有朝气的模样。
不像他们,老了老了。
不过这些年轻人也朝气过劲儿, 其实烟雨先生今日算是来迟了。
他虽是当世大儒, 却从不摆架子,不是那爱故意拖延之辈, 今日来晚,则是因为被绑在国子监门口那两位有伤风化的监生。
不, 现在已经称不得是监生了,早在两人出现在赤身裸体出现在国子监时,便已注定废除监生的身份资格。
即使,范明成和乔华纷纷表示是受人陷害也无用, 而且之后还有匿名罪证,证明范明成曾勾结博士提前得题,还有范明成和乔华想陷害黎青颜和靳离,抢夺第三场名额的阴谋证据全然败露, 连带着收了范明成贿赂的博士也一并被罢免。
这利落干脆又决绝狠厉的惩治手段, 再搭上黎青颜这个名字, 烟雨先生自然想到背后出手的人是谁。
他眼神微微落在了底下面色平静的夏谦身上。
只是没想到, 黎青言竟对他如此重要。
此后, 范家和乔家,在盛京再无姓名,连同宫里那位同范家有亲戚关系的大太监也消失匿迹,仿佛从未就这人出现过。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烟雨先生又回道感叹自己老了的想法上,虽然心里念着老,其实烟雨先生看着一点都不老,虽然留了一搓儿长长的美须,但却是添了不少儒雅风姿,未有年岁之感。
也不知是保养有术,还是心态使然。
说来,烟雨先生也是一奇人。
即使出仕当官,还是顶着乱糟糟的蓬松头发,压在乌纱帽下也能看出来,与之鲜明对比的就是它修剪得齐整的美须。
好似不羁浪荡爱自由的江湖闲人,却偏生在纷乱朝局得见其身姿。
穿过来的黎青颜曾大胆猜测过。
与其说乌纱帽压住了烟雨先生乱糟糟的头发,倒不是说那美须才是烟雨先生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束缚。
烟雨先生的目光清亮悠远且具有古意,底下的监生无一敢同他对视,夏谦虽敢,但眼下泯于众人,才是正确之法。
很快,烟雨先生便把眼神从底下那堆苍色移动到对面那一行苍色,虽好似看谁都一视同仁。
但底下的夏谦却知道烟雨先生在黎青颜身上停留了一会。
然后,烟雨先生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
天骄中天骄吗
而过了一会,烟雨先生才是动了动唇,朗声道。
“最后一场,只考一题,你等十五人,分别回答便可。”
“不过,切忌真心。”
烟雨先生的在“真心”二字上,微微重了重音,神色倒是没多变,可烟雨先生一丝一毫的变化,皆在十五位参与最后一场考核的监生的观察之中。
所以,这“真心”二字,是烟雨先生的提醒,十五人亦是发现。
十五位参与考核的监生,皆是从前两场脱颖而出的人中龙凤。
聪慧自然不在话下,此时,见烟雨先生有意提醒,纷纷陷入思索中,思考着这话背后的深意,也好奇静等着烟雨先生出题。
烟雨先生说完前两句话后,略有些微顿,然后才是凝声道。
“汝欲为何人”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皆是陷入思考之色,但其中又不乏有些许讶异之人。
这其中,便有黎青颜。
且烟雨先生将黎青颜眼底的诧异收入眼里,还冲她微微一笑。
黎青颜一愣,转瞬脸色微沉。
烟雨先生是故意的。
故意选择了一道同当年一样的考题。
“汝欲为何人”
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也是造成两人误会的由来。
黎青颜当时说的是实话,也不是实话,她说的是她认为的黎青言应该成为的人。
一个能够顶天立地扛起侯府兴衰荣辱的好男儿。
只烟雨先生眼神太过毒辣,看出了这不是黎青颜自己的真心所想,而是趋于一种不得已的缘由。
这看在烟雨先生眼里,则会觉得黎青颜受制于身后世家,宛如笼中金丝雀,没有自己的思想。
或者有,但是黎青颜不对烟雨先生坦诚。
所以,烟雨先生当时没收黎青颜,因为答案不是她的真心,听来也无用。
所谓关门弟子,师与徒之间,讲究一脉传承,真心与坦诚尤为重要。
再者就是投契。
虽烟雨先生是世间大儒,启发带领天下门生,但收关门弟子,却也讲究他自己的个人喜好。
找个传承他思想的人,可不得找个喜欢的嘛。
而当年黎青颜不算真心的回答,并没有打动烟雨先生的心。
中间,烟雨先生的故交,山水书院的王掌院曾来找过他,希望他再给黎青颜一次机会,烟雨先生亦有耳闻,知道王掌院在黎府有短暂的供职,而那是在朝考之前的事,当时烟雨先生只笑笑拒绝。
可在朝考之后,他的回答却变成了考虑。
倒不是因为自打了嘴巴子,而是他发现这个黎青颜同先前所见的黎青颜有些不一样。
至于之后,再起了收弟子的心思,却是因为烟雨先生在朝考和选拔新生代表时,发现了黎青颜的真心。
那真心只微微展露了一角,却让窥见的烟雨先生心里涤荡起波浪。
他觉得黎青颜身上似乎有值得让他去探寻的东西。
因为这份心思,他本是压回心底的收徒之心,再次死灰复燃。
而这回,出同样的考题,亦是为了再次验证黎青颜的真心。
这一回,黎青言是否可愿同他真心交付
烟雨先生所思所想,亦是黎青颜的所思所想。
她亦知道上回考核的问题是出在哪里,可不是每一种身不由己都能对人言。
她的真心,不是一个黎府世子该有的真心。
而且,她这一生注定为她的哥哥而活,她哪有什么资格谈论自己的真心。
为了成为一个合格且真正的世家子弟,即使错失了烟雨先生的机会,当时的黎青颜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背负着振兴长平侯府压力的黎青颜,太想为“黎青言”正名,太想为“长平侯府”正名。
长平侯府现在需要的是一位满腹经纶,胸有山河,忧思时政,愿在风雨中沉浮飘摇之人。
而不是像她的真正心思那样
而且,黎青颜没把握自己真正的心思就能打动烟雨先生的心。
“投契”二字,玄而又玄。
若是言出,却不能打动烟雨先生的心思,那她不仅损了名声,连长平侯府的脸面都损了。
黎青颜没把握,也不敢做没把握的事。
可以说,当时的黎青颜虽然表面支起了立于冬日的寒梅般的傲骨,但内里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她害怕了。
身为长平侯世子,身为“哥哥”的替代者,黎青颜不想自己行差踏错一步,让旁人去笑话他们长平侯府,笑话他哥哥。
黎青言。
两者相较,择其轻。
基于这层考虑,黎青颜做了当时的选择。
只是之后,她陷入灵异之事,另一个人操控了她的身体。
另一个人她不知她是如何行事,但她好些行为,是黎青颜从不会做的。
可结果好像并不算太差。
刚刚她一路走来,也有打听,眼下的“黎青颜”经过君子六艺之后,已然在国子监有了一席之地,说是初级班的领军人物,比肩白景书或者兴许能超过白景书也不为过。
黎青颜初初听完,自己才是最震惊的那个人。
初级班的领军人物,以她本身的实力,应该也能拿到,但比肩白景书甚至超过白景书,黎青颜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想法。
她本身的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好些东西,是白景书教与她的,曾经的白景书于她而言,亦师亦友。
可,到底是曾经。
想到白景书,黎青颜下意识侧了侧身,离身边的白景书远了些,睫毛微颤。
所以,黎青颜没想到那个人在不按常理出牌,打破她以往给自己的枷锁限制的情况下,竟然能爬到自己从未想过的高度。
第一回,黎青颜见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同时,也给予了来时路上还有些犹豫的黎青颜勇气。
她被这些枷锁束缚太久了,真的也想尝上一回自由的滋味。
这一回,黎青颜同样做了选择,真心的选择。
正常来说,应该由初级班先说,依次轮序到高级班。
但烟雨先生从来不喜欢走正常流。
他直接从高级班开始,按照烟雨先生那话的意思,高级班好生给后辈们做个榜样。
看着烟雨先生笑得越发亲和的脸庞,高级班的五人,无疑压力倍增。
幸而还是按名次排的。
第一个上场的高级班的第五名。
黎青颜这会是刚醒的,参与考核的人,除了白景书和季斐,其他,她一概不认识,也不怎么关心就是。
不过,按照烟雨先生这么轮,她成了最后一个压轴的。
黎青颜敛了敛眸子,不知烟雨先生是故意还是偶然。
但很快黎青颜便被底下齐齐的掌声吸引而去。
此时,高台上正昂首挺胸站着一位从容而笑的监生。
听旁人耳语,黎青颜得知,此人是高级班的头名,傅寒。
虽名字冷冷的,人看着倒是春风和煦,亲和的紧。
黎青颜没想到自己一寻思,高级班都已经轮到头名了。
头名,还是有值得听听的价值,只黎青颜方才太过陷入自己的思绪,没注意听,眼下只能听身旁人复述。
傅寒此人,倒真是同名字有很大差别,因为他说的是想成为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人。
古道热肠,是其表达的核心思想。
而且,难得他的回答,是高级班五位中,唯一一位被烟雨先生点名询问的。
烟雨先生摸了摸胡须,脸上正经了几分问他
“若论帮助,最小为何,最大又为何”
傅寒笑得坦然,虽是第一个被烟雨先生特殊对待的人,却没露出半分慌张激动,回道。
“小到贩夫走卒,大到当今圣上。”
“不过若是当今圣上,学生倒也称不得帮助,不过是为圣上分忧而已。”
傅寒说到圣上时,手还下意识恭敬地行了个礼。
而且傅寒此人极为圆滑,虽拿圣上出来顶项,但也给自己补好退路,不至于落人话柄,说他妄自尊大,竟有胆子敢说帮助圣上。
烟雨先生听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然的笑容,便让傅寒先退下,让中级班的第五名上来。
这落在围观的众人眼里,只觉烟雨先生是对傅寒另眼相看,就连傅寒自己都这么觉得。
但这也不算出乎大家的意料,毕竟傅寒是高级班的头名,按照班级的等级来说,应该是这十五人中最厉害的人。
可唯有底下熟悉烟雨先生的夏谦和烟雨先生的书童凌夷知道。
烟雨先生,没看上傅寒。
原因,夏谦约莫猜到了几分,确实出在傅寒的回答上。
眼界太窄。
所为帮助,助应该助万物众生,仅仅局限于人,实乃是窄。
当然,傅寒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却不是烟雨先生想找的人。
考核继续。
中级班也陆陆续续走过几人,却并无出彩之辈,转而又轮到中级班的头名。
对于头名,大家似乎抱着一点与众不同的期待。
毕竟高级班的头名傅寒,可是被烟雨先生“特殊对待”过。
只是,当众人一瞧着中级班的头名,眼里的期待淡了几分。
虽然古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但不可否认,“外貌”决定了对人的第一印象。
眼下这个中级班的头名,长得就是一副我一点都不厉害的样子。
黑黑胖胖的身形,挤在监生服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像是个监生,倒有点像庄稼汉。
初级班和高级班不了解中级班的情况,虽是中级班的头名,但见中级班前面几人也不怎么样,指不定是整个学堂的水平不行,才从矮个子里拔高个儿。
只不过,这个高个儿,长得也太有碍观瞻了。
初级班和高级班神色或鄙夷或不解,但中级班却齐刷刷地尊敬中带有一丝佩服。
这一点,在场也不乏有聪明人留意。
像黎青颜,夏谦,白景书之流,自然早有注意,更别说烟雨先生了。
这倒让他们对这个中级班的头名起了几分好奇。
中级班的头名,叫刘富贵。
连名字都跟文雅沾不上一点边儿,不像是出自书香门第。
果然,刘富贵一张口,便是道。
“学生名为刘富贵,家住豫章郡新庆县杏花村,祖上世代务农。”
身份确实如同大家所想,是务农的寒门子弟。
虽说“士农工商”,这么顺阶排下,但农可不是指那些没有土地,给地主打长工做农活的人。
显然,刘富贵家就是这样的背景。
一时,国子监内,不少世家子弟,眼里流量出些微鄙夷,稍稍挪了挪位置,似乎同刘富贵这样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于他们身份有损。
不过,众人也不知道他忽然介绍自家背景又是为何,这同这场考核并无关系。
难道是为了博取同情
可似乎也没什么好博取同情的吧。
烟雨先生又不是寻常肤浅之辈。
烟雨先生听完倒是没什么太多表情变化,依旧笑眯眯地静等刘富贵的下文。
刘富贵也不论旁边眼神如何,还是那副黒黑胖胖,目光澄澈的模样道。
“家父为学生取名富贵,意在希望学生有一日能成为大富大贵之人。”
“殊不知,学生最想成为能在家父身边尽孝之人。”
“这亦是,学生今日所欲言,祭酒大人问,我等欲为何人,学生答,学生最想成为能在家父身边尽孝之人。”
说完这句,刘富贵并无其他多余赘言,直接躬身,准备下台。
围观众人一愣。
咦这就完了
没了
相较于前面几位,包括高级班在内的几位的长篇大论,刘富贵是否也说得太简洁了
难道是自知实力不敌,想要放弃
好些人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可有那么一小撮儿聪明人,已然反应了过来,有些讶异地落在场上那个黒黑胖胖的身影身上。
而刘富贵到底没真正退下去。
“慢”是烟雨先生出声留住了他。
众人惊疑,但也没惊疑太久,烟雨先生很快又是追问。
“若是这般,何故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说要在父亲身边尽孝,怎么又会出现在国子监呢。
国子监之于刘富贵,就像穿在他身上的衣裳一般,同他格格不入。
刘富贵脚步微顿,身形有略微发颤,但稍后转身之时,整个人依旧十分平静,同烟雨先生恭敬回答道。
“家父早些年已仙逝,家父未曾留下任何遗愿,只给学生留下富贵一名,可学生并不通生意赚钱之道,只得埋头苦学,寄望能以读书出人头地,同富贵一名,更近一步,以另一种方式,替家父尽孝。”
此言一出,场上微有凝滞。
好些监生完全没想到,他们所看不上的黑胖监生,背后竟然有一段这么动容的故事。
这些人中,虽有那心高气傲之辈,不屑同刘富贵有同学之谊,但也是有良心的,那是肉长的。
有那稍微容易动感情的,从刘富贵平静的言论中,忽然反省自身,有没有好好给父母尽孝。
答案,大多汗颜。
他们这些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又有多少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得有如此深刻的感情。
彼时,他们在刘富贵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孝道,而是一种成长。
烟雨先生脸上虽划过一丝早有预料,但真正亲耳听到,还是不免有些唏嘘感叹。
确确实实是个孝子。
刘富贵,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刘富贵就这么淡淡然下了台,对于周围略带同情的目光,他只是笑笑。
他并不需要旁人的同情,此时的他,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这便足矣,想来父亲在天有灵,也会心有安慰。
而在刘富贵下台之后,中级班才慢慢留出关于刘富贵的传言,大家才恍然,为何中级班的监生如此佩服刘富贵。
刘富贵在当年是以最后一名入学国子监的,却在短短几年间,成为中级班的头名,这背后所下的苦功和韧劲,常人无可想象。
天道酬勤,不落有志之士。
而夏谦的眼神也微微落在刘富贵身上,脸上划过几分沉思,倏而明朗。
他好像陷入某种想法歧路了。
之后,顺序便到了初级班的众人。
因着高级班和中级班都只有头名出彩,所以初级班的最后一名,也就是靳离出场时,同样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就是。
可以说,初级班除了白景书和黎青颜,其他几人都无法引起中级班和高级班的监生们的注意。
靳相君对旁人的注意倒不是很在意,只要她所注意的人,能注意她就行。
而眼前,便是烟雨先生。
靳相君自然也有对烟雨先生提醒的“真心”二字多有揣摩。
她琢磨着这回确实是要说实话,但还不能被烟雨先生发现自己的野心或者能把她的野心解读成别的东西。
刚刚琢磨了好一会,也算是被靳相君琢磨出解决方法。
靳相君抬眸,同楼阁之上的烟雨先生略微行礼,然后才是认真一字一句道。
“学生欲为不悔之人。”
“学生希望,在未来的每一个瞬间,都不悔学生眼下所做的任何决定。”
不悔再次沉沦权欲之海,不悔想成为人上人,不悔挑战此间教条束缚。
人生得此一遭,当得尽兴,她靳相君,不愿后悔。
靳相君说得同样不多,但眸子却十分坚定,可见决心之坚,不止烟雨先生,在场所有人皆是能感受到靳相君的真心。
烟雨先生略微挑眉,只觉这有些不起眼的监生,此刻好像有些耀眼灼人的光彩。
不悔二字,说起来容易,但问这世间,谁又无一二悔憾之事。
便是他,也是有的。
靳离此番言论,说则简单,但却太空,落不到实处,烟雨先生不算太喜,不过,冲着靳相君这份坚定,他还是想问一问。
烟雨先生想了想,问道。
“那你眼下,可有后悔之事”
这一问,问的巧妙,靳相君的核心意思是想成为一个“不悔”之人,若是有,便是违背了她的核心意思,若是没有,又谈什么成为,如今的她便是。
可真正后悔不后悔,烟雨先生自然能分辨出来,不是真心的回答,在他这里可无法过关。
烟雨先生笑得亲切,丝毫不觉自己抛出了一个如此难题。
而底下众人却也代入靳相君的立场,思考怎么才算是一个好回答。
这群围观的群众们,这一场说起来,也并不算纯粹的观众,因为难得可以观看烟雨先生的考核,能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参与其中,也算变相参与考核。
他们也想知道自身的实力,在烟雨先生心中是何评价。
所以,有部分落选的监生,也会偶尔换位思考站在参与考核的监生角度去思考烟雨先生的问题。
若是能同参与考核的监生们所答差不多,还能被烟雨先生认可,也就代表他们被认可。
即使前头落选,也足够他们高兴许久。
但这个问题却是不好回答,底下好些人想了一会,没个结果。
可时间拖得越长,在烟雨先生那里就越扣分。
靳相君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敢拖延,在底下监生们还在思索怎么回答时,她这个当事人倒是以最快的速度表了态。
同烟雨先生示意了一下,小小声道。
“回祭酒大人话,学生已有答案。”
此言一出,没想出答案的监生们都朝靳相君看了过去。
虽然,还是那副有些许怯弱的模样,但眸中光彩亦是坚定,还真是一副胸有成竹之相。
想不出答案的监生们索性不想了,饶有兴致地等待靳相君回答。
看是震撼众人,还是贻笑大方。
紧接着是靳相君不大却笃定的声音在考核高台上响起。
“学生有后悔之事,所以正在致力让这件后悔之事,变得不悔。”
静默,一瞬间。
众人这才将惊讶的眼神落在靳相君身上。
还可以这么回答
如果穿过来的黎青颜还醒着,此时定会开启脑内的科普小课堂。
一般的人,会陷入一种误区,后悔之事不可改,那就是注定让其后悔之事,这份后悔的心思会一直占据在人的内心,直至死去。
可决定后悔的因素,在于个人情感。
我觉得这件事让我后悔,那才会后悔。
后悔不后悔,取决于个人情感选择。
所以,后悔这一情感因素是可以改变的。
其中一种改变方式,就是将“后悔之事”所导致的糟糕结果,改成可以接受的良好结果。
这样便不会后悔,也不会有所谓的“后悔之事”。
这便是靳相君这句答案的意思。
说起来,靳相君还真有一件后悔之事,就是当年没狠心将那个逆臣贼子杀了,以至于之后反被她暗杀,重生到这个男权至上的朝代。
不过,如若这个男权至上的朝代能在她手上改变,重新变成女尊国,那便称不得后悔,她反倒会谢谢那个逆臣贼子,将她送来了一个更为富庶的朝代。
靳相君这答案一出,倒是让烟雨先生愣了愣,先前对她的评价,提高了不少。
瞧着靳离不显眼的容貌,眼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但不影响,烟雨先生的感观。
这个名为靳离的监生,远比他的外貌来得机灵聪慧。
能让烟雨先生改变既定的评价,也是实属不易,由此,靳离此名,也算是在烟雨先生心头占了个位置。
但底下的夏谦,看着台上虽有隐藏,但眼底依旧被夏谦察觉出意气风发的靳相君。
夏谦略微沉了沉眉,似是想到什么,朝着台上的靳相君静静看去。
靳相君,多年之后,你真能做到不悔吗
靳相君之后,是文山鸣。
文山鸣是金陵文氏子弟,烟雨先生自然认得,也知文山鸣是冲他而来的。
文山鸣的答案亦是甚得他心。
但可惜啊,如若没有出现黎青颜,他兴许还真会挑文山鸣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可眼下他已然发现价值连城的美玉,稍微次些的烟雨先生便不能入眼了。
烟雨先生自己心里也有几分遗憾。
只能感慨,有缘无分吧。
烟雨先生的变化,文山鸣也似有所感,他轻轻看了一眼烟雨先生,又回头看了一眼黎青颜。
结局兴许在一开始他就知道,可总归撞了南墙后,他才会甘心吧。
文山鸣脸上有片刻的黯淡,但很快又抬眸,嬉笑地同其他监生打成一片。
文山鸣之后是季斐。
季斐诚如他先前所说,他最重要的是第二场,同“乐”一门的博士的交集。
所以,季斐回答得也十分具有个性,笑得灿然的脸上道。
“回祭酒大人话,学生最想成为谭博士的弟子,而今已然达成心愿。”
谭博士就是国子监内教“乐”的博士,也是先前“乐”之一门考核的博士。
季斐能成为谭博士的弟子自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而他在此时表明,亦是说明,他无心参与第三场考核。
烟雨先生眼底的笑意不变,很有默契地恭喜了季斐一句,便放他离去。
而下一个则轮到了白景书。
初级班的前几人,虽不像高级班和中级班的平平淡淡,但却有些奇怪,靳离似乎让烟雨先生改观,文山鸣被烟雨先生赞赏,但自己不是很雀跃,季斐是纯粹放弃,可以忽略不计。
就不知白景书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
众人带有一丝期待地朝着缓缓而来的白景书看去。
但谁也不知,现在的白景书,一点都没在状态。
他脑海里一会想着父亲的吩咐,要让寒门庶族仰望白家,树立起自己在寒门庶族中的声望。
一会又是想到黎青颜那双决绝且带有恨意的眼。
等到回神之时,他已然站在了高台之上。
身前是烟雨先生探寻的目光。
身后是黎青颜冷漠的目光。
也许,连冷漠都没有,也许,阿言压根就不想看他。
想到这,白景书身体不由一僵。
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烟雨先生出的考题。
“汝欲为何人”
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白景书脑海里忽然想起自家父亲的话。
“你需记得,你的一举一动,皆牵系整个白家。”
“你先是白家子孙,其后,才是白景书。”
这话,他听了好些年。
白景书从未有过什么怨言,似乎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可今日,他却无端有了怨言。
他想做一回白景书,真正的白景书。
不是为了提高在寒门庶族声望,说漂亮答案的白景书。
而是能说出心里话的白景书。
好几息过去,台上的白景书神色莫名,底下众人也纷纷左看看右看看,疑惑白景书怎么还不回答。
白景书贵为世家第一公子,不可能答不上这么简单的回答呀。
白景书身后的黎青颜,还是没忍住,眼神落在身前在高台上站如青松的男子。
男子的背影,她看过很多次,看了很多年。
而且,从前,她也喜欢这样看他。
因为只有看着他的背影,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
直至如今。
黎青颜眼里划过一丝痛苦和唾弃。
唾弃自己竟然还惦记着仇人。
黎青颜紧了紧手心,似是在不断给自己下定决心。
放弃喜欢那个叫白景书的男子。
而就在黎青颜挣扎的同时,白景书微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回祭酒大人话,学生欲成为能拿起刀枪,也能为心爱之人梳发之人。”
白景书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回,连烟雨先生都略微变了脸色。
他原以为白景书会给他一个世家子弟该有的完美答案,以此扬他的名声。
烟雨先生和白景书心知肚明,彼此成不了师徒,不过因为烟雨先生欣赏白景书,也不介意,他借此机会扬名。
所以,原本没把白景书的答案过到心里,只当点评一篇优美文章罢了。
可现在听白景书所言,他竟然是真心而论。
这回,烟雨先生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尤其,在听到白景书说到“心爱之人”四字上。
当然,在场所有人,皆是被白景书嘴里的“心爱之人”震得面容惊诧。
白景书这意思,他有了喜欢的人
同白景书稍微熟悉的世家子弟仔细回想,也没想起白景书有对哪位世家小姐青睐过。
而且,白景书一贯洁身自好。
听白家下人们说,白景书恐怕连自家亲戚堂妹表妹都认不得几个。
更别说外面的世家小姐了。
而白景书身后的季斐,嬉笑的面容顿时一收,这才真正惊觉。
今日的白景书果然不对劲极了。
当众表白,从来不是行事作风稳重的白景书该有的行为。
季斐还算了解白家,就白景书今日这般冲动行事,回去免不得又要挨上一顿重罚。
而唯一能让白景书顶着白家的重罚,广德公的失望,毅然决然如此行事的人。
只有一人。
白景书下去之后,季斐和黎青颜中间留出了一块空白。
季斐一侧头,就能将黎青颜好看到极致的侧脸尽收在眼里。
可是这一看,季斐便微微蹙了眉。
确实是同一张脸。
可为什么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呢
但这不是重点,季斐想了想,侧身朝黎青颜迈了一步。
感受到身边人的靠近,黎青颜下意识转头,瞧见是季斐。
黎青颜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便舒展开,面上维持着疏离冷淡。
黎青颜,白景书,季斐,虽然三人相交已有十余年。
但黎青颜同季斐真的算不上多深厚的情谊。
三人的情谊像个怪圈,皆是围绕着白景书在转动。
只是如今其中一环破裂,黎青颜也不想再去维系其他。
而且,季斐同白景书关系如此好,谁知道,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想到这,黎青颜眸子微微闪了闪,但小心着没让季斐察觉。
同靠近的季斐道。
“季小将军。”
季斐本是想询问白景书和黎青颜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可听到黎青颜冷淡到结冰的声音。
心头那丝奇怪忽而放大。
真的,不一样。
季斐忽然想起那日,他临时起意将黎青颜唤去“南院”的那日,他原以为以黎青颜的脾性不会来的。
谁料她不但来了,眼神虽小心掩饰,但暗自偷偷打量了一番南院以及南院里的人。
那时的季斐便觉有趣,只当自己平素对黎青颜关心少了,竟没发现她清冷的面皮下,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其后,便是黎青颜忽然唤他“阿斐”,因着那一声亲昵,即使以后的黎青颜再唤他“季小将军”,他亦是觉得里面有股故意掩饰的劲儿。
但直至今日这声,季斐发现,那股故意掩饰的劲儿,消失了。
季斐抬了抬眸子,面容忽地正经了起来,盯着眼前的黎青颜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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