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天儿逐渐暖和,眼见清明将至,福宽一早领着岂蕙将娜仁冬日的大衣裳在院子里晾晒,再有琼枝引豆蔻、竹笑等人将娜仁库房里的布匹毛料书画那些怕潮湿腐朽虫咬的东西,均寻出来一箱箱晾在日头底下。

    皇后近日事忙,今儿免了宫妃请安,娜仁起得便也晚些,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殿外来往的热闹,倒是压得悄无声息的。

    乌嬷嬷亲在殿内侍候,娜仁也不叫她劳动,麦穗进来听使唤,娜仁便命“搬个杌子来让嬷嬷坐了。不叫你琼枝姐姐她们,且叫她们忙着吧,你来与我梳头。”

    麦穗忙道不敢,娜仁却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自己也不梳头了不成不要那些个繁琐东西,与我打两缕辫子盘上,梳好了有赏的。”

    乌嬷嬷再三推却后方被娜仁压着坐下了,粗使宫女将铜盆、面巾等物端了进来。

    娜仁闲闲伸手推开妆台旁的窗子,琼枝向内瞥了一眼,也没忙着动身,只缓缓道“净面的茉莉羊奶儿香皂在更衣间脸盆架旁的小银盒里,匀面的脂膏收在镜架下绘兰花的屉子里,胭脂水粉在下一格,梳头的东西在最下头那个屉子里。妆台旁大匣笼最顶上那个绘茉莉花的屉子里是日常丝绒绢花,耳坠子都收在架几上那个能转的嵌螺钿四面双对小首饰柜子里”

    娜仁满脸幽怨“琼枝,在你心里,我还是最重要的吗”

    “”琼枝默默一瞬,继续道“这箱子里的堆花绫留一匹出来做被面,前儿新得的那一床丝绵被,改日添个被袷行上。”

    岂蕙应了一声,在旁边指指点点“蝉翼纱也不错,绵纱被也要先预备着,夏日的薄被要勤换熏香。”

    说着又命小宫女记下,几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娜仁撒娇撒了个寂寞,重重哼了一声,把窗子一合,一扬下巴“麦穗,来梳头。”

    麦穗强忍着笑答应一声,先向更衣间里取了香皂出来,与娜仁洗了脸,绞湿帕子与她慢慢擦拭,从镜架下屉子里取出木梳、篦子等物,就着茉莉花水徐徐为娜仁通发。

    岂蕙看了眼被关上的窗户,微微抿唇,却被琼枝按住了,“忙吧,一早闹一闹,正好醒醒神。这块蜀锦不能再收在箱子里了,取出来做个什么这尺寸,添个绵纱里子,做一件紧身也够了。”

    岂蕙拿在手上比划比划,点点头,又道“但若只添一层里子,只怕还有冷的时候,添上薄薄一层棉,我连日赶出来,正好能穿一段时候呢。”

    “你是行家,听你的。”琼枝点点头,环视一番庭院里晾着的满满当当的箱子,轻叹一声,“若再多一些,这院子可晾不下了。”

    福宽听了忍不住一笑,娜仁听她们说笑,就想有小猫爪子挠她心口一样,不由又推开窗子听墙角。

    麦穗手上的动作很轻,却是出乎娜仁意料的利落,她不由感慨“你这手脚倒干脆。跟着竹笑还适应吗”

    “竹笑姐姐很体贴奴才,虽然奴才天赋不佳,也仍然教导耐心。”麦穗略有些羞赧地道。

    娜仁从镜子里看了看她,笑了,“她也常挂你做事仔细心思细腻,说你跟着她可惜了。”

    麦穗忙道“再没有这个话的。”

    娜仁想起竹笑与她说的话,又看了麦穗一眼,微微拧眉,不再多提。

    梳妆后星璇与茉莉奉了早膳上来,酱肉酥饼、枣泥粟香糕,酱菜熏肉拼盘,另有碧粳米粥并黑芝麻糊,都是家常样式,并不奢华。

    娜仁命摆在临北窗的小几上,将北窗支着看琼枝她们忙碌,随口道“琼枝你把事情交代出去,等会手里空出来,陪我去看看佛拉娜。”

    “这会子早朝刚下,皇上约莫在钟粹宫,您不如迟些过去。”琼枝轻声道。

    娜仁恍然,“我倒是把这个给忘了。唉昨儿晚上我仿佛听见外头凤鸾春恩车走动的声音,可清梨分明在我这待到宫门落锁才回去,昨儿她在这,我也没问,莫不是”

    “是张小主。”琼枝忍俊不禁,看着她了然一笑,“知道您等着呢,奴才早打听了,昨儿晚上皇上是翻了张小主的牌子。”

    “所以偶遇还真成了。”娜仁沉吟道“就是这反射弧微微有点长。”

    “您又说这些旁人听不懂的,不过张小主的计策虽然拙劣,也颇有效验。”琼枝道“今儿早上便有清宁宫赏赐了两匹缎子一对金钗与张小主。张小主登时就插上钗子出来溜达,在咱们宫门前转了好几圈,还叩门说要进来喝茶,您说奴才也不好意思告诉张小主,您这日上三竿还没起呢,只能推说您往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去了。”

    娜仁横她一眼“老祖宗的幌子也敢乱打。”然后咂咂嘴,问“琼枝,咱们如今是否也有些长舌妇的样子了”

    “宫内长日漫漫,不过这些个热闹,您又不在意,拿出来说说才有意思。”琼枝微笑道“您说刚才那话,雀枝可不敢与马佳小主说。”

    娜仁嗔她“你也不老实了。”

    琼枝向她一眨眼,轻笑“奴才本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再说了,跟在您身边,再老实的人也被带坏了。福宽你说是不是”

    “我说正是呢。”福宽笑呵呵地看热闹,见琼枝把话头递过来,就跟着点点头“若说咱们这永寿宫啊,可没几个老实人了。主儿您近日身量竟然还长了两份,倒有一二身前些年的衣裳穿不得的。”

    娜仁随口道“我的衣裳少有图纹太过的,你们瞧瞧哪个能穿上的,拿去改了吧。虽说宫里穿不得,出了宫,日后还有你们穿花颜色的份儿,改成宫外的制式也容易。”

    “只怕这料子在宫外就扎眼了。”福宽好笑地摇摇头,“若这样说,莫不如就留着,日后有了小主子还合穿。”

    琼枝也在旁附和,娜仁便道“年年也不短衣裳穿,还做新的,却等哪日,箱子柜都摞不下了。”

    岂蕙笑道“那奴才可得努力着,少说也再过一二十年,只怕到时您身边都没了奴才这个人了,可就让后头来的人努力着了。”

    说起这话,琼枝便道“你也该选一个伶俐的带在身边教教手艺,旁的不说,你一个人做针线上的事儿,难免有力有不及的地方。”

    “我这不是看着呢么。”岂蕙叹道“只却没碰上个合眼缘的,你说当日你带麦穗回来,怎么就把她给了琼枝我这不也没有人吗。”

    娜仁听了微笑不语。

    没几日清明,皇后命人在御花园里扎了秋千,摆上酒席,置肴馔果品,宴请嫔妃。

    皇后的面子自然无人不给的,阖宫嫔妃皆至,太皇太后与太后也赏脸过来略坐了一坐,吃了两杯酒,不过慈宁宫花园里另还摆了筵席与太妃们,二人很快离去,留下小一辈的就畅快多了。

    娜仁是懒,皇后是见自己在那边使人拘束,昭妃是不在乎,董氏素来沉默,四人没下去玩乐,只在席上坐着。

    娜仁命人将酒端上来,笑道“宫里的什么桂花清醴一类的酒水都是醪糟水的似的,妾命人取了旧岁存下的紫米封缸酒来,这一回是玫瑰的,比前日吃的茉莉的倒是另一番风味,娘娘且尝尝。方才老祖宗与太后都在这儿,不敢取出来,怕她二位嘴馋呢。”

    “慧妃的好酒,可是要尝尝。”皇后笑吟吟一点头,又很不放心地对下头道“佛拉娜,可千万别去荡秋千,你瞧着稳当,可你这身子经不住。若实在想,这秋千就扎在这,等你那胎稳当了再说。”

    且说席面底下,纳喇氏素日看着不显,其实在闺中也练过几分骑射,清梨也不是柔弱之人,荡起秋千来好些花样,足地让人眼热。佛拉娜胎虽没稳当,玩心可问当,这会在旁跃跃欲试,听皇后开口,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清梨便忍笑拉她去斗草,又道“好姐姐,我在上头足晃得心慌目眩,咱们两个斗草去,我瞧这里头倒有几样南边没有的草木,姐姐你一一指给我听。雀枝,我与你小主去那边,只怕没有亭子边上暖和,捧一件披风来。”

    见她拉着佛拉娜走了,娜仁好笑“找理由也不找个好些的,她在宫里足足住了有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连花花草草都分辨不出”

    “李妹妹也是一番好心。”宫人将青团、艾窝窝、撒子等吃食奉上,皇后又命“拣两盘子,与马佳小主和李小主送去,再热热冲两碗红糖水。清明寒食,只怕伤了佛拉娜的身子,她如今双身子,正金贵着呢。”

    娜仁掐着撒子吃,随口道“前儿听她说,太医新配与她的当归阿胶固元膏吃着不错,若真有效验,倒是件好事。”

    “可不是吗,皇上与我也是这样说的。若这能吃好了,胎气稳固,又怎差这点子阿胶燕窝之流呢”皇后亦道。

    娜仁就着点心吃了两口酒,琼枝深恐她冷了肺腑,忙斟热水与她,又将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昭妃没久坐,略饮两杯便推说自己倦了想回去歇着,其实娜仁在底下掐手指一算,合着今儿奉三的日子,按昭妃的习惯,是到了她读书静坐的时候了。

    皇后不知道这个,关怀道“吃了酒,倦了便回去歇着吧,万万将披风穿好,不要受了风。”又要点两个小太监送她回去,昭妃道“春嬷嬷也跟着呢,无妨。”

    皇后这才放心,放她走了。

    纳喇氏上来请皇后荡秋千去,皇后笑道“我惯素笨手笨脚,玩不来那个的,你们且荡着,我便看个热闹。饽饽房制的青团倒新鲜,你们也尝尝。”

    二人上来分吃了点心,娜仁随意瞥了一眼,纳喇氏一身素净的水蓝颜色,盘着的发髻里只一支素银钗子,又插柳折花在上头,倒是一份鲜润的生气,她本是柔和的面容,这样打扮更好看。

    张氏一袭桃红紧身,内搭艾绿绣折枝花卉衬衣,很显腰身,紧身上用嫩绿的丝线绣着柳叶合心,打扮得浓艳相宜,方才玩得疯,发间一支金花头嵌米珠短钗摇摇欲坠,鬓边的红花也微微松散,更衬得面容娇艳,额角汗滴点点,胸口微微起伏,好不动人。

    皇后笑着打趣道“我们看着也就罢了,这若是皇上在这儿,只怕心都要化了。”

    娜仁心知皇后是暗暗在点张氏,她也不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忙忙肃容低头。

    宫妃争宠是惯来有的,但规矩上是决不许故作娇媚之态引诱皇帝,皇后此言带笑轻飘飘地落地,却让张氏心中一紧。

    到底皇后还是有几分积攒下来的威望的,瞧张氏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后心中轻叹一声,却也放心下来,只道“我不过随口一句,倒惹你害怕了,实在不该。快去玩吧,月知你也过去,我这里有九儿足够了,无需再搭上你这么个人。”

    她微微一摆手,董氏方才只在她身边侍奉茶酒,此时得了皇后的话,忙起身应着。

    留下皇后与娜仁二人坐着,皇后又吩咐在亭子转角处设了一袭,让跟着的宫人们去坐了,指了两样肴馔与她们,并吩咐在外头又给太监们软毡铺地搭了一袭,照指两样肴馔。

    琼枝不放心娜仁,娜仁只笑道“你就去吧,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我在这里能有什么的”

    人都散尽了,亭子里一时安静,皇后笑道“把人都指走了,咱们两个倒是冷清。”

    她伸手去拿酒壶,娜仁忙拿起斟了一杯与她,又一杯与自己,二人一碰杯,皇后道“皇上与前头人出宫寻春射柳去了,咱们姐妹在宫里,见不着什么高山风景,也自己热闹热闹,不然岂不辜负了大好春光”

    “咱们是被撇下的人了,自己不乐一乐,更无趣了。”娜仁也道。

    二人闲着说话,皇后道“前儿皇上已派人谒陵去,盛京三陵、先帝爷的孝陵。巧就巧在我叔公被皇上派出去,你三哥竟同我叔公一道,都是往先帝爷的孝陵去的。”

    “皇上孝顺,清明节惦记着先人,指派心腹过去又是一分心意。”娜仁笑的优雅极了,“索大人简在帝心,深得皇上信重,娘娘该为此开心才是。”

    皇后取帕子拭了拭唇角的酒渍,低声道“虽如此说,总归御前侍卫才是常在皇上身边行走,吏部的差事又隔了一层了。”

    娜仁不耐烦多说这些,不过随口与皇后应和着。皇后见娜仁久久没透出攀附亲近的意思,心中轻叹一声,只道她这个出身,傲气是应当的,倒没多觉得什么,二人随意说着话,娜仁多饮了两杯,脸上微微发热,向皇后告了罪,拢着披风往亭子边围栏上一坐,倚着柱子看水池里的金鱼。

    这汉白玉砌的池子里养着二十余尾成人手掌长的锦鲤,颜色橙黄,头上一抹金黄,日头底下金灿灿的,独有一份吉利意头。

    娜仁从旁的白瓷浅碟里抓着鱼食随手撒下去,皇后瞧着鱼儿们蜂拥涌过来有趣儿,也撒了一把,二人随口说着话。皇后笑道“倒是多亏慧妃你提醒,那日兰嬷嬷才想起告诉御花园里不许猫儿狗儿走动,怕冲撞了龙胎。不然这个时节,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是本宫也担待不起的。”

    正说着这句话,忽地听见那头一阵杂乱的叫喊声,好像又是喊“来人呐”又有“传太医”。

    二人同时心突突直跳,对视一眼,皇后提着袍角匆匆抬步往外去,娜仁见她脚步踉跄,伸手快速扶了她一把,然后两人相携快步向出声处走去。

    一过去就见一群人围成个圈,小太监脚下抹油似的快步跑出去,皇后忙叫拦住,雀枝出来回道“娘娘,这是我们宫里的人,叫去传太医的。”

    皇后总算碰见个能问话的,忙问“怎么了这是”

    雀枝哭着回道“我们主儿在这边玩着,起身没走两步,忽地脚下打滑,足地摔了。多亏李小主离得近,扑过去垫了一把,不然真不知道怎样呢。”

    娜仁动作灵活地挤了进去,见清梨佛拉娜已被人拉开,佛拉娜面色青白地捂着肚子喊疼,清梨倒好些,只是微微抿着唇,手掩着胳膊,想是扑过去时磕了碰了。

    “佛拉娜,清梨,怎么样”娜仁蹲下身去一一问过,清梨对她微微一笑,精神头倒是还好“我没事儿,快看看马佳姐姐,我怕我搂的不及时,她再碰到哪里。”

    佛拉娜满脸痛苦,虚弱地道“我还要多谢你,倒没觉得怎样,只是怕是一口气惊着了,肚子疼得厉害。”

    这时本在另一边的宫人们尽数赶了过来,皇后一见兰嬷嬷便推她进去,口中连道“嬷嬷快看看,佛拉娜疼得那样。”

    兰嬷嬷到底有了年岁,是经过事的人,此时挤了进去,先不顾规矩,伸手往佛拉娜裙底探去,不见湿润,便松了口气,“未曾见红,无妨无妨。马佳小主快请放心,您告诉奴才,肚子哪里疼可是小腹上,还是肠胃上。”

    又忙命人抬软轿来,索性御花园离钟粹宫也近,皇后有了兰嬷嬷这个知事的人,渐渐松了口气,不过一时不见太医,心里还是提着没敢放下。

    佛拉娜这一胎要紧,太皇太后听了消息,忙命苏麻喇与太后来看,彼时钟粹宫里佛拉娜的痛呼声不断,皇后凝着脸坐在正殿主位上,听纳喇氏几个说话。

    只听纳喇氏道“马佳姐姐那边斗草热闹,妾与张妹妹便寻思也去与她们玩一玩。旁的倒是没怎么见,不过马佳姐姐起身时动作不快,却是走路时脚下打滑,踩在了张妹妹的袍角上,那头土地湿润,张妹妹的衣裳的绸子面料又滑,与雨花石在一处,寻常咱们走路都要小心,何况马佳姐姐又有目眩头晕之症,也是一时不小心罢了,倒是怪不得张妹妹。”

    张氏跪在那里满口冤枉,皇后沉着脸,目光在纳喇氏与张氏二人身上来回。清梨胳膊上的伤上了药,想来疼得厉害,身上也有几处撞上了,妆容半褪后面色便不大好。

    此时走过来,清梨向着皇后一欠身,“都是妾身的不是,拉着马佳姐姐去玩,却没看顾好了,倒教马佳姐姐摔了。”

    苏麻喇是经过事的,瞥了一眼张氏慌乱至极与纳喇氏眉头紧蹙的模样,心中一沉,等着皇后开口。

    却见皇后对清梨温声宽慰道“不是你的过失,论理,你与佛拉娜本是一样的人,与她玩本是为她解闷,万没有照顾的理。你能伸一手,舍身垫住她,本宫已经十分欣慰了,快起来。身上可有磕碰了的地方去偏殿上药才是。不过,方才纳喇格格所言,你可瞧见了”

    “妾身确实是瞥见马佳姐姐踩在谁的袍角上脚底打了滑,那头的雨花石本也是滑的,故才摔了。”

    皇后一扬脸,九儿会意走到张氏身边提起她的袍角,确实有个花盆底留下的脚印,皇后沉着脸道“倒是巧了,偏生就是张氏你的袍角滑,偏生就是凑在了佛拉娜脚下,偏生就是与雨花石凑在了一起。”

    她正欲发落,张氏的心提着瑟瑟发抖,口中连连道冤。忽见娜仁与太医从垂着纱帐的暖阁里出来,皇后忙问“马佳小主的胎如何”

    太医恭敬道“马佳小主一时动了胎气,好在倒没真正撞在地上,只是受了一惊,因胎本也不稳,才不大好。已施了针、用了丸药,还是要开一剂方子,熬一汁出来,热热地喝下去,才等效验。”

    皇后松了口气,“九儿,快去火神前头上柱香,告咱们的罪。就让钟粹宫小厨房开炉子熬药吧,郑太医,马佳小主这一胎,本宫可托付与你了。万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意外才好。”

    郑太医连忙答应。

    皇后足又亲自往观音跟前上了炷香,口中祈祷告罪好一会儿,从静室里出来时面上怒容已收,四下里看了看,问“慧妃呢”

    清梨忙道“慧妃姐姐进去陪着马佳姐姐了。”

    “也好,她与佛拉娜一贯交好,她在里头,本宫也放心。”皇后点点头,对太后一欠身“臣妾无能,惊动了您,只怕也惊动了老祖宗,实在是心中不安。”

    太后宽慰她道“也不是你的错,龙胎无恙便好。我这小皇孙啊,实在是多灾多难的。阿朵,替本宫在药王前上个供吧。”

    张氏的发落还是要皇后开口的,也是各样事凑到一处了,皇后心知没有张氏多大的过错,也是烦心,也是存心敲打敲打她,道“你就为佛拉娜与她腹中皇嗣手绣出一整部金刚经来祈福吧,绣完之前不必出启祥宫了。”

    张氏面如死灰,头上的簪钗不知何时已经跌落,全无上午人比花娇的模样。

    然而她竟然认下领了罚,皇后没见她辩驳,心中倒存了些疑惑,回头反而吩咐春嬷嬷命人仔细查问当日在场的宫人。

    佛拉娜用了药,很快平静下来。

    娜仁见她们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模样,心中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可好受些了”

    “好受些了。”佛拉娜呐呐道“我险些,就要与这孩子分离了。”

    “只是险些,这不是还好好的吗”皇后走过来,安抚她道“太医说了,你如今卧床安胎才是紧要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大事,也是福大命大。”

    “还要多谢清梨妹妹。”佛拉娜忙道“我记着我是砸在她身上了,那又是石子地又是草地,也不知道她怎样了。”

    娜仁笑了,“她受了些伤,倒无大碍。现回去给身上上药去了。倒是你你可记着,摔下去之前踩到什么了”

    佛拉娜仔细回想一番,道“我只记着好像踩到谁的衣服了,那头寸劲抻了一下,脚底下打滑,我就摔了。倒不是有人绊我的样子。”

    皇后再度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心道可是把这一年的心放在这一日提起来了,也是把一年的气放在这一日松了。

    她倾身拍了拍佛拉娜,道“你好生养胎,皇上也快回了,到时候自然来看你。你踩了张氏的衣裳绊了,好在又没有什么大事儿,无论她是不是存心的,我都罚她替你与你腹中的孩子手绣经文祈福,你且安心吧。”

    佛拉娜默然未语,皇后与娜仁又陪她半日,雀枝将太医叮嘱的第二汁药守着时间端了上来,佛拉娜用了药,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

    雀枝又端了稀粥与红糖鸡蛋水来与她,道“这便是最快的了,阿胶红枣燕窝羹现已在灶上炖着,您先垫一垫胃,等会再用一碗热羹。太医说了,您方才折腾一番,险些伤元气,最容易腹中饥饿的。”

    佛拉娜见皇后与娜仁都在,略有些不好意思。

    娜仁笑道“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先吃点东西吧。我听说民间妇人有孕或产后,能用红糖鸡蛋水补身便是最好的,在你跟前也不过是垫个肚子的。”

    “是奴才托大,不过老家都做这个,说对养妇人身子,又是快手的东西,这才预备了。”雀枝赧然一笑,道。

    皇后在旁道“民间这便是难得东西了。哪有什么托大的,难道什么吃食都要与阿胶人参那些东西搭上边才是好的吗可未必啊。有时那些个菜干瓜条咱们吃着还新鲜呢。”

    “那便又是另一番风味了。”娜仁道“咱们在宫里,吃的都是顶好的,口味也娇贵起来。其实平民百姓家,这便是顶顶好的,那些阿胶燕窝,便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了。佛拉娜你快吃吧,如今养胎才是要紧的,你后怕也没有,左右并没出什么大事儿。你若你比民间那些妇人补养的好多了,她们怀着孩子下地做活,也没见出什么差错,你不过是惊了一下,有什么可怕的呢”

    皇后没想到她却在这等着佛拉娜,心中暗笑,却也道有理。

    佛拉娜听了她这一番歪理,反而松了心,用了热羹汤,脸色更好看了。

    二人直坐到康熙回来,他老人家得了消息快马回宫,急匆匆地奔着钟粹宫来了,见娜仁与皇后都在,三人其乐融融地说笑,猛地放下心,松了口气。

    娜仁瞥他一眼,笑了,“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看看,这天儿出了一身的汗,可见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快进来,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雀枝还不斟茶来。”

    她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康熙松了心,随口笑她“阿姐在这儿倒像是在永寿宫一样自在。”

    他眼见一颗心挂在佛拉娜的身子上了,皇后心中微微落寞,还是快速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康熙已在佛拉娜的床边落了坐,伸手去探她的小腹,佛拉娜略有些羞,脸颊绯红,侧过脸去不看他。

    康熙随口道“你做得不错。张氏便这样吧,她也不是有心的。”

    “太后说了,龙胎多灾多难,要在药王跟前上供,妾身想着,不如咱们也在宫外无论是道观寺庙,都撒些香油钱供个灯,保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降世。”皇后笑道。

    康熙大为宽慰,深感“皇后当真是朕的贤妻。便依你说的办吧,不过不必大张旗鼓。”

    “妾身省得。”皇后笑着应了,没一会儿就拉着娜仁起身告退。

    娜仁也没有做电灯泡的心,跟着皇后退下了,二人站在庭院里,眼见对方都松了口气。

    “我这一日啊,可松了太多口气了。”皇后叹道“可要去我宫里坐坐小厨房炸的芝麻小麻花倒是好吃,很有些老祖宗宫里做的韵味。”

    娜仁推辞道“就不去了,妾身今日也累坏了,想回去歇歇。”

    皇后倒是善解人意,笑着点点头“也罢,这一日提心吊胆的,听你这样说,我也觉着累了,就都回去歇着吧。你晚间替我去瞧瞧李格格,看她伤势怎样。”皇后说着,又吩咐兰嬷嬷“你也记着,回头带着药去瞧瞧。”

    兰嬷嬷应了,皇后与娜仁分手,二人各回各家。

    娜仁回了永寿宫,一踏入宫门,便觉浑身放松下来,一面步入殿内,却见清梨也在,忙问“你怎么不在宫里好生歇着,倒来我这里了”

    “我有话要与你说。”清梨四下里张望一下,命琼枝掩了门窗,无干人等退下,娜仁见她神秘兮兮的,心中存疑,与她在暖阁炕上坐了,问“究竟什么事让你这样小心。”

    清梨在炕上坐定,捧着碗茶沉吟一会,道“我若说,今日张氏存心伸脚去绊马佳姐姐,你信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娜仁急忙问“你是说,佛拉娜是被她有意绊倒的可今日佛拉娜分明也说是踩在别人衣角上了”

    清梨无奈“你倒是听我说完呀。我哪里告诉你是被刻意绊倒的张氏是存心绊她,可我瞧见了,喊她回头说话,这一打岔,张氏心虚,把脚收了回去,没想到阴差阳错,躲过一劫,没躲过下一劫。我看纳喇氏也瞧见了,心里想着要告诉你知道,只怕纳喇氏八成也会告诉马佳姐姐,咱们要不要先”

    娜仁低头思忖一会,道“只怕来不及了。若纳喇氏也看到你看到了,为了抢个与佛拉娜交好的先机,定然会先告诉佛拉娜。不过这会,我回来了,你没过去,她心里八成觉得你会告诉我知道,然后便要在咱们去钟粹宫之前,先告诉与佛拉娜知道。”

    “不过即便马佳姐姐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张氏的算计又没成,只是马佳姐姐自己心里存点成见,告诉皇上反而怕不好。”清梨摇头感慨,“这都什么事儿啊。”

    娜仁看她一眼“别说这些了,你身上的伤怎样了”

    清梨一笑,道“无妨,磕了碰了,本不重的伤,落在我身上便显得厉害。方才寻春打发我上了药,是从家里带来的方子,我打小用着最好,想来过几日,便可以好了。星璇,可有什么好吃的没有你做的那些肉圆子咸春卷的冷荤端上来些与我,还要豆沙馅的青团。上午光顾着玩了,也没吃到什么。后来又出了这么一遭事儿,我这会安静下来,倒觉得热了。”

    星璇笑应道“有,都有。您稍等等,奴才这就奉上与您。还有豆乳面子,沏一碗与您倒是与咱们素日用的豆浆不是一个味,更甜些,也没有豆腥味。”

    “也好。”清梨打趣道“我这会能吃下去一头牛,甭管你给我上什么,我都觉得是好的。”

    星璇笑呵呵地退下了,没一会预备了好几样吃食奉上,有昨日炸出来的肉圆、撒子、春卷、小脆麻花、萨琪玛等物,还有甜的青团、艾窝窝,都带着艾草的清闲,青团用的豆沙馅绵密软糯,小米粘糕与玉米面果馅蒸饼即便凉了也香,就着豆乳,娜仁与清梨好填了填肚子。

    样数摆出来的多,二人饿极了,扫荡一圈后竟也没剩什么。

    清梨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深深发出一声感慨“还是出来的日子美啊。这若是李嬷嬷在身边,定要说我不知养身子,不知节制。”

    “乌嬷嬷是恨不得我吃得越多越好,她老人家,总觉得腮帮子都圆了才是有福的模样。”娜仁撇撇嘴,“你不知道我那日子有多难过。”

    清梨却道“我还羡慕你呢。好歹有人这样关心着你,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你好。素日里,那些重油大肉的东西,我多动一筷子,李嬷嬷都要念叨我仔细长腰身唉。”

    她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说。

    娜仁心里咂摸着这句话,总觉着味道不对,不过见清梨倚在那里仿佛出神了,便也没多问,只对她道“我还要去慈宁宫一趟,你歇着吧。皇后打发兰嬷嬷让她寻空看看你,你掐着时间最好回去等着。”

    清梨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来,疼的“嘶”了一声,却也顾不得,只嗔娜仁道“你不早于我说。让皇后知道了,咱们两个闲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娜仁轻笑着摇摇头,再度系上披风扣子,却往慈宁宫去了。

    此时天光正好,然而出了御花园那一桩事,慈宁宫花园里那一席也散了。

    收在正殿门口的却是福安,见娜仁来了便笑道“老祖宗料定了您要过来,特让奴才在这候着您。老祖宗在佛堂里念经呢,您快过去吧。”

    又道“新贡上的明前龙井茶,奴才沏一碗与您。”

    娜仁对她略一颔首,抬步往佛堂去了。

    佛堂里木鱼一声接着一声地响着,闷闷地,像是敲在了娜仁心口上。

    “来了”太皇太后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随意道“自己坐下。”

    娜仁便寻了个蒲团,也不见外,脱了鞋盘腿坐下,将今日的事情说与太皇太后,又道“您说那张氏”

    “有贼心没贼胆,一次没成,下一回便瑟缩了,马佳氏那一摔,或许真是意外。”太皇太后道“不过皇后那火气倒是歪打正着地发对了,正好敲打敲打那个不安分的,免得日后,她再出什么幺蛾子。这一回是马佳氏福大命大,下一回呢再有动她这样歪心思的,防不胜防。”

    娜仁低声道“您说得对。只是佛拉娜若是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事端。”

    太皇太后扭头看她一眼,笑了“这还是我养大的孩子吗这点心思都想不到。”

    “我知道,纳喇氏定会与佛拉娜说,我只是觉得,佛拉娜若是真闹出来,只怕对她不好。”娜仁如实道。

    太皇太后叹道“傻孩子,马佳氏也是在宫里历练了好几年的,能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啊,宫里最天真的就是你这个傻丫头了”

    “且看着吧”太皇太后缓缓道“这宫里啊,是安静不下去了。”

    这一声落地,娜仁心里倏地一下,仿佛也标志着,康熙前期宫中几年的安稳,就此终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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