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封妃啦。”回去的路上,佛拉娜与贤妃并肩而行,笑着对她道“没想到皇上出手还挺阔绰,宫里一下添了一位皇贵妃、两位贵妃、四位妃,每年宫份都是笔大花销呢。”
贤妃白了她一眼,“家大业大,少那两个子倒是慧贵妃晋皇贵妃,叫人松了口气,若是那个主儿”她向前努了努嘴,人已走远了,只隐约瞧得出是佟贵妃的背影,“虽说日子不会怎样不好过吧,可又得多花多少心思。如今这样可就省心多了,有皇贵妃压着,不怕有什么风浪波折。宫里的日子,有个拿得主的正主,才能舒心好过。况且皇贵妃又是最不爱多事的性子,我私下里想着,只怕往后的日子,能比仁孝皇后在世时还要舒心。那时多少还有些”
她猛地住了口,佛拉娜立即会意,却也笑道“你想得忒远了,不过是娜仁上去,我也确实松了口气。好歹知己知彼,咱们也免了被人忌惮的麻烦。你宫里的卫贵人可是佟贵妃宫中出来的,如今佟贵妃上去了,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今年春,卫贵人诞下一子,序齿第八,取名胤禩。
因她的身份不足亲自抚养皇嗣,佟贵妃膝下有四阿哥,对八阿哥有心也无力,康熙便把八阿哥给了贤妃抚养。她毕竟好性子,大阿哥又大了,八阿哥养在她宫里,不会有什么杂乱事。
卫贵人也随着儿子搬去了延禧宫,如今住在延禧宫后殿,贤妃并非十分狠绝之人,没有隔绝她与八阿哥,真叫她感激涕零。
眼见八阿哥也要满了周岁,生得白胖可爱,太皇太后也称赞过几回,都道贤妃贤惠,她面上虽不显,待八阿哥却愈发用心了。
此时听佛拉娜发问,贤妃从容笑道“她有什么不省心的便是有心想要回去攀附贵妃,可八阿哥在我这,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她为了儿子,也不敢有二心。”
“八阿哥亲你,就是好的。”佛拉娜叹了口气,“从前吧,宫里进了人,便觉着心里膈应。如今倒是觉着有两个人也好,省了寂寞。眼看胤祉也快要入学了,入了学,势必搬去阿哥所住,我一个人住在偌大的钟粹宫,也没跟能说话的。”
贤妃唾她“偏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独住的好处,旁人想要还没有的真想有个姐姐妹妹作伴还不容易选秀是迟早的事,届时你自己选个合心意的,开了口,皇贵妃定然顺你的心,把人安排在钟粹宫里你就等着热闹去吧。”
佛拉娜乐呵呵地道“那还是给皇上选妃吗岂不是成了给我选妃了”
“不要脸的就该把这话说给皇上知道是为人妃子该说的吗”贤妃说着,也忍俊不禁,两人边说笑,边往回走。
路上,佛拉娜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说,咱们熬到妃位,协理六宫,也算是熬出头了。可现在回头一看,我怎么就着前半生也没活什么,浑浑噩噩地,扑着孩子、男人,一颗心落在上头围着他们转,却仿佛什么也没剩下。”
“你这是什么话”贤妃吃了一惊,侧头看她,又四下里打量,见都是自己人方才微松了口气,嗔怪地对她道“世间的女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的日子看着胜过世间许多女子,其实各种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你别看咱们现在仿佛熬出头了,可宫里一代新人换旧人,稍有些不小心的,便会有人揪着你的错处拿捏你,现在还不是你怅然反思回首看的时候。”
她说着,微有些嘲讽地一笑,自嘲道“你看我,在家里时哪里想到有一日会这样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不过自打入了宫,身后亲族门楣,是依靠也是拖累。不想要一朝踏错连累满门,便只有处处谨慎,步步小心。你呀,也就是仗着和皇上早些年的情分,不然别怪我说得不好听,哪还有今日这位份呢”
“就是因为当年的情分,我才觉着如今的日子过不下去。”佛拉娜强扯扯嘴角,低着头,刻意踩了一脚雪。可惜白雪染湿了鞋袜,却再没有人朗笑着把她打横抱起。
“是我自己就放不下,可看来看去,放不下的也只有我自己。”佛拉娜默了半晌,缓缓道“终究是我心性不如娜仁,看得不如她开,眼界不如她开阔,也活该没她过得欢喜。”
贤妃见她这样,忙道“快休要哭了,这金豆子掉的,胤禩都没你爱哭”
“你也和娜仁学坏了”佛拉娜破涕为笑,含着泪瞪了她一眼,雾蒙蒙的眸子清凌凌的,还如少年时一般,虽映着皑皑白雪,然三月温暖春风与明媚骄阳,俱在这一双眼中。
娜仁没回永寿宫,径自奔着慈宁宫去了。一路听了一叠声的贺喜,一进慈宁宫门更是受了一惊。只见苏麻喇与阿朵在前,慈宁宫宫人严阵以待,还间杂着几个太后身边的人,她刚刚进来,便齐刷刷地行礼,“恭喜皇贵妃,贺喜皇贵妃。”
“姑姑快别折煞我了。”娜仁忙去扶她们,又道“都起来吧,人家还以为怎么了呢。”
苏麻喇笑吟吟的,“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一拜又如何只怕满宫里多少地方都是这样的,您这可是头一份的喜气,却不乐意张扬。”
“咱们低调,低调,闷声发大财。”娜仁只能哄道,倒叫苏麻喇眉开眼笑,细细咂摸着娜仁话里的意思,不由夸道“不愧咱们皇贵主儿,这话就是有理”
即使以娜仁的厚脸皮,脸也要羞红了,遑论一旁还有个捧哏的阿朵连声附和,真叫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到底这厚脸皮是修炼多年的,没一会就理直气壮地接受着夸奖。琼枝跟在她身后,冬葵又在琼枝身后,手上捧着个小篓子,琼枝不断拿出里头的红封递给向娜仁道喜的人。慈宁宫的宫人和娜仁也熟,虽然方才一齐拜过,与娜仁擦身还要再拜一次,得了红封,有开朗的道了谢后便道“若是一礼便值一个,我可拜了两回了。”
“猴儿一人就一个,匆匆预备的,能有多少够发就是了,多的是没有的。”琼枝笑骂一声,娜仁回头一看,不禁咂舌,“咱们这也太高调了吧至于吗”
“有什么不至于的。”苏麻喇拉她回身,道“就让琼枝发去吧,多早前就等着这一回了。快进去,老祖宗、太后与几位太妃都在,就等着您这个正主呢”
娜仁听了一惊,忙抬步进去,果然暖阁里满满当当的人,听见声响便笑盈盈地转头看向她,都是打小熟悉的面孔,多是从前的平辈如今的长辈,年长她些,打她小时候就纵着她。
都说宫中怎么怎么不好,可她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是泡在蜜罐子一样,身边的人都尽可能地照顾她、疼爱她,都是背井离乡的人,护着身边的小辈,仿佛也在弥补自己的遗憾。
她登时心里满满当当的,眼眶发热,站在落地罩下好一会也没动弹,反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哎呦,这是怎么了。”太后心一急,也顾不得什么了,忙走过去拉住她,急切地问“方才在外头不还好好的吗还听见你们说笑是受什么委屈了不成阖宫里还有人敢给你委屈受”
她柳眉倒竖,一副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扇人耳光。
娜仁又心酸又好笑,噗嗤一笑破涕为笑,“谁敢给我委屈受呀我就是觉着,都说这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可我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被您们护得好好的。”
才没有折了傲骨,丢了清高,屈从时代,长成三从四德,养出贤良淑德。
如此说来,何其有幸啊。
太后先是一怔,然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又莫名热乎乎的熨帖,揉了把她的脑袋,“算你有良心”
太后亲妹淑惠妃忙道“都多大了,不是个孩子了,仔细着别把发髻揉乱了。”
娜仁笑嘻嘻地,眼睛含着泪,却也笑得畅快,忽然扑过去搂住太后冲着她脸就是一下子,叫太后登时僵在原地,愣愣地瞪圆了眼,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太皇太后拧眉道“像什么样子规矩呢”
“规矩就是也亲您一口”娜仁凑过去搂着她,太皇太后脸皱成一团,手上推着她,却半点力气都没使出来。
淑惠妃忍着笑取了茶碗来又斟一碗热奶茶摆到炕桌上,对太皇太后笑道“瞧您这欲拒还迎的模样,便是手上再用少少地用出两分力,我们也信您一回。”
“会用两个词恨不得尾巴摇上天了”太皇太后睨她一眼,按住娜仁在她身边坐了,唤“苏麻喇,取面镜来。你没涂什么口脂吧”
“便是涂了,您这会也晚了。”娜仁笑眼弯弯地对着她,端起奶茶喝了一大口,然后乐呵呵地对淑惠妃道“谢谢淑惠娘娘,真香”
淑惠妃笑着看她,“你喜欢就好,我那还有茶砖,等回头,你叫人来取。这茶的味道,等闲宫里兑的都不如”
倦鸟归林,一颗心有了安稳之处。娜仁倚着太皇太后听她们说话,端着茶碗不时呷一口,面上满是惬意。
册封礼在二十那日,虽还有些时候预备,却也称得上紧急了,佟贵妃自己还是受封的正主呢,却连应付来往道贺之人的时候都没有,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虽忙乱至此,心中还是满足的吧。
老国公与夫人因路上突发情况,迟了一日才到京师,怕娜仁担忧,没等好生修整一番,便忙入宫。
娜仁殷勤盼望着,因他们迟的一日,也确实着急,怕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阿布,额吉。”一见到二老,娜仁的眼泪便止不住了,扑到老夫人怀里,哭道“你们怎么才来呀。”
“额吉的乖女啊额娘应该早来的。”老夫人摩挲着她的发,泪落不止,“额吉也想你,总惦记着你在京里好不好,上回见面,也隔了好几年,只怕你在宫里受了皇后的欺负,如今可好了,出头了”
这夫妻俩都是没吃过大苦头的人,家族荫蔽,本该一辈子顺风顺水养尊处优的,虽然草原上的生活环境比不得城市内,却也不会受什么苦楚。可临到老了,尊贵倒是尊贵,却为膝下的孩子们操碎了心。
还是老国公开口劝住了老妻,道“莫哭,莫哭,都说宫里是不兴哭哭啼啼的,叫人知道了不好,倒连累娘娘。”
娜仁用帕子拭着泪,道“不怕,没什么连累的。阿布额吉快坐,来人,还不奉茶来,把小王爷带上来,大公主呢”
“方才有人来叫,公主出去一下,说马上回来。”琼枝回道,又忙叫人去带留恒来。
小家伙已经能跑能跳的岁数了,比之挺令人内敛清冷不少,但在亲近人前跳脱起来倒是和他阿玛很像,因这一年里养得不错,已不大看得出小时候日一病的样子。
因他已承袭了纯亲王的爵位,如今宫内上上下下都以爵位呼之,唯娜仁还喜欢小王爷小王爷地叫,仿佛叫着小王爷,上头就还有个大王爷。
老夫人听了,满怀期待地向门口看去,等留恒被三四个宫人簇拥着板着小脸缓步入内,一眼瞧见,心中便存了疑惑,等孩子走到近前,见着白嫩嫩的模样,还是喜欢的,先给了见面礼,辈分也无从论起,留恒只得以国公夫人称之。
等到皎皎那就痛快多了,先给二老磕了头,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扶起她,摩挲着后背,笑着问日常做些什么、与额娘相处什么样、都喜欢什么样的玩意、和几个舅舅舅妈好不好。
因府中一位老嬷嬷的缘故,老夫妇的汉话还算流利,再加上皎皎精于蒙语,两边交流外人听着凌乱,其实没有障碍。
没一会,二老便被皎皎哄得眉开眼笑,看着她嘴甜的样子,娜仁心中不免升腾起几分感慨来。
任你在外头如何的八面威风,到了长辈跟前,还是得讨好卖乖。
也是皎皎有孝心。
她一面笑着,见留恒神情平淡乖乖巧巧地坐在旁边,心一软,将小不点搂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没睡够还是渴了饿了”
“国公和夫人不喜欢留恒吗”留恒抬起眼,分明该是懵懂的年纪,眼神却十分清明,完全不像是个孩子。
娜仁心一软,也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留恒呢只是太陌生罢了,你大姐姐从前是见过的,你却是头次见。况关系又隔着一层,若是十分亲热,少不得落个攀附宗亲的命,不如慢慢相处着看。”她揉了揉留恒的小脑袋,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忽然觉着满足了。
留恒此生,她不求这孩子驰骋沙场立不世功勋,不求他妙笔生花腹藏百卷书。只愿他好好地长大,好好地成婚,好好地生子,一生快乐顺遂,能活出他阿玛阿娘与他三个人的份。
皎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勾着老夫人的衣袖轻轻扯了扯,凑在她耳边低语两句,老夫人微有些吃惊,然后笑呵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对着她眨眨眼。
这一世娜仁的面容与老夫人生得很像,皎皎瞧着老夫人的模样,不由联想到娜仁几十年后,便微有些出神。回过神来时老夫人已经招手叫留恒过来,见留恒一本正经稳稳当当地走过来,皎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温柔地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没等拉住,老夫人已经一伸手稳稳地把留恒抱了起来。
“呀”一声短暂的惊呼,见留恒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皎皎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娜仁好笑地看着,道“还是额吉高明,我多久没见到这崽子破功了小小年纪,净往成熟稳重上靠,也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像不像那个样的。”
“孩子呀,还是要逗的。”老夫人笑眯眯地抱着留恒,又与娜仁说起“你的册封礼愈发近了,要好生休息,养得好面色,穿起冠服来才好看。当年送你入宫,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没成想还有这光宗耀祖的一天。只是这些年骨肉分离,早知道,我宁愿”
“额吉,咱们家的祖宗还用我来光耀吗只怕我是不配的。”娜仁笑着打断她的话,道“那冠服也送来,不如我穿上给阿布和额吉看看”
老国公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当即摇摇头,连声道“且先别穿,那正经大日子穿的衣裳,提前抖搂开,只怕吹散了那福气。就等正经日子再穿,到时候你额吉要入宫叩拜,叫她回去说给我听。”
老夫人听着,也连连点头。
“好。”这点子小事,娜仁还是愿意顺着二老的,当即答应了,见时候不早了,又命人传膳。
用过膳后,留恒要小睡,皎皎觉着娜仁与二老八成有话说,便自告奋勇带留恒去午睡,留下娜仁与二老在正殿里,沏了一壶消食解腻的金瓜普洱,慢慢闲聊话家常。
老夫人有说不完的话要与娜仁念叨,一边搂着她摩挲着她的脊背,一边道“那小王爷,本来以为是冷心冷清的性子,细瞧倒也还好。这孩子呀,就是你好好待他,他就和你好,你待人一向真诚,额吉不怕这个,能有个一子半女傍身,对你而言也是好事。只是在宫里,万万要记着,与人交心可以,却不要随便将真心交出去,只怕人家未曾真心待你,反要受伤的。”
老国公推了推她“乖女在宫里多少年了,你说的这个她还不知道吗好容易见一面,不要说教,就说些家常话,还能再待一下午。”
“好,好。”老夫人一瞬间神情微有些落寞,又迅速整理过来,缓缓絮叨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又说到其勒莫格身上,“你那个三哥,他真是不叫人省心你说在乾清宫好生办差,往后怎样的光明大道没有非要出海远航,什么浪迹天涯,还说什么海运有可图,可海上多大的风浪啊我只求我这几个孩子安安稳稳地活在大清的土地上,就有那么难吗他媳妇他媳妇也是不仅不知劝一劝,竟然还要和他一起疯去屿枫才多大点啊阿布额吉都不在身边,即便你二哥二嫂尽心,可也不如自己亲生父母啊”
娜仁见她激动的样子,便见茶碗端与她,待她冷静下来,方低声劝道“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三哥既然想出去闯闯,便去也罢。海上虽然风浪大,可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出海,不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只要谨慎小心,出事的概率不会很大。三哥想要出去走走,您一力拦着,却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皇上都同意了,去便去了。便是闯一闯回来,碰了壁,想要再找份差事做,凭三哥的履历,还是很容易的。若是不叫他去闯一闯,只怕余生都念着这个,再也放不下。”
虽知道她说的有理,老夫人还是不大情愿,最终还是老国公敲敲烟袋锅开口“孩子要去便叫他去吧,心都飞出去了,要死要活留住人也没大意思。”
“那单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老夫人对娜仁没火,对老国公可不是什么温柔性子,登时一瞪眼,“只见我忙忙活活苦口婆心的了,你呢还抽那烟嫌咳嗽的还不够厉害吗”
老国公把这烟袋锅的手一顿,然后慢吞吞若无其事地又敲了敲,轻咳两声,道“女儿还在呢。”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看他。
与父母见了一面,送走了二老,娜仁在炕上坐了许久,皎皎捧着碗甜汤进来,见她面上似有几分惆怅,走过来软声道“额娘,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我入京那年,也是好大的风雪。我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阿布与额吉的身影渐远,其实他们一直在原地,只是我走得愈发远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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