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回

    “阿姐你莫要着急,听朕说完。”康熙道“索性水灾并不严重,只有一小段风浪迅猛,水涌到岸上,却并未祸及民居。恒儿”

    他说着,眉心蹙起,娜仁愈发提起心来,却听他道“恒儿彼时正在那一段中,他们的船被风浪冲了个正着,万幸的是船没翻,人也没事,只是被风浪带失了方向。”

    娜仁微微松了口气,又追问“然后呢”

    康熙展信向下看去,展眉一笑,似有些庆幸,“幸而咱们恒儿也是在南边住了两年,对那边的风物山水还有些熟悉,素日又喜欢行走于各大宫观间。他认出那边的山,沿着水路靠岸后,便到那山上的道观请人医治伤员,又向官府报信,如今人已在苏州城中了。”

    这是飞鸽传书,但纵然如此送来也用了一旬多的日子,娜仁掐着日子一算,又对着信上的日子,留恒遇到水灾在风浪中茫然不知方位的那日,可不就是她在纯亲王府上香的日子。

    康熙俨然也想起这一回事,轻舒一口气,道“也许真是隆禧在天之灵,保佑他这唯一的儿子吧。”

    “这太玄观,我仿佛在哪里听过。”娜仁瞥了一眼信上只被提及一次的宫观,蹙眉细想,但因她方才情绪起落太猛,这会脑子里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原本几近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会也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

    还是琼枝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咱们小王爷和陈姑娘初遇的那道观吗厚礼您还封了香油钱,叫冬葵遣人到南边去,千里迢迢的,就为了这点子事。”

    “这阴差阳错,倒也是缘分。”娜仁一时啼笑皆非,只道“这太玄观和恒儿,可真是命里的缘分。”

    这会她倒是都想起来的,缓缓道“听楚卿说,那道观偏远得很,等闲人不知道也不会去拜,那一片的山也险峻,寻常少有人至。若不是恒儿识得那路”

    “后果不堪设想。”康熙一手紧紧攥拳又松开,闭了闭眼,满是庆幸地道“好在如今没事,不然待百年之后”他抿了抿唇,“朕如何有颜面去见隆禧。”

    娜仁未语。

    好在留恒没事,迎亲的队伍也没大事,众人休整一番,修好了船,按照原定计划,照样迎亲、回京。

    京中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吉日将至,留恒只来得及入宫一趟报了平安,按规矩应该先去太皇太后宫里,太后和康熙、娜仁都在。

    看出娜仁按捺不住,太皇太后并未多留,只简单说了两句话,确定留恒还活蹦乱跳的,便道“随你娘娘去永寿宫吧,她可着急坏了。就你出事那几日,她在京中也魂不守舍的,那天分明那样大的雨,偏要出宫到王府去,给你阿玛和额娘上了香,也是赶巧了,偏生就是那一日你们遇到了风浪。可见这世间许多的事,哪里是人说得清的啊。”

    留恒一愣,忙看向娜仁,从她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他只能收回目光,起身向太皇太后行礼告退。

    永寿宫里,留恒难得絮叨,仔细将那日遇到风浪之后的应对说与娜仁。知道他是为了叫自己安心,娜仁心里觉着熨帖,也仔细听着,越听越觉着凶险。

    就这样的状况,人只有伤没有亡,船还没烂,真是上天保佑了。

    留恒倒是看不出什么庆幸或者劫后余生的欢喜,只平静地与娜仁道“那日我们上山后,太玄观的观主说我命劫已过,此后一生,无论如何境遇,必定平安顺遂。”

    “命劫”娜仁微微拧眉,“这话你没与我说过。”

    留恒笑了,“本来不知是真是假有没有着落的事情,何必说与您知道,平白叫您跟着担忧。”

    但在娜仁的目光下,他还是无奈地道“是秦观主说,我命格奇特,或许本就是定数之外的变数,变数相牵,环环相扣,我是其中的一环,若能平安度过命劫,便不算是变数,而是定数了。”

    娜仁听了,长久沉吟未语。

    如果留恒是变数的话,那她又何尝不是呢

    命劫真算起来,她身上能算得上命劫的,也就是当年挡的那一箭了。

    她挡箭的时候,没有自己能够活下来的把握,是生是死全凭天命,也算是一劫了。

    这些东西她不想深思,或者说抵触深思。

    要说变数,只她这一双蝴蝶翅膀挥舞起来带来的变数就太多了,如果各个都要细算,这些个浪花聚到一起,能形成什么、影响到什么,谁都不知道,包括娜仁自己。

    见她如此,留恒便略过这一个不谈,只与娜仁说起成亲那日的事宜来。

    娜仁说道“你皇伯父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出宫去,老祖宗上了年岁不好折腾,太后去却是可以的。你阿玛和阿娘都不在了,成亲宴的牌面却要撑起来,不能比旁人弱。亲王成婚,正经算起来,场面应当比皇子阿哥们都强,只弱于太子。”

    “娘娘。”留恒略感无奈,道“您知道我不求这个。”

    娜仁摇摇头,语重心长地道“你不求,不代表你皇伯父和我不求。你已经娶了楚卿,他们没有任何威胁,那么应当属于你的、你应当有的,便半分都不能差了总要叫外人都知道,纯亲王功绩深厚,简在帝心,是他们都招惹不起的。何况你的媳妇的出身在那里,婚宴的场面越大,对她越好,她日后在京中行走,也更有底气些。”

    言及此处,娜仁轻嗤一声,不屑地讽笑道“这京师里的人啊,就是这些事,无趣得很,也罢了吧。”

    留恒道“楚卿心志坚定,又身为亲王妃,她在京中行走,不会遇到什么苦难的。真有人言语为难,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莫非楚卿牙尖嘴利”娜仁有些兴奋,又道“上次见也没看出来啊。”

    留恒似乎轻笑一下,“您往后就知道了。”

    比起牙尖嘴利地顶回去,有时候,被人无视的感觉,对于挑衅挤兑的人来说才是最难受的。

    何况人家还不单单是无视你,人家是傲视你,根本不把比当一回事。

    本来位卑者抓到位尊者的“卑”处嘲讽,自然是位尊者越当回事,自己心中越得意。但人家不仅不当回事,人家把你都不当回事,这样的感觉扎心啊

    这都是后话不谈,只说留恒与楚卿成亲当日,圣驾驾临,同行的还有太后与皇贵妃,三位同行,依仗绵延,竟将王府门前的半条街都占去,旁人家的马车也只能退避,皇上与皇贵妃又为“高堂”受了亲王与新妇一拜。

    与此对比之下,皇子公主倾巢而出参加婚宴,竟也不算什么了。

    经此一回,整个京师对纯亲王的“简在帝心”算是有了清晰的认知。

    婚宴当日,留恒与楚卿向康熙与娜仁行了礼,没等起身进行下一项,跪在那里,留恒忽然正色对着娜仁又行一礼,恳切地道“多年来照拂教养之恩,留恒万不敢忘。此一拜,愿娘娘身体康健、事事顺心,得百年之福,享高堂之乐。”

    “好。”娜仁倾身扶他起来,笑眼看着他,“我也算是对得起你阿玛和你阿娘了,去吧,往后和楚卿好好的。你自己求来的婚事,自己求来的妻子,要好生待她。”

    留恒尽数应着,“娘娘放心。”

    娘娘算是尊称,娜仁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叫她,便是太皇太后、太后乃至康熙,偶尔也会打趣般地喊她“娘娘”。

    但唯独一个留恒,他的“娘娘”,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娜仁从他牙牙学语听到如今他与人携手拜堂,二十几年,其中的寓意与情感,并不是皇贵妃娘娘或是慧娘娘所能够代表的。

    她是真的把这个孩子,捧在手心上,一点点地呵护长大,在宫里倾尽所有心血照顾他、保护他,将他当成和皎皎一样的心尖尖。

    性格与观念使然,她不会如佛拉娜她们一般将孩子视为自己的一切,也不会向留恒或者皎皎表露自己为他们做了多少、付出多少。

    但留恒和皎皎都知道、都懂得。

    或许这世间最美好的默契,就是她不会叫留恒“我儿”,留恒不会叫她“额娘”,但彼此,心知肚明。

    留恒成婚之后,很快便是南巡,他赫然随行在列。

    楚卿刚刚适应了京中的生活,便要跟随圣驾南巡。虽然南边对她来说是比京中更熟悉的地方,但跟随圣驾更有许多规矩礼节需要注意,福宽在对她进行短期快速培训,她吸收得很快,但毕竟急促,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上路之时心中难免不安。

    她平时表情不多,不安也不会在面上流露出来。但娜仁也是在留恒身上磨练多年的,楚卿的情绪她看得清楚,只笑着道“你跟着我,万事有我呢,无妨。”

    楚卿一颗心落了地,轻轻道“我知道了。”

    但预想之中的,在江南玩个尽兴,偷溜出行宫带着侍卫在楚卿和留恒的引导下逛遍大街小巷并没有出现。

    太子病了,在德州的时候,病得算是很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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