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海犹豫了一下, 看着对面出息的女儿脸上并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开口说道“还有件事情，我们也拿不定主意, 在参加高考之前，红芳处了一个对象，是我们厂子里车间主任的儿子, 双方家长也认可了，甚至亲事都定了下来。只是, 同样参加高考，对方的成绩很不理想。”
这门亲事, 孙大海一直很满意，主任夫妻两个都很随和，基本上可以说是看着红芳长大的，那小伙子他也熟悉，长得正派, 很会说话又勤快, 最重要的是对红芳好。
再有, 嫁过去离家也不远，方便照顾。
只是, 这些都是在高考成绩下来之前。
孙大海自己都没有想到，三个儿女会考得这么好，相对而言, 方旭的成绩就可以说是非常地差。
刘乐乐听着这话, 看着孙红芳发白的脸, 并没有插嘴，而是等对方说完。
“方家的意思是，若是红芳去上大学，他们家方旭就配不上红芳了，所以，这门亲事也就算了。”孙大海是老实人，其实他也有着同样的纠结，一边不想让女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一边又觉得要是女儿考上大学，就退了亲事，这样的行为很不地道。
“二姐，你的意思呢”
刘乐乐问，这事其实很简单，关键就看二姐自己的选择，是读书重要还是方旭重要，要是她的话，为了自家的男人，基本上是没什么不可以放弃的。
但她的情况和二姐的不一样，她的男人已经陪着她度过了一辈子，但不管如何，她都不赞同二姐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孙红芳看着她，半天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想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吗”
孙红芳摇头，“不想。”
“那方旭呢”
“也不想。”孙红芳再一次摇头。
“你这个不想，是因为感情，还是怕别人说闲话”毕竟这边二姐刚考上大学，那边婚事就告吹，估计绝大部分人心里都会多想的。
住得那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流言多了，置身其中，真的很难有人不受影响的。
孙红芳沉默，好一会才开口说道“都有。”
“这样吧，大姐，读大学要明年，你先认真地考虑一下，哪一种选择，你未来不会后悔的可能性大一些。”刘乐乐感觉自己这话有些废，又补充道“过年我有几天假，我回家一趟，到时候再说，好吗”
“好。”
孙红芳笑了笑。
孙家父子三人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对了，爸，我也处了个对象，就在不远处的部队，是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过年的时候，他若是有空，我也带着他，你们也好认识一下。”
刘乐乐微笑着说道。
“好。”
孙大海点头。
四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刘乐乐和田阳就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到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早上了，提着两个大包裹的田阳为自己早早地就买好了东西感到高兴。
这里虽然是大城市，可这个时间，还真是不好买东西。
要是第一次上岳父，岳母家就空着手，想想那场景会有多尴尬。
“你紧张什么啊”
刘乐乐笑着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呵呵。”
田阳只是咧嘴笑，弯着腰看着她。
孙家父母都是纺织厂的工人，住在距离厂子不远的筒子楼里，在原身记忆里，并不喜欢那里，狭窄阴暗，总是有一股挥散不去的味道，还十分的拥挤。
在她看来，还不如乡下爷爷乡下的院子，至少宽敞。
真到了地方的时候，闻着整个楼里发出的肉香味，下面马路上一群小孩子玩得很是开心，红红的脸蛋，天真的笑容，再加上各种吵杂的声音混合出来的热闹。
恩，并没有那么遭，至少还没有走进去，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年味。
“红霞，红秋。”
孙家父母的长相，比普通人要好看一些，但他们的六个子女，都会长，基本上都继承了父母的长相上的有点，所以，三个姐妹有些相似，很是漂亮。
刘乐乐一眼就认出了在一边踢毽子的红霞，还有在追着一个孩子跑的红秋。
“三姐。”
听到有人喊他们，立刻停下动作，看着她，露出开心的笑容，兴奋地跑到她面前，“你回来了。”
“嗯。”
刘乐乐笑着点头，红霞才十二岁，长得瘦，但皮肤白，眼睛大，五官也很精致，身后摸了摸她脑袋上的红头绳，“走吧，回家了。”
“嗯。”
两人齐齐地点头。
“三姐，我给你拿东西吧。”
田阳穿着军装，红秋看着他，有些敬畏，兄妹两人默契地靠着自家姐姐走，时不时地看着旁边这个长得和姐姐一样漂亮的大哥哥，这就是大姐的对象吗
在外面感觉不到，走进去，刘乐乐有些赞同原身的感觉了，真的很拥挤。
“到了。”
红霞欢快地说完，还没到地方就跑了起来，然后钻进一个门里，“爸，妈，三姐回来了。”
刘乐乐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家人，都在不大的厅里，望着她，“爸，妈。”
“快坐吧，一路上累了吧，刚才还在惦记你呢，想给你打电话，又怕耽误你工作，你也是，来之前先给我们打个电话，家里人多，好去接你。”
孙大海看见女儿回来，连忙端凳子。
刘乐乐笑眯眯地点头，看向原身的妈，刘桃，她此时眼眶有些发红，“红梅，你坐，同志，你也坐，我去倒水。”
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
刘乐乐清楚地看见了她双鬓间的白发，哎，都不好过。
孙大海这才一愣，刚才尽顾着女儿了，忘记了一边的军人同志，随后仔细一看，妈呀，这位同志怎么长怎么漂亮呢
不仅仅是他这么想，孙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刘乐乐一把拉过自家紧张的男人，“爸，这是我对象，田阳。”
“叔叔。”
田阳说完，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田同志，快请坐。”
“叔叔，您叫我小田，或者阳子就可以了。”田阳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看着一眼都就看得完的屋子，真是有些心疼红梅，原以为城里面的人日子好过，如今看来，还不如他们田家，至少住的地方比不上。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孙大海微微皱眉，“你们的日子不过了”
“这里一包是红梅的，一包是我的，我们都是部队的，花销不大。”田阳赶紧说道。
“那你家里人呢”
“他们都是知道的。”
这下，孙大海放心下来，“以后再来，别这么破费了。”
说完，又有些惆怅，下次再回来，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对了，你们要在这里待几天。”
“初三晚上走，他的假到初八，我初八也要上班的。”
刘乐乐开口说道。
“就只能待四天。”
这下，不仅孙大海有些失落，其他人也觉得时间有些少，只是工作重要，他们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四天的时间，并不长。
大年三十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自然是不会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同样如此。
所以，孙红芳的事情，刘乐乐等到初二的时候才问起。
“二姐，你考虑好了吗”
孙红芳开口认真地说道“我想要去上大学，我感觉我要是不去读书的话，就算和方旭的亲事顺利，以后结了婚，心里还是有疙瘩的，要是婚姻不顺，恐怕会更加后悔的。”
听到这话，刘乐乐就知道，她心里实际上已经有所选择了。
“只是，我们看你回来之后，可能是一直没有说不读大学的事情，方主任在工作上已经开始为难爸妈了，哪怕他们没说，我也知道，他们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原本和我们家走得近的，也开始疏远了，在这楼里，年前就有流言出来了。”
其实，正是因为方主任的动作，才让孙红芳觉得，更加不能如了他们的愿，就方主任那样的行为，一方面很是大度地说着她要上大学了，他们感觉儿子配不上她，要不亲事就算了，一方面又在私下里搞小动作。
虚伪得很，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和方旭的事情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三妹，若是爸妈没有了工作，那么，这里也不能住了，我们一家子人不但生活没找落，估计还会流浪街头的。”孙红芳不能只考虑自己，她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去上大学，可爸妈，红秋和红霞怎么办
刘乐乐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二姐，你有问过方旭吗”
孙红芳点头，“但他并不承认他爸所做的事情，只说是正常加班。”
这也是她对方旭失望的地方。
“那这样，下午你带我去一趟方主任家，有些事情，还是面对面地说清楚比较好。”刘乐乐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将事情弄得更糟。”
刘乐乐摇头，“若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再遭，你也不能屈服，否则，嫁给方旭，你不可能会幸福的，你忘记了，就算离开这里，你们还是有地方可以住的，我感觉爷爷那里，比这里要好得多。”
“那是爷爷留给你的。”
孙红芳笑着说道。
“反正我现在也不住，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听说姐妹两要去方家，孙大海父子几个都想跟过去，刘乐乐摇头，“我们是去讲道理的，人多了反而不好，有田阳在，爸，你就放心吧，我吃不了亏的。”
田阳连忙笑着表态。
方家没有在这一栋楼里，而是在距离这里两条街旁边的两层独栋小楼，看起来房间的条件不错，“二姐，一会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就是了。”
“好。”
孙红芳直接点头。
从孙大海跟她说起这事的时候，刘乐乐心里就一直有一个疑问，她想，今天应该能弄明白的，新年上门，自然是不能空手的，随便买了点东西，敲门。
方主任四十来岁，人看起来非常精神，笑容也很和蔼，而方太太更漂亮一些，不过，也同样亲切，跟孙大海所说的随和很符合。
在见到他们上门时，很是高兴。
倒是方旭，长得确实很端正，非常符合当下的审美，只是，眼神有些游离和轻浮。
至少她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的尊重。
落座后，又是一阵寒暄，刘乐乐却很快地看出了门道，从他们进门以后，方家人就开始压制他们，不蛮横，而是一种家势优越上的显摆。
看似热情周到，可从进门换鞋，再到方家人一个个优雅的坐姿，还有方太太倒茶时所说的哪一些话，无一不显示着他们的优越性。
她不信方主任不知道筒子楼里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从二姐有些发红，窘迫的坐姿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样的事情，上一世当官的时候，她见了许多，没想到，这一世，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不就是优雅吗不就是气势吗
刘乐乐微微一笑，看着面前满满的一杯茶，平稳地端起来，轻轻一问，“方太太，请问你这茶叶是哪里买的”
“朋友送的。”
方太太同样笑得温柔。
“我劝方太太以后还是离那位朋友远一些，能对朋友说谎，想必人品也不怎么样。”刘乐乐看着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满，“明前茶我那里也有一些，是病人送的，若是方太太喜欢，我倒是可以分一点给你。”
若对方是聪明人，就知道她的意思。
“姑娘哪里高就”
方主任的眼睛一闪，明前茶珍贵，哪怕他有点能力，也买不到的，面前这位小姑娘看起来不简单，一闻就知道这并不是明前茶，这一点他也做不到的。
刘乐乐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放下茶杯，并未喝一口，也没有撒一滴，刚才满满的，现在依旧如此，“方主任，我今天来，主要是代表孙家，来说我二姐和令公子的婚事。”
方主任点头，这才是重点，“那你们如何决定”
“身为女人，自然是要嫁人的，至于读不读书，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再有，我相信以方家的能力，给我二姐安排一个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应该不难吧”刘乐乐说话很温柔。
方家人听后一喜，“这是自然。”
孙红芳的脸色都白了，三妹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刘乐乐开口问道。
方主任点头，方太太笑得更加亲切，方旭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原本以为红芳不一样，没想到，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差别。
这一家子人中，最高兴的就是温柔地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穿着红色妮子大衣的方家大女儿，方媛。
“好。”方主任点头，貌似不经意地问起，“红芳高考的成绩不错，好像上海的大学都能上，她这个名额这么搁置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果然。
这才是方家最终的目的。
刘乐乐眉开眼笑，“怎么会搁置，我和二姐长得像，替她去上大学，完全没有问题。”
方主任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方家其他人的脸色也跟着有了变化。
没想到，这孙家两口子看着老实，内里却如此地奸诈，大女儿不但能嫁到他们家，还能等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二女儿顶底大女儿去上大学，以后的前途肯定不用说。
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算得如此精明，很好，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方主任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可他处事圆滑，自然知道说话做事不能给被人留下把柄，所以，哪怕心里已经愤怒得电闪雷鸣，面上也还能维持住笑容。
但方媛和方旭两人就差很多了。
特别是方媛，事关自己的前程，原本还喜悦得不行，如今却被面前这个长得像狐狸精一样的女人给截胡，身为方家大小姐，她如何受得了。
“好啊，原来你们孙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我告诉你们，别做梦了，孙红芳，你要想嫁给我弟弟，你上大学的名额就必须得让给我”
太生气了，方媛直接就将方家的打算说了出来，方主任想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方媛，胡说什么”
被方主任这么一吼，想到她的大学梦就这么破灭，方媛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爸，我哪里有胡说，这不是你说的吗”
“原来如此。”
孙红芳对于这样的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刘乐乐却笑着说道，“说什么方旭配不上我二姐，不过是以为我们孙家会因此而内疚，若是再推波助澜，出现一点流言，二姐放弃去读大学的机会，你们再多表演几次，让我们孙家主动将名额给方媛。”
不得不说，这套路，玩得不错。
“方叔叔，方旭。”
孙红芳只感觉心里发冷，看着自小就认识的两个人，第一次觉得陌生得很，也可怕得厉害，想着她这些日子的挣扎，若是没有三妹回来，说不准事情就会像三妹所说的那样。
“方主任。”
看着对方的面色很是阴沉，刘乐乐收敛起笑容。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部队医院的医生，开年也会担任渝市医学院的老师，我想方主任是聪明人，谁的圈子里没有一两个能人，所以，请你别做那些恶心人的小动作，惹毛了，谁也不好欺负，要知道，现在可不是旧社会，想一手遮天，也要看看别人愿不愿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爸，你算什么东西”
方旭直接跳起来，拳头对着刘乐乐而去。
“三妹。”
刘乐乐坐在那里，动都没有动，她十分相信坐在她身边的自家男人。
果然，田阳站起身来，直接抓住对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看着他的脸色痛得发白，露出鄙视的笑容，“废物”
在田阳眼里，这个男人就是十足的废物，还没成亲，就算计这未婚妻的东西，亏他们家还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真是无耻至极。
“方主任，事已至此，我想，两家的婚事已经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你说是吧”
刘乐乐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
方主任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他不能冲动，虽然现在局势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可还是要谨慎行事，不然，一步走错，可能就再也没有办法翻身了。
再有，就刚才这姑娘所说的话，就知道对方不简单，能将假话都说得他半分未曾察觉，这也是一种本事。
“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刘乐乐站起身来，“对了，方太太，这茶倒得太满，我就回送给你，虽然我们孙家现在看起来不如你们方家，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再有，几年后，又是怎么样的场景，谁能说得准，是不是，方主任”
方主任此时已经忍到了暴怒的边缘，却还是不得不点头，因为对方这话说得非常有理，先不说面前这位姑娘，他毕竟还不清楚，单单就是那三个考上大学的方家兄妹，方家恐怕就要崛起了。
“所以，做人还是凡事留一线比较好。”
说完，欠身，“告辞，留步。”
孙红芳跟着三妹走出来，整个人更做梦一般，看着自家三妹，佩服得不行，“三妹，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名额的”
“这事，并不难猜，全国各地，这样的事情就算不普遍，也绝对称不上罕见。”说完，看了一眼田阳，“他们家就有过前车之鉴。”
田阳还是笑。
“可是，方主任真的不会做什么吗”
刘乐乐笑，自家二姐还真是天真，“怎么可能，不过，二姐，你也别怕，我会解决好再离开的。”
既然管了，自然要管到的，不然，她一走了之，留下水深火热给孙家人，那也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三妹，给你添麻烦了。”
孙红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她明明才是姐姐，如今却要妹妹帮忙。
“无事。”
第二天上午，刘乐乐带着孙大海和孙红星出门，在约定的地方，看见胡彦对着她挥手，笑着和田阳走了过去。
在得知他们晚上就要走，说什么也要请几人吃饭，“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所以，饭我来请，至于你，欠着吧，以后再请。”
胡彦想想也是。
饭桌上，刘乐乐将事情说了一遍，胡彦直接点头，“放心，这事小事。”
看着孙大海，“叔叔，你有没有打算换一份工作”
在他看来，既然闹僵了，还在对方手底下工作，看人脸色，总是憋屈得很。
孙大海摇头，他是老实，却明白，这是女儿的人情，能让方主任不为难他们，已经感激不尽了，他不能再奢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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