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作为离卫湛与徐讷讷最近的卫丙, 因每日都守在他们房门外,深切地觉得那两个人最近闹别扭了。

    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都生疏客气了不少,说话间对彼此的称呼都是“您”,比如此刻

    “您先请。”徐讷讷因为自己刚坦白身份问题,底气比较弱,身段也放得格外低,话里话外都是敬意。

    “不了, 您先。”卫湛则是因为没有实感,心里又羞恼, 为了掩盖心中各种不知名的情绪,他干脆就不做表情, 说话时都像吐冰碴, 冷冰冰的模样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徐讷讷顿了一顿,率先进了门, 桌上是一壶热茶,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略润了唇舌, 又转头看去。卫湛还站在门边没进来, 她还注意到她看过去时, 卫湛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装作正在和卫丙说话。

    卫丙愣了一瞬, 小声提醒“世子,您不进去吗”

    卫湛干脆半边身子依靠在门框上,用这个略显不羁的姿势和卫丙说起话来“说起来, 你是不是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

    卫丙一板一眼道“是。”

    “可有喜欢的姑娘你直说,没关系。”

    “没有。”卫丙余光瞟了一眼屋内,“属下无心此事。”

    卫湛“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另外两个呢他们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卫丙无奈,世子您没话说就别找话了吧

    “属下不知。”

    卫湛啧了一声,颇为不满地看他“跟你说话怎么这么没劲儿”

    卫丙胆大包天答“世子您还是和徐先生说话去吧,徐先生好说话。”他们几个私底下都没改过称呼,还是觉得徐先生这个称呼最适合。

    卫湛被他一噎,回头看了一眼,徐讷讷正背对着他们理东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方才说的话。那背影纤腰一握,他觉得自己手心又痒了起来。

    他咳了一声,转头过来小声骂卫丙“胡说什么呢滚下去。”

    卫丙轻松地应了一声,非常欢快地滚了下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出了门内门外两个空间,门内的空气不足,叫人呼吸都重了些,还略显急促。徐讷讷将自己的衣裳都收拾好,手上便空了。

    他们如今已经进了卫国境内,住的地方比先前周国的驿馆要好得多。房间很大,屋内除了床,还有宽大的软榻,昨夜卫湛头一次自己滚上了软榻。要不是徐讷讷给他送了一床被子,他能什么都不盖,就那么囫囵过一晚。

    好在徐讷讷怕他冻生病,斟酌许久才鼓足勇气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兜头朝他砸了过去,而他被砸了也没敢吱声,默默地就盖上了。

    此刻,卫湛进门视线就落在了那软榻上,那床被子还在。他看了两眼,移开视线,咳了两声道“您你在看什么”

    真是要命,一看到这人就想到那一手柔软的触感,再又想到她是周国那位“大公子”,心理刺激差点让他丢盔弃甲以致落荒而逃。

    徐讷讷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含糊道“就就随便看看。”自昨夜后,两人对身份问题避而不谈,又因为卫湛耍了一次流氓,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到她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如今隔了一日一夜,那种古怪的气氛不减反增,已经到了同处一室都感觉空气稀薄的程度了。她这个人其实脸皮很薄,方才就在看舆图,提前为自己规划被扔以后的路线。

    卫湛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他能接受一个细作,也能接受一个公子的影卫,但是,很难接受一个帝国大公子。

    徐讷讷心中早有准备,难受是有的,只是更庆幸自己看清得早,她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炸弹,周讷那般都不得自己亲生父母喜欢,她如今自然也不能奢望非亲非故的卫湛接下她这个烫手山芋。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灯花爆了一声,她回过神来,将手上的舆图收好放在枕头下,这才转过身来问“您要沐浴吗”

    卫湛还靠在门背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睫形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显得有几分深沉。

    听见徐讷讷的问话,他抬起头来,眼神里透着迷茫,像是没听明白。

    徐讷讷轻皱眉尖,不想再与他这般古怪下去,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于我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

    卫湛轻哂“我能有什么想法您一国公子之尊,竟屈就在我门下当门客,还成了我的姬妾,我能有什么想法”

    徐讷讷一噎,又忍不住委屈,说话声就大了些“我给你当姬妾还委屈了你吗你脾气那么差,就会强迫人,说话不算数,我委屈你了吗”

    卫湛瞪大眼睛“我怎么脾气差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我骂你了吗我连脾气都没发,换个人早死一万次了”

    徐讷讷被他说得心头火气渐旺,直接对呛回去“说要打断我腿的是不是你说我蠢货的是不是你说我笨的是不是你说我娇气又烦人的是不是你这还叫没骂我”

    幸好她因为上回翻旧账的时候表现不好,后来特地回想了一遍,将卫湛骂过她的话都记了下来。

    “你别把这些混为一谈,我那是骂你”卫湛气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的事你怎么不说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徐讷讷顿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些,好找到他话语中的逻辑漏洞,将两个人的对话回顾了一遍,她脑中正要灵光一闪,卫湛却几步走近,沉甸甸的气势扑面而来,将她压在床边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要听着赵太后的话,上了我的床,怀着我的孩子跑路,又回到周国做你的皇帝”卫湛口不择言,“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的皇位迟早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这话一出,两个人同时噤声,这才是他们身份矛盾的根本所在。

    若徐讷讷仍要大公子的身份,那他们就是不可避免的敌人,将来诸国争霸,只能你死我活。

    而卫湛心中更是发沉,他不能想像最初徐讷讷来到他身边是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敢想像将来与徐讷讷兵戎相见的场景。

    徐讷讷嗫嚅着唇,良久才出声“正吵架呢,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卫湛现在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只要听见徐讷讷的声音就觉得不爽,听她语气竟然还这么平淡,立时气怒交加,指着她鼻尖道“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践踏我的真心姓徐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吵架的气氛非常浓厚,虽然态度不够端正,但也是到了关键时刻,可徐讷讷听着他的语气,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看过的狗血虐文,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先前紧绷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室内空气都松快了几分,卫湛也卡了壳,要脱口而出的话就那么哽在了喉咙里。

    “你笑什么笑”卫湛心气不顺,伸手狠狠戳了一下徐讷讷的额头,戳出了一个明晃晃的红印,“你说话,是不是还要带着我的孩子回周国抢皇位”

    徐讷讷冷眼看他“是又如何”她决心把吵架的气氛再烘托起来,干脆一次性解决了两个人的矛盾,也省得往后还抓着这问题不放。

    卫湛又被她气得炸毛“你还真想回去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失踪这么久了,周国新帝即位,哪儿还有你的位置还有周国现在被霍大将军把持朝政,你回去抢得过他吗”

    “可我名正言顺。”

    “屁的名正言顺”卫湛气红了眼睛,终于爆了粗口,“先帝那道遗旨里写了什么还不知道,要真让你殉葬,我怎么办”

    这姓徐的生来就是来克他的,身份扒了一层还有一层,偏偏又入了心,他难道还能生生将她从心里剜出去怎么舍得。

    徐讷讷白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如今没有退路,我跟赵太后关系还不好,你说我能去哪儿”

    卫湛伸手就从枕头下翻出她先前勾勾画画的舆图,“哗啦”一声展开,凝神看了看,火气又上来了“这就是你逃跑的路线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上山匪多还有这里有个和尚村,见了女人就冒绿光。还有这里连片的山脉,你那双腿哪里走得过去”

    徐讷讷头凑过去,其实上面那条路线是她随便画的,光看舆图哪知道那么多情况,她只是设想一下逃跑而已。而卫湛说的和尚村是在陈国境内,她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和尚村”

    卫湛冷笑“正吵架呢,能不能严肃一点别以为转移话题,我就放过你了。”

    徐讷讷虚心受教,跟他继续掰扯“那你要如何我如今身份有问题,你是不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卫湛不屑“你算哪门子的天子你就是个烫手山芋,搁谁手上谁想丢,除了我谁还要你。”

    如果还是男人身份的周讷,那必遭人哄抢,因“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可周讷是个女人,就算她的身份暴露,也只会威胁到赵太后的地位,周国皇室本就势微,掌权的早变成了霍大将军,如此一来,周讷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徐讷讷听着没法反驳,憋着气道“你昨天还想扔了我。”

    卫湛也想起这回事,皱眉反问“那我扔了吗你别不识好歹,我还说扔了还要捡回去的。”

    “你好烦。”徐讷讷说不赢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头,嘴巴抿起,嘴角耷拉下去。

    卫湛手上动作一顿,先将那张舆图扔得远远的,低头看去,就见她半张脸都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鼻子抽了抽,眼睫微微颤动,这表情他挺熟悉,似乎要哭。

    他登时心尖一颤,站在旁边不知所措,难得自我反省起来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把人骂哭了应该怎么哄我语气表情是不是太凶恶了

    就在他反省的时候,门被敲响,他下意识就走过去开了门问“什么事”

    卫甲赔笑“世子,您的声音太大了,被张大人听到就不好了。”他们做暗卫的最是耳聪目明,方才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起来,可还是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话,可职责还是要履行的。这些话他们听听不要紧,旁人听见就不好了。

    卫湛一顿,小声问“我刚才声音真那么大”

    卫甲诚恳点头,又道“您放心,我们在外边守着呢,没让人靠近,只是眼看着张大人要上楼来。”

    听了他的话,卫湛阖上门,转身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伸手在徐讷讷眼角处不怎么温柔地揩了下,指尖染了点湿意。

    “真哭了”他还尚有几分不可思议,“我骂的”

    徐讷讷觉得丢人,这点泪花纯粹是因为吵架没发挥好的憋屈,可却被误会成被骂出来的。这让她觉得非常之丢人,连吵回去都没底气。

    “不是”这般反驳都觉得是在欲盖弥彰,太丢人了

    卫湛讪讪收回了手,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气我,我也不会骂你啊。你要是觉得吵不过我,那你动手,我绝不还手,行了吧不过话说在前头,不能打脸,传出去不好听。”

    徐讷讷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觉得更丢人了,手指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冷着声音道“您可是尊贵的王世子,我如今是阶下囚,哪里敢对您动手”

    卫湛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他这辈子就没这般低声下气服过软,眼见徐讷讷还不领情,他皱了眉头,严肃道“先不说其他的,你故意到我身边来做细作,我都没说什么。”

    徐讷讷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周讷,这人早在周讷第一天入卫宫的时候就给她送毒酒,难道就没起过疑心

    她心里又剧烈跳动起来,卫湛能接受男人变成女人,能接受女人又变成周国大公子,那他还能不能接受这人里头其实还换了个芯子

    她试探着问起“你没说什么你不是都给我送毒酒了吗”

    卫湛一滞,面露狐疑地看向徐讷讷,后知后觉,对啊,他当时都让人试过呼吸,绝对死得透透的,隔天一早见这人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他其实心里还受了点惊吓。

    又见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敢把人放在身边仔细观察,结果,观察着观察着,确定这人就是活的,也不是旁人假扮,他慢慢的就忘了这回事。

    这会说起来,冲击力却还是一如既往,还蔓延出许多尴尬来“你知道你当时是假死的”

    徐讷讷呵呵一笑“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孟家的人,是不是他给我送的毒酒”

    卫湛大概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是,我外祖家一个远房亲戚,跟在我身边四五年了,替我做些事。他有问题”

    先前因“徐慎言”没死成,他问过那个人,不过那人毕竟姓孟,由外祖作保,之后就调往别处,按理说就算生了异心,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徐讷讷也不想瞒着他,干脆直言道“他当时想直接毒死我,然后说明我的身份,做实你鸩杀周国大公子的罪名。”

    卫湛怔住,又觉奇怪“那你怎么没那个而且,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我没死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徐讷讷瞥他一眼,道,“赵太后跟我说,孟家是我的保命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说得这般清楚,卫湛握紧拳头,孟家是他外祖家,他与父亲都对外祖礼遇有加,对孟家有些事情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竟养了条贪心不足的白眼狼来。

    “我知道了,回去就处理。”

    两人一时无话,还是卫湛憋不住“你身体没事吧有没有落下什么毒素”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把人供起来。

    徐讷讷在身份未暴露出来时并不敢去看大夫,后来在周宫生病之时倒是由太医诊过脉,太医没说什么,她个人也不太敢确定。

    见她不说话,卫湛眉头揪得死紧“明日就找个大夫来看看。”

    徐讷讷下意识道“我先前听张大人说,明日天气好,明日一早就该上路了。”

    “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卫湛不满,伸手又戳她额头,“吵了这么久,还哭了,你渴不渴”

    “不渴。”

    卫湛啧了一声,软了声音“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再吵,这里人多眼杂的,叫人听见多不好,到时候张大人又该过来说你胆大犯上。”

    徐讷讷沉默以对。

    卫湛再接再厉地哄“你知道的,先前你还是徐慎言时,你就是我座上宾;如今你是徐讷讷,我就成了你的裙下臣。”

    “哗啦”一声,徐讷讷心尖就开出一朵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天的fg依旧没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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