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徐讷讷终于睡了个好觉, 再醒来时却发现眼前是垂坠而下的轻纱床幔,微光从床幔外透进来, 照亮了这一方床榻。床上盖的是绒被, 软软的大迎枕就放在她脑袋边上,她翻个身就能靠上去。
屋内应是点了香, 一点冷梅的味道幽幽地飘散在空气中, 被暖炉一熏, 味道冲淡了许多,但她鼻子对花香格外敏感,就闻出来这不是真正的花香。
石室里的条件虽好, 但毕竟是一个半密封的地下室, 就算空气流通也觉得逼仄而狭小,可眼前的种种景象表明,这是一个能照见光的房间, 她也能听见屋外有人轻轻走过的脚步声。
徐讷讷撩开床幔,离床不远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缝里偷偷漏进来几丝阳光, 外边应是一个好天气。
视线转了一圈,她才觉得隐隐眼熟,再看到房间角落摆着一架古琴时,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周讷身为大公子时住的景阳宫偏殿。周讷被赵太后送出了宫,然后景阳宫便遭到了大换血, 以前近身伺候周讷的宫女太监全部被处死,余下那些景阳宫的宫人好歹保住一条性命,出宫自寻出路。
这座宫殿一方面让徐讷讷觉得亲切,另一方面,她知道这里留存许多冤死的亡魂,殿外那片大理石铺就的石板地上曾满是鲜血淋漓,费了许多功夫才清理干净。
争权夺利的背后是枯骨累累,自古而然。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恰逢有宫女开门进来看她醒了没有,她正好抬头,与宫女对视一眼。宫女脸上笑意不变,走到近前问道“大公子,您要起身了吗”
徐讷讷一怔,这宫女为何喊她大公子她下意识低头看,胸前一片平坦,这才感受到胸前裹了布条,勒得紧紧的,甚至为了装得像,她还感觉到自己双腿之间还有点异状。
她咽了下口水,尽量不去注意这具身体的异状,她应该是在做梦,梦见了周讷在周宫的日子。周讷对自己可比她对自己狠多了,布条缠得十分紧实,毫不顾忌自己还是个正在发育的姑娘。
她愣怔的时间有点久,宫女不得已又问“大公子,奴婢服侍您起身”
幸而周讷平日里就沉默寡言,宫女不以为意,只是态度恭敬地站在一旁,手捧着衣裳听候吩咐。
“嗯。”徐讷讷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却感觉到痛意,登时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大条,难道她这是又穿了一遍
宫女尽心尽力地服侍她穿好衣裳,洗漱完毕之后束发,镜子里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因常年板着脸,面色显得严肃而没有活力,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但气质却像是二十多岁的人。
镜子就是十七岁时的周讷,但穿着应是在六七月的时候,而同年八月,她的父亲去世,九月她被母亲哄骗,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徐讷讷一阵恍惚,此情此景太过真实,可明明,她脑子里的记忆仍旧清晰,她是在周讷死去的那个晚上穿来,她已经嫁给了卫湛。怎么就会到那之前了呢
宫女给她梳完头发便尽职提醒道“大公子,您该去书房念书了。”
徐讷讷点了点头,她继承了周讷的记忆,虽没亲身体会过,却也知晓她的生活堪称枯燥,每日起身之后就得先去书房念一段书,念完后才能用朝食,朝食之后又是继续念书,给她上课的一共有四位先生,各个性格不一,但对她的态度都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又是枯燥的一天啊。
她听见自己心底冒出了一道细细的声音,但声音很轻,只说了那一句话就没了。她惊疑不定,正要迈步跨过门槛,殿外是一片宽阔的平地,汉白玉铺就的通道直通往朱红院门。
就在一晃神间,徐讷讷前脚出了殿,就觉得眼前换了个场景,平地变成荆棘满地,宽阔通道变成拾级而上的窄小石阶。而她的视线也变成了俯视,她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扛在肩上,一颠一颠的,极为难受。
她有意识,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人将她扛着在石阶上狂奔,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正好不远处有个凉亭,那人进了凉亭。但她头发上的玉簪在亭外石碑上磕了一下,进了凉亭以后,簪头玉碎了,一点米粒大小的碎玉掉进了亭柱上被虫蛀出的洞里。
她脑袋中突然出现一副画面,她和卫湛从伏牛山入周时,路上也进过一个破破落落的凉亭,卫湛进亭时在柱子边站了一会儿,像是从孔洞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她没思考多久,眼前画面又是一转,白日乍变为黑夜,眼前看不清人影,但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小心些,我先出去看看。”片刻后,又是那道声音说话“可以,我们今夜就走,别怕,我带你走。”
徐讷讷沉思了一下,想起来这是陈不二的声音,听内容应该是在原书中,陈不二鼓动了周讷和他一起从卫宫出逃至陈国。
她明白过来,这应是原书里属于周讷的剧情发展。
想明白这点,她按兵不动,只静静地观察,一个个画面从眼前晃过,周讷的人生就在这一幕幕中次第前进,然后她看到了周讷的结局。和原书中寥寥几句敷衍而过不一样,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最后的印象是巍峨宫墙和溅了血花的宫门前。
陈列在宫墙外的是诸国联合军队,背后推她的是赵太后。
下坠的感觉十分吓人,她脚下一踹,从梦中惊醒过来,却见眼前是和梦里一样的轻纱床幔,空气里是冷幽幽的梅花香。
“怎么头上全是汗”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额头上是她熟悉的体温,“做噩梦了”
徐讷讷惊魂未定地看过去,看见卫湛时才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这个梦是在预警什么。不说其他的,赵太后一定要远离,那是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死的人。
“我们什么时候走我想回家。”她的声音里难得有几丝脆弱,气虚而显得音低。
卫湛的手掌捧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手指轻颤,他声音嘶哑,听起来似是一夜未睡“讷讷,你怀孕了,不能赶路。”
他没有预料到,徐讷讷竟然真的怀孕了,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还非常虚弱。太医把过脉之后,说是有小产的迹象,若是小产,对母体会有极大的损伤。因为徐讷讷的身体不好,先前的亏空还没补好,按理说应该怀不上的。
徐讷讷精神一震“我,怀孕了”
这剧情不对啊就算要有带球跑的剧情,那她和卫湛也得分离个几年,几年后这个孩子出生,然后大家才发现他和卫湛生得颇像,然后就是重新相认、破镜重圆
卫湛半垂眼皮,掩去了眼中的复杂情绪。有了孩子他很高兴,但这个孩子会让徐讷讷身体受损,高兴的情绪就怎么也升不起来。
如果没有这个碍事的孩子,他就能将人尽快安然无恙地带回卫国,那才是他们的家。但是她有了他们俩的孩子,只能暂时被困在周国。
徐讷讷长叹一声“这孩子来得不巧。”
卫湛顿时愣在原地,手还摸在她脸上,连忙轻轻碰了下,词不达意地安慰“没事,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我会负责的。”
徐讷讷抓住他的手放到一旁,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他眼底一片慌乱,似是怕她忧思成疾。
她打了个哈欠,开始琢磨“我倒是能继续住在王宫,赵太后肯定一直在盼着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她也得供着我,你觉得如何”
卫湛面色转为淡漠,冷冷道“不如何,我信不过赵太后,我已经给父亲送了信。让他以赵太后强留我夫妇二人为质为由,直接调兵入周,周国士气低迷,最多十日,卫队就能抵达周王都。”
“这个想法应不只有你能想出来。”
卫湛冷笑一声“那倒是,赵柯早在周王都,明明自己过来的,倒还说是霍家强掳了他来,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厚脸皮。”
难怪书里赵柯能率先入主周王宫,原来是因为他早就在王都之中,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现在剧情变了,卫湛没有被绊在卫国,对比起来,卫国的胜算比赵国更大一些。
徐讷讷问他“那你看见梁玥没有”
卫湛迟疑“那个梁国王姬看见了,不过没正眼看,就是远远瞥了一眼,被赵柯带在身边。”
如今已有乱世征兆,礼法崩坏时也无人维系,梁国更是国运衰微,为自保可以毫不犹豫送出公子王姬,那流落在外的王姬没有后援,就如浮萍一般,在这乱世中浮浮沉沉。
好在女主到底有光环,不管剧情如何崩坏,仍然碰到了命定的男主角,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徐讷讷抱着肚子翻了个身,床边卫湛吓得手足无措,想碰她又不敢,只得在嘴上念叨“你慢点,你别翻,躺着行不行小心点,别滚下床了。”
徐讷讷滚完一圈才有了些真实感,她竟然真的怀孕了肚子里有了个孩子,这孩子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来的,巧又不巧。
“你说,我会不会在战场上生下一个孩子,这孩子正好是敌军的克星,就像穆桂英那样”
卫湛顿了一下,问“穆桂英是谁”
“一个在打仗的时候生孩子的女人。”
卫湛的脸立时黑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一孕傻三年,他得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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