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朝知道自己是男主么还有”
“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易晚的描述有种自带画面感的张力, 喻容时坐在他身边,却仿佛已经站在了年幼的沈终身侧。他看见游戏厅里光怪陆离,红的绿的灯光照在易晚那张白得出奇的脸上。他站在那里, 听着自己的友人说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话。
任是谁都只会想要询问与顾若朝有关的一切。很显然, 在这个属于两个十岁男孩的秋日故事里, 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唯有喻容时比起顾若朝, 更想知道易晚。
易晚讲述与他有关的故事。他言及很多细节, 从墙壁上张贴的小广告、影子里争斗的昆虫、到筒子楼里炖鸡汤的女人。可他唯独很少讲到自己。
“在那之后,为了进行更方便的阐述, 他带我去了许多地方。”易晚说,对喻容时的后一句提问置若罔闻。
顾若朝在游戏厅里得到了空前绝后的胜利, 可这并不使得他足够高兴。相反, 他对易晚说“再陪我去个地方。”
沈终看他表情不好, 没有拒绝。
他带易晚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家网吧。初中旁边的黑网吧,对附近的小学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若朝告诉网管自己要打cf,旁边有人停了, 讥笑道“小学生还打cf连枪都端不稳吧”
顾若朝对此置若罔闻。他带着易晚到角落里的一台机器旁坐下, 上电插卡、开机一气呵成。
那群嘲笑他们的不良少年看不见他们的屏幕。沈终却看见顾若朝的眼珠有些血红不知从何时起, 那里已经爬上了血丝。顾若朝在进入游戏后便变了一个模样。他选了一个多人模式
胜利。
又是一场。
胜利。
沈终能看出顾若朝对游戏的不熟练。他的确拿不稳枪, 甚至区分不出不同的武器。但顾若朝居然每次都幸运地拿下了胜利。
胜利没能给他带来更好的心情, 相反,顾若朝眼底的血丝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差。他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鼠标,像是一个因过于焦虑而濒临癫痫的病人。另一边的不良少年们看见他的反应, 以为他是遇上了连场失利,又大声哄笑起来。
沈终坐在顾若朝身边。他仰头看见墙脚蜘蛛正在结网,巨大的网状阴影由空中落下, 不知是将要落在顾若朝的脸上,还是落在几人身上。他听见顾若朝嘀咕道“又赢了。”
又赢了。
几个不良少年没能得到他的反应,向着他们俩走来,嘴里大声嚷嚷着污言秽语。他们意图将这不识相的两人团团围住,要和他们打一场旷世绝俗的1v1,好将顾若朝在游戏中彻底击垮。为首的那人很有自信,沈终听出他是这群不良少年的领头人,曾在整个区的比赛中拿过第一。
语言越来越过火,空气中隐隐有火星味。有人大笑一声道“这么晚了出来打游戏,家里是不是没娘管”
沈终当即就要站起来。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若朝,顾若朝却按住他的手道“坐下。”
沈终看他。
“没事。”顾若朝的声音里带着许多古怪,他的嘴角居然带着笑,“他们这样说正好”
“”
“这是必备的情节。压得越狠,反弹越高。”顾若朝喃喃着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你等着吧。一开始我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们,现在,我确定了”
他的声音像是梦呓,只传递于两人之间。沈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比起注视自己的朋友,更像是看着一个古怪的诅咒。顾若朝还在继续道“现在他们来嘲讽我,我就更加明白,我肯定会赢了。如果不是为了后续的打脸,又怎么会安排他们故意来嘲讽我呢你等着看吧,那个人现在越得意,之后,他就越”
他声音狂热,沈终看着他,又看向那个气势汹汹的不良少年。在顾若朝两眼通红,即将接受对方的邀约时,他忽然狠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带他离开了网吧。
“你神经不正常。”沈终说。
他的声音嫩嫩的,尽管平淡,可他终于还是有点孩子的模样。顾若朝没有抵抗他的拉扯,只是在离开网吧后神情有点遗憾。沈终看着朋友在离开那里后仿佛变回了平时的模样,有点放心。
“我们走吧,换个地方去。”他干巴巴地道,“不去这里,也不去游戏厅”
他看见网吧里那个不良少年追了出来,似是在不满自己的挑衅被打断。沈终果断地拉住顾若朝的手臂,正想继续跑。
他听见了电流滋拉滋啦的声音。
电流的滋啦声来自断掉的电线,随后,是螺丝与螺栓脱落的声音。巨大的广告牌带着强大的冲量冲向地底,并最终哐当一声
砸到了不良少年的身上。
大片鲜血洇开。不良少年身后的同伴们都震惊了,开始无休止地惨叫。沈终的表情在那一刻空白了一瞬。他说“广告牌为什么”
“因为不够爽啊。”顾若朝说。
“什么”
沈终难得地被逼出了更多的话。顾若朝却依旧是直勾勾地看着广告牌,眼睛更红了“因为他挑衅了我,辱骂了我,却没有受到惩罚。而我在你的要求、你的拉扯下退场了,没有和他进行比赛”
“这样的情节,会让人很不爽。”顾若朝说,“所以他必然会自作自受、付出某些代价”
这些代价是一条腿、一身伤、还是一条生命
顾若朝知道沈终肯定听不懂他的话。如果不是这几日,他遇见了那名姓林的、父亲的学生,听见了一些话,他也不会隐约地为自己奇异的生活找到了缘由。网吧老板从网吧里跑出来,随后而来的则是嗡嗡的救护车,他站在那里,手脚冰凉,不知道自己该怔愣、还是该笑。
就好比他今天把这个秘密交给了沈终。
唤醒他的是沈终拉住他的手。他看见红蓝交杂的警灯,警察们到场,在猝不及防之间,他听见了沈终的声音。
很奇怪,沈终的声音很冷静,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他的声音仍带着稚嫩的软,吐出的词句却让人心惊。
他说。
“这是个意外。我们该走了,顾若朝。”他说,“我们还有国庆作业,后天还要上课,老师说要举行英语小测,我们不能迟到。”
他又说。
“别怕。”
顾若朝看着他,忽然慢慢地笑了。
正如蜘蛛捕食飞虫,螳螂捕食其他昆虫。他对沈终说“是,我们该离开了。”
两个孩子穿行在幽暗的小巷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离开的身影。骤然掉落的广告牌并非人力所能弄下,沈终作为原本与这场事故无关的路人,他的反应也是非同寻常。
可直到后来,小区里所有的讨论都停留在了那张广告牌。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却被完全忽略了。
顾若朝的心情像是突然好了起来。他不再满眼通红,充满血丝,而是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他哼的歌曲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并用力地抓住了身边朋友的手。
只有沈终知道。
他面无表情,手心里却也在默默地沁着汗。
车里的时间过去七分钟,易晚的讲述却仍旧停留在第一天。喻容时却没有不耐烦,他的指关节也微微地沁着汗。
他想着那个在广告牌之下的不良少年,想到秦雪心。他忽然想起那天易晚所说的话。
“喻老师,你觉得秦雪心该死么”
“你觉得她应该自作自受地去死么”
秦雪心与林梦不睦,不良少年挑衅顾若朝若非是他主动挑衅,他也不会跟出网吧门。最终,不良少年被埋在从天而降的广告牌之下。
那日的薄绛在易晚的眼里,是否也是一张广告牌
“我那时思维并不复杂,年龄不大,尚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易晚说,“所以,那依旧是一个对于小学生而言,普通的国庆节假期。”
唯一的不普通是他的朋友有话要对他讲。
“我们后来去了一个地方,顾若朝管那里叫秘密基地,那个地方在一处荒废的工地旁,里面有很多根水泥管子。我们就在那里聊天。”
夜晚的天空只缀着几粒有限的星子。顾若朝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他躺在脏兮兮的水泥管上长叹一声,看着身后沈终尽管笨拙、却明显比他灵巧了许多的动作,叹气并开口道“果然,在这种脏兮兮的、会影响个人形象的场合,我就是比不过你的看起来上天不希望我掌握这项能力,为什么像我这样的好学生不可以像个泥猴子一样爬来爬去”
“不过那样也好,要有一点我比不过你的地方,你才会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而且我喜欢这种地方,自由,灵巧,野蛮生长。”他在呼呼的冷空气中用唱歌般的语调道,“而且最好的是,这里的观众只有你,而你是个闷葫芦。”
顾若朝的话很多,肢体动作也很多。他像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天生便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表达欲与表达能力。黑发黑眼的男孩坐在他身边看他,低着头,像是有些茫然。顾若朝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吧,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我觉得你很聪明。”他的朋友慢吞吞地说,“所以,你会胜利理所应当”
他没有提到那块广告牌。
顾若朝确实很聪明。他们是小学同学、又是因家庭不幸而都在少年宫被托管的战友,因此沈终得以见到他在各个方面一视同仁式的一骑绝尘。父母离异、和忽视自己、只顾着新家庭的父亲一起生活没有减损他的优秀,相反,却给他蒙上了一层美强惨色彩。老师长辈提起他,都是先叹气,然后再交口称赞。
所以他学什么都学得很快,是理所当然。
不过沈终对于顾若朝的优秀的最深刻印象是,顾若朝总是能用很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所能擅长使用的、复杂的词组与用词。这或许是他早慧的证明,或许又是他受到某种影响的证明。
顾若朝却咯咯地笑了。他坐在水管上玩手指,忽然道“你知道么所有人都只会记得第一,没有人会记得第二。所以第二再优秀,也不会被人记忆。沈终,你真的很奇怪,你被我压制得只能拿第二,却不生气。”
沈终觉得自己越过了关于广告牌的话题,却必须要回复这句话。他开始思考。
得第一的意义是什么呢
沈终并不能体会到得第一的意义。他的情绪一直很淡,唯一想过要拥有的,或许就是一座房子。每个家庭都会有一座房子。他的父母曾经拥有,他的叔叔婶婶已经拥有。或许有了房子,他就可以也在房子里炖鸡汤。
思维过于发散一直是沈终的一个毛病。他似乎总会去想这些于常人而言没什么用的东西,并最终阻碍他自己的行动。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沈终一直没有开口。这种反应放在其他任何人眼里都是迟钝的体现。
世间大部分人不能看见思考的过程,只能看见动作与语言的描写。正如小说中漫长的情感描写与心理描写只会沦为乏味读者所想看到的都是快速的动作或语言描写。因此在不常表达时,在很多人眼里,沈终便沦为平凡与普通,并完全规避了任何能够“引人注目”的要素。
或许不只是人。
顾若朝说“但这不能怪你你知道么这个世界其实是有规律的。就像”
“你知道那块广告牌会掉下来么”沈终说。
顾若朝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广告牌会不会掉下来,但我知道,那个故意挑衅得罪我的人,一定不会好过。他会拥有属于他的下场。就像我刚才说的”
他的眼里开始有兴奋的光“你知道么这个世界是有规律的。而我,是被其中规律所眷顾的一员之一。沈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说不定你也可以”
他对着空空荡荡的广场呐喊,兴奋又紧张得像是甲板上的世界之王。他的朋友坐在他的身边,许久之后道“那么”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易晚说。
窗外雨还在下,喻容时听见易晚轻轻的声音。他想,这件事的结局最终只能是一件坏事。
因为顾若朝死了,而易晚,也改变了他的名字。
“所以当时,你们这么小,就自己发现了这件有关男主的事”喻容时犹豫地道,“我记得那时有关各种男主的新闻,并不如现在那般普遍”
“他没有明确地知道男主和世界意志是什么,他只是隐约知道,自己似乎被眷顾,按照某个行为模式、某个方向去走总能得到很好的结果。在那之后,他开始不间断地尝试。”
顾若朝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像是一个学到了新学科的孩子,开始一遍遍地将诸多知识加以利用。他尝试不同套路、尝试各种学科、像是征服新航线的骄傲的无所不能的船长。
顾若朝的确很聪明,如春天的朝阳。他总是能做出最优的选择,机敏灵巧地运用着“打脸”、“先抑后扬”等手段,来加重自己能够获得的成功。他在初中时偶然“挑衅”一名高年级学长,并因此获得了参加高中生数学竞赛、并拿到一等奖的机会。
“如果我没有加以利用这些元素,我可能只能拿初中生竞赛的一等奖。”他说。
他的成功在少年宫里一次又一次地掀起了轰动。就连沈终也不能说,他的做法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顾若朝偶尔会将自己的方法提点给一些人,其中便包括那名姓林的他父亲的学生,后来,她在大学时来到少年宫里做助教。
顾若朝告诉沈终,是她提醒了他。
“她在我家补习时说,为什么电视剧里的那些主角都那么好运,一切都像是套路,只要符合套路,成功便前赴后继。”他说,“所以我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礼物。”
他身边的沈终却始终是万年老二,安静而不说话。
胜利使得人膨胀。最终,顾若朝在无数次的无往不利后,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改变了他的一生,将一切如摧枯拉朽般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沈终也在那之后再度偶遇了一个断了一条腿的男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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