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技重施。”
这是浮现在易晚脑海中的,最开始的四个字。
其他人比易晚更快地表现出愤怒。在歌曲尚未结束前,安也霖和池寄夏已经同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相互对视一眼后,安也霖首先表达了质问“你们的这首歌,很不错。我想知道你们的编曲是哪位”
他的声音压抑且冷,怒火远胜于过去质问任何一个人时。易晚注意到坐在旁边的、属于sea的三人即使是在被质问时也是毫无表情。
他们如打招呼时般统一地看向蓝总,等待他的回答。
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看得人毛骨悚然就像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
被去人格化的人偶。
被去人格化的人偶,人偶们吟唱的属于他们的歌曲,愤怒争吵的四个男主,舞台上笑意吟吟的人偶师蓝总所有一切构成一幅极其荒诞、又喜剧的画面。
为什么他需要面对这样的画面为什么他需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易晚开始窒息。他觉得喉咙被埋进了水里,名为荒诞的黑湖正在将他从头到脚淹没。在黑湖的顶端,灰宫和这个社会正盯着他。蓝总凝视湖面,说“sea是我们最完美的组合”
易晚,轮到你了。有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语,安也霖无能为力,池寄夏无能为力,薄绛也无能为力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改变这个局面
你也不想看到组合的第一首主打歌就这样被剽窃对吧即使它正在由别人演唱,你也能听见它有多完美。你完全可以想象,它在发行后会有多么受欢迎。
奇异的声音回荡于蓝光大厦之中。声音由“回”字形口倾斜而下,像是有着某种吸力,使人的精神向上漂浮、漂浮
像是灵魂由半空中猛地回落至身体。易晚打了一个激灵,骤然起身
“易”
他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丁别寒。对方伸着手,惊愕地看着他,似是想抓住他的衣袖。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抿唇。他目光扫过蓝总,扫过正在据理力争的安也霖
随后他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丁别寒
刘哥一回头“卧槽”
他看了一眼丁别寒,丁别寒站起来说“我去”
熟悉的感觉袭上脊椎骨,丁别寒顿住。
刘哥“”
丁别寒“厕所。”
说完,他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刘哥
安也霖和池寄夏还在和sea的人吵。安也霖气得拎起了其中一人的领子。池寄夏还算冷静,噙了抹散漫的笑意,问蓝总“没什么意思呀,就是挺好奇作曲人、也挺崇拜他的,想和他见上一面蓝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一向公事公办的蓝总对池寄夏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脾气好脾气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他微笑地看着池寄夏,像是能从他的身体里看出另一种有轮廓的东西似的,并说“好啊。”
“他也很想见你一面。”
“算了。”刘哥无言,顺手推了推站在他身边的薄绛,“你去把易晚追回来他这又是在发什么神经。”整个团都疯了,还包括易晚。
薄绛追着易晚离开录音棚。录音棚外的走廊很长,他追在易晚的身后,呼喊他的名字。可易晚置若罔闻。他一心一意地向前奔跑,像是那里有什么他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易晚易晚易”
薄绛不出声音了。
易晚离去的身影还在他的视网膜内晃来晃去,像是一面如何也追不上的旗帜。薄绛却忽然觉得这场追逐很可笑。
他是为了什么追逐易晚呢
为了一首歌为了这个因这具身体签下的十年合约而加入的组合还是为了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拉入这里、却始终找不到归属感的人生
薄绛觉得很累了。一切在大厦之外细微的、被好好收纳于名为理智的外壳之下的情绪,在大厦之内仿佛十倍、百倍地被放大。他觉得自己不想再走下去了。
青年渐渐放慢了步伐。他一步步地拖行脚步。午后的阳光透过蓝色玻璃照射至他的身上,一片一片亮得晃眼。他偏过头,想躲过那过于明亮的光线
影子。
映照在另一侧玻璃上的影子。
墨发披肩,长眉入鬓,杏黄长袍逶迤拖地
那是属于前世的他的影子
薄绛屏住呼吸。他伸手欲捉住镜中花水中月。镜中人也向他伸出手,眉宇间同样带着倦怠的表情。
他循着镜中人的视角看过去。顺着同一条长走廊,于他而言,是明净的地砖,于玻璃中人而言,却是固若金汤的城墙。
城墙之下,是薄氏王朝的军队。
他看见鼓角齐鸣的大军,看见随风飘扬的旌旗。属于薄氏的王朝还没有覆灭,属于他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将士们举起手中的长矛呐喊,百年前的长风吹过因干旱裂开的麦田,吹过这曾在黄土大地上盘踞近百年的文明。
近了,近了他们在呼唤他,呼唤他们的少主与忠心的将士们共存亡。
他着了魔似的,一步步向前走去。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戴着面具的男人笑了。
他咧开嘴,看着薄绛,眼神中尽是嘲讽。
“易晚,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队友。”
“如果他接受自己的标签,接受自己的古穿今和学霸定位。他本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作为娱乐圈的学霸,作为薄家的少爷。他不会缺乏物质,不会缺乏名声。可他偏偏要做自己。”
“是死亡更加痛苦,还是做自己更加痛苦有时候真实的人生远比虚幻的标签更可怕。因为做自己即是死亡。”
易晚在无尽的走廊中穿行。终于,他抵达了回字形的天井旁。
上上下下的“回”字无穷无尽。易晚低头向下看,白晃晃的地板让他眩晕。他抬头向上看,刺眼的阳光让人看不清去处。
可他知道一定有东西在那里。
他眯着眼用力地去看、使劲地去看就如他还是沈终时那般。他的瞳孔被强光刺激,一切都变得重影模糊。但终于
他看到了
“尸体。”
当灰宫站在易晚身后时,他听见他轻声道。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女人的尸体支离破碎。她的手臂、双腿都断成了一截一截的,在强光下由于过于非人而呈现出人偶般的质感。无数光线如丝线般将她的身体缝合,就像小女孩耐心地缝合自己的布娃娃。易晚能看见有淡蓝色的光点在她的身边漂浮,随着丝线的缝合进入其中。
“那是什么”易晚说。
“天赋,能力,才华,又或者主角光环。”灰宫说。
多么幽默的场景。他们站在天井旁,静静地看着光线缝合人偶。易晚能看到那只手随着缝合的过程,有一点一滴的抽搐。
“所以摔下去的人是这样被缝合的。”易晚说。
“是的,原本章渐华也可以这样被缝合。”灰宫说。
“你也是这样被缝合的么不,你不是这样缝合的。我看见了你的尸体。你换了一具尸体。”易晚冷静地说,“上面的人是谁”
“是谁呢”灰宫用唱歌般的语调回答。
“是林梦还是sea的女主唱”易晚说。
“是她又或者是她有什么区别吗”灰宫说,“反正她们都有跳的理由。”
“sea的女主唱,她还不愿意像她的三个队友一样变成遵循公司规则的人偶。她想要叛逆、想要酗酒,但公司不允许她这样做所以她就跳楼。是报复、是发泄、还是计划都有可能。”灰宫说,“又或者她想要通过跳楼重生,来获得更加美好、更加适合她的人生。可是怎么可能呢”
“在神的心里,她如今拥有的已经是她能够拥有的、最优的人生了。经济独立,能唱歌,有喜欢自己的粉丝,对于她这个小县城里出来的女孩已经是很好的了。但神足够善良,神原谅她的任性。所以她无论跳下多少次,神都会修复她。”
这究竟是修复,还是被困在名为完美人生的囚笼里,就连求死也不能
易晚颈后的寒毛竖起了。
他忽然明白灰宫让他看到这一切的意图了这是警告。
又或者,这是这场属于他与他,属于这对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最截然不同的对手之间的对弈的第二次出招。
第一次出招,他们使用名为章渐华的棋子。
这一次,是蓝光大厦。
“那林梦呢”易晚说。
他的手抓紧了栏杆。
“林梦”灰宫挑了挑眉,拖长了音调,“你不应该为她感到愧疚吗沈终。”
阳光落在易晚冷漠的脸上。他漠然地看着他。
“她没有任何演出的天赋,是你把她带进了这个世界。是你为了转移神对你的注意力,牺牲她做了你的祭品。可她表演的东西太老套,早就不流行了,所以必须要结婚离婚,牺牲一堆没有必要的时间换来一点点戏剧性。可最后,神还是不喜欢她的剧本于是我替神抛弃了她。”灰宫笑吟吟道,“当然,神依旧善良。所以祂愿意修复被剧情抛弃的、试图纵身一跃以重生的林梦。当然,这种善良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是林梦自己的选择。”易晚冷漠地说,“又或许,她自杀只是因为她清楚,自己曾经怎样对待那些女配们。她绝不希望自己陷入这样被对待的人生中。”
“说得好”
灰宫啪啪啪鼓掌。鼓毕,他说“那你不想知道,是谁取代了林梦的主角地位呢”
易晚说“秦雪心。”
“为什么”
他们一问一答,像是都坐在水泥柱上。易晚于是说“因为我曾经拯救她。她拼尽全力逃离了属于女配的定位,却又竭尽全力进入属于女主的定位。这只能说明,她从来没有任何改变。她从来没有想要过真实的人生。她唯一痛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能是女主。”
“b。”灰宫打了个响指,“你也不用对人家那么苛刻,是不是只要有机会,谁不想当女主、谁不想要赚钱呢”
“这也说明我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你塑造的世界才是对的,灰宫。”
灰宫试图用手去揽易晚的肩膀,却被对方闪开了。
易晚从他的手臂底下溜过去,顺滑得就像一只皮毛柔软的猫。黑发黑眼的年轻人看着不远处低着头、穿着红色套装缓缓走来的秦雪心。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易晚说,“所以sea都是人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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