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念念不忘

    “盒饭到了。定完妆的都来拿午饭啊”

    有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原本成群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手里的事,向着发饭的地方去了。就连叶导和钟老都从助理手里拿了自己的一份饭,把凳子擦一擦,就在旁边露天的桌子上直接开吃。

    梁院长原本正怔着,这时立刻道“我们不用了。一会儿开车出古城去吃就行。我父亲肠胃不好。”

    他亲眼看见那些盒饭是装在袋子里批发带来的。一人一份,从导演到场记吃的都是同一份,没有区分。

    于是这饭让梁院长觉得“不卫生”。

    “没事,给我一份吧。”梁老教授却越过他去,接了一份饭。

    盒饭里三个菜,两荤一素。素的是清炒小白菜,荤的两个分别是番茄炒蛋和莴笋炒肉丝。没有辣的东西。总之是任何口味的人都能吃的菜。

    叶导给梁老教授挪了个位置,几个老头一起在露天桌子旁吃。梁院长来不及阻止,只能“呃”的一声。

    叶导说“开车出去要花多少时间,一个小时吧把老梁饿坏了多不好。老人饿不得的。这样,你们明天带个饭盒进来。饭点时一起加热。”

    是啊,真在乎老父亲的健康,怎么进古城前不提前考虑好、自己带一份卫生又健康的饭进来

    后面这句话倒是没人说。

    有人要给梁院长塞一盒盒饭。梁院长说着“不饿”,到底是还没接。

    所有人都从同一个袋子里拿包好的盒饭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卫生”。

    池寄夏已经拍完照片了。他拿了三份饭,拉薄绛易晚和他一起坐。

    很快,他悲催地发现,薄绛和易晚都很沉默。

    薄绛一向不爱参与他们的谈话,池寄夏是知道的。可今天就连易晚也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咬着筷子东看西看,很快发现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尴尬。

    秦雪心。

    秦雪心演七公主,和演薄九薄复的薄绛同样是下午才拍定妆照。于是女人没穿着戏服,只穿了一件红色风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对着饭盒,亮得扎眼。

    昨天晚上秦雪心也是穿了一条红礼服裙来着。她还真喜欢红色啊。

    只是池寄夏没懂秦雪心怎么一个人坐着。即使是在绕天愁剧组里,那段粉粉黑黑臭名昭著的日子里,秦雪心身边也有那么几个能一起说话的朋友。在这里她倒是独来独往了。

    放过去,池寄夏肯定不会管她的闲事。但易晚和秦雪心好像还挺熟的,昨晚还见她趴在易晚的肩膀上哭。池寄夏心头动了动,对她说“喂。雪心姐。”

    秦雪心回头看他。

    池寄夏“你要不要坐过来没别的意思,看你一个人坐着。”

    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这句话里的好意。秦雪心愣了愣,随即对他笑笑这笑有点僵硬,很奇怪,像是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友善地笑过了。

    最近秦雪心的消息都是怼天怼地“真性情”。

    她握住饭盒起来从厕所回来的她的小助理看见来,立刻上来要帮她搬“姐你别自己弄,你身上的风衣贵着哩”

    池寄夏忍不住笑了一声,倒不是嘲笑,而是因为这个助理说话带着秦雪心老家那边的土里土气的乡音,跟着秦雪心进圈快十年也没改成过,挺可爱。除他之外,旁边另一桌的人也笑了。这笑倒是出于另一个事实依据秦雪心的小助理智商低。

    小助理确实是智商低,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勤勤恳恳地跟着秦雪心快十年还升不了职。奇的是秦雪心从没解雇过她。她就这样在她身边一直混着。很多人都觉得这事儿挺不可思议的。

    不过这段时间这小助理出现得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秦雪心僵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敢动弹。这时候秦雪心的另一个助理从她背后过来了“秦姐,你要去哪里”

    这个助理是那个新助理,也是昨天在阳台上把秦雪心带走的那个。

    池寄夏记得他是前段时间来秦雪心身边的就在秦雪心和蓝光签下合约之后。

    蓝光应该是出于重视,才把他派给她的。嫡系部队啊。

    这时易晚终于抬起头来。他看见那助理和秦雪心说了几句话。他只听清最后一段“池寄夏啊那没问题,接近他们对你有好处。”

    “还有,少和那些会损害你气场的人说话。”

    秦雪心突然看起来不是很想过来了。易晚看见她像是和助理又几句短暂的口角。池寄夏在他身边小声说“我怎么感觉那助理管秦雪心像是在管孙子似的。”

    谁说不是呢。

    秦雪心总算过来了。她背过身去时事情还没完。那男助理瞥了一眼她用了快十年的小助理,眼神凉凉的。

    像是这事不能善了了。

    秦雪心在他们身边放下饭盒。四人于是坐在一起。她对池寄夏说“谢谢你让我过来。”

    眼角有点余怒未消的意思。

    池寄夏说“没事助理是你的手下吧他对你这个态度么。”

    “蓝光派来管着我的。”秦雪心说,“他生怕我崩人设呢。”

    说完她便一愣,很快露出了混着后悔和恐惧的表情后悔,是后悔说出这番话。恐惧,是怕这句话被“天道”听见。

    池寄夏没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丝线相关的纠葛,说“现在又没在拍戏,戏下干什么也能崩人设。”

    秦雪心说“谁知道呢我又没有天道理所当然的偏爱。”

    气氛有点尴尬。这时易晚说“你的新老助理似乎不怎么对付。”

    他说这话时表情依旧像是在神游。是没人能分清易晚认真开口和不认真说话时神态的区别的。

    秦雪心抿了唇,道“蓝光不怎么喜欢念子。”

    “念子听起来像个日本姑娘的名字。”池寄夏说完,发现秦雪心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于是找补,“哈哈,不过挺洋气的。”

    “不洋气,念子是想要儿子的意思。她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秦雪心低头吃饭,“我还有个原名,和她的名字差不多。叫秦念儿。”

    池寄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一刻他有强烈的“身为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身为一名男性。只是他没注意到,原本在低头吃饭,根本没管他们在说什么的薄绛的筷子,也慢了下来。

    成年人在这时就该岔开话题。可易晚却很不会读空气“新名字是明珠娱乐的老板给你取的么”

    秦雪心却因为这个很不成熟的提问,终于露出了她今天的一个很自然的笑“当然是我自己取的。”

    配角也有想要表达的欲望。

    取个名字,多么普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古代的人牙子会把一溜五六七八岁的小孩卖到高门大院里去。他们像牲口一样缩着手、站在院子里给人挑选,由那些少爷小姐们随意地给他们指定名字。胆怯的女孩可以叫猪尾,普通的男孩可以叫娇花。主人爱给他们取什么名字、爱叫他们什么只看主人的心情。日后犯了主母或者女婿的名讳,又随便改个名字就是。

    下人们也不觉得名字很重要,而且一代代地将这种想法传递到下一代小下人们心里去。他们说“有的吃有的穿就不错了,还矫情自己的名字。”

    真是把自己给矫情坏了。

    所以没有人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重要。

    薄绛不,薄明绛,也曾给许多下人们赐过名字。他擅长诗词歌赋,所以往往是从诗词里捻一句出来,为侍从们取个风雅点的名字。

    可秦雪心居然为了这个她自己取的名字露出那样自豪的神色。

    即使“雪心”两个字没有典故,文不文,古不古。

    秦雪心说“我取雪这个字是因为白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但秦雪两个字不够突出,所以就加了个心。因为我初中时有一部特别火的偶像剧,女主叫心心。当时我家没有电视,我每次下课后都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假装要买东西,然后就可以蹭着看半集。当然,我一次都没买过东西。所以后来特别提心吊胆,每次都怕被老板赶出来。”

    池寄夏说“我以为你最喜欢穿红色的。最近我看你出行,去哪儿都穿红色。就连高跟鞋都是红的。”

    白色不是林梦的代表色吗。白衣校花什么的。

    秦雪心沉默了,半晌说“其实我不喜欢红色。”

    “我喜欢白色,因为我最讨厌黑色。小时候我妈老说家里穷,要节约水。即使是别人送来不要的衣服给我穿,也只准我穿黑的。因为黑色耐脏,可以穿半个月都不洗。后来那个姐姐送来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边上有花,还有蕾丝边,我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裙子。很想穿。我妈说不耐脏,说给我收起来,哄我说过年时再穿。”

    那条白色连衣裙其实不符合秦雪心那时的身材,大一个号。可她摸着那圈蕾丝,轻轻薄薄,像蝴蝶的翅膀一样,也像偶像剧女主“心心”穿的那件带蕾丝花边的上衣一样。

    其实所谓的“过年时再穿”也是托辞。过年时妈妈就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问起来就说,过年时哪能穿白的,不吉利。

    可穿黑的也没有吉利到哪里去。

    “再后来,我做家务,在箱子里翻出了那条裙子,已经小得我穿不下了,怎么挤都挤不进去。我当时大哭了一场。我爸说,养女孩就是矫情,一条破裙子就哭成那样。”

    可秦星每个月都有新衣服穿。

    “后来我出道第一部戏,演校园剧,班花,穿白色蕾丝裙。撞上林梦那部出道电影,被碾压得渣都不剩。那时我每天在网上看评论,看他们说我演得不是班花,像只鸡因为长相和气质嘛。老板就让我走美艳路线。还让我去参加酒局低声下气。”秦雪心耸耸肩,“我那时的经纪人让我陪老板。煤老板的审美嘛,就是喜欢看红衣美女。所以每次都穿着紧身的红衣过去。一开始很恶心,每次喝完酒都会吐一地。后来就习惯了。去发布会、去电影节也得穿红衣。因为要突出,要艳压。”

    虽然每次都是徒费心机,被林梦的白裙碾压得渣都不剩。

    还有一次颁奖典礼。她穿白裙,和林梦的白裙撞上,被全网嘲“东施效颦”。

    最心爱的白裙却留下了最深的心理阴影。于是后来就再也不穿了。

    池寄夏觉得心里挺复杂难言的。

    他没有意识到,即使没有金手指的存在。平日里的池寄夏的共情能力也是很强的。

    “我那时只知道你挺有事业心的。”他说。

    聊天的几人都没有意识到,随着秦雪心的讲述,易晚放下了筷子。

    黑发黑眼的少年盯着他们许久。他抿着唇。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缓缓地看向天空,手指轻轻地颤抖。

    “你的助理给你惹过不少麻烦吧”易晚突然开口,他说话的风格完全不像平时的他,语气平淡,语言却锋利、极有攻击性,“她的粗心大意害你在林梦那里留下过好几次把柄。为什么不辞退她你是从哪里把她找来的”

    池寄夏

    易晚怎么突然这么强攻击性

    秦雪心说“她和我是同乡。”

    同乡的女孩,被家人想送走的第二个女儿之所以是“想”送走,因为接走她的人家在第二年生了儿子,于是把她弃养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婴儿时期没有得到足够的养育,念子的脑袋不太灵光,做任何事都很慢。她没能完成中学学业。在中考前辍学了。

    秦雪心那次回乡,是为了出钱给秦家修祠堂。

    秦家宗族会用“女人卖笑”的钱修祠堂,却很高贵,不允许女人进入祭拜祖先。秦雪心没有获得进入祠堂的资格,不过她感到很荣耀秦家从历史上起,就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赚到这么大一笔钱,来为他们修缮风吹日晒、破败已久的宗祠呢。

    可是灵魂里还是会有很多失落、不甘心、不肯咽下这口气。她在祠堂后面的大槐树下转。直到,她看到一个女孩。

    女孩专心地在糊纸盒子。秦雪心惊讶她幼小的容貌营养不良的女孩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学生。有老人说“那个女孩脑袋有点问题的。你别管她。”

    秦雪心说“她叫什么”

    老人说“秦念子。”

    秦念儿,秦念子一个念儿,一个念子啊。

    她蹲下身去看女孩。女孩还在糊纸盒子,没有抬头看她。秦雪心问她“你糊纸盒子,能赚多少钱”

    女孩说“十个纸盒子算两角钱。”

    两角钱秦雪心又说“为什么不到厂子里去做”

    女孩说“我才十五,算童工。上次就是因为我害得厂子被罚钱了。他们就叫我带着材料回来做。”

    秦雪心觉得嗓子被噎住了。这种被噎住的感觉比不能进入祠堂时来得更强烈。她给祠堂花了五十万,可这个女孩呢她糊一个下午纸盒子,十个纸盒子才算两角钱、

    “哟念儿姐啊”有嬉皮笑脸的小青年在旁边喊。

    “听说念儿姐在城里发达了啊。什么时候提携提携咱们啊”

    “还不知道她在哪儿上班”

    秦雪心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

    她在圈子里时经常言行失状,尤其是在遇上林梦时。那种难以自控的愤怒会让她崩溃,制造出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的矛盾来。

    这一次还是有那种熟悉的感觉,非常强烈,非常冲动。她记得林梦最近也是有个行程,是去她的老家,搞什么助农义卖之类的。

    呵又是回馈乡里,对上了呢。

    一个虚荣无知,修建没意义的祠堂,还和同乡们关系不好,打架吵架,在报道里丑态百出。另一个心系乡民,通过助农计划为家乡创造了新的柑橘品牌,再通过自己的影响力让乡民们赚得盆满钵满,从而引起了高层的注意

    又有声音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

    可这次那种食不下咽的感觉让秦雪心没有沉入她本应沉入的迷梦。她蹲下身,对糊着纸盒的女孩说“你跟我走,做我的助理,我给你饭吃。”

    愚笨的女孩茫然地抬头看她。

    我叫秦念儿,你叫秦念子。

    我们都没有白色连衣裙。我和你的名字很像,我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所以比你幸运那么一点。但即使你不漂亮,也不聪明,你也应该得到一点幸运。

    因为你是和我名字相似的女孩。

    我们都是女孩。

    “其实。”秦雪心最终只说出了这一段话,“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会给我寄来她不用的衣服。我听说她学习成绩很好,去了全中国最好的大学,后来还出国留学、读博一个会把花花绿绿的衣服寄给邻居家妹妹的邻居家的姐姐,就像会给孩子带来幻想的童话里的神秘仙女一样。”

    我也想做另一个女孩的神秘仙女。

    把五光十色的世界带给她的神秘仙女。

    和林梦不一样,和现在的“秦雪心”不一样。我也是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故事的。可它沉重,没有爽点,不甜,也不好玩。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故事。他们都会喜欢红衣女主秦雪心。

    “就像每个恶毒女配身边,都会有个不仅不会阻止上级的行为、还会不小心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将她出卖的助理。”

    易晚看着秦雪心一张一合的红唇,漠然地想着。

    他没有为她们感到悲悯,一点也没有。就像天上的神明也从未想过,这个贪慕虚荣的恶毒女配是怎么和她的愚笨的助理相识的,也从未想过,恶毒女配是为什么不把身边老是不小心坑害自己的笨蛋裁掉。那些携手一起走来的日子、那些不离不弃,对于光鲜亮丽的故事本身来说,都是不为人知的细节。

    对话终了,始终盯着秦雪心头顶的易晚,终于松开了被他紧紧攥着的、微微颤抖的、藏在桌下的手。

    成功了。

    没有出现丝线,没有出现干涉。

    他赌赢了。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场对话是被易晚诱导着进行的。

    秦雪心说了那样多的话,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有哪里不对。

    可这是为什么

    秦雪心不是被天道选中的新“女主”么为什么天道没有对秦雪心这样“崩人设”的表白进行干涉

    易晚不明白。

    一顿饭吃到最后,所有人都没说什么话了。下午轮到秦雪心和薄绛定妆。池寄夏在回收饭盒时对秦雪心说“加油啊,仙女。”

    秦雪心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并不是。”

    她注意到薄绛始终没有说话,却始终盯着她

    和易晚。

    秦雪心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被蓝光助理接走。助理替她整理红风衣的领子,秦雪心低头看着他的手,觉得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他们身上有主角气运。你多和他们来往,是好的。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话,会减少气运。”蓝光助理说。

    秦雪心的表情立刻就垮下来了。蓝光助理提醒“记得你的人设。”

    他的声音很冷漠,不像对待一个人,而像对待一个物件。

    秦雪心僵了僵。这次她的心里比从前几次都要更不情愿,胸口扑腾扑腾地跳,拒绝就要脱口而出。

    或许是那些关于她自己的回忆,让她觉得她分明也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灰暗,但也没有那么一文不值。

    可最终她还是因助理凉凉的一眼屈服了。

    助理说“雪心,我也不是故意想管你。你得知道,有钱才有将来啊。没有光鲜亮丽的未来,谁愿意看你一眼”

    秦雪心知道他在暗示秦星。

    放在过去,秦雪心或许已经屈服了。可这次她的心中却充突然地冒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一定要为秦星的未来负责呢

    她已经帮了秦星帮了秦家那么多,这笔账,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呢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做自己,而不是做秦星的姐姐呢

    其实真正该为秦星的未来负责的,不是他自己么

    秦雪心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躲过蓝光助理的视线。助理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想想林梦。”

    砰。

    听见“林梦”的名字后,秦雪心开始恐惧。

    她很清楚林梦的下场。

    助理说“想清楚,你不是接受或者放弃一个机会。这个世界上的路只有两条,成为主角,或者成为被主角利用的棋子。即使蓝光不追究你毁约当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你知道,蓝光不会放过任何有潜力的耗材。”

    “耗材”,他们是这样称呼那些被男、女主用来衬托、打脸的配角或炮灰的。

    “即使蓝光放过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命运吗或者,你指望会有谁来保护你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不会有任何人来保护她的。

    这一点,秦雪心比秦念儿

    “我知道了。”秦雪心咬着嘴唇说,“我会听话。”

    蓝光助理淡淡地看着她“这一点林梦就比你做得好。”

    秦雪心说“你带过林梦”

    很快她自知失言。助理笑了笑,道

    “是啊,她刚入行时,我是她的第一个助理。”

    第一个助理。

    刚入行的林梦,又是什么样的呢

    模糊的好奇在她的心头涌起。但这次秦雪心不敢再问了。有人说“秦姐,来上妆吗”

    那声音是毕恭毕敬的。

    “去吧。”助理说。

    活得就像他们的狗一样。

    秦雪心刚要挪步,就发现问题“念子呢”

    她没看见小助理人。

    蓝光助理说“念子回去拿东西了。”

    拿东西有什么东西可以拿的

    秦雪心来不及问。她已经被带进了化妆棚里。

    七公主和薄九是c。等秦雪心化完,薄绛也要跟着化。在他们化妆的时间里,易晚会被带去拍更多定妆照。

    自秦雪心走后易晚一直沉默。他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薄绛走到他的面前。

    易晚“”

    易晚在薄绛的凝视下迟疑地伸出手。薄绛看着他,终于破功了。

    “不是要抱抱。”他说。

    易晚“哦。”

    “你觉得秦雪心很特别吗”薄绛说。

    易晚“”

    薄绛说“我记得她,在拍卖会时。”

    在那场拍卖会里,秦雪心的虚荣、肤浅和愚蠢,都给薄绛留下了一些印象他对此世间的人没什么关心,因此一些印象,已经是很多了。

    当时他不明白易晚为什么要特意跑回来救她。前朝太子冰雪聪明。这些日子的相处,早让他看出来易晚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易晚和这个世界是隔着一层雾的。雾里看花,影影绰绰。就像薄绛无法解释,易晚是为什么在绿风博物馆里时就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指出他是那幅画的原作者。

    同时他也不明白,易晚是为什么对自己拥有的情报没有任何想要利用的意思在最强鉴宝后,易晚和他非常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就像那句指证没有发生过一样。

    易晚是薄绛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以来,第一个完全无法看透的人。他没有预料过易晚会在他读剧本时那样锐利地与他争吵,与他平时与世无争的样子全然不同。就像他也没有期待过,方才沉默流泪时,易晚居然会给他一个拥抱。

    他无法看透易晚的感情。

    所以,易晚对秦雪心的态度也同样奇怪。

    除了拍卖会那一次,薄绛对秦雪心没什么印象。他不知道女人曾经路过他,曾经对他产生过不满;也不知道女人曾和易晚一起,一张一张从河流里捡起过他的画。

    易晚又沉默放空。薄绛不依不饶地看着他。最终,易晚说“啊你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点好奇心,这很不错。”

    薄绛

    他沉默了,忽然苦笑“这对我没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处。这点好奇心全然无法构成目标,也不能成为活下去的意义。

    易晚没有看他的眼,而是看向他的头顶,慢慢道“秦雪心是一个嗯,和你完全不同的人。比如。”

    “她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易晚说,“即使活得狼狈,又丑陋。”一个是光明璀璨、以身殉国的太子。

    一个是从出生到被利用,从未有过任何惹人称道的华彩段的恶毒女配。

    旁人回顾太子的生前,只会为他的名节与绝代风华称赞。旁人回顾女配为了走红手段尽出、最后还委身蓝光的前半生,只会有讥笑和尴尬。

    可他们都一样。

    比谁都不敢回顾自己的过去比谁都想要否认自己过去的人生。

    无论外人对他们的前半生做出了怎样截然不同的评价。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前半生都是垃圾。

    易晚的语气里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像是界外之人的陈述。

    薄绛

    奇妙的预感。

    “如果不知道这几天该看什么的话,就看看她吧。还有这座古城。”易晚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似地开口,“你会看到很多东西的。而且还有一件事。当初和刘哥一起来薄家找你时,她和我一起,从河流里捡起了你的画晾干。”

    薄绛

    易晚和人说话时总是看人头顶的样子真是很奇怪。

    他微微哂笑。在剧组这几日的体验和对历史的查询,已经让他知道表里山河的整体剧情几乎都符合史实很多地方,都让他不敢去想。

    比如薄明远。

    和那幅在拍卖会上,他曾经用全副身家举价也要拍下,用来泄愤烧毁的,属于薄明远的字帖。

    模仿他的字体的字帖。

    薄明远从小体弱多病。少年时,两人住门对门。薄明绛曾时常担心自己弟弟的寿数。

    他总担心他会短命,每次自己收到人参等贵重药材,都叫仆人送去薄明远府上。每年冬天去薄明远府上看薄明远时,总让他不要出来送他冷雪天寒,别把薄明远再冻感冒了。

    可薄明远每次都会追出来。薄明绛只有这时会回头,让他回去然后薄明远会继续偏要送。他们兄弟两人站在朱红的大门之下。薄明远穿着银灰色的大氅,抬起的脸不如他漂亮,却很清秀,却在笑。

    那少年的面目,便是直到如今,还留在薄绛心中的属于薄明远的模样。

    所以他想象不出七十岁老人的模样。少年在他不在的岁月里,已经慢慢变老,并死在了尘埃里啦。

    七十余岁,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南山的茅屋里,听着冬风声,一笔笔临摹亡故的兄长的字迹,临摹兄长的画。

    薄明远文采过人,若有锤炼,不在薄明绛之下。可他封印了自己所有的才华,不再有任何的构思,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纪念碑。

    送药材有几分是出于柔软的真心,又有几分只是出于身为“兄长”对弟弟关爱的责任呢薄绛说不清楚。他给出的只是一份非全然感性的付出。

    可薄明远的心比他更软。那是属于文人的心灵,一点点的善意都会在他的心里被化为柔软的春水。

    柔软的心会有多痛苦呢

    那些珍贵的药材,最终化为了薄明远的八十年寿命,与薄明绛曾经的祈愿相同,过程却南辕北辙。薄明远在南山上隐居了一世,努力让自己长命百岁,最终苦苦追寻的却是能晚一点到地下去。

    他不敢去见他的哥哥。

    “易晚。”薄绛突然说。

    “”

    “我很高兴,最后是你保存了薄明远的字画。”他低声道。

    易晚说“它被喻容时送到博物馆去了,绿风博物馆。”

    “是么。”薄绛说,“不用和我说地名。”

    他不会去看的。

    不会去也绝不想去看。

    他的弟弟在他不存在的岁月里,变成了郁郁而终的老人。

    “拼尽全力地活下去。”薄绛又咀嚼了一下这个被易晚用来形容秦雪心的词组。

    半晌,他闭了闭眼,有些自嘲般地笑道“这和薄明越又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出卖薄氏王朝的薄明越,不也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的人么

    易晚这次没有给出回答,他依旧看着薄绛头顶的位置。

    易晚说“我不知道。你们会做什么,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没有控制他们的欲望。

    非常冷漠。

    “薄明绛,过来拍剧照啊”有人说。

    易晚和薄绛同时回过头去。在那之后,薄绛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扮演“薄明绛”的易晚。他低头笑了笑“你去吧。我也走了。”

    易晚没说废话,向着呼唤他的方向就去了。

    薄绛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很久。在其他人来呼唤前,他也抬脚,准备离开。

    却觉得耳后传来其他人的视线。

    薄绛回头。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盯着他,面色有点严肃。薄绛觉得这个人的脸长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倒真不是薄绛的智商问题。只是他重生到现世后,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是”薄绛比较礼貌地问。

    “你是薄绛对吧在x大历史系上学的20xx届,本来该今年毕业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如连珠炮般输出了诸多问题,没有给他任何回答时间,“现在有空吗,我们过来谈谈”

    薄绛皱眉了。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易晚跟着剧组工作人员拍剧照。

    其实按照计划,易晚今天早上就该把剧照都拍完了。可叶导等人看着他的新造型,觉得非常的爱不释手属于对他的造型气质的喜爱,叶导特意嘱托摄影师,让她为易晚多拍几组照片。

    其实易晚的演技并不是特别天才的那种。

    易晚到这一部之前只演过绕天愁一部电视剧。在那部电视剧里,易晚表现出色主要是由于以下三个原因

    1画皮鬼手把手教他唱戏,一整个月,易晚善于观察和模仿,于是成功表演了唱戏部分。

    2关于花旦的少年气和不甘心。其实这对于易晚来说,是很有难度的。

    他没有过什么拥有少年气的时光。被人诊断有轻度高功能自闭症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是看起来呆呆的即使他的大脑总在进行奇怪的思考。即使是现在进了虹团,很多时候他也会被虹团的团粉说他“呆板无趣”。

    易晚在人际交往上只擅长模仿。他模仿其他人的情绪,模仿其他人的反应,然后懒得动弹,依旧故我。因此,在饰演花旦时,他其实想到了一个人。

    顾若朝。

    一个在14岁时就已经彻底死掉的、曾经明亮过的少年。

    3其他的演技部分也来自于对残疾人小动作的模仿,详细的笔记,和对导演的不懈请教。

    有了以上三个因素组合,易晚的演技不说是突飞猛进,也算是出神入化了虽然只是对于那一个角色来说。

    他最大的弱点,在于情感共情。在这一点上,易晚和池寄夏是完全不一样的。易晚就连自己的感情也很少去触碰、去沉浸,更何况是渲染其他人的感情。

    这就是池寄夏是演技天才的原因。易晚只能算是另一个方向上的“天才”,又或者,星星的孩子。

    不过这次,易晚的运气很好。

    因为他这次饰演的薄明绛,依旧有个很好的模仿对象。

    不能说是有个很好的模仿对象,只能说是真人就在他的身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薄绛身为薄明绛的转世,究竟是在想什么。

    他甚至能看到很多薄绛自己都看不见的、属于薄明绛的地方。易晚很难分析理解这些地方,但他能看到,而且也比任何人都会模仿。

    导演临时让易晚加拍的一套是薄明绛的跳楼装还好,薄绛不在这里。

    太子殉国一场是重头戏。妆造组也相当用心他们用心地为易晚绘制了创伤妆容,又不遮住易晚的美貌。眉毛斜斜地一勾,就比起平日里的易晚多出了几分凌厉。

    “这一幕挺多相关影视作品都拍过了。简直是古装剪辑必备。但我唯一敢说的一点是”妆造看着易晚的脸,非常满意,“你比他们都要漂亮”

    “真的太帅了。”一个助理捂着胸,小声道,“易晚,你们男团的妆造得辞退了。你看你,在舞台上被画得平平无奇。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人气只是团队第五啊”

    易晚

    薄明绛跳楼的服饰同理。叶导注重细节,服饰不像一些古偶里那样,即使战损也光洁亮丽,而是沾着灰尘和血迹但也做到了真实和美感的平衡。

    看起来叶导和众人是磨刀霍霍,想把这场殉国戏拍成本剧的重头一幕。事实也的确如此,薄明绛的死也是曲韫人生逐渐走向疯狂的最终转折点。

    易晚走起来时,众人觉得更加满意了。这身姿,这长相,不是白月光薄明绛还能是谁

    “待会儿别紧张,自然点。”叶导专门说,“我知道,你这是第二次演戏。”

    易晚点头。

    他们带着易晚上了附近的一处城墙,打算在这里拍太子殉国前的最后一幕。叶导看了看越发苍茫的天色,觉得天助他也。他想了半天,对易晚说“这样,你先自由发挥一下。如果你是薄明绛,在这里最后一刻,是在做什么”

    “之前我看xx录拍这一幕时就拍得特别好,太子清高孤傲,舍身成仁的样子被完全拍出来了”有人说。

    “我看水长东里拍得更好。那个薄明绛更凌厉一点,死前吐着血,死前还看着曲韫的方向。而且还是年度十大镜头,太帅了。”

    总体来讲,薄明绛殉国前的姿态都是被拍成这样的。一个孤傲的清流,一个薄家王朝最后的战士。

    有人对他们比“嘘”,众人立刻闭嘴。

    被打断聊天,不仅没有任何人不满,反而所有人都越发激动所有人都极度期待易晚的表现。

    这是属于他们剧组的薄明绛气度不输任何人

    “可是易晚一个新人能表现好么”有人说。

    众人有点沉默了。

    好吧,易晚装扮后的美貌的确混淆了他们的认知。

    “至少模仿应该会吧,差不到哪里去吧。”有人说。

    “而且拍个照啦,无所谓的。之后导演还能再教演戏。”另一个专业点的人说,“照片里出情绪很难的,易晚新人不要要求太多。能看美颜就好。”

    众人这才稍稍安定。

    “易晚动了”

    所有人顿时屏声静气,看着易晚一步步走向城墙。

    易晚身上的银甲已经破掉了,被布带好好束着的发冠也散开,长发成马尾,或披散在身上。暮光照在他的身上,连同他身后空空的箭筒。

    他呆呆地、静静地、看着城墙之下。

    城墙之下如今空无一物,只有黄沙。可易晚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在看着千军万马。

    “姿态真好。”有人说,“这个画面算得上是今年最有美感画面吧”

    摄影师咔咔咔地抓拍。他以为这是结束。

    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因为易晚回头了。

    晚风吹起他的马尾,长发遮住了他的眼。他就在这一刻回头了。

    在感知到易晚周身释放出的强烈的情绪后,众人都愣住了。

    易晚展现出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舍身成仁、坚韧不屈和凌厉。

    而是绝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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