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目光。
牵手。
拥抱。
亲吻。
上床。
做爱。
然后组成家庭。
“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私有财产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划分。家庭保障了社会制度的稳定运行。自家庭这个概念出现开始,人们减少了攻击性,变得倾向稳定。”
“离经叛道的攻击性本身是一种兽性。”
“家庭就像盆栽的盆,就像树木的根。它存在的意义还有一件,让人忘记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性,像仙人掌扎根于沙漠底部一般让人扎根于两人的关系深处,将家庭的目标视作自己的目标,将自己的概念修正为家庭中的概念,让漂泊的心得到安放,从而达到的效果。”
易晚睁开眼。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身后是燃着篝火的安全屋。他带着弓箭,前方未知。
有人对他说“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可他拿着箭,向着未知的前方出发。雪原深处,可能有极光,可能有湖泊,也可能什么也没有。终于,他看见了一片蓝色的湖泊。湖泊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一直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然后他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智人。他是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一个尼安德特人,被智人杀得几近灭种。
他开弓搭弦,紧张地反击,却意识到弓弦上空无一物。智人向他伸手,这世上针对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的暴行终于要开始了。他要死了,这定理有如进化和自然淘汰一样是铁律。尽管恐惧,但这就是结局。因为他记得尼安德特人就是这样被灭种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能接受,他的死亡也是新世纪诞生所需要的可那人把他按在湖边,吻了他。
易晚在接吻中惊恐地瞪大了眼。目眦尽裂,比被杀之前恐惧时睁得还要大。天空中飘来一行颤巍巍的字“智人的领袖爱上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他们组成了家庭。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家庭让他们忘记仇恨,世界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就这样
一个家庭而已,就足以让人与所有的格格不入和解吗
易晚低头看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尼安德特人,而是长颈鹿。长颈鹿长长的脖子被一圈又一圈的银环垫高,人们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高处是他想要吃到的果实。可他伸不了更长了。他站在那里,一直到死。
易晚从噩梦中醒来。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喻容时坐在他身旁的床上,在抽一根烟,脸色被火苗照得忽明忽暗。
他觉得这时的喻容时表情和平日里时不太一样,有点复杂,有点晦暗,像是另一种他在他的身体里苏醒了一样。
“醒了”喻容时说着,把烟头按灭在旁边。易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平时不抽烟的。”
“嗯。熏到你了”喻容时说。
易晚说“没有。”
他把脸靠在喻容时有淡淡烟草味的指间门睡觉。易晚请了十天的假期,喻容时也请了年假,这是假期的第七天。这五天他什么都没干,只是窝在家里,和喻容时待在一起。
屋子里总开着空调。这几天喻容时做早餐时,他就只穿着一件对方的衬衫,在吧台椅上坐着发呆。然后他们在客厅里看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开始做,又或者在床上。易晚的嘴唇于是变得很红,丰润,从他的身上挤出这点颜色来不容易,像是雪地里开出的花一样。
不用去想过去,不用去想未来,不用去想现在做的事是否有意义,不用去想自己辛辛苦苦争取来的生活,比起别人来说如何,别人又正在做什么。不用去在没有线索的、荒芜的雪原上去找可能性的线头,和思考自己这样下去、四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从来没有过的,对感官体验的沉迷。很幸福。
但今天喻容时有点不一样了。易晚闭着眼睡了短暂的一觉,又醒来。窗外在下雪,易晚说“今天是12月22号。我好冷。”
屋子里分明开着足够的暖气。
“等六个月吧。”喻容时说,“等六个月,夏天就到了。温暖的季节会到来的。我们会找到的。”
易晚说“现在也很温暖。”
他靠在对方的怀里。
喻容时没说话。他也垂着眼,玩喻容时的手指。终于,他听见男人说“你喜欢我做的饭吗”
“喜欢。”
“你喜欢我照顾你的生活吗”
“喜欢。”
“你喜欢我给你挑选衣服时的品味吗”
“喜欢。”
“你觉得我那个技术,还行吗”
“嗯。”
易晚在这方面说话意外地坦诚。从来不拐弯抹角。于是他听见了男人的下一个问题“那你想要和我走吗”
“去哪里”
“公司派我去国外发展业务。我们是时候在国外建立分公司了。”喻容时说,“你实验室有一些保密协议,你现在做的那些内容。可能不能再做了。但你可以去做别的,而且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
“”
“我们会有一座房子。有两个车库,有前院和后院。我会在前院种花,圣诞节时摆上冬青叶花圈和小鹿,在后院放上可以看星星的凉椅。我们还会有一只你喜欢的小狗。夏天去海滩,冬天去滑雪。夜里我们在家里燃上篝火,就我们两个。你不喜欢热闹,就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他说。
“”
易晚一直没说话。
他的手指被抬起,喻容时从床边拿起一枚戒指。钻石就像他的眼睛。他说“易晚,你愿意戴上我的戒指吗”
戴上我的戒指。组成我们的家庭。
春天共度,夏天共度,秋天共度,冬天也共度。把我们两人的生活视为生活的新目标。与自己与理想与梦魇和解,去享受生活,把理想作为生活的点缀,让家庭成为你的“线”,就像每个成熟的人那样。
但戒指卡在了易晚的指关节上。
易晚屈起了指关节,让戒指没有戴到底。他没开口,只是指关节隐隐地在抗拒与此同时,他发现喻容时的力道很大。
从来没有过的不由分说,就像对抗一样。
喻容时低垂着眼,没有看他“你爱我么,易晚。”
“是所有人里面最爱的。”易晚说,“我只是不是爱不爱你的问题。”
“那会是什么问题呢。”
“那种生活幸福吗如果说我现在的生活是会被摧毁的。那种生活,也是容易被摧毁的。我一下就能想到几十个,它会被摧毁的理由。失业潮,经济危机,出口管制,国与国、种族与种族之间门的矛盾。”易晚说,“每个世界,都会有每个世界的麻烦。”
“可我会一直爱你。”
易晚沉默。
“那你觉得幸福的解答在哪里呢这种生活不行,那种生活也不行,你要到哪里去找呢”喻容时说,“易晚,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没有谁能给你绝对的自由,即使它是神。”
易晚又沉默。
他最终说“你见过长颈鹿么。你让我想到长颈鹿。”
喻容时不说话了。
最终,他让戒指留在易晚的上一节指节,轻声说“易晚。杨焕给你语音留了言。他说去学院找你,没找到。今天下午他会在办公室,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去找他。”
易晚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点了点头。
他还是穿上那件白色羽绒服,戴上牛油果绿色的围巾。几天来第一次出门,喻容时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有些疲惫的语气说
“易晚,其实你很累其实你只是很累了。你没有出问题。人都是会有想逃避的时候的。你已经非常伟大了。”
“但真的有人会有力气一直一辈子在冬日里追逐一个、或许在未来也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夏天吗。”他说,“如果神不曾驻足,这里注定是冰川纪年。”
易晚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顿,他说“我会回来的。”
他按下电梯按钮。喻容时站在门口。在电梯门打开时,他最后说
“这是反人性的。”
他想表述的,只是易晚说自己想追逐自由,实则是在追逐不被任何人庇佑的痛苦。
对于人性,易晚只这样想。
人类社会拥有了秩序。人从“兽”变成了“人”。放弃社会的规则,去顺应自己对不确定性的渴求,在某种意义上,算不算屈服了自己的兽性,选择了反人性
而且。
喻容时描述的未来,就像画报上描述的图景。蓝天白云,绿草红花。他和易晚站在那里,就像是小学生画作里的一对璧人。
对于喻容时来说,画上他身边的那个人必须是易晚,才可以。
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那个人是谁,都可以。政府官员不在乎那间门房子里住着谁,就像二战期间门德军在伦敦上空随机的民宅上空丢下;资本家不在乎那间门房子里住着谁,即使他们用各种ai算法收集数据、判断每个人的喜好、精确投放广告看起来精确地在分析每个人,实则只是需要他们掏钱,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看啊,人性从古至今,都这样随机地没有变过。就像那几个小学同学,如果座位上坐着的不是易晚,而是另一个有些缺陷、甚至没缺陷的孩子。他们也有可能对他她进行和对易晚一样手段的霸凌。这和易晚是谁,易晚做了什么,根本没有关系。
但对易晚来说呢
只要那个人是他自己,他就不可以。因为每一件事,都很有必要。
他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有如千钧之大的,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他自己。
易晚忽然感到浑身一震。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没有办法决定他自己,以自己的角度对任何事情说不可以
他的决定,为什么只能是所有事情的客观参考选项,而不能是决定性选项
为什么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到底是什么在束缚他,让他得不到自由
为什么他那么的不甘心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会变成什么样我现在是什么样的我想让自己是什么样
一点小小的火花,燃了起来。
咨询室内杨焕看着始终沉默的易晚,说完了后半段话“一天服用三次,一次一片。”
“嗯。”易晚终于开口了。
杨焕说“关于你的症状”
他还想再说一些叮嘱。易晚却说“其实我很清楚我的症状。”
一直都很清楚。
杨焕愣了。他觉得易晚有哪里变了一种让他有些害怕,甚至不得不退让的改变。他只能低声说“好。”
“一般来说,在服药三天后,症状就能够缓解。不过,你会吃吗”杨焕说。
易晚看着他,道“会吃。”
但,是因为他自己的需要。
12月22号的中午。
易晚离开杨焕的办公楼。他没有回家,没有和任何人打电话。他在楼下的餐厅里点了一份米线。小心翼翼地吃完后,他在餐厅的玻璃上,第一次地,反复地看自己的影子。
过白的皮肤,寡淡的神情,总是像是茫然、又像是在好奇似的眼睛。
“原来我是长这样的啊。”他想。
他试着对玻璃做了几个自己的表情。易晚的悲伤,易晚的生气,易晚的喜悦,易晚需要其他人帮他做事似的表情。一整个中午,他盯着自己千变万化的影子看。有人从街角走过,有人不解或嫌恶地看他,易晚对此恍若未闻。
“这是我么”
也有女孩子走到窗边对他搭讪“小哥哥,我看你好久了。你好可爱,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
易晚对此也是毫无应答。在那个女孩走后。他对着玻璃镜
子,吞下了第一颗药。
第一颗药起到的作用是很小的。
距离晚饭有一段时间门。易晚又去了一个地方,他回到实验楼里的办公室,并在回去时,临时发了一封邮件。
给大老板,他今天应该也在学校。
年底将近,学生们都忙得浮躁。研究生富二代学弟正在办公室里玩游戏。见易晚来了,立刻殷勤地迎上来“学长要做什么”
“我在找我这几年所有的研究资料。”易晚说,“我的档案,我的出版,我所有的论文,我所有的成绩单。”
研究生不明所以,但还是帮易晚去找。终于,易晚把属于他的一切东西都放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很小,一般人都会受不了这样小的办公室,想要换个更大一点的,易晚对此却恍若未觉这是和他平时的恍若未觉,决然不同的未觉。易晚曾经没有意识到这间门办公室的狭小。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走在路上都会摔跤,对物质世界总是注意不到。而今天,他注意到了,却发现自己依旧并不在乎。
即使已经在物质世界里意识到了这间门房间门的狭小,易晚对此也并不关心。因为,它影响不到易晚真正的任何需要。
它是随意就可以被放弃的东西。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
“这份研究,来自xxxx年。它让我获得了什么我做它时,我需要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这份,来自xxxx年。我是为什么做它。”
“这段经历有谁参与,是如何,组成了现在的我。”
那是一些看起来毫无相关的,只是在易晚的生命里不断出现过的片段事件。
但易晚想。
如果没有他的参加,这些经历,就不会是这样的。
女娲用泥点子造人。
“有时候人比女娲厉害多了。”一个想法唐突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因为我们身为泥偶,却也能够自己捏出自己。”
即使一开始只是一点小小的火花。即使一开始,仍然被卡在磨具之中。
但他又如何能说,他与身边的人,是没有不同的呢。
至少,在他自己的眼里。
研究生始终在易晚的门外探头探脑。今天这样的易晚他还是第一次见,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看着易晚花了一整天翻完了那些东西,最后盯着天空发呆。他听见易晚轻声道“原来是这样的啊”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研究生
易晚将那些资料按照时间门顺序收起来。他闭着眼,在心里一点点地认识自己,梳理自己的人生。那些蒙着雾的一切原来如此精妙,就像马尔科夫链。即使一开始看起来没有概率连接
但它们一点点,连成了他的整个人生。
就像如果没有经历a事就不会有b想法,如果没有b想法,就不会在c事件里触发d事件一时间门,世界被连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的中央没有别人,只有他。
每个时间门段,每个时间门点的易晚,像是行走在四维空间门里一样,被每一刻的他自己连住。
而那些一行行的简历,也不是为了社会上的哪个人根据它来判断自己。
而是自己一行行目睹它将它视为一个提纲,用来认识自己的整个人生。
“原来我已经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度过了这么多事情,想一个下午,也想不完好奇怪,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自己呢”
简历一行又一行,映在他的眼底。易晚就着水,面无表情地吞下了第二颗药。
“学长。”研究生叫他,“大老板来了。”
易晚坐在大老板对面。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棵大白菜。大白菜看着他,胡须很长。易晚说“您的提议,我想接受一部分但那个研究,我还是想一直做下去。”
大白菜说“这会让你失去很多机会和赞扬。”
“但有个读者,我想要给他看。”
“你的爱人”大白菜以为自己理解了。“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读者。在看见这篇成果之前,他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经历了很多,创造了很多奇迹。他挺过了校园暴力,学会了旁人的表情,熬过了高考,在大学里一直坚持自己,对每一项工作都很认真,还有这样高的学历。我想,被这样的一位读者认可,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骄傲的事了。”易晚说,“他的名字是易晚。”
是他自己。
大白菜愣住了。很快,他的眼睛湿润了一个老者出现在易晚的视野里。老者像是想起了自己,又或者某个别人,已经彻底理解了易晚这样说的原因。
他于是说“你或许会后悔的。”
“我想不到,要去屈服于其他庸常或对我漠不关心的读者们,而不为这样优秀的读者一直注视我、最爱我、尊重我非常满足的理由。”易晚说,“他在我的判断标准里,永远是最好的。”
“人很难不被人群影响。”老者说。
“那就远离人群。只要你意识到你没有从他们的身上,获得任何东西的欲望和必要。”
“但人活着,总会想要追逐花团锦簇的夏天的。”
此刻没有他们,只有我。
就像他忽然意识到,因为从来不曾关心自己,而从未被他发现的一点。
即使与这个世界再格格不入,再受挫,他依旧以自己为傲。只要想起前二十多年的自己他就永远不会感到寒冷。
非常,非常。
因为他已经为自己经历了了不起,又独一无二的人生。
除了这个世界,他可以开始期待他自己了。
易晚走出实验楼。是时晚上十一点。他用热牛奶吞下了今天的最后一颗药丸。
他忽然想起了夏天集里的一句话。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他苦苦寻找的夏天,原来在他的身体里。
易晚回到公寓。公寓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在内。看来在他回学校后,喻容时也离开了。
易晚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很久很久,直到睡意涌上,终于,他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
“回来了”他说。
“回来了。”喻容时说。
易晚闭上眼,他轻声道“我处理完学校的事了。”
“嗯。”喻容时
说,“你一直都很厉害。”
易晚闭上眼,像往常一样埋在让他安心的怀抱里。在天边鱼肚翻白前,他道“容时。”
“嗯。”
“天亮后,陪我去我的家一趟吧。”
在天亮之后,易晚吃下了第四颗药。
12月23日。
“他很生气。”喻容时说,“你不想再和他说些什么吗”
楼上传来老年男性的叫喊声、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女人劝阻的声音易晚只站在台阶旁,有来来往往的大妈大爷看他,对他指指点点。
可他穿着白色外套,绿色围巾,像大兴安岭上的一棵小松树一样面无表情。
“不需要。”易晚说,“我已经给了他我的契约书,他拥有的东西,我都不需要。还建议他,如果卢阿姨照顾了他的下半生,他不如把房子留给她。”
喻容时说“这可真是”
“我不需要从他身上得来的任何东西。所以,我也不用承担他的情绪为我带来的任何责任,或者说是束缚。”易晚说,“至于那些大爷大妈我也不想讨他们的喜欢。”
不是不需要。
是不想。
喻容时说“他刚刚说,把钱留给你,去自费出版也可以。”
易晚说“唔。以后总会有办法的,即使没有办法,也无所谓。”
喻容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抱住他,轻声道“恭喜你,又一次获得了自由。”
易晚垂着眸,道“陪我走。”
当着喻容时的面,他吃下了第五颗药。
他们在下午时,赶到了下一个地方。
婶婶一家依旧住在那栋老楼里,等待拆迁。时间门过得太久,婶婶从一开始对易晚“不争气”的抱怨、愤懑,到已经转化成了对易晚现状的担心。她说“事业上你至少想办法混个编制吧。然后,至少要找个能一直照顾你的人啊。”
她让堂弟不要来打扰易晚。易晚家太小,那套公寓还是他外婆去世前留下来的,易晚忙,没有让堂弟过来打扰的道理。
从婶婶家出来后,易晚一直在沉默。喻容时问他,易晚说“我没想到时间门确实能改变很多。有时候一件事做了,才发现没有之前想象中那么难。”
喻容时说“但还是很难过吧。”
“想要承受她的温暖,就要先做好承受她的眼泪的准备。”易晚说,“虽然这样但我也没什么办法。”
我知道自己是谁。
而且,也不打算去改。
喻容时说“真正爱你的人,会理解你的。”
只有这时易晚的手指颤了颤,他轻声道“希望吧。”
第六颗药被他放在衣兜里,手指握着。易晚和喻容时沿着夕阳下的河流走。走着走着,喻容时说“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我经常牵着你的手,带着你在这里走。”
握药的手指放开了。
易晚伸出右手,喻容时回头对他笑。两人就像小时候那样,手牵着手,沿着河堤慢慢地走。
“今天有什么故事想和我讲吗”喻容时就像小时候问易晚那样,问他。
“我”
手心在出汗。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那么多想法呢”喻容时像是不经意似的问他。
易晚沉默。
河流浮光跃金,远远地,可以看到易晚的小学,里面走出戴着红领巾的小孩。有的成群,有的孤僻被孤立,或许有人也正遭受着和易晚一样的欺凌,那些都像是寻常一样,不断不断地发生。
就像初中时、高中时每一段都在不停地发生。
“我曾经没有意识到我很痛苦。我只是理解不了、梳理不了那些感情,但我依旧像人一样,能感受得到。”易晚说。
“嗯。”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会痛苦。我曾经想说,因为人都是这样的。”
“嗯。”
他们走过易晚的中学,依旧有时髦的孩子走出,有朴素的孩子走出,还有教学楼里像点点繁星一样亮起的,属于高三生的窗口。易晚说“后来我想,失去金钱会让我痛苦,是因为我在乎金钱。在班级里格格不入会让我痛苦,是因为我想要融入他们的圈子里。高中的学习让我痛苦,是因为我必须通过高考,来让自己获得初步的自由的权力。”
“但那些都是人之常情。是人性的一部分,是注定会经受,无法阻挡的。”喻容时说,“大部分人,没有那种能跳过这一部分的,特殊的才能。”
“人生总是会经历一定比例的痛苦的。就像黑死病时代,就像一战、二战生活在不同的时代里的人,都会经历不同的痛苦。因为大局难以被左右,因为那便是时代的主题。或许我们的这些经历,也是我们这一代注定要接受的主题。”易晚说,“但它们,最终成了我的养分。即使永远不会开花结果,也早就是生命里的一部分了。”
也是讨我喜欢的,我的一部分。
“金钱,圈子,那些人的认可,好像很有所谓。但仔细一想。没有它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所谓。”易晚说,“人的身上,藏着夏天,也藏着牢笼。从前我总觉得,人们需要获得足够多的东西,才能获得自由。”
“嗯”
“就像累充额度奖励。足够高的地位,让人无法被其他人支配。足够多的钱,足够多恃才傲物的才华。我们一直向上向上,获得分数,想要追求我们想要的自由直到我忽然意识到,放弃。”易晚说,“真正决定我是否自由的是我敢放弃什么。我还不够自由,是因为我敢放弃的还不够多。”
我放弃他人的赞美,便不会被他人的厌恶影响。
我敢放弃高高在上的优越,便不会被奔跑的焦虑所击垮。
我敢放弃那些金色的、镶满钻石、金光闪闪的属于天之骄子的人生才真正获得了,作为天之骄子的自由。
我否决一切,因意识到病因,可以靠我自己治愈。
终于,天黑了。
他们最终停在一所被废弃的图书馆门口。
透过脏兮兮的玻璃,他们还能看见当初易晚坐着看书的阅览室。喻容时说“真快啊,二十年,一瞬间门就过去了。”
易晚抿着唇,没说话。
透过玻璃他好像看见乖僻的小孩坐在那里,默默看着自己喜欢的书。他趴在桌上,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喻容时。
站在这里便松开了手。他手插在兜里,捻着第六枚药片始终迟疑。
直到一盒热牛奶,被递到了他的手里。
“旁边有个自动贩卖机。”喻容时温柔地凝睇着他,“喝吧。你要吃药,不是么”
他沉默着,始终沉默着。在夕阳下,在河流边,在易晚说到他的自由、他的放弃时可现在,他依然主动为他买来了牛奶。像是看透了他的犹豫与不安。
“”
而且他看着他,就好像要把他永远记在心里一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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