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早,阖府醒过来。
陆姝八爪鱼似的抱着陆妧,将醒未醒的时候,胖手抓了抓,又捏了捏,鼻子一嗅一嗅,猛地睁眼。
陆妧的侧脸就在她眼前。
“啊”
陆妧吓得一激灵,惊醒,“呜”
随即,陆姝的婢女掀开帘子走进内室,满脸紧张地问“姝姐儿,妧姐儿,怎么了”
陆妧的奶嬷嬷也着急忙慌地跟着进来。
陆姝方才一下子蹿到了炕尾,缓了缓神,指着陆妧问“堂姐为何在我炕上”
陆妧还在哽咽,婢女连忙解释缘由“二夫人昨夜发动,院儿里闹闹哄哄地,娘子就让妧姐儿姐弟到东院来了。”
陆姝这才知道她大惊小怪了,挠挠脸,蹭过去,推推堂姐的肩,别扭道“我又不知道,妧姐儿你哭什么”
陆妧控制不住哭得一抽一抽地,转身看向奶嬷嬷,问“嬷嬷,我娘、我娘生了吗”
奶嬷嬷摇头。
陆妧一听,担心地哭得更甚,“我想回去看看我娘”
婢女和奶嬷嬷一起劝她,她仍旧止不住地哭。
陆姝教她哭得皱脸咂舌,又离远了些。
这时,宋婆子走进来,板着脸道“姝姐儿、妧姐儿,请起来用早膳,三位小郎君已经起床。”
连婢女都怕宋婆子,更遑论小孩子。
陆姝不敢跟宋婆子对着干,陆妧打了个嗝,也不敢继续哭。
但陆妧仍然挂念母亲,早膳时,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回去看母亲。
二房另外两个小子也都一样的神情。
宋婆子束手立在一侧,直接拒绝“二夫人仍在生产,暂无大碍,你们回去,除了教二夫人担心,并无用处。”
二房三个孩子不敢反驳,蔫头耷脑地吃。
陆姝眼睛转来转去,悄悄戳陆妧。
宋婆子眼利,一看便知她有鬼主意,严肃喝止“姝姐儿。”
陆姝只得收敛,老老实实地吃饭。
祝婉君这一胎确实比前两胎都要艰难,天亮了,仍然没有生产的意思。
陆仲还得上值,便郑重其事地拜托施晚意“大嫂,我向上官请假后立即回来,劳烦大嫂帮我看顾婉君。”
施晚意坐在椅子上未动,轻点头,“我盯着呢。”
陆仲又是一躬身,“谢过大嫂。”
施晚意摆摆手。
他走后,施晚意便到外头转了转,凉风一吹,头脑清晰许多,鼻尖也没那股血腥味儿了。
算来从发动到现在,也才两个多时辰,妇人生一天一夜,也是常有的,还有的等。
施晚意有些饿了,便让婢女给她和祝婉君准备些吃食。
与此同时,正院里,老戚氏后半夜没睡好,揉着太阳穴问道“祝氏生产了吗”
“回老夫人,还没有。”
“昨夜二房的人去寻施氏了稳婆何时来的”
庞嬷嬷禀道“二房的婢女从正院离开就去了东院,大夫人早就准备了夜行文牒,立即便派马车去接的稳婆,没耽搁太久。”
老戚氏按压额头的手一停,对于二房没生乱子,没露出什么来,只冷淡道“你去东院吧。”
她们主仆两个,到底生了两分嫌隙。
庞嬷嬷两边都得罪不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是,老奴告退。”
而阖府都知道二夫人要生产,大夫人在二房坐镇。
戚春竹不乐意施晚意专美于前,也穿戴整齐,来到二房。
祝婉君阵痛暂歇,施晚意正在吃馄饨,见她过来,也不意外,随口问道“三弟妹吃了吗可要一起”
戚春竹离她远些还来不及,怎会和她一同用膳,“不必了,大嫂自个儿吃吧,我只是来看看二嫂。”
施晚意舀了一颗小巧的馄饨,一口吃下,而后慢条斯理道“我劝你还是回去。”
“我是来看二嫂的,大嫂管得也太宽了。”
戚春竹坐下,一副要待下去,你奈我何的架势。
施晚意抬手随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随意。
戚春竹骄矜地抬下巴,喊二房的婢女“怎么还未上茶”
二房的下人,三个孩子带走一些,粗使的婆子婢女进不得屋,剩下都在忙。
施晚意瞧她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放下勺子,单手拎起茶壶起身,另一只手拿起一只反扣在茶盘的茶杯,小指一挑便杯口朝上。
“我给三弟妹倒一杯茶吧。”
施晚意边说边走向戚春竹。
戚春竹向后一蹭,背紧贴着椅背上,警惕道“你别过来。”
施晚意偏要过去。
茶杯“哒”地放在她手边方几上,提起茶壶缓缓倾倒,茶水顺着壶嘴,水流入杯的声音清脆。
她手腕向上扬,杯满水停的一瞬,内室里又响起轻浅的呻吟。
戚春竹一哆嗦,下意识回头。
祝婉君生过三个孩子,知道要保存体力,所以除了疼得厉害,其他时候呼痛的声音都很克制。
可戚春竹才头胎,一般人家都不准闺中的娘子靠近产房,她第一次正面见到生产,不由自主地紧绷。
“三弟妹,不喝茶吗”施晚意放下茶壶,“水温正好。”
戚春竹笑不出,全副心神都在内室,也终于从馄饨的香气中嗅出丝丝血腥气,脸色微微泛白。
施晚意道“还在开指,正式生的时候,叫得更惨。”
而且血水一盆一盆端出来
没生产过,兴许要吓得不敢生。
施晚意膈应人也是光明正大地膈应,没打算吓唬坏一个孕妇,便又道“三弟妹还是回去吧。”
她话音落下,内室里祝婉君忽然尖锐地“啊”了一声。
戚春竹吓得起身,再顾不上跟施晚意别苗头,打了个晃就要走。
施晚意退开一步,悠然地吩咐“扶好三夫人。”
戚春竹的婢女不敢轻忽,一边儿一个扶着她,匆匆往外走。
施晚意披上披风跟出去,环胸靠在二房院门前醒神儿,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忽然有一种感觉戚春竹可能要安分些时日。
老太太病了,祝婉君生产后又要坐月子,戚春竹再缩在院子里养胎,府里岂不是太过安静了
寂寞如斯。
施晚意一只手托着手肘,另一只手手指轻点下唇,若有所思。
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有点儿想搞事情。
午后,陆仲赶回来,祝婉君已经开三指,阵痛越发频繁。
不过胎位经过稳婆辅助,正了很多。
施晚意坐久了不舒服,时不时就要到外面醒神。
陆仲比她熬得更久,精神萎靡,心情焦躁,自然也没办法一直待在屋里。
施晚意少有机会碰到他,便与他闲说了些话。
分分神,时间也就过得快些。
期间,老戚氏只派了个嬷嬷过来问了声,其他一概不管。
及至日西斜,屋里祝婉君喊叫地越发厉害,动静也大起来。
施晚意被勾的想起原身生产时的记忆,便又派人去请了个擅长妇人科的老大夫。
也亏得大夫守在二房,酉时末,孩子终于生下来,祝婉君便有些出血过多。
稳婆是懂一些医理,但总归不如正经大夫专业。
而陆仲重视祝婉君胜过一些莫须有的名声损害,当即请大夫入了产房救治祝婉君。
施晚意坐在堂屋,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红皮小老太,“你运气不错,我所做也不算多余”
二房还是有点儿讨喜的。
大夫医治后,祝婉君有惊无险。
陆仲终于有添了个小女儿的喜气,赏了不少喜钱。
施晚意将所有花销,全都算在公账上,便起身回东院。
陆仲亲送她,接二连三地道谢。
施晚意只弯了弯唇,一副长嫂模样,别有意味地关心道“二弟膝下四个子女,早晚要独立门户,此时不争一争,日后恐怕争不到多少了”
她说完便走,留下陆仲陷入沉思。
翌日,长寿坊,施晚意的私宅
姜屿起床后,看庭前枯树生意盎然,望天上云卷云舒也自由,心情抑制不住地疏朗开阔。
他先去隔壁处理好今日的公务,又练了一套拳,舒展筋骨,方才回来,含笑坐在书案后读书。
一刻钟后,仆人按时端来早膳,乍然见到一个郎君竟然面若桃花,忍不住一呆。
但他只呆了一瞬便回神,恭敬道“郎君请用。”
姜屿早已查到,这仆人虽自称“仆人”,事实上并非施晚意的陪嫁。
而这些时日,对方面对他都太过理所当然。
今日姜屿起了些谈兴,闲问一句“屈六,你待在二娘身边多久了”
屈六得了吩咐,只要不透露刺史夫人的真实身份,其他皆可言及。
是以他规规矩矩地回答“半年。”
半年便能教施晚意放心安排在私宅里
姜屿不经意地问“如何到二娘身边的”
“娘子善心,救过小的。”屈六道,“小的以前是厨子,厨艺不错,手脚麻利,就跟在娘子身边了。”
他对刺史夫人自然极忠心,刺史夫人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非议,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也不会有。
他甚至觉得,这郎君就该长得一等一的好,才值得刺史夫人养他。
屈六悄悄抬眼瞄姜屿的相貌身材,心下极认可,越发恭敬道“小的下去准备午膳,郎君有事便招呼小的。”
姜屿颔首,抬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屈六确实如他所说,厨艺不错,面揉得筋道,荷包蛋也圆润。
虽然不如世家的珍馐美味精致,但姜屿从来没觉着不好。
早膳后,姜屿手持从姜家书库带出来的五行机关之书,慢慢看。
他寻常做事极专注,甚少分神,今日却情不自禁地总是望向窗外,没有动静,收回的视线便会落到书案上的梅枝上。
梅花早就干了,他寻了一个白瓷罐密封保存,如今只有孤零零的一枝。
这梅枝插在白釉瓶中,他初看自觉仍有雅韵。
但日头越升越高,送花的人依旧没来。
姜屿看梅枝的眼神便越来越凉,枯枝的雅韵仿佛是他的幻觉。
再一次。
她让他被失望和酸涩啃噬心脏。
姜屿温润如水的双眸渐渐侵染上黑色。
胸腔里某种情绪氤氲而生,即将按捺不住。
果然,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暧昧关系,名不正,言不顺。
她最好今日还会来,否则
而陆家东院,施晚意睡得发懵,顶着一头乱糟糟地发坐起来,迷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婢女回答“娘子,巳时末了。”
“巳时末”施晚意含混地跟着念叨,倏地睁大双眼,“巳时末”
中午了
婢女点头,“是啊。”
她一边倒了杯温水送过来,一边说“宋嬷嬷说,你身体不好,昨日为了二房生产的事儿,劳累那么久,合该多睡一会儿,便没打扰您。”
施晚意捂脸,埋进厚实的锦被。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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