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傅东倪退开一些,按了病床的升降按钮,等他半坐起来后,抚着他瘦削的脸,温和地再度问了一遍。
裴珩之发现傅东倪有些奇怪,她的语气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如此珍视,怜惜,全心全意。
“不疼。”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很轻地摇头。
“你什么时候来首都星的”裴珩之问。
“刚来不久。”
傅东倪取了帽子,放在一旁的储物柜上,又给裴珩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季二说你睡了好几天。”
裴珩之接过水杯,轻抿了一口润嗓子,目光始终投落在她身上。
难得没穿军服,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冷肃沉郁,乌黑的发梢微微卷翘,浓得仿佛被暗夜一层一层地浸泡过。
他想,从厚朴星到首都星,本来就要花费快两天的时间,何况他走之前还正值战事。
这样一算,他确实睡了好长时间。
“傅一,”裴珩之身体还有些乏力,他看着傅东倪在床沿边坐下,脸色不大好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我们赢了吗,还是说厚朴星那边的事并没有彻底解决”
可问完,他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如果没有解决,以傅东倪的性格又怎么会这么快来找他呢
虽说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的确让他觉得惊喜。
“我不知道。”
破天荒的,傅东倪眸中闪过惘然,她抱住裴珩之,一只手横过他腰间,脑袋搁在他胸口,呼吸很重,满身都透着凛冽“不知道是我们赢了,还是输了我觉得很没意义,也很没道理。”
她断断续续地,和他说了厚朴要塞发生的事,省略了卡流斯星的那部分。
“我就是想见你,”傅东倪阖上眼,“只想见你,别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裴珩之脑子空白了好几秒,aha的手带着冰凉的寒意,隔着衣料侵袭着他。
她的颓废消沉显而易见,好似从前的意气风发、耀眼骄傲在这分别的几天时间里全都不见了踪影。
“傅一”
裴珩之喊她,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而无力的,他相信傅东倪总会走出来,但这种事经历一遍又一遍,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裴珩之眼睛里有水光,就像傅东倪第一次为他失控的那个晚上,他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术后遗症,也许此刻的情绪比那个时候还要汹涌。
蕴在眼眶里,眨一下,掉一串,像星星一样。
傅东倪感觉到他的颤抖,干脆手臂撑在他身侧,直起身来,注视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半晌,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不由叹口气,安抚性拍了拍他单薄的背“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就是因为你不能哭,所以、所以”裴珩之鼻尖都是红的,原本白皙淡雅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抬起朦胧的眼睛,揪着傅东倪肩膀的衣料,抽噎着道,“我帮你哭。”
哭出来,就好了。
这是安慰情绪压抑的人常常会说的话。
但并不适用于傅东倪。
小时候傅蕴就开始教她坚强,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受伤了不准喊疼,能先流血绝不先流泪,倒不是因为什么哭是弱者的表现,而是因为眼泪这玩意儿,太容易让对手猜到你在想什么。
后来她入伍一路晋升上将,更是如此,指挥官是军心,也是后盾,没人会想看到她泪流满脸的那一面。
而“我帮你哭”这四个字,是傅东倪第二次听到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整张脸都哭皱起来的裴珩之,明明这人并不是脆弱的oga,傅东倪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安静了至少十秒,也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荔枝,别哭了”她单手撑在枕头上,倾身靠过去,指腹摁了摁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目光灼灼地开口,“你是不是早就”
裴珩之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她的话音却又戛然而止。
“早就什么”他抿了抿嘴巴,睁眼望着她。
“没事,以后再问你。”
傅东倪眉梢微动,眼眸垂下去,白炽灯勾勒出她侧脸利落的轮廓,像涂了一层滤镜,让人移不开目光,也朦胧了这人本就难以分辨的情绪。
裴珩之蹙眉,浅淡的眸子还带着微红“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傅东倪笑而不语,她像是突然间心情变得很好,心血来潮一样问“如果我送你一点儿浮夸的东西,你会喜欢吗”
裴珩之怔了怔“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东西”
傅东倪翻下床,箍着裴珩之的腰和腿弯将人往另一边挪了挪,又脱了鞋蹭上去“很早就在计划了,刚才问过季望,才知道快完工了。”
单人床这么一挤,两人手臂挨着手臂,腿挨着腿。
裴珩之干脆侧了身子,拨开她冲锋外套的领子,下巴搁在她肩窝上“有多浮夸”
“很浮夸,”傅东倪想象了一下,诚实回答,“也很显眼。”
顿了顿,她也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我送的,要不要”
裴珩之说不出来不要。
他身体毕竟还虚弱,没过一会儿困意就袭来,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傅东倪在吻他的眼睛,嘴唇扫过他的睫毛,沿着两条浅淡的泪痕,一点点地亲,她的唇很冰,冰得他下意识觉得心疼。
第二天石明焕很早就出现在了医院。
傅东倪下楼抽烟去了,石明焕给裴珩之做完例行检查后,他观察着裴珩之的状态,笑道“傅上将来陪你,你精神一下子变得好了很多呢。”
裴珩之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
手术前,他还以为又会经历和小时候一样的治疗折磨,没想到这次竟然很轻易就康复了。
也因此,他内心深处打消了些对石明焕的恐惧“石教授,我还有多久能出院啊”
“你想出院了”
石明焕将一粒药片递到他手边,而后又要去端热水。
裴珩之连忙起身“我自己来就好。”
他端水喝了药,想了想,还是道“我想快点出院,或者你开好药给我,我按时吃就行。”
石明焕收药盒的手一顿,表情有一闪而过的不悦“一定要这么快走吗”
裴珩之恳声回答“厚朴星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傅一肯定还牵挂着,我想陪她一起回去。”
石明焕站在床沿边,轻飘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叹着气点头“我明白了,等我想想办法。”
停顿两秒,他喃喃自语似的重复“会有办法的。”
到晚上的时候,傅东倪才堪堪出现,这支烟抽得有点久了。
期间裴珩之想下楼去走走,只是刚出病房门,一名医生打扮的男人就出现在门口,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地拦住了他“裴先生,您现在不宜出现在公众视野,身体也尚未完全康复,还请您回病房休息。”
裴珩之以为是季望派过来保护他的人,于是没让人为难。
傅东倪回来的时候,裴珩之刚睡醒。
正揉着惺忪的眼睛,病房门被人敲开,aha站在门口,低声叫他“荔枝。”
他偏过头,看见傅东倪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紧身马甲和女士西装,衬得她腰线匀称,有种禁欲的性感。
而她手中捧了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慢慢地向他走来。
裴珩之从讶然中回神,心念微动,低头看着塞到他怀里的玫瑰,想起些什么“你昨晚说的浮夸的东西就是指这个吗”
“不是,”傅东倪笑了笑,“玫瑰只是附带的。”
裴珩之这下是真有点猜不到她想干什么了,于是低头嗅了嗅玫瑰的清香,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附带的也这么漂亮。”
傅东倪不愿意让玫瑰喧宾夺主,她掰开裴珩之的手,将玫瑰放在病床边的置物柜上,在他蹙眉不满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
尾指一勾,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一枚,镶嵌着硕大一颗“星银”的戒指。
“回厚朴星之前,我问过季望,送什么戒指能表达我的诚意,他说星银就可以。”傅东倪慢吞吞地说,“戒指我补上了,是我送的,以后都戴着好吗”
不等裴珩之回答,傅东倪执起他的手,将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不给他任何迟疑和反悔的机会。
沉甸甸的一颗,闪着璀璨的光芒,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诚意。
这样的重量,哪怕是对于他们这种从小见惯名利场的人来说,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支出。
一想到这枚戒指的价格,好好的气氛霎时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
裴珩之仰头望着她,清雅的眉眼染上了些避不开的俗世的味道“傅一,没估错的话,这戒指应该都值一套中心区的庄园了,你哪儿来这么多现金买戒指”
据他所知,傅东倪的大部分资产都用来填补对厚朴星的建设了。
傅东倪笑意一僵“”
裴珩之声音很轻地问“是要我猜的意思吗”
傅东倪“”
气氛僵持几秒,傅东倪率先败下阵来,她神情有些不自在,掩饰性轻咳一声,含糊出声“借的。”
裴珩之“”
傅东倪“管季望借的,分期付款。”
裴珩之眉毛挑了一下。
傅东倪略带紧张地瞥了他一眼,试图解释“买大点不好么,一眼就能看到了,我不希望再有人质疑我们的婚姻。”
事实上从傅景州那个小鬼在晚宴拽着她和裴珩之的手看戒指后,她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正好回来首都星,现在把这枚戒指给他戴上,刚好合适。
“你记住了,”傅东倪干脆欺身上去,贴在他耳边,像在说情话一样,“是我送的,你要一直戴着它。”
她的气息喷薄在他耳廓,引起酥麻的一阵。
裴珩之被她蛊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抱她的腰,用一种承受的姿势,去讨她的亲吻。
傅东倪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顺势低头和他接吻。
温软的触感久违而生动,她尝到他湿润的舌,带着荔枝淡淡的甜味,随即眸光一暗,缓慢地舔舐他上颚的敏感神经。
裴珩之的身体果然开始好起来,面上不再毫无血色,被她逗弄,脸颊还有薄红晕开。
静得针落可闻的高级病房里,渐渐有信息素弥漫。
裴珩之察觉到傅东倪今天格外情动,水汽的味道没有任何收敛,浓烈得让人头晕目眩。
他听到她半跪上床的声音,马甲和衬衫的纽扣被一颗颗解开。
裴珩之全身发软,颇有种呼吸都被她掠夺的意思,他以为傅东倪是太久没碰他了才这么急切,潜意识自动忽略了周遭的环境。
“傅一,”他喉结滚动,低声问她,“你很想做吗”
傅东倪很清晰地“嗯”了声,凝着目光看他,而后在他水湿的眼睛里,抬手扯起那床被褥,盖在了两人身上。
瞬间隔绝了所有的光亮与视线。
拱起的被窝里传来很轻微的声响,辨别不清,唯有喘息声声加重。
然而不过两分钟,病房的门却被人砰砰敲响。
傅东倪没管。
下一瞬,房门被一脚踹开。
“干什么你们”
一只绷着青筋的手猛地掀开薄被,傅东倪下意识护住裴珩之,一扭头,瞧见石明焕怒不可遏的脸。
傅东倪的外套扔在了床下,这会儿被他踩着,留下好几道脚印。
她平复了下呼吸,眼底有惊诧和被打断的不耐烦,语气倒还是礼貌而克制的“这么晚了,石教授这是”
石明焕不由分说地把傅东倪从病床上扯下来,他表情阴沉,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过顺路来看看珩之的情况,没想到就撞上他并未完全康复,还不能有任何性行为”
裴珩之身上的病号服除了领口开了点,几乎都是齐整的。
反观傅东倪便狼狈许多,衬衫的衣摆松松垮垮,露出一半的肩膀。
傅东倪抿着唇,慢条斯理地将扣子又一颗颗扣回去“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哑着声音道“接下来我会注意的。”
然而石明焕听到这话毫无反应,依然警惕地盯着她。
他是beta,对aha这种生物有天然的不信任。
傅东倪被看得有些尴尬,只好再退一步,指了指他脚下的外套“能麻烦石教授抬个脚么”
她说“我拿根烟,出去抽。”
石明焕看着她捡起外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而后安抚性看了仍处于呆愣状态的裴珩之一眼,快步拉开了房门。
夜风拂面,吹皱小池塘将圆未圆的月亮,流动着不动声色的料峭寒意。
傅东倪站在角落,清光披在她身上,将她高挑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根烟燃尽,她用一款落后而老旧的通讯器,拨了个号码。
嘟嘟声后,坐在池子边的人唇边勾起一抹很淡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掐灭猩红火光,说“可以行动了。”
片刻后,又补充了句“帮我将公寓里的星星瓶一起带过来。”
厚朴星。
杨星梧收了通讯,将傅东倪的信号传达下去,随即整理了下着装,扣响了领主庄园的大门。
傅东倪在银河失联后,帝国绝大部分人都打心底觉得她回不来了,至此厚朴星大乱。
要塞技术员的追责,平民们战后的安抚,伤亡整理报告等事情都需要人来做,杨星梧压根顾不上这些,在她组织人搜救傅东倪期间,厚朴星领主穆舒趁乱笼络人心,收获了一大批追捧。
等到相邻边区的少将赶过来接手琐事,杨星梧才回过神去扣押穆舒,没曾想却遭到了民众的极大反对。
更有满天飞的舆论,造谣她此番举动是为了夺权。
杨星梧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放了穆舒,因为除了白焰的说辞外,她没有任何可以指控穆舒的证据。
虽然穆舒被扣押过,但她不仅没有记恨杨星梧,反而对杨星梧抛出了橄榄枝。
为谁做事不是做事,她堂堂伯爵大人,能给出的好处,没道理还比不过一个傅东倪。
所以在看到杨星梧找上门的时候,穆舒并没有太惊讶,优哉游哉地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笑盈盈地朝她示意“杨副官,请坐。”
杨星梧并不愿意和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拉拢我是为了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
“哦”穆舒道,“说说看”
“你不就想从我这里知道谢漾和白焰两兄弟的下落么,”杨星梧说,“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联合席元帅的人为难要塞的将士们,我就先将白焰交给你处置。”
“这算什么条件,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穆舒哈哈笑起来,“要塞是厚朴星的根基,如果他们不做多余的反抗,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动他们呢”
“记住你说过的话。”
杨星梧不再迟疑,用通讯器联络外面等待的军卫道“将人带进来。”
白焰很快被两名军卫押到了穆舒面前。
他在看到穆舒时的愤恨远不及看到杨星梧时的不可置信,白焰瞪着杨星梧,咬牙切齿道“杨副官,你居然骗我”
杨星梧沉默一瞬,没说话。
反而穆舒笑道“小白,好久不见。”
白焰面无表情道“别用这种口气叫我,我嫌恶心。”
穆舒被他呛声,脸色僵了僵“这么多年,怎么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呢,就不能乖顺一点”
“就你这种欺世盗名的垃圾,我乖你爹的顺”白焰冷笑一声,看着穆舒敦厚的笑容逐渐敛下,他骂得愈发狠,“你恶意破坏要塞空防系统引来虫族,在系统里植入病毒攻击傅上将的战舰和机甲队,利用席延的势力和舆论控制厚朴星,你做了这些,还以为没人发现吗”
穆舒彻底笑不出来了,她死死盯着他“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我手里。”
白焰挑眉“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么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也还是要骂,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直到你受到制裁”
“做了又如何”穆舒也懒得装了,不以为意地冷哼,“现在整个厚朴星唯我是从,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说着,她朝旁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拿枪来既然你想死,我这就送你上路”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被军卫押着的白焰,却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他微微弯唇,朝杨星梧掠去一眼,在看到她拿出录音笔的瞬间,蓦地低笑出声。
穆舒压根没反应过来,已和她的随从一起瞬间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
白焰眸光潋滟,瞳仁漆黑,直接掏出一把枪,抵在了她脑门上,粲然一笑“好啊,我送你上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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