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安自小狗嫌猫厌地长大, 捉弄人的本领一套套的,什么玩笑没开过, 面对旁人的玩笑也能镇定自若地反调戏过去。
这样的他,却在今天遇到了最大的难关。
对面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 哦不, 他现在都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是不是也是个玩笑。
居然认真又严肃地跟他说,她生活的年代是开熙二十一年。
他当然不知道开熙二十一年是什么鬼, 但是光听这名字也知道,这跟古代封建王朝那些称号差不多。
所以, 她生活在古代
逗他呢
他就这么像一个傻子
当然,也许他真的是个傻子,不然也不会如此轻信一通电话。
随遇安深吸气再吐出来, 再深吸气, 如此两三回,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发脾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克制住。
但他再开口,声音里还是免不了带上几分压抑的愤怒,“蔡红豆,我就当做这是你的真实名字, 耍我好玩吗啊我到现在都没有注销那个手机号,还一次性冲了五千的话费, 就是生怕你那边手机欠费, 联系不上, 结果你一直把我当猴耍啊你怎么不说你生活在山顶洞时期呢真厉害啊, 我他妈真的,我他妈还真以为你怀了孕,一个人孤苦伶仃,连给孩子买衣服的钱都没有,心疼得我几夜没睡好,结果你就”
蔡红豆被他的突然爆发吓懵了,好长时间没任何反应。
直至他说她骗他说她怀孕了,她猛然回过神,当即脸色涨红气的。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且声音里的怒气越来越压抑不住,蔡红豆眼里含了泪水,哆嗦着嘴唇开口。
“你,你住嘴”
声音十分绵软无力,甚至因为不自觉的抽噎,带上一点点酥麻哽咽。
这点声音与随遇安的高声相对比,简直是细雨绵绵与雷霆大雨,涓涓小溪与惊涛骇浪般鲜明的对比。
但却十分成功地,让随遇安立即停了话头与怒气。
蔡红豆愤怒地双眼通红,眼角噙着一丝泪花,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没有,没有骗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让你负责,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想到他说的那些她故意假装怀孕来骗他的话,蔡红豆就羞愤地几欲撞墙。
怎么会有女子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他将她想成了什么人
绵软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委屈,哪怕隔着话筒也清晰可闻,很轻易的,随遇安就信了。
信她没有骗他她怀孕的事,毕竟那晚的事情是真的,虽然一次就怀上的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没有。
可是,他呐呐道“你刚才说你生活在开熙二十一年”
蔡红豆抽了抽鼻子,说“我何苦骗你,我知道你来自天宫,瞧不上我们人间,但是我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我没有富贵的家世,没有倾城的容颜,没有”
“等等”随遇安都傻了,逮住她那句让他听不明白的话,问,“你刚刚那句,天宫人间什么意思”
蔡红豆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你不是来自天上吗如果不是来自天上,那晚你怎么会突然将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你怎么会有这个可以与人对话的黑匣子”
随遇安眨眨眼,呆在了原地。
窗外是阴雨连绵,轰雷阵阵,大风刮起,搅起枝叶簌簌作响,路上不间断传来车辆鸣笛的声音,在悠悠的天地里回荡。
他待在房子里,头顶是温暖的灯光,身后是柔软的沙发,他甚至伸出手,神经质地拿起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下一刻,正在热播的一部电视剧跃然屏幕,当红流量小花的容颜一如他半年前的酒会上见到的那般完美无瑕
但是另一边,手机的另一边,她告诉他,她生活在开熙二十一年,甚至一直以为他来自天上。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他绝对会立马挂掉电话,甚至可能还会问候他的家人。
但是对面是红豆,那个娇娇软软,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红豆。
那个怀了他孩子的红豆。
而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找到红豆的家乡。
他的嗓子眼骤然收紧,无端端有些发痒发麻,他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张开嘴,只觉得嘴里的声音好像缥缈地好似不切实际。
“红豆,你说你,不知道手中为何物。”
蔡红豆抽了抽鼻子,道“我知道,你们仙人的仙器,你放心,我没有将这件仙器告诉爹娘。”
“”
“你也不知道银行卡”
“不知道。”
“你们那里没有九年义务教育”
“那是什么”
随遇安骤然闭上眼,他放下手机,双手糊到自己脸上,使劲揉了揉。
放开手,他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觉得整个世界都破碎了。
他酝酿了下情绪,张开嘴,“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给我段时间,让我缓缓”
说罢,电话就被挂了。
他也是怕自己一时失措,再说出什么伤害红豆的话。
蔡红豆盯着手里的黑匣子,眼神陷入了迷茫。
他是,什么意思
后悔了嘛
“姐”
青豆急匆匆走过来,一把拉住她,“我总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自个溜到这里了,叫我好找。”
望着她的脸,青豆渐渐失了声,她抬起手,慢慢抿去她眼角的湿润,声音陡然拔高,“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蔡红豆回过神,忙摇头,手忙脚乱地擦去眼角的泪水,闷声道“我没事,只是,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青豆看着今晚微微拂面的晚风与干净无一丝尘埃的地面,抿唇没吭声。
蔡红豆脸色发白,手指渐渐握紧,“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青豆。”
青豆张张嘴,可是看着蔡红豆迷茫失措的眼神,她终究不忍心。
叹了口气,她扶住她,道“好,我们回去。”
回到房间,蔡红豆告别一脸担忧的蔡娘子和青豆,一个人进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盯着窗户下被月色映下来的竹影,怔怔出神。
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好似,很惊诧的样子。
他还会不会,给她打过来电话
蔡红豆闭上眼睛,蜷缩住身子,双手紧紧护在腹部,好似这样才能让自己更有安全感。
接下来,蔡红豆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
时常念着经书走神,走着路出神,便是吃饭也会走神。
蔡娘子和青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蔡娘子曾私下抓住青豆,焦急地盘问“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那夜回来就不对劲了,不是让你看着你姐吗”
青豆也很着急,茫然,“我不知道啊,我中途去方便了下,回来就见姐成这个样子了。”
蔡娘子与青豆的焦急,蔡红豆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样子,不该这么难过,不该让家里人担心,因为他们本来就说好的,生下孩子,再无交集。
她突然怔在原地,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
突兀,嘴角扯起抹自嘲的笑。
对哦,她怎么忘了,他们的关系,好似一直都很尴尬。
是她太得意忘形,得寸进尺了,居然妄想跟他更进一步。
蔡红豆闭闭眼,手指慢慢锁紧。
蔡娘子和青豆发现,蔡红豆的状态恢复了正常,又会笑盈盈地同她们讲话了,也不走神了,她们大大地松了口气。
在小谭寺住了三日,三日后,三人回到蔡家庄。
蔡老三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同黄豆望眼欲穿地望着门口。
甫瞧见蔡娘子藏蓝色的衣角,他立即站起身,黄豆已经“哒哒哒”冲了出去。
“大姐”黄豆一把抱住蔡红豆。
“你这孩子,当心冲撞了你姐”蔡娘子被吓了一跳,忙将他从蔡红豆的怀里抽出来。
蔡红豆笑笑,揉了揉黄豆的脑袋瓜,笑道“没事,娘,黄豆没用力。”
黄豆挠挠头发,说“爹做了一大桌子饭,大姐,来。”
他拉着蔡红豆走进院子。
蔡娘子将竹篮放下,洗了洗手,说“我去下面,当家的,面揉了没”
“揉了,就放在灶台旁边。”
“行。”
过了会,蔡娘子端了碗长寿面出来,放到蔡红豆面前,笑吟吟地望着她。
蔡红豆小心翼翼没有咬断,完毕,心满意足笑“娘亲的长寿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偏你嘴甜”蔡娘子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
过了生辰,她便十八了。
北梁国女子成婚年龄一般在十六七左右,因家中有事,耽搁到十七八的也有,蔡红豆的年龄属实不算小了,好在因着王弘文的事在前,村民也没说什么闲话。
但她现下过了十八岁,距离王弘文成亲也有两三个月了,村里的媒婆便开始按捺不住了。
送走第三个过来探听口音的媒婆,蔡娘子望着自家大闺女格外秀丽的脸庞,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子,尤其美貌的女子,总要多惹人惦记。
蔡红豆无辜地望着自家娘亲,她低下头,摸了摸扁平的肚子,为着这个,她肯定不能成亲。
在蔡娘子手忙脚乱应付她的婚事时,蔡红豆终于等来了随遇安的电话。
接电话前,蔡红豆很是出神了会。
仿佛初次意识到,她用的是“等”这个字眼。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的回信。
她垂下头,心情闷闷的,声音也低低的,“嗯。”
随遇安张张嘴,一时无话,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况且还砸下来那么大一块巨雷,砸得他现在都恍惚觉得是在梦中。
“红豆”他叫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实话,哪怕过去好几天,随遇安心里仍旧没个准确的念头。
逻辑告诉他,那是不可信的,也许对面这个蔡红豆是个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编织了一个生存在古代的美梦,但是跟她打通电话,听到她纯净软糯的声音后,他又陷入了踌躇。
他跟她相识时间不长,只有三个月左右,但是这短短三个月,却足以让他对她了解透彻。
因为她本就是个纯净得一望就能望到底的人,以前他觉得那是村里人特有的淳朴,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所以,这样的红豆,真的会骗他吗
过了好一会,他舒了口气,将这几天思考的结果倾诉出来。
“说实话,我至今仍不能相信你,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当然如果是真的,想必你觉得我这个人也很匪夷所思,所以,”
顿了下,他轻声而坚定道,“我们先放下这件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边,蔡红豆却是分外迷茫地眨了眨眼,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听他最后一句话,他好像相信她怀孕了。
蔡红豆抿抿唇,这几日她也认真想过了,“我曾经说过,并不需要你负责,所以不管你是否相信,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随遇安梗住了
半晌,他晒道“是,是我贱,非要上赶着知晓您的情况才能安心。”
蔡红豆手指紧了紧,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垂下眼帘,嘴巴微微嘟起,不开心了。
察觉到这边的小情绪,随遇安叹口气,到底还是先说了软话,“你日后有事,就跟我打电话。”
话落,突地怔住,若是她说的是真的,即使她跟他打电话,他又能做什么呢
若是他们在一处,他保证可以护她周全,但两人之间若隔了时空
蔡红豆却只当他是天上的神仙,而且应当是没什么法力的小神仙,于是应一声,道“好。”
随遇安将那点子突如其来的怅惘丢到一边,想到她若真是古人,那估计不知道怎么把玩手里的手机,当下叮嘱道“你手里的这个东西叫手机,可以用来打电话,也就是如咱们这般对话,可以发短信你大概不知道何为20个字母,罢了,这项功能你用不到,还可以娱乐上网”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只有下雨才能打通电话这件事,进而想到那晚的情景,正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他之前还奇怪为何只有雨天能接通电话,若是按红豆这个说法,似乎又能解释通了。
扶住额头,随遇安苦恼地发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想认同红豆的细节。
叹口气,他慢慢道“你点下中间,看屏幕亮吗”
蔡红豆听话地用大拇指戳了戳中间,黑匣子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摇摇头,说“没反应。”
“果然不能用,也罢,没什么可遗憾的,你以后若想给我打电话,还按照从前那样的方法就好。”
又是一处认同红豆的细节,前提是红豆没有骗他。
但是他相信,红豆不会骗他。
没了要交代的话,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仿佛回到了初相识的那天。
“你最近,身体没事吧”
以及,熟悉的客气话。
蔡红豆侧首,盯着窗外慢慢移过去的光影,突兀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她垂下眼眸,语气冷淡,“没事。”
随遇安愣住了,后知后觉发现红豆对他格外冷淡,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那边漠然道“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等下”随遇安瞪大眼睛,“红豆,你,你怎么突然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他憋住嘴,陡然委屈起来。
蔡红豆没吭声。
“我,我都不在意这件事了,你怎么,怎么反而生气了呢”
蔡红豆仍旧没吭声。
“你说话啊你别挂啊,我们说好的,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跟彼此说清楚,不能将误会留夜的。”
蔡红豆还是没吭声。
“红豆,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要我这个朋友了吗”
她一直没说话,随遇安急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
大滴大滴泪水掉下来,滴在蔡红豆膝上的小衣上,她眼前一片模糊,鼻头却越来越酸。
“是你先不要我的,你上次,上次不仅凶我,还怀疑我拿怀孕的事骗你,这次又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可是,可是你不要我了。”
蔡红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不住地用袖头擦去泪水,可是下一刻泪水又会漫无边际地涌上来。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这个神仙,我也从没妄想过和你产生交集,是你,是你非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将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如今却说着这样的话,我真的,真的好难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真切而澎湃的感情,这样浓烈又即将破碎的痛彻心扉,根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心里的痛苦,惶恐,不安以及,不舍。
只能断断续续说着心里的话,诉说着内心的所有情绪。
末了,她将胳膊压在眼睛上,好似这样就能阻隔泪水的流失。
“随遇安,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从没有奢望过让你负责,如果你觉得我不配和你成为朋友,我们就这样,断了吧。”
听着那边蔡红豆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随遇安脑袋一白,下一刻,巨大的,从没有感受过的疼痛以及疼惜感朝他扑面而来,他惶然无措,数次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直到听到蔡红豆说到“断了”,他内心一紧,惶急的话破口而出。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不能断千万不能断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守护这个孩子出生,怎么能断了”
蔡红豆慢慢停了抽噎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们彼此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
随遇安突然怔住,之前几天,他一直在踌躇红豆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件事,却从没想过,如果红豆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之间隔着的便不只是万水千山了,他们甚至,这辈子都没办法见面。
呼吸一滞,密密麻麻的疼痛感突然袭上心间。
随遇安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渴望红豆说的是假的,他渴望,见到她。
他苦笑一声,“这只是,上天对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他语气突然落寞下来,蔡红豆怔怔地用袖子抿去眼角的湿润。
“总之,我没有嫌弃你,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随遇安强挺起精神,安慰蔡红豆,“主要我是,我是没找到你所在的那个村子,你不是说我是神仙吗,哈哈,结果我这里并没有查询到你说的那个村子,所以我以为你在骗我,对不起啊,红豆,我不该怀疑你。”
他没对红豆说他们时空不同这件事,说了又能怎样,徒徒增加对方的惶恐罢了,他也不忍心让红豆惶恐难过。
蔡红豆呆呆地放下胳膊,很单纯地信了,“真的”
“对啊,你看我这么失态,就是这样。”随遇安心里好似掺了苦咖啡,面上却强打起笑意,絮絮叨叨,“真是奇怪,怎么就找不到呢。”
蔡红豆有些不好意思,面庞倏的红了,跟煮熟的大虾似的。
她好似,冤枉了随遇安。
盯着手里这本野史,随遇安眼神渐渐飘远,这几日,他除了纠结踌躇红豆说的话,还控制不住手脚去查了开熙二十一年的相关记载。
网上关于开熙年的记载十分稀少,只提及这是个只绵延两代的短命朝廷,开熙是北梁开国皇帝的年号,其他具体的信息,哪怕是野史,也很少记述,这个神秘的朝廷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面纱。
突地,他眼神定住,定在了桌子上一个盒子上。
过了很久,他沙哑开口,“红豆,我恐怕没办法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送过去了。”
蔡红豆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这么冤枉随遇安,他却还给她准备了生辰礼。
她呐呐道“那,那就算了,对,对不起,随遇安。”
“没事。”随遇安苦笑。
挂掉电话后,蔡红豆越想越觉得对不住随遇安,还觉得,有点丢脸。
她怎么就控制不住哭了出来,还说了那么过分,那么羞耻的话。
蔡红豆捧住通红的脸,眼底是一派不染尘埃的纯然天真,而那边的随遇安,却盯着手中野史上面关于北梁国的地图呆了许久。
用晚饭时,蔡红豆惦记着随遇安这件事,看到蔡老三,转念一问“爹,咱们蔡家庄隶属哪个省啊”
“哪个省”蔡老三扒拉口饭,边咀嚼边想,“好像是湖,湖,湖什么。”
“湖广省。”蔡娘子接了他嘴中的话,瞪了眼讪讪的蔡老三,转眼看向蔡红豆,问“红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蔡红豆低头扒拉碗里的饭,“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湖广啊,下次就可以同随遇安说了,她抿唇一笑。
蔡娘子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会,奈何她一直低着头吃饭,也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晚上,蔡娘子靠在床头,将脚伸进蔡老三怀里暖脚,她当年生红豆伤了身子,这些年手脚一直冰凉,尤其到了冬季,每晚要靠蔡老三暖和许久才能睡得安稳。
蔡老三抬头瞥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好笑“你这是又在思考什么跟你说过很多次,心思不要那么重,学学咱家大丫头,心里敞亮点,这肩上的担子才轻松。”
蔡娘子看过来,“我想的就是你家大丫头的事。”
“嗯”蔡老三愣住,“怎的了”
“你没发觉你家大丫头这两日情绪大起大落,时喜时悲,且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啊”蔡老三没蔡娘子心细,且蔡红豆心情大起大落时住在寺庙,所以还真没发觉。
“我怀疑,红豆最近有心事了。”蔡娘子一言定锤。
愣了会,蔡老应过来蔡娘子话里的话,他感到匪夷所思,笑“怎么可能红豆一直待在家里,就待在咱们的眼皮底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也是蔡娘子不能理解的地方,红豆一直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按理说,不该认识些八九的人。
“好了,”蔡老三将她揽到怀里,“不要胡思乱想了,早些休息吧。”
蔡红豆不知道蔡娘子已经怀疑她了,早晨起来,见蔡老三收拾东西,她问“爹,你要去镇子上吗”
“不是,爹去县城。”
“哎”青豆惊讶地看过去。
蔡老三每隔段时间就要去镇子上一趟,卖他做的那些小东西,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他每次回来还会给家人带点小东西,例如头花啊,纸张啊之类。
蔡老三解释道“上次庙会有两件大东西没卖掉,镇子上不好卖,所以爹打算跑县城一趟。”
“哦。”
“爹,今日休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黄豆眼巴巴地看着蔡老三,他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县城,上次大姐她们去他就眼馋坏了,但是那次不是休沐,他就没赶上。
蔡老三犹豫,照他的意思,是希望男孩子多出去走走,但是黄豆毕竟还小,一路奔波,他怕他受不住。
黄豆忙保证,“我每日去隔壁村进学,现在腿脚可麻利了,况且,况且,我还想给大姐和二姐买点胭脂水粉什么。”
蔡老三神色渐渐缓和,“好吧,那你一会收拾下。”
黄豆眉眼透出得意,他就知道借用大姐和二姐的名头,爹爹就会同意。
红豆无奈好笑,青豆则白了他一眼。
蔡老三走后,蔡娘子带着青豆去隔壁村看望老姨,蔡红豆则在家看家,过了会,突听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她愣住,忙跑出去,走到屋外一看,外面果然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愈来愈冷了。
望了会,蔡红豆突然跑回屋子里,翻出黑匣子,然后生怕自己后悔似的,飞快按下了那个圆点。
电话被接通。
“红豆”随遇安惊讶。
他们昨日不是刚通过电话吗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蔡红豆脸色通红,结结巴巴。
“嗯”
“我,我昨日,误会你了。”
蔡红豆觉得自己还是要道个歉,她昨天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即使随遇安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总归是她错了,她一直于心不安。
随遇安愣了下,倏忽,神情温暖,“傻瓜。”
蔡红豆抿唇笑笑,顿了下,说“对了,我昨日问了我爹娘,我们这里隶属湖广省。”
“哦。”随遇安愣住,其实他之前查资料就查到了。
“所以,所以,你看看,你现在能找到我吗”
蔡红豆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
她不是想和随遇安见面,只是,只是回答他的疑惑罢了,对的,只是回答他的疑惑而已
“呵,”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笑,酥酥的,麻麻的,蔡红豆脸庞“轰”一下炸了
“我知道了。”随遇安嘴角愉快地勾起来,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咪。
蔡红豆莫名觉得,他这个“知道了”蕴含更深的寓意,同时,脸蛋也更加红了。
好在,院子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帮她及时解了这份尴尬。
蔡红豆将黑匣子掩到枕头下面,走了出去,看到外面的来人,她脸上的笑容僵住,“王婶。”
王婶扭着肥硕的屁股挤进她的小屋,肆意打量一番后,问“你娘呢”
蔡红豆礼貌地笑“娘去隔壁老姨家了。”
“哦”王婶自然也知晓蔡老三那唯一的亲戚。
听到后,她也没走,反而坐了下来,然后像主人招呼客人似的,唤她“来,坐,红豆。”
蔡红豆犹豫地坐了过去。
“啧啧,”对着这么一张如花似玉,清秀靓丽的容颜,王婶不禁啧啧出声,“这张俊俏的脸蛋也不知随了谁,恍恍一瞧,跟天边的仙女儿似的。”
蔡红豆尴尬笑笑“自然是随了我爹娘的。”
“嗤,”王婶摇头,不以为然,“你这样貌,是有半分随了你娘,但却比你娘年轻时更加好看,至于你爹,算了吧。”
黑咻咻跟块煤炭似的,五官勉强算得上端正,跟红豆青豆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样想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幸好,你们倆姐妹都不随你爹。”
蔡红豆尴尬一笑,也没生气,她知道村里的婶子们性子直爽泼辣,爱议论个闲事,也没坏心思,只是她性子婉约安静,向来不习惯这样,尤其在王婶子这种人跟前。
她问“不知婶子找我娘有何事”
“自然是好事。”说着话,王婶子却盯着蔡红豆露出“嗤嗤”的痴笑。
蔡红豆“”
“好孩子,”王婶子揽住蔡红豆的柔荑,道,“现下可有件顶顶的好事,你可知镇子上的祝家,祝家公子今年不过二十,却已是秀才公,你”
“婶子”蔡红豆猛然抽出手,站起身,打断她的话,“您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您若真有什么事,不如等我娘回来了再说。”
王婶子笑呵呵地抽回手,也不恼,年轻女孩子嘛,脸皮总是薄一些,她敢保证蔡娘子听了这门婚事绝对满意,镇子上的祝家公子可比村里的王弘文更加优秀,家世也更好一些。
她站起身,道“行,那婶子先回去,晚上再过来。”
王婶子扭着肥硕屁股,一摇一摆地走了,还哼着不着调的曲子,看起来心情极好。
蔡红豆无奈地叹口气,心里却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娘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她转头拿出黑匣子,不好意思道“刚刚家里来了客人。”
随遇安怒气冲冲,“祝家公子又是什么鬼”
别以为声音小,他就没听清,刚刚那位大婶明明话中有话。
“啊”蔡红豆茫然,“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那位祝公子。”
闻听此言,随遇安心里好受了点,他“哼”一声,“你现在有了身子,自不能随意与人结亲。”
“我知道。”
蔡红豆回答得乖巧自然,随遇安的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虽然不怎么了解古代的制度,但也知道,未婚先孕,于女子来说,会带来多么大的恶果,甚至还会遭浸猪笼。
他脸色一白,“红豆,你有身孕这件事,旁人不知情吧”
蔡红豆摇摇头,说“自是不知情的。”
“你千万别泄露了这件事,免得给自身带来祸端。”
蔡红豆心里一暖,“你放心,我知晓的,家人也都替我瞒着这件事。”
随遇安想到他的家人,也不禁露出笑容,他当初就是为着红豆家里温馨的氛围才下定决心走入她的生活,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背景,更是为她拥有这样恩爱的家人而高兴。
这种生活环境下的红豆怪不得那么通透,善良,温和。
他动情出声,“红豆,你很好。”
“嗯”蔡红豆眨眨眼,一时不解。
“没事。”随遇安躺下来,耳边听着蔡红豆软言浅语,眼里揉满了温柔。
同随遇安简单说了两句,瞧时间快到了,蔡红豆便挂断了。
她走出门外,瞧见外面还在下雨,眉尖不由蹙住。
现在还在下,不知道县城的爹和小弟怎样了,娘和青豆去隔壁村她倒不担心,不过爹和小弟应该知道躲雨。
心事重重的蔡红豆心不在焉地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好在下午时雨就停了,又过了大半时辰,爹娘他们总算相继回来了。
蔡娘子和青豆没淋到,蔡老三和黄豆倒是湿了一侧肩膀,红豆忙着给黄豆找出来衣服,让他换上,又给蔡老三找出来毛巾,被蔡老三按住,说“先别忙活,我这里有二妮给你带的东西。”
说罢,他放下背篓,从掩的严严实实的背篓里掏出一匹素色的布匹。
“今日去县城,恰好碰见二妮,这是她让我替你捎回来的。”
蔡红豆张着嘴巴摸了摸顺滑的布匹,瞧见是极好的料子,她不解又茫然道“为什么给我捎快布料”
“二妮说,这是她家小姐赏赐给她的,一共两匹,遂给你送来一匹。”
蔡娘子慨叹,“二妮这孩子,既然是小姐赏的,留给自个便是。”
蔡老三无奈,“二妮这孩子一向实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死活推拒不要,二妮就直接塞到我手里转身跑了。”
蔡红豆想到二妮往常的穿着,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动,拿着手里的布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蔡娘子却道“这是二妮的一片心意,你不收便是对不住她了,娘知道你心疼二妮,不若如此,这块布匹恰好可以做两身衣服,你自个做一身,给二妮做一身,过些日子去县城时,穿着这料子做的新衣服去看她,她定然十分开心。”
蔡红豆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蔡老三笑笑,“好了,饭做好没对了不用去探望二妮,二妮说过些日子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将衣服给她就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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