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派为鲛族创造出了最后一处安宁之所, 谁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官兵的铁骑造访。
村长神情一变“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统领穿着黑色盔甲,面色狰狞,冷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你认不清这身衣服吗鲛人一族如今害得全程百姓惶惶不安, 县令大人下令捉拿鲛孽, 你等居然敢躲在这里苟且偷生不知死活,来人啊, 给我把这群贱奴都抓起来”
他身后黑压压跟了上百的官兵,皆拿着火把和刀剑,齐声应“是”。
统领的字里行间全是侮辱, 年轻气盛的少年纷纷涨红了脸,想要上前一步, 却被村长拦住了。
村长深呼口气,平静问道“官爷, 你要抓我们去哪里”
统领语气冰冷“当然是抓进大牢里。要我说县令爷还是太仁慈,你们这种只会招来不详的种族,就该格杀勿论, 一个都不放过”
村长拄着拐杖, 没有说话,佝偻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
旁边的少年见他犹豫, 一下子急红了眼“不行村长我们不能跟他走”
“对村长,我不想进牢里我们进去指不定要受什么折磨”
会被上清派救下来到这个村, 每个人都曾在尘世中吃过苦头,明白外面的世道对鲛人而言是怎样的残酷。
少年们还揣着骄傲和愤怒, 红着眼表示出了强烈的抗拒。而上了年纪的中年人都脸色木讷, 一言不发。
村长额头上崩出青筋, 回头恨恨瞪了那群人一眼“都给我闭嘴”
少年们被吓到了。
村长深呼口气, 回过头来, 手指紧紧握着拐杖,哑声轻轻说“好的官爷,我们等你们走。您先等等,我这就去把村里人都叫出来。”
统领轻蔑一笑“果然老一点的狗都比较识相”
“你说什么”
村长回身一拐杖打在了正欲开口骂回去的少年身上,眼眸充满警告之意“风鸣,去把其他人都喊出来。”
风鸣难以置信地看着村长,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还是握紧拳头,红着眼把话吞了回去“是。”
“村”夏青皱了下眉,也想说什么,却被村长深深看了一眼。
老人眼中是疲惫,是麻木,也是一种哀求。哀在求他不要多事。
夏青愣了愣,把话咽回去。
继续摸着那片叶子,不知道是不是握久了,阿难剑的寒意似乎从那割裂的脉络中渗出来,贴着他的灵魂。
村长不想他们和统领吵起来。
是啊,村里妇女小孩占了一半,而统领的背后是整个楚国。
统领再次冷笑一声,却也没发作。
转过身,视线落到了灵犀和那个浑身是血的老人身上。他脸色变幻莫测,恨恨不休“这畜生咬上我兄弟数十人后逃出城,我没杀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哪里来的。跑,你跑的掉吗死到临头就知道害怕了晚了”
统领说了谎。
实际上鲛妖发疯的时候暴虐凶残、刀枪不入,他们折损了很多兄弟,后面都瑟瑟发抖躲了起来,没有人再敢冲上去招惹怪物。打算等着鲛妖发疯后暴毙而亡,上去收尸。谁料这个老头临死之前原地呜咽嚎叫了很久,居然一步一血印地往城外走去。
他们偷偷摸摸跟了上来。
每个发疯的鲛人暴毙前都有一段古怪的时候,像是哭又像是怒吼,漫无目的四处乱撞,但这就是死的征兆。
统领看到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鲛妖终于没力气反抗了,心里的屈辱和愤怒一下子达到巅峰
他拔出剑,“唰”地就要刺向在地上爬行的老人,眉目森寒“贱畜你伤我那么多兄弟今日不把你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恨”
“不要”
灵犀在他出剑的时间听到声响,瞬间脸色煞白,转过身来,举起稚嫩的手狠狠握住了剑刃。
刀刃狠狠刺穿男孩掌心,鲜血从指缝间如水涌出。
“灵犀”村民们大喊。
统领见他还反抗,顿时更是气愤“好啊你个小畜生,非要护着他是吗,那我今日先杀了你”
灵犀毕竟只有五岁,瞳孔一缩,苍白着脸,不知所措,却还是选择先紧闭着眼睛,用身体护住爷爷。
“住手啊咳咳咳咳。”
村长被气到了,拐杖重重敲打地面,怒吼一声。但身体不好,气急攻心,很快剧烈咳嗽起来。
统领哪里会听他的话呢,手里的剑要直刺灵犀脆弱细白的脖颈。
“爷爷”
灵犀怕的浑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老人,眼泪渗入老人的发中。
滚烫的眼泪穿过粗糙干枯的发,泪水也是潮湿的,流过老人脸上,把淡蓝色的鳞片洗出一层血光。
沉浸在焦躁哀恸里的老人,身躯忽然僵硬了片刻,猩红眼中浑浊迷茫的雾缓缓散开,露出一丝微光来。他死前追寻着一个东西,仿佛落叶归根般成为执念,却怎么都找不到。
现在被男孩的泪与血所烫,已经瞎了的眼似乎又得到短暂光明。
统领并不觉得自己残忍,就像同伴被毒蛇咬伤,他只是在报仇,没有人会对冷血的畜生手下留情。
“去死吧小畜生”
“啊啊啊啊”荒村响起尖叫,出人意料的,却是从统领口中发出。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电光火石间,却只见被灵犀护着的老者突咆哮一声,推开灵犀,长开满是獠牙的嘴一口咬断了统领的手。
动作血腥而干脆,仿佛是一种渗入天性成为本能的凶狠。
“我的手,我的手”统领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他一脚踹开老人,整个人陷入极度痛苦也极度癫狂的状态。
“贱畜贱畜这是你们自找的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双目赤红骤然大吼起来。
“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都给我杀了县令大人说遇到妖化的鲛人可以直接杀掉这一村子都是鲛妖这一村子都是妖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统领声嘶力竭。他后面的士兵不敢抗令,齐声应“是”,黑压压一群人瞬间拿着武器涌上来。
“不,官爷不要”村长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他往前走,但走的太急拐杖被石头绊住,活生生摔倒在地上。
统领气急败坏地叫人给自己止血,已经痛得神经抽搐,可是恨意支撑着躯壳,他非要亲眼看着这一村的人下地狱
“放火给我们把这个村子也烧了晦气格他娘老子的真晦气”
“爷爷。”
灵犀扑过去,死死握住了老人的手。老人被踹倒在地上又吐了一口鲜血,眼里的凶恶却没有散一分一毫,奈何死期将近再也没有了力气。
夏青闭了下眼,又睁开,走过去扶起村长。
火光月色照着少年冷静又漆黑的眼。夏青一字一句说“村长,我能把他们赶出来。”
村长手在颤抖,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咧开嘴,发黑的血液从牙缝中涌出。
他神色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似哭似笑,轻声说“赶出去。然后呢。这十六州大陆,鲛人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村长苍老的眼里满是麻木,眼眸干枯流不出泪水。
“这一村子那么多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可以逃,小孩子呢”
“他们是朝廷的人,杀了他们,就是和整个楚国朝廷作对。”
老人说“他们人多啊,谁都逃不走的。”
夏青觉得叶的边缘过于锋利,一点一点在隔着他的掌心,他问“逃不走就在这里等死吗。”
士兵围上来的时候。村民们已经被刀枪剑戟逼得作鸟兽散,一瞬间尖叫和逃亡响彻黑夜。
村长俯身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眼眸盯着某处着火的地方,干裂的唇喃喃自语说“鲛人一族,现在不就是在等死吗当年背弃神明,妄想上岸,如今全是报应。”
又是这句话。
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夏青不再理他了。
站起身来,看着四处燃起的火,看着惊慌逃窜的人。
他静静道“你们都没有了轮回,哪里来的报应呢。”
“你又是谁”统领被恨蒙蔽的双眼,落到夏青身上时骤然一缩。
旁边的士兵道“他这好像是个人”
统领“人你是人为什么要和鲛族孽畜呆在一起算了跟畜生呆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都给我杀了”
夏青没有理他们。
一个怀了孕的妇人被士兵抓住,捂着肚
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远处有个小孩子跳进田埂,被人拽着头皮扯出来,哭声震天。
火光惶惶,人间地狱。
夏青压下内心的抗拒。
他深呼口气,颤抖着手,终于将掌心的叶子捏碎。
叶子粉碎的一刻,夏青听到了一声很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鹤唳又像是玉碎,如棒喝当头。
一股寒光从掌心溢出,蔚蓝色的,随着叶子碎成的万千粒子,浮到了空中,漫漫星辉化作流光的海。
幽幽的蓝光照耀了整天夜空。
阿难剑出来的时候,夏青闻到了熟悉的香,他稍稍愣住。
剑被宋归尘从神宫取出,或许也因此沾染了通天海尽头冢的味道。
冷冽荒芜的味道,带着大海的深冷潮湿,温柔又哀伤。
一直呜咽怒吼暴躁疯狂的鲛妖突然停止了动作,老人耳边甚至听不见灵犀的声音,一点一点僵直地抬着头,血色的眸凝望着夏青的方向。
阿难。
夏青终于看清了阿难剑的样子。
这把天下第一剑是没有鞘的,日月星芒万千尘埃都可幻化成鞘。剑身雪亮,剑柄是古木的漆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
士兵们都愣住,心生惧意。
“这是什么
统领震惊过后,眦目欲裂“你要帮着这群畜生对付我们”
夏青握住剑的一刻,衣袍和黑发都在火光中飞扬,他缓缓闭了下眼,而后睁开。
统领气极反笑“装模作样给我杀了他”
夏青终于懂了薛扶光的意思,太上忘情道是不受生死轮回影响的。
他握住剑的一刻,百年所有的苦坐修行全都归于脑海,与之一齐涌来的是神魂撕裂般的痛。
夏青垂眸,没有说话,一剑直刺向那个统领,动作快得像是一阵风。
黑发掠过少年的眉眼,冷淡如霜。
剑气浩瀚深渊,携带天地山川草木的寒意,直接将统领连带身边的人都扫出十米外。
统领和周围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倒在了地上呜哇吐出好几口血,但是他们都来不及愤怒发狠话,一阵风拂过,脸色瞬间煞白,话都说不出来只留绝望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被那剑光所过之处,再温和的月色再温和的风,都成为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钢绳、紧紧贴着他们咽喉。
空气是刃,风月是刀,草木是针。
天地众生,处处杀机。
他们跪坐的大地似乎也是仿佛锋芒毕露,一触即发。
“你你你”统领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眼睛缩成一点,吓得哆嗦,竟是直接尿了裤子。
夏青只挥出了这一剑,就已经感觉五脏肺腑都在燃烧,七窍剧烈作痛,再使不出一丝力气。阿难剑亲昵的贴着他的掌心,像是百年后终于回到归处。
“滚出去。”
夏青脸色苍白,唇却鲜红,盯着那群人说。
太痛了,他感觉自己意识都在摇摇欲坠。
薛扶光可没说,继承阿难剑第一次需要遭这种罪。
“好好好好我们滚,我们滚,仙人别杀我们。我们这就滚”统领眼泪鼻涕直流,断了一只手臂,屁滚尿流往后爬。
同时不忘大声呵令“听到没都给我住手”
“走快走”
本来还在逮着村民兴奋杀戮的士兵一下子也都听令,惊恐地放开手,往外跑。
“不能放了他们”
风鸣从村道的另一头跑过来,刚目睹村人被杀的现状,眼睛早就被愤怒充斥,血红着眼。
凤鸣突然发作,一口咬伤了打算跑的一个士兵的喉咙
鲛人一族百年的耻辱、百年的恨、百年的流离失所仿佛都在这一咬里
那名人族士兵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瞪大眼,血溅三尺,顷刻毙命。
夏青听到鲜血溅出的时候,眼中涌出一些茫然来,在空中瞬间回头,却有些看不清楚前面的场景。
火和血交融。
阿难剑所携带的那股荒冢的冷意就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将整个村庄的鲛人在经历这一夜的屈辱残杀后,深埋血液的天性勾勒出来。
“不能放了他们”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风鸣眼中全是泪,嘴里鲜血淋漓。
眼白上的红已经一点一点蔓延到了瞳孔中央,脸上一点一点浮现奇怪的纹路来,如鱼鳞长成,一片一片被泪水洗刷。
不只是他,还有村里很多人。
男女老少在大惊大悲过后,坐在地上绝望哀恸地哭起来。
往事一幕幕浮现。想到了来这里的遭遇,想到了被残忍杀死的亲人,又想到了日日夜夜的屈辱和折磨。
离开了通天海,鲛人在十六州的是没有家。他们只能活在这唯一的世外桃源里,偷偷摸摸生活,装得“岁月静好”
可是现在这里也被发现了。
无论放不放走这群人,他们最后的净土也没了,马上要面临奔波流窜,朝不保夕的日子。
男为奴,女为妓,乱世命如草芥。
“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的孩子被一群人抢走,他们把我卖进最下等的妓院。什么都不给我,我差点活活被饿死,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一个妇女掩面而泣,喃喃自语。
夏青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或许是迷茫的喃喃,或许是绝望的大哭,或许是穷途末路的怒吼。
这个村庄,看起来平淡幸福家家安稳实际上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不过一群在外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人凑在一起,压下内心刻骨的仇恨痛苦,堆起笑容来过日子。
现在这个血夜把一切太平撕碎。
“不能放他们走”
“我死了也要拉人类垫背”
一个中年男人在大哭后,忽然站起来,脸上癫癫狂狂“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夏青灵魂被烈火灼伤。阿难剑在百年后只剩剑魂,察觉到主人的难过,乖乖的散成清风,涌入了他的掌心每一条纹路里。
他浅褐色的眼眸往前前方“他们”
失去理智的鲛人把夏青也当成了仇人,但碍于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没有选择先对付他。可是血红的眼里,仇恨显而易见。
夏青往后退一步,摇摇欲坠,腰被人揽住,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楼观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还喜欢看热闹吗”
夏青没有动,动用阿难剑继承记忆的片刻已经让他浑身上下都痛得颤抖。
他再也没力气出手,也没力气说话。
就看着被鲛人反咬一口的士兵们也破罐子摔碎,跟着他们厮打起来。
火把被随意丢在地上,把茅草屋烧得熊熊。
起火了。
但是没有人去管。
死了很多鲛人,也死了很多士兵。
夏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脑浑浑噩噩想,他要去劝吗。可是劝谁呢谁又是纯粹的好人,谁又是纯粹的坏人
谁能想到这一夜会是这样的结局。
楼观雪说“这一村子的人都要死了。”
夏青脸色煞白一下子看向他,语气茫然“为什么”
楼观雪抬起手,轻轻扶上他颤抖的睫毛。
少年眉眼间的寒霜冷意依旧没散,眼睫却似扑翅的蝴蝶,苍白脆弱。
楼观雪摩挲了下,本想冷眼旁观给他长个教训,但到底于心不忍,垂眸道“不怪你,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鲛人当年是海之霸主,天性残暴肆意妄为。它们野心勃勃,想着掠夺走人类的一切,征服大陆。只是碍于神的存在,不得离开通天海,不得上岸。”
夏青一时间有些懵,不知道楼观雪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楼观雪温柔地将他脸上被溅到的血抹去,语气轻描淡写“于是,百年前,鲛族选择放任了人族对神宫的进攻。”
夏青手指一紧。
楼观雪说“他们猜的没错,鲛人离不开通天海是因为神的禁锢。可是他们忘了,鲛人全部的力量,也都来自于神对于侍奉者的馈赠。”
夏青太累了,闭上眼睛,意识惶惶,靠在了楼观雪的怀里。
楼观雪道“浮屠塔内的神魂一日比一日暴躁,生于通天海的鲛族本来就易受影响,越是情绪崩溃越易疯魔。”
夏青又不太想昏迷,挣扎着睁开眼“他们一定会死吗。”
楼观雪淡淡道“离开通天海,鲛人觉醒力量就会死。不过,没有人逼他们,都是自愿的。”
自愿觉醒,自愿死去,自愿结束这荒唐屈辱错乱的一生,尽管没有轮回,尽管找不到归路。
“爷爷”
灵犀半跪在地上,哭着看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难过还没消散,转身,就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
整个村子都燃烧在大火中,熟悉的伙伴大人全都变成了怪物,像传闻里那样,赤红着眼、长着獠牙,脸上布着蓝色的鱼鳞,没有理智没有思维,逮着人族的士兵就疯狂撕咬。
血肉横飞,人间地狱。
灵犀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偏头发现是村长。
现在整个村庄,没有妖化的只剩下他们。
灵犀焦急地问道“村长,他们怎么了”
村长双目无神,神情麻木道“都快死了。”
灵犀“什么”
村长坐在村口尸山血海里,看着村子里熊熊燃起的光,梦怔一般轻声说“是啊,一百年,才过了一百年,怎么我就忘记了,鲛人死前就是这样的。只是那个时候不会有人会迷路。”
灵犀“什么”
村长沉默很久,忽然偏头,苍老的手随手扯了片叶子给灵犀,声音轻的不像话“灵犀,还记得你经常在田埂上吹的那首曲子吗。”村长说“现在我和你一起吹。”
灵犀结果叶子,愣住了,语无伦次“不是,村长。风鸣哥哥他们现在”
村长说“灵犀,听话。”
灵犀布满伤痕的手捏着叶子,僵硬很久,用手臂擦去眼泪,点了下头“好。”
低沉哀婉的叶子曲断断续续,从废墟星火中传来,如一阵潮湿的雨轻轻缓缓,散去燥热。
夏青四肢百
骸都在作痛,听到曲声,却下意识抬头。
他被楼观雪抱起,因为痛苦而迷茫的眼被火光慢慢唤得清晰,浅褐色望向前方,愣愣照应天地。
整个村庄在烈火中燃烧,脚下处处是尸体,觉醒的鲛人们察觉死期将至。
一生全部的悲喜爱恨化为烟尘散去,现在内心中只涌起一个念头,回去
只是回去哪里,没人有答案。
他们原地四顾,却根本找不到方向,暴虐血腥的眼睛只剩迷茫,鲛人们开始咆哮、怒吼、犹如困兽。
灵犀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可村长在旁边有条不紊地给他伴奏,他也只能吸吸鼻子,压住酸涩,继续埋头吹。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吹这首曲子,会让他那么难过。
叶子曲悠扬,漫过焦土废墟,漫过黄土鲜血。连带着空中未散的冷香,一点一点安抚了鲛族的暴虐之心。
鲛人死前都会有一段失明期,视野昏暗。
村庄大火冲天,火应该是橘黄色的,但是恍恍惚惚,他们看到的是冰蓝色。
幽幽幻幻,燃在大海上。
鲛人们紧绷的神情慢慢缓和,露出轻松之色,不再暴躁,甚至舒了口气,开始往前走。
一个一个,走向大火中。
最后走进去的是那个叫风鸣的少年,他在他进去的最后一刻,好像回头看了一眼。
灵犀吓得叶子一抖。
而他声音一停才发现旁边早就没有了声音。
村长手里还拿着那片叶子,却靠着一棵树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
终于,风鸣也走进火中。
哗
村庄的火势突然又气势汹汹加大,摧枯拉朽,照亮长夜。
灵犀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夏青耳边只剩下了烈火的滋滋声和男孩的哭声。伴随清风明月,遥远又模糊。
模糊到他甚至耳鸣般,听到了尖锐的警笛声和吵闹声。黄色的临界线外,众人围成一团,对着盖上白布的尸体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
记忆倒回那个残阳如血的下午,那堵长满爬山虎的墙,那个从烂尾楼上跳下的男人。
钟鼓齐鸣,紫气东来。男人跳楼之前似乎是真的看了他一眼,木讷的,僵硬的。
钢筋水泥的楼房和这一晚的烈火相对应。记忆错乱,仿佛开盘那日,街道也该轻轻飘着一首用叶子吹出的灵薇,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山与海之间,老人的话依旧像暮鼓晨钟,震耳发聩。
“苦海滔滔业孽自招。”
夏青闭上眼,陷入昏迷前他终于明白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困扰。
怪不得他拿着东西总是忘了放下。
怪不得他会下意识安静盯着人看。
太上忘情第一式,天地鸿蒙,第二式,众生悲喜。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哼哼唧唧,教他的修行方法,就是自己去看,自己去领悟。
看一草一木,天地日月;看众生百相,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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