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些惊慌。丈夫这个庶弟的性子,她是明白的,那就是一个读书读迂腐了的人,被公爹教育得很重视宗族,人又有些软弱。不然,也不能先后被婆母和丈夫拿捏住,在优柔寡断之中断送了前程。要知道他当时也是秀才了,因是禀生,还可以在国子监求学,真要撕破脸面大闹起来,他还有老师、同窗的关系,未必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下。可如今,他却豁出去玉石俱焚,实在大出她的意料。贾母的心沉了下去。
本打算恩威并施,压制住贾代儒的。但贾母转念一想,发现此法并不可行。贾代儒如今可谓无欲无求也无畏,血脉已经断绝了,日后老夫妻的坟茔都无人祭扫,日后到了地下,清明冬至,纸钱也收不到一张。反正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下,可就有大麻烦了他就算没有切实依据,但以他贾家长辈的身份,去状告王熙凤、贾蓉,这将是何等的轰动到时,贾家会名声扫地,沦为京城人的话柄;御史会上书弹劾,贾琏、贾蓉爵位难保;娘娘在宫里也抬不起头来,甚至会被冷落受罚。一想到这种情形,贾母就不寒而栗,生出惧意。
“凤哥儿,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贾母沉下脸来,声音严厉“如今这里只有我和二太太在,没有旁人,你一个字儿都不许说假的”
王熙凤很委屈地哭诉道“老太太,这也不能怪我啊是那贾瑞小子没天理人伦的,对我起了不轨的心思,我才”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详尽情形说了出来。
“我叫蓉哥儿和蔷哥儿去,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再不敢生出这般无耻念头。他们哥儿俩又没拿他怎么着,一个指头都没动到他身上呢。如果那贾瑞不是贾家族人,就他这种货色胆敢来调戏我,皮不揭了他的他自己害怕了躲着人,不小心弄了一身夜香,因此受了风寒,那也不是别人害他的啊怎么儒太爷把这些都归罪到我头上来,对我喊打喊杀的老太太,你要给我做主,我冤枉啊”
王熙凤真是觉着自己很冤枉,贾瑞的死一要怪他自己心术不正,敢来虎口拔牙,打她的主意;二怪他命运不济,虽说那夜香确实是她命人倒的,为的是整治贾瑞一番,出口恶气,但那又未必能要人命,怎会就因此受了寒气,病重而死,真正是烂泥一般的男人,没用得紧
“老太太,琏儿媳妇说得也有道理。”王夫人在旁边接口道“那贾瑞败坏人伦,做的事情极龌龊。这样的下流种子,不要说在咱们这等人家,就是民间小门小户的,也要打死何况,五叔父他也根本没有凭据,只红口白牙地说出话来,判案的官员也不能理会他啊若老太太觉着不好开口,那就让我回娘家,请哥哥派人去劝说一二,好歹凤哥儿也是王家出来的人,哥哥他不会不管的。”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心中略略不悦。她知道,王夫人这是向她显示王家的势力,要凭借王子腾的势力压制贾代儒,但这事并不那么简单。
“凤哥儿恼怒整治那下流种子,细论起来,也是应当的。但是,麻烦就麻烦在,那贾瑞死了”贾母苦笑道“当初,凤哥儿就做错了。她不应该自己动手的把这事来告诉我,或者是你二婶,吩咐贾珍按照族规处置。调戏勾引族嫂,按规矩要当着族人的面打板子。哪怕是打死了呢,贾代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可你却私下处置了,我知道这事不光彩,你也是怕丢脸,不想让别人得知,可到底失了考虑,偏偏还不走运,出了人命”贾母苦笑着道,说的话也公平实在。王熙凤不由得眼圈一红。
贾母又对王夫人道“贾代儒是没有实据不错,但你想想,这桩事是能摆在明面上的么若是上了公堂,整个京城怕都知道了。到时,如果他一口咬定,贾瑞并未有非分之想,都是凤哥儿想多了,恶意陷害的;或是胡乱编造,道是贾瑞无意间撞见了什么秘密,凤哥儿才编造了理由,来杀人灭口的,那咱们如何应对。他如今万念俱灰的,又深恨凤哥儿,倘若狠下心来,在衙门里当众一头撞死了,那咱们就更说不清了。残害族人,逼死长辈的罪名压下来,凤哥儿、蓉哥儿、蔷哥儿,一个都逃不了”
“啊”王夫人只听得惊心动魄,口中喃喃道“五叔父有这般胆量他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贾母摇头叹道“他如今还惧怕什么,风烛残年,子嗣断绝,无牵无挂,再没有顾忌的了可咱们不一样,纵然势力根基比他深,但思虑也比他多了无数。俗话说得好,汝瓷不碰破罐子,就是这个道理”说着心中沮丧,暗道若贾代儒不是贾家人,她也就不用为难了,唉。
为难是啊,还有一桩事,她也是为难的。这两件事都聚在一起了,可怎么处置呢贾母脑子中忽然模糊地生出一个主意来,她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延伸着想下去。
“且让人把贾珍请来吧,他是族长,蓉哥儿、蔷哥儿又都是东府的人,这桩事也不能瞒过他,须得和他商议。”贾母吩咐道,摆摆手,让王熙凤先回去歇着,不用太忧心。王熙凤心事重重地走了,她既担心贾代儒不依不饶,更恐慌贾瑞怨鬼索命的说法,赶紧回去想找贾琏商议,反正这事也是瞒不过去了,贾琏要埋怨只好由着他了。
“二太太,”贾母看着王夫人满脸的焦急之色,轻声道“差人先去问问马道婆,琮哥儿命数相克宝玉,贾瑞的怨鬼报仇,可有法子化解而后,”她沉默了片刻,道“等问明白后再说吧”
王夫人眨眨眼睛,似有领悟“是,老太太,我立刻就让周瑞媳妇去,问个明明白白”
等王夫人出去后,贾母想着这些麻烦事,头疼地扶了扶额,心中慢慢地琢磨着,眉头紧锁。她脑中念头交战,下不了决心。罢了,还是再等等看吧。
“老太太,那马道婆说了,这事很是棘手”王夫人紧张地来禀告贾母道。
王夫人一从贾母屋中出来,立刻就唤来周瑞家的,让她代表自己,去向马道婆询问解决之道,还许下了重金报答。谁知,一向对财物都欣然笑纳的马道婆这回却拒绝了。
“她说,贾家是有功德根基的人家,有先祖的阴灵佑护,若是那外来的邪祟,也不能为祸。外来的邪祟,她是有能力解决的。但此番祸患,都是贾家自己人引发的,贾家先祖都无能为力的,她更加无法可想。因此,我道行不够,无功不受禄你太太的银子我是万不敢收的”
“媳妇想,她一向喜欢财货的,如今都不要酬谢了,可见这事确实难为老太太,这如何是好还有,五叔父那里能说通么,东府是什么意思”王夫人沮丧地道。她一想到宝玉被贾琮命数克着,她就心如火焚,又为王熙凤担心,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贾母苦涩地一叹。那日,贾珍从她口中得知了贾瑞之事后,就怒气冲冲地回去找贾蓉算账去了。在他看来,大家族中这档子事压根算不得什么,贾瑞不过是肖想王熙凤罢了,比起自己来,那就是毛毛雨了。贾蓉和贾蔷出面整治贾瑞,那也是无所谓的,但你们两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悠着些,居然弄出了人命,给老子惹下大麻烦,可就该死了
发狠把贾蓉打了个半死后,贾珍也只能无奈地面对着一个问题贾代儒处该如何解决他是族中长辈,自己虽是族长,表面上也要尊重几分。要命的是,他现在是无欲则刚,一门心思要为孙子报仇,无论是拿财货收买,还是用强力威胁,都不奏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可难道他能为了给贾代儒一个交待,就大义灭亲,打死贾蓉吗他再如何不把贾蓉看在眼里,那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日后东府的家业还要靠他继承的。贾珍不由暗恨起王熙凤心机太深,你要整治贾瑞,手下奴才那么多,难道就没人可用了分明是不想独自担着麻烦,就想法子把贾蓉、贾蔷拉下水。而这两个蠢货,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还不自知。
贾珍也亲自去了贾代儒家中,想劝解一二,却碰了个灰头土脸。贾代儒油盐不进的,任他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无济于事。贾珍只得来回禀贾母,也是把这麻烦推还回去。说到底,贾蓉、贾蔷也只是个听命做事的,罪魁祸首可还是她王熙凤。他就不信了,贾母能冒着开罪王家的风险,对王熙凤不管不顾,而且她还是荣国府未来袭爵人的正妻呢
贾母思虑了良久,又派了人去仔细探察了一番,终于下了决心,做了个决定。
“老太太,你说把琮哥儿过继给五叔”王夫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愕然问道。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贾母沉沉地叹了口气“你看贾代儒豁出去不依不饶的。贾珍去劝说时,他径自提出了要以族规处置。贾蓉、贾蔷是帮凶,上家法,打板子,也就罢了。他更不肯放过凤哥儿,要咱们家休了她。”
“这怎么能行”王夫人失声叫道,随即定了定神,知道贾母是绝不肯答应的,王家如今的权势可是越过了贾家,贾家更需要王家的扶助。
“你放心,我是不会应下的”贾母安慰了王夫人一句,随即叹道“可贾代儒那里怎么办呢”
“所以,我便想到了,贾代儒也着实凄惨,身后子嗣断绝,无人养老送终。因此,原本一向安分守己的他,也变了个人似的。将心比心,若是换了是我,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可若是他又得了个孙子呢,那就有了指望盼头,想法就不一样了。就算心中再为贾瑞伤心不平,终究也没有子嗣传承更要紧”贾母露出嫌弃的神色道“那贾瑞是个什么阿物儿,咱们都知道了,贾代儒素日里怕也是嫌弃的。”
“我派人打听了,琮哥儿和贾代儒平日里甚是相得,两人情同祖孙,贾代儒也很喜欢琮哥儿。我想,若是让琮哥儿过继给他做孙子,他的怨气只怕就能平了,贾瑞的事就不会再追究。说来,那贾瑞做的事也是极不光彩的琮哥儿人品行事都比那贾瑞好得多”
“我想把琮哥儿出继,更要紧的原因是,”贾母深吸一口气“琮哥儿的命数克着宝玉,再不能留他在府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百般谋算,为求生路,贾琮开始是没法爽起来的。但希望总是有的,而且会实现感谢在2021100100:14:062021100200:0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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