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小说:囚她 作者:休屠城
    杨夫人生性爽朗, 没有多虑,笑道“也许真在哪儿见过,哎, 说起来, 人就两只眼睛一张嘴,生得好看的人, 左右也就是那些模样。”

    曲池随声附和, 杨夫人就将此事撇下不论。

    寒暄了几句, 曲池将杨夫人送回马车, 拎着甜酿送的那个瓷罐回到香铺里。

    香室里甜酿守着小锅熬玫瑰膏, 盛了一小勺熬得晶莹剔透的玫瑰汁儿出来,用指尖沾了沾在唇上尝尝味,见他进来,问“酸梅汤喝了吗”

    曲池摇头,将酸梅汤倒在两个白瓷碗里“和你一道喝。”

    甜酿莞尔一笑,在小凳上坐下,等他把碗端过来, 两个人并肩坐着说些闲话。

    “这酸梅汤味道和外头食肆有点不一样, 吃口更凉些。”

    “我加了薄荷和半夏。”她这几年吃不得冰凉, 一吃每月里就要腹疼, 呷了两口就把碗搁下, “喜欢吗”

    “喜欢。”曲池把自己那碗喝光,自自然然伸手去端她剩下的那半碗。

    碗沿还有一点玫瑰汁的痕迹, 他自然把唇印在上头, 甜酿佯装不见,轻轻摇着罗扇,冷不防脸颊触着一点微凉微软曲池极快在她腮边啄了一口。

    她嘟着红艳艳的唇, 脸沾了一点飞霞,看着他,语气无奈“曲池”

    曲池笑眯眯咧嘴,将半碗酸梅汤都灌进嘴里“来点玫瑰膏就更好了。”

    “刚才那个和我说话的夫人”他懒洋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甜酿。

    “嗯”甜酿扭头看他,“是你认识的人么我看你两人说话亲近,不像过路人一类。”

    “那是钱塘的守备夫人,我叫她杨夫人杨夫人和蓉姊偶有来往,我十年前见过她一次,没想杨夫人也来到了钱塘,刚才那是偶遇。”他握住甜酿的手,“你会不会心底不高兴,刚才没有向杨夫人引荐你。”

    “当然不会。”她回他,“曲池我们两人”

    她把话顿住。

    曲池蹙眉,将她一双冰冷的手拢在手中暖“我私心里,恨不得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想来想去,还是要把姐姐早些娶回家。”

    既然选择把他留在身边,总是要走到婚嫁这一步,不能一直拖下来。

    “江都家里不管,跟父亲说一声就罢蓉姊一直挂念姐姐,也晓得我的心思,每次来信都让我好好照顾你”曲池慢慢说话,“我每日只担心自己配不上姐姐,让姐姐嫌弃我都愁的睡不着,怕第二天醒来,姐姐转眼就不见,想要抓得更紧些,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你”

    “每天晚上都在向菩萨祈求,祈求九儿姐姐早些答应嫁给我”他无奈地笑,“菩萨怎么一直不听见我说话呢”

    “曲池”她回握着他的手,“我有些害怕”

    仿佛还是一片柳絮,晃晃悠悠飘荡在空中,一直坠不下来,一阵清风就能把自己吹到不知何处。

    钱塘日子逍遥自在,金陵却分外的热闹忙碌。

    今年繁春,苗儿和云绮带着各自孩子,迁到金陵来和丈夫团聚,把家宅收拾妥当,两家人理所当然去了趟施府,来见见施少连。

    施家的新宅很是阔显,一瞧便知是富贵商贾之家,施少连和方玉、况学在前院喝茶,云绮和苗儿带着孩子去后院看芳儿。

    芳儿如今是今非昔比,她容貌本不俗,悉心装扮,自然艳光四照,珠围翠绕,把两位姐姐都压了下去,云绮和芳儿早已生分,如今成了自己哥哥妾室,心头总有那么一股气在,见过也就算了。

    苗儿是亲姐,关系自然亲厚些,姐妹两人在内室闲话,苗儿见满室的珠玉锦绣,伺候的婢女就有三四个,知道妹子过的日子不差,嘱咐芳儿两句,哪知芳儿哽咽两声,泪珠滚滚而下。

    苗儿细问,才知道芳儿一直圆房,施少连从不在她这儿过夜,芳儿满心委屈“起先我来时,他不常在家,又住在勾栏院里拖到现在他就是故意报复我”

    芳儿刚来时,有时施少连醉醺醺回来,见她在他面前伺候茶水,直勾勾盯了她半晌,看得她头皮发麻,听见他半醉半醒点评自己,声音冷淡“乡下丫头,又蠢又笨。”

    她脸瞬间涨得通红,等她见到风姿翩然的金陵仕女,也见到秦淮河上的依红偎翠,看着自己身上脂粉,真认真学起婀娜妩媚的仪态,他也是正眼看了两日,偶尔招手上前,在她面前仔细端详,勾起唇角笑“美则美矣,到底不如外头的娼妓勾人,提不起兴头。”

    她犹如掉进冰窟,她是他正儿八经的表妹,他却把她和外头那些娼妓相提并论。

    还未等芳儿回过神来,后院开始接二连三进人,貌美侍女,乐伎舞女,有些是别人送他的,有些是他买来送人的,施少连将女人通通塞进了后院,这些人里只有芳儿有名分,又占了个表妹的好处,一声蓝夫人,管起了后院这群莺莺燕燕。

    漂亮女人扎堆的地方,又哪里是好管的。

    苗儿听完,也怔了半晌“你想如何”

    “我也不知道。”芳儿抹泪,“姐姐姐夫能不能帮帮我都是一家人”

    苗儿自然要帮,硬着脸皮在施少连面前,不必苗儿开口,施少连一点就透,毕竟是自己的表妹,疼肯定是要疼的,锦衣玉食仔细养着,请曲艺师傅教她琴棋书画,也叫嬷嬷来教她伺候人她羞得面红耳赤,但总记得他说的那句话,等她什么时候能勾起男人兴致。

    施少连有时上门赴宴,跟着友人出去游山玩水,不方便带着天香阁里的花娘,就从家里这群女人中挑人,一来二去,总要芳儿作陪。

    他年岁渐长,模样已完全脱离了青涩,举手投足之间渐是成年男子的韵味,喝酒喝到醉时,喜欢懒洋洋搂着女人柔软的腰肢,半阖着丹凤眼,偏首嗅着怀中人身上的香,模样俊雅又风流,总是能令人芳心颤抖。

    杨夫人在钱塘日久,常游逛各处景致,有时携着丈夫,有时陪同那些官夫人,西湖胜景,曲池的那个珍珠铺子,杨夫人若是有空也看看,偶尔也带着同行的夫人们去帮衬些营生。

    曲池极少在珍珠铺子里待,要问伙计,必然在几步之外的香料铺里。

    杨夫人来了两三次,这日索性就领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官夫人,沿路逛到香铺,杨夫人不懂香,也不爱香,此前不往香铺里去。

    官夫人们踏进这间精雅整洁、暗香浮动的铺面里,都是极有好感,体面人家用香,多是去有名的香铺里,平日极少走进这样的小店子,料想都是些俗香俗粉,看不上眼。

    但其实也不差,架子上摆放的那些绢袋扇子一类,绣活甚佳,香气也清甜,不是市井摊贩的俗货,还有头油香膏胭脂这样的零碎小物,都是装在琉璃瓶里,晶莹澄透,瞧着都好看,只要是女子就能喜欢。也有一架子熏香,也不是常见的小圆饼小香丸一类,用模子制成蝶、雀、花一类的形状,甚至有十二生肖的兽型,很是精致。

    守店的是一对淳朴的姐妹花,看见店里一时夫人婢女涌进来不少,将小小的一间店塞得满满当当,话也来不及说,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香炉里投入一块小小的香片,众夫人评赏“这香气有些焦了,还是个制香新手哩。”

    “前头香甜,后头清淡,有些和缓余韵,不夺不抢。”

    “是龙涎香和蔷薇水共煎,这不是胡闹么,不过倒还有趣”

    小玉和小云应答不上来官夫人们的问话,额头冒着汗“这些都是我家姐姐亲制的香,姐姐在后院,请她出来跟夫人们说话。”

    甜酿见铺子里站着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夫人,对着架子上的香品指指点点,脸上神情大都是满意的,顿时有时来运转之感,对着自己的香品如数家珍讲说起来。

    曲池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见杨夫人站在门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扬着眉含笑看曲池。

    他是和甜酿一道从屋里出来的,进门的时候,还帮着甜酿拂了拂袖子上的衣褶。

    几位官夫人几乎把架子上摆的那些香品搬空,甜酿虽然面上强装矜持,收银子的时候,仍是禁不住绽放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殷勤有加送诸位夫人出门。

    杨夫人照拂生意,也挑了两样,见甜酿脸颊两侧的酒窝,晃了晃神,多看看一眼,不禁有些恍惚。

    曲池和甜酿将杨夫人送到马车旁,临上车前,杨夫人禁不住回头,问甜酿“还未请教过这位小娘子,不知尊名贵乡何处”

    甜酿回道“敝姓宋,名九娘,淮安人。”

    杨夫人一怔“哪个九”

    “行九的九。”

    杨夫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你今年多大岁数生辰在何时”

    甜酿略有迟疑,抿唇“二十有二,是腊月初七生。”

    杨夫人皱着眉头,紧接着又问“你家中父母是何人生平如何”

    曲池挡在甜酿面前,笑嘻嘻揖手“夫人”

    杨夫人瞧着甜酿,似乎面有难色,不欲言语,扶着马车略叹了口气,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的追问略有些失礼,笑道“我看着九娘子觉得甚是亲切,像故人一般,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多嘴多舌了,九娘子莫怪罪。”

    不可能是玖儿啊,玖儿在吴江尼姑庵里就病亡了,尸骨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她收拢,移到金陵她父母兄姊身边去了,每隔几年她还回金陵去祭拜一次。

    次日一早,曲池上门拜会杨夫人。

    杨夫人也有心找他“池儿和那九娘,不是寻常关系吧。”

    她次次去,次次都察觉曲池和九娘子关系非同一般,关键是,九娘子是妇人装扮,一个独身青年和一个年轻少妇走得这样近,是什么缘由呢

    曲池抖抖袍子,直接跪在了杨夫人面前“池儿知道杨姨侠骨柔肠,想求杨姨帮池儿的忙。”

    “我是因为九娘,才一直绊留在钱塘。”曲池直言,“池儿心仪她,却不欲告知家姊,所以一直瞒着杨姨。”

    “昨日杨姨问九娘姓名家世,她面有难色,其实她真名不是宋九娘。”曲池直言,“她姓施,闺名叫甜酿,是江都人。她是施家的一位姨娘所生,后来施家发觉她并非施家亲骨肉,把她认作施家螟蛉子,她家中长兄对她有非分之想,欲强占之,九娘不从,三年前逃离施家,化名宋九娘在小庵村暂住了半载,那时蓉姊对她有些照料,我也因此和九娘结识。”

    “九娘从未对外提及过她的真名身世,只是在她离开小庵村后,她那长兄突然至小庵村寻过她,此人阴冷狠戾,在明辉庄威胁过蓉姊,还踢死了一名乡民,我和蓉姊这才知道她的身世。后来我在钱塘和九娘偶遇,我暗自倾慕她,又担心她兄长追到此处,所以长留钱塘,只为陪她左右。”

    “我对九娘,乃是一见倾心,但蓉姊心头有顾虑,又因九娘身世背景,不欲我和她在一处。所以我瞒着蓉姊,未对蓉姊吐露实情。”曲池央求,“求杨姨帮我保密,我怕蓉姊拆散我两人,也怕她那长兄得知她的踪迹,加害于她。”

    曲池这一番话,把杨夫人心内的一点狐疑又按回去,杨夫人先听甜酿的坎坷旧事,再听曲池的良苦用心,一番欷歔“怪不得我问她名字乡籍,她面上似有难意,也怪不得你拦我,原来是这样一番遭遇,倒是我鲁莽,差点戳到她的痛处。”

    又有些佩服“这姑娘,很有些出息,她孤身一人离家,是如何挺过来的。”

    曲池于是将小庵村她的针黹度日,到钱塘的支摊售活,再到西湖的香料铺,件件桩桩,娓娓道来,杨夫人本就有些江湖仗义气,听得频频点头,连连称赞,满腔热血都投入到这姑娘心志上“我初见她,就觉得和她投缘,你说的这些,更觉她落在我心坎里。”

    杨夫人看曲池“她这样的身世际遇,你以后如何打算”

    “池儿当然想娶妻,越早越好。”

    杨夫人看曲池的目光中有赞许,也仗义助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又岂能跟你姐姐去说,你大可放心,你姐姐那边,我帮你遮掩。”

    曲池放下心来。

    后两日,杨夫人还特意去了一趟香铺,笑吟吟唤她九娘子。

    有些人确是一见面就合眼缘,杨夫人被甜酿迎到后院,只见处处陈设都舒心,甜酿亲手给杨夫人斟茶“夫人降临寒舍,蜗居恐怕亵尊,粗茶陋室,夫人见谅。”

    杨夫人见她言行举止无不熨帖,心头很是欢喜“你这儿极妙。”两人闲坐,杨夫人问她钱塘生活,每日劳作,甜酿挑拣些说,杨夫人夸她,“一个女子能自己开间铺子,很不一般。”

    甜酿微笑“哪里,多半还是依赖家里两个妹妹和曲池,左邻右舍帮衬。”

    说起曲池,杨夫人直瞅着甜酿笑“这倒是个好孩子,他和我说起你两人的事情我听在耳里,心里也替你两人高兴。”

    甜酿抿抿唇,也不再拘谨,弯起唇角“谢谢夫人。”

    不过喝了半盏茶,曲池也过来见杨夫人,生怕甜酿应付不及,见两人坐在一处喝茶,松了一口气,挠挠脑瓜子往外走,被杨夫人唤住“怎么,是不是怕我欺负九娘子眼巴巴的跑来看”

    甜酿羞红了脸,曲池也尴尬站住“不是听说夫人在此,池儿特来拜见。”

    三人坐下一道喝茶。

    杨夫人看着面前这一双欲语还休的璧人,也是心喜“择日不如撞日,走,我请你两人去酒楼吃酒去。”

    她一手拉一个,拉着两个年轻的孩子出门,自己嘀咕“可惜我就生了个小女,去年还嫁了,家里头冷冷清清的,其实我最爱往年轻人身边凑热闹,成日跟着那群抬架子的官夫人有什么意思。”

    杨夫人酒量极佳,一坛子喝下去都面不改色,叨叨絮絮话些家常,甜酿和曲池左右陪着,互望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后来杨夫人也常来香铺坐坐,曲池有时也携着甜酿上门拜访,杨夫人爱玩爱热闹,邀着他两人一道出门,或赏花,或爬山,或喝酒,慢慢相熟起来,她也调笑“每次我见你两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也和夫妻没什么差别,不若早些把亲事结了,当名正言顺的夫妻,也让我们旁的人乐呵乐呵,喝杯喜酒。”

    旁的人也有劝婚的,都是含蓄说一两句,没有像杨夫人这样快人快语,直接挑明的。

    这话正中曲池下怀,点头笑道“那池儿求夫人做主。”

    杨夫人也不拘泥,认真看着甜酿,笑吟吟的“我这人直爽,九娘子莫见怪,自打见了九娘子,不知怎的,心头便是喜欢,你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干娘,当我的干女儿可好”

    曲池眼睛一亮,甜酿怔住,她自然也是欣赏杨夫人的豪爽英气,却从想过往这上头凑,能认钱塘守备夫人当干娘,那以后香铺的营生再也不用愁了。

    “九娘不乐意么”

    甜酿很快也回过神来,笑道“自然是乐意,我也很喜欢夫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嬉笑“只是我先想的是沾着夫人的光做营生,这有些不太好,不配和夫人攀亲。”

    杨夫人喜欢甜酿的坦率,捉着孩子的手,拍一拍“你说这话,我心头更是喜欢。”

    这干娘就认下了。

    甜酿深谙有棵大树好乘凉的道理,挂着杨夫人义女的名号,西泠桥下的花娘、钱塘官署的那些官夫人,渐渐都是香铺的常客,客人突然间多了起来,她一个人就全然忙不及,铺子里还要另雇做香的师傅伙计。

    杨夫人也在催促她的婚事“你认了我做干娘,池儿又和我沾着亲故,你两人的亲事我也少不得盯紧些九娘,你年岁已不小,后头还要生养,池儿也一直等着”

    有长辈在身边催促,甜酿心头也有些纷乱,只是香料铺里实在忙得日夜不分,哪有心思多想这些。

    夏末杨夫人携甜酿和曲池去泛舟游湖,连带着小玉和小云都一起,曲池要凫水,小玉姐妹两人水性绝佳,带着曲池一道跳入水中,甜酿就和杨夫人在舟头喝茶。

    湖中还有莲蓬可采,姐妹两人抛上一枝枝荷杆,想着晚上可以让九娘做冰糖莲子羹和荷叶粥。

    曲池初初学会戏水,跟着姐妹两人在莲田里留了一会,潜在水里又钻去了别处。

    后来小玉和小云两人都攀回舟头,却迟迟不见曲池回来。

    大家也是有些急了,四下叫喊,曲池初通水性,不比得常在水边的人,一个不慎就要陷在水里。

    甜酿脸色大变,在舟头急得跺脚,后来实在等不及,也跳入了水里,去莲田那边细找。

    甫一下水,水里钻出个人影来,将她团团搂住,一双桃花眼笑嘻嘻“九娘。”

    “你故意吓我”她惊魂未定,出手捏他的笑脸泄恨,“曲池,你这样不厚道。”

    他把她抱在怀里,眨巴着眼,语气有些委屈“你近来忙,都没在意我前几日我回了趟吴江,你都不知道吧。”

    甜酿哽住。

    杨夫人站在舟上“我瞧你两人的模样,都这样了,还是早些成亲吧,不然这可如何收场。”

    曲池也把甜酿送到舟上,在水里拉住甜酿的袖子,眼睛湿漉漉的“九娘,嫁给我吧。”

    她心内绵延起一股颤意,像一只手揪住心头,看着曲池的脸,终于点头“好。”

    两人的婚事是由杨夫人主办,迎娶的日子就定在十月底,略有些急了,甜酿有些踌躇“来得及么”

    “来得及。”杨夫人劝她,“你的嫁妆那些,曲池早帮你备了一份,干娘这里,就给你送嫁,准备嫁衣。”

    曲池牵着她的手“我们的家就在钱塘,就在钱塘迎娶吧,我去信给江都家里,知会父亲一声吴江蓉姊那,郭策身子有些不好,她未必能来但是礼节必定不会少”

    甜酿明亮的眸子盯着他“那曲池你不后悔吗”

    “求之不得。”他执手,在她手背印下一吻。

    杨夫人办事雷厉风行,极其快速。

    “会不会有些太快了。”迎娶前日,她在屋内试穿凤冠霞帔,曲池站在帘外,“池儿,我心里有些慌。”

    “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呢。”曲池微叹,“就像梦成真,如果是梦,就永远不要醒过来。”

    “傻瓜。”

    江都和吴江都没有来人,倒是遣了几个仆人来送贺礼,送了两封书信来。

    他们知道曲池迎娶的是杨夫人的义女,却不知道这义女是宋九娘。

    九娘是从钱塘守备府里出嫁的,曲池在西湖边买了座新宅当做婚居。

    吉时已到,外头迎亲的新郎已经等不及,他最后在镜里看了一眼自己,深深吁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喜娘“好了。”

    喜帕覆在她头顶,有人过来搀扶新娘子的手,引着往门外走去,跨出门的那一刻。

    笙箫大作,声声振动耳膜。

    施少连换衣裳要出门,宝月过来给他系扣,瞥见她灰丧的一张脸“怎么蓝氏又到前院来罚你”

    “蠢货,你手里捏着她以前那么多事,不知道对付么”

    “我不行我我想回江都家里”

    “别做梦了。”他脸上沾着戾气,“这家里谁也别想好过”

    钱塘城还飘荡着桂子的香气,西湖今日风清气朗,是个暖和的好日子,鲜衣怒马的新郎官,桃花眼笑得尤为灿烂。

    金陵的风已然萧瑟,枯叶打着旋儿往下坠,晃晃悠悠拂进阴暗的水沟里,满身寒意的年轻商贾,转眼换了一身温润气息,一脚跨进了店铺里。

    一路的庆贺恭喜声绵延不绝。

    满室的算盘声戥子声银子声不断。

    拜过天地,新妇独坐新房,默默听着外头的喧哗。

    算起来,统共穿过三次嫁衣。

    这一次,愿有个好结果,愿余生安稳,两不相欠。

    一席软轿,把施家后院的蓝夫人接到了景致别舍。

    芳儿看着施少连“夫君。”

    他换了一身雅致青裳,牵住她的手“今晚都是贵客,当心些。”

    入夜,醉醺醺的新郎官被人搀扶着进了新房,杨夫人把围观起哄的人赶走“走、走,上前头喝酒去。”

    喜帕掀起来,露出一张娇艳如花的容颜,朝他微微一笑,紧张扯了扯裙摆。

    颤颤巍巍扶起酒杯,交杯酒对饮下去。

    “饿不饿”他推开窗,“吃点东西。”

    一杯酒如何够庆贺这良辰,两人执着酒杯,坐在窗前,一边剥着桂圆石榴吃,一边赏月。

    红烛跳动,焰火明艳,她被他逗乐,咯咯笑起来,眉眼生动。

    “啪。”窗外响起腾空的巨响。

    他起身,吹灭烛火,屋内一片昏暗,窗外,焰火璀璨,火树银花。

    流光溢彩,如瀑如雨。

    那千万辉光照在她脸上,也在她眼里。

    觥筹交错,语笑喧阗,丝竹之乐,美酒佳肴。

    在座的都是金陵城内的权贵子弟,翰林院、五军都督府、通政司、他一个小小的皇商买办,算是忝居末座。

    难得的是容貌儒雅,投其所好却不卑不亢,贵人用着也熨帖。

    陪酒的女子都是难得一见的殊色,金屋藏娇,在此处也不过是男人追逐声色的玩物。

    醉酒过半,人渐渐散去,身边的妾室,也是娇颜酡红,倚在他手臂上,半眯着媚眼。

    有混浊的目光投过来,在那美人身上多留了两眼。

    成人之美,自然拱手相让。

    两人并肩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流星花火,喝起了酒。

    “一杯敬明月,一杯敬过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半倚在软榻里,望着外头的圆月,淡声唤宝月“给我倒杯酒来。”

    没有酒,就无法入睡。

    “是死了么死在哪儿了”散漫的语调略停顿,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死呢,指不定在哪儿做妻做妾,为娼为奴,不过,依你的脾气应该也能过好吧”

    她眼波似水,呵气如兰,半醉半醒,头颅枕在手臂,犹在回味刚才窗外的连天焰火。

    窗子轻轻掩上,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外头一点天光经窗而入。

    被一双臂膀打横抱起,轻步踏入拔步床内。

    百子石榴红帐在身后轻轻滑落。

    “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对你不好么”

    “十年的兄妹”

    “十年都是一场笑话”

    修长的指解身上的喜服。

    “曲池曲池”她还清醒着,身体轻轻颤抖,握住了他解衣扣的手。

    “叫我一声夫君吧。”桃花眼的青年深深注视着她,“小九”

    是小酒,还是小九

    她眼里的泪滚下来,搂住身上人“夫君”

    炙热又凌乱的吻落在脸靥上,想往内拱,又不得章法。

    “姐姐教教我”

    是小九。

    酒意上涌,那张娇憨脸靥浮现在虚空里,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眨眨眼,笑语如珠“大哥哥。”

    “哪儿去了,半天找不到你”他把她拉到自己怀中,那张娇靥瞬间变幻,在自己身下仰望着自己,美目含情,樱唇衔艳,春情缱绻,语调也是缠绵,娇滴滴似水,“少连哥哥,我离不开你。”

    他昂起头颅,半阖着眼,喉头滚动,薄唇微张,胸膛呼出混浊的气息,迸发的那一瞬间,睁眼。

    满室寂然。

    情浓,春梦已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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