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朱冰清昏迷不醒, 皇帝来至朱太妃身前, 躬身慰问了几句。
太妃受惊过甚, 气息微弱, 勉强应答了几句, 皇帝请她好生养伤, 便先退了出来。
不料外头也有些忙乱起来了, 原来是有人发现江婕妤的后颈处竟有一道血痕,细看竟然伤的不轻, 血把里头的中衣都打湿了,因为冬天穿的衣裳厚,那血渍才没有透出来。
颜太后忙不迭地叫太医来给江水悠看诊,一边皱眉嗐叹道“你怎么竟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还只管没事人似的在这里站着跟我们说话”
江水悠兀自镇定自若地安慰太后道“先前只顾紧张去了, 好似有些刺痛,却没有在意, 太后不必担心。”
太后握着她的手道“你必然是一心护着我的缘故, 才连自个儿受了伤都不知道。”
江水悠微笑道“只要太后凤体安泰, 臣妾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方太妃道“太后, 这次倒是多亏了罗昭仪跟江婕妤两人奋不顾身护着太后, 真是危难之时见人心。”
江水悠跟罗红药都说道“这自然是臣妾们该行的本分。”
颜太后看着两人, 不由十分动容。
这会儿赵踞从里头出来, 太后才问道“你见过朱太妃跟朱充媛了他们的情形如何”
赵踞道“虽看着要紧, 实则都是皮肉伤, 有太医们精心看治, 假以时日自然无碍, 太后且宽心就是。且太后也受了惊吓,千万不可大意。”
颜太后最是胆小,此刻还有些恍神呢。
她长吁了口气,又寻思着喃喃道“此事真真的蹊跷,好好地那些乌鸦为何会扑击人呢平日里虽也看见过它们在大殿屋顶上盘旋,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伤人之事。”
赵踞道“太后不必在意,兴许是这连日雪落,鸟儿们饿极了乱飞乱啄而已,不足为奇。朕会叫御花园的掌事们加倍留意,以后发现了便驱散就是了。”
太后听着也有些许道理,加上受惊过度,也不愿意多费心去想。
于是点头道“类似的事万万不能再发生了,不然弄的人心惶惶,谁敢出外走动呢。”
赵踞答应了,又安抚太后,江水悠跟罗红药等也都纷纷都劝慰。
太后面上已有疲态,振作精神对在场众人道“好了,且让朱太妃跟朱充媛在这里养一养,如今没有事,你们也都受惊了,都回去各自整理休息吧。”
于是众妃嫔才行礼退出。
众人离开延寿宫,或三三两两,或四五成群,边走边议论今日的事情,因为多半都没有受伤,所以都觉着侥幸,又因为亲眼目睹了朱冰清跟太妃惨状,却又心有余悸
还有些素来厌恶朱冰清骄横跋扈的,却暗中称愿。
有人便说道“今儿的情形可真吓人,那些老鸹子跟要吃人似的,那嘴又尖又利,别说是太后娘娘,我现在也都心慌的很呢。”
也有说道“这也不是哪里造的孽,引来这些吓人的东西,幸亏不是冲着咱们,太后也还是安然无恙的。”
“说来怪了,怎么偏偏就冲着朱太妃娘娘跟充媛呢”
“看当时那个架势,却仿佛是特意向着两人去的连江婕妤受伤,也是因为太后站的离太妃娘娘近了些、给鸟儿误伤的缘故。”
议论纷纷之中,突然有人想起来“你们记不记得当初太后千秋、朱充媛送的那顶凤冠”
突然提到这个,几乎每个人都想起来那三千只翠鸟的典故。
生生拔尽了那么多翠鸟的羽毛凑成一顶冠,当初朱冰清是当作一件傲然之事来炫耀的,但是现在想起朱冰清给啄的头破血流披头散发的样子,简直是活生生地现世报。
众人脉脉寻思着,不约而同地都有些不寒而栗。
大家伙儿偷偷议论的话,不免有只言片语传到了罗红药的耳中。
罗红药正跟江水悠一块儿往回,她便问“婕妤的伤怎么样倒不如乘软轿回去。”
江水悠道“多谢昭仪关怀,已经上了药了,好歹没有伤到要害处,不像是朱姐姐那样”
罗红药虽然听见众人议论,却并不参与,听江水悠提起,就只低头沉默。
不料江水悠偏偏说道“其实她们这些话倒是有些意思昭仪以为呢,难不成真的是那三千只翠鸟来讨债报应了吗”
罗红药小声说道“婕妤,这些话不能乱说。”
江水悠一笑道“今日的情形虽然慌乱,但咱们都看的很明白,那些鸟儿的确都是向着朱太妃跟充媛去的,就好像只找这两个仇人似的。若不是报应之说,当真不知如何解释了。”
罗红药脸色微白,低头不语。
江水悠打量着她的神情,却又微笑道“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罗红药不解。
江水悠慢慢说道“自然是好事,这朱太妃跟朱充媛向来看不惯昭仪,且又仗着得势,并不把满宫的人放在眼里,平日里欺猫打狗的逞威风,如今却也算是作到头儿了。不信你瞧这些人哪个真心为她们伤心的”
罗红药转头,果然见身侧的众妃嫔们都在窃窃私语,有的人脸上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罗昭仪心头恍惚之际,江水悠含笑叹道“这大概就叫做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哼也算是老天有眼吧。”
罗红药回到宝琳宫,宫女安儿忙问“听说御花园里出了事,娘娘不打紧吗”满面紧张,上上下下打量着罗红药。
罗红药并不做声,也不回房,却转身往仙草的房间而去。
推开房门,便有一股浓浓的药气扑鼻而来。
罗红药走到里间,见仙草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一动不动。
她回头示意宁儿退下,等门又带上之后,罗红药才走到床前,缓缓坐在了床边。
她看着蒙头盖脸的仙草,半晌才轻声说道“是不是你做的”
被子底下的人仍是静静地。
罗红药举手拉住了被角,轻轻地掀了起来。
仙草这才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昭仪回来了你方才说什么我做的,我还以为是自个儿做梦呢。”
罗红药看着她的脸,眼中浮现一丝感伤“你别瞒着我,你瞒不过我的。把刺龙槐花浸泡在牛奶里,产生的气味会让老鸹子以为是偷蛋贼隼,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
仙草慢慢坐起身来,并不做声。
罗红药跟仙草交好,无话不谈,她并非大家门户的出身,小时候又在山野之地长大,知道许多逸闻趣事,仙草却也喜欢听,每每听的入神。
罗红药见她如此捧场,更加搜肠刮肚地什么都跟她说。
有一次,因说起在她家乡里,一个青年人每次春天时候出门就会给给乌鸦攻击,就算是变装、戴着头罩或者帽子等等都无济于事。
大家都不知是怎么了,议论纷纷,还以为他冒犯了神灵之类,撺掇他去拜神,谁知拜了许多神仙,都也依旧无用。
后来还是有一位见多识广的游方道士一语点破了天机,原来这个人最喜吃生牛乳,家中又有刺龙槐花,他常常采那花当饭吃,而牛奶混合了刺龙槐花的味道,恰恰是老鸹子最讨厌的偷蛋贼隼的气息,所以老鸹子每次都会追着他乱啄乱咬。
罗红药定定地看着仙草,眼圈不由地红了“真的是你”
仙草垂头。
罗红药紧锁眉头,声音有点发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朱充媛她先前已经给太后罚过了,这些日子她也安分守己的,你可知道她跟朱太妃都给啄成了重伤太医说充媛的眼睛都可能失明你、你又何苦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仙草听见“伤天害理”四字,心头凛然。
罗红药见她不言语,却越发地有些无法按捺“你有没有想过,今日是众位太妃、后宫之人陪着太后一块儿游幸,难保会波及旁人,倘若伤了其他众人,又该如何是好”
仙草听到这里,才说道“宫内只有朱太妃习惯用牛乳沐浴,朱冰清也如此效法,其他的妃嫔不敢,连太后都不做这种事。”
罗红药虽然知道她说的有理,但仍是微觉窒息。
仙草又道“朱太妃自恃在太后面前得脸,又仗着定国公府的势力,宫内所有人她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先前才有滑胎嫁祸,才敢在慎刑司杀人灭口,才能明目张胆地差点害死昭仪。先前太后虽然责罚了朱冰清,但正因为如此,她心中更加记恨了你我,她们两人终究不会死心,必然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所以我不能再让她们为所欲为。”
罗红药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难忍心中难过,低低道“我知道你心思多,你也是为了我好,但是、但是这些害人的事情,终究太伤阴骘了,我很不想做,也很不想要你去做。”
仙草听见自己心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我并不是责怪你,你要知道,”罗红药抬手握住仙草的手“我也讨厌她们,但是这种主动害人的事情,咱们不要去做好不好”
仙草咬了咬唇。
罗红药摇了摇她的手“小鹿”
终于,仙草向着她淡淡一笑“你说的对,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了。”
罗红药看着她有些疏离的笑意,莫名地心头一凉“小鹿,我真的不是”
“昭仪不必说了,”仙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是好的。”
只不过在这宫内不大适用而已。
苏子瞻夹着两册书,缓步过文华殿。
远远地他瞧见一道影子,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张望,却探头探脑地不敢靠近。
苏子瞻瞧出那是谁,便微微一笑走近了去,看着她伫立风中的背影,才轻轻唤道“小鹿姑姑”
仙草吓得一跳,转身见是他才松了口气。
苏子瞻却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微红,怔怔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仙草否认。
苏子瞻听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眉头微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眸子。
仙草给他看的不大自在,忙揉了揉眼睛笑道“这天儿太冷了,给风吹的脸上都酸硬了。”
苏子瞻微蹙眉头“方才听说御花园里有飞鸟伤人,你当时没在场吧”
仙草道“没有,我先前还在宝琳宫里发梦呢。”
苏子瞻才笑了笑“那就好,听他们说的怪吓人的,说什么有位娘娘伤的很要紧。我很担心,以为是你们罗昭仪呢,不是就好了。”
仙草一笑“多谢少傅关心。”
苏子瞻又问“可你穿的这样单薄,站在风口里又是做什么不是病着么”
仙草支吾着。
苏子瞻却微笑道“我先前见到当初在紫麟宫的紫芝姑娘,竟给安排在了乾清宫,你莫不是想去找她”
仙草的确是想去找紫芝的,可又怕见到赵踞,就远远地打量不敢靠前。
没想到苏子瞻这样精明,仙草仓促一笑“是啊,我本来想找她说说话的,不过还是罢了,少傅你也快出宫去罢,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之后,向着苏子瞻屈膝行了一礼,迈步要走。
苏子瞻默默地注视着她“小鹿。”
他略一犹豫,伸出手要拉着她。
眼见将要握住她的手腕之时,仙草却突然将手臂一缩,头也不回,走的更快了。
苏子瞻不会追过来,这让仙草略微安心。
但是她脚步虽快,眼前的宫阙深深重重,她却不知道到底要去往哪里。
黄昏时分,简直滴水成冰。
紫麟宫前,雪茶揉了揉冻得发僵耳朵,悄悄说道“皇上,看了这老半天了,有什么可看的”
赵踞淡淡道“没什么可看的。”
雪茶撇嘴没什么可看的还特意饶了路过来看了这半天。
他把手揣起来,又跺跺脚,嘀咕道“其实,这紫麟宫空了很久,如今宫内又多了许多的妃嫔,奴婢觉着倒不如腾出来”
“腾出来”夜色中,皇帝的声音冷的像是屋檐底下又尖冷锋利的冰挂,“给谁给你如何”
雪茶噗地笑了,却又愁眉苦脸道“下辈子奴婢托生个女孩儿,兴许”
赵踞不等他说完,已经狠狠地踹了一脚“闭嘴”
雪茶揉着臀笑道“奴婢只是开个玩笑,知道皇上瞧不上奴婢这样的。”
赵踞才要开口,突然间眉头一皱。
雪茶见皇帝色变,还以为他当真生了气,正要再请罪,赵踞却一抬手。
雪茶忙噤声,却不知皇帝想如何。
却见皇帝紧紧地盯着紫麟宫门,忽然他沉声道“谁在哪里”
雪茶蓦地听了这句,汗毛倒竖“什么有人难道是刺”
庆华殿行刺之事对雪茶而言仿佛噩梦,这会儿慌的就想叫人,但皇帝却依旧岿然不动,反而冷冷地说道“看见你了,还不快点滚出来”
而在皇帝说完后,果然那边儿门洞里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夜色中那影子朦胧而模糊,如真如幻。
雪茶浑身发冷,不知不觉挪步到了皇帝身后是人,是鬼
可就算是邪祟,倒也不必怕,毕竟自己站在真龙的身边儿雪茶如此想道。
那人低低咳嗽了声。
皇帝咬牙切齿“鹿仙草”为什么他丝毫不觉着意外
本来躲在皇帝身后瑟瑟发抖的雪茶听了这个名字,神奇地探出头来。
他睁大眼睛盯着前方的人影,失声叫道“小鹿崽子,真的是你”
远远地仙草干笑了两声,她含糊不清地说“是奴婢,奴婢给皇上请安,给雪茶公公请安。”
雪茶很想飞过去,踢她个十七八脚泄愤。
却听皇帝冷道“你站的那么远请安,是这紫麟宫里教出来的规矩吗”
终于,仙草挪步上前,仍是垂着头。
雪茶突然发现她好像有些不对头,当下走前一步,低头左右打量了会儿“你、你是哭过”
仙草像是给戳中七寸似的弹起来“没有”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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