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小说:姑姑在上 作者:八月薇妮
    在对方擅自闯进来之前,禹泰起缓步走出了柳墙。

    走出了十数步, 影影绰绰地, 果然见月光下的柳丝之中, 站着无数道身影。

    禹泰起定睛一扫, 却见当先为首的,是名脸儿瘦削, 留着山羊髭须, 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

    那边自然也发现了禹泰起现身,忙都住脚。

    中年男子盯着禹泰起,目光微微闪烁, 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禹将军果然在这里, 可见下官并未找错地方。”

    禹泰起道“你是何人”

    男子举手躬身道“下官王薄, 乃是济南府的通判, 特有要事,请禹将军回府衙配合调查。”

    禹泰起眉峰一扬“哦,什么要事”

    王通判笑了笑, 假惺惺地说道“这话说出来可不大好听。将军还是随我先回去吧。”

    禹泰起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躲躲藏藏不是我的行事, 你且说就是了。”

    “那好,”王通判嘴角斜挑,缓声道“禹将军应该认得从沧州府过来的沧州牢城营众人吧”

    禹泰起回答“认得。”

    王通判点头“将军果然快人快语,那将军应该也跟那随行的囚犯徐慈有些牵连对么”

    禹泰起皱眉冷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直说, 不必拐弯抹角。”

    王通判脸色一变, 厉声道“那么下官就直说了, 听说禹将军跟这囚犯徐慈有些不可说的关系,还特意派了人来保护那徐慈,但是将军你也未免太嚣张了,就算你深受皇恩,很得皇上器重,但是公然在我济南府公然逞凶杀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禹泰起终于忍不住略有些动容“你说的杀人不知杀的是什么人”

    王通判冷笑道“将军难道敢做不敢当吗你所派的那些人,把沧州牢城营的差拨跟其他众人都统统杀死了,作案之时给巡城士兵跟府衙差役撞了个正着,还有人证等,难道将军还要否认”

    禹泰起不理别的,只追问道“统统杀死那徐慈呢”

    王通判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徐慈自然是你们的人救走了。”

    禹泰起最关心的是徐慈的生死,隐隐地竟怕听到徐慈有事之类的话。

    如今听说徐慈给“救走”,虽然他确信不是自己的人所为,且情形扑朔迷离,大有蹊跷,但总好过听见徐慈也尸横当场的消息。

    因为他不想看到仙草失望伤心的表情。

    禹泰起又见对方带了足有数十人前来,俨然严阵以待,而自己因为关心仙草的病,是只身独自进城的,其他的亲信众人,只怕要等明日开了城门才能前来。

    他默然不语,心中沉吟。

    王通判见禹泰起不言语,便后退一步道“将军若是还有什么申辩,不如且随了下官前去府衙,跟我们知州大人亲自面谈罢了。如果将军不肯听从下官的好言相劝,那么下官少不得就恪尽职守了。”

    莫说是这些寻常兵丁,就算是西朝人围住了,禹泰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候,里头濯缨老人还在给仙草诊治,这会儿若是跟这些人大闹起来,老人自然不能继续给仙草看诊。

    但如果自己真的跟了他们走,也难保他们不为难仙草,如今她可是一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的时候,自己怎能弃她而去。

    禹泰起略一思忖“我可以去府衙,也好见一见你们的周知府。”

    那王通判先见他沉默无声,生恐有变,正在暗中戒备。

    身后的衙差跟士兵们也都手按刀柄,如临大敌,如今听禹泰起答应,大家都松了口气。

    王通判干瘦的脸上浮现毫无温度的虚假笑容“禹将军果然是个明白痛快的人”

    他还未说完,禹泰起又道“只不过,我这儿有个病人正在请濯缨老人治疗,我怀疑这人跟细作勾结,想要谋害本将军,所以要让濯缨老人将她治好了,好从她口中得知其同党的下落。在她能开口之前,本将军不能离开此处。”

    王通判一愣,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的意思是、不肯配合了”

    禹泰起淡淡道“就算阁下是济南府通判,但是本将军也是皇上亲封的武威大将军,夏州节度使兼统兵都督,岂是你们这小小地济南府说能拿捏就随意拿捏的。”

    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刻虽然孤身一人,气势上却仿佛抵得过千军万马。

    王通判不由窒息,他身后那些人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你”王通判是得了知府的死命令来的,本来想嘴硬到底,但是面对禹泰起,却不知为何,那些放肆的话竟然有些无法出口,只得气急败坏而心虚地说道,“将军,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将军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逾矩违法,何况将军现在且不到那种地步呢。”

    面对他的舌灿莲花,禹泰起只回了淡淡地两个字“是吗”

    王通判再度窒息。

    他看了看左右,虽然很想狐假虎威,奈何身后的人也都是一干同样想要狐假虎威的狐狸,如果动了手,只怕他们跑的最快。

    但是骑虎难下,王通判干咳了两声,面上艰难地浮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其实下官也并非故意为难,只是碍于王法而已。下官也是职责所在领命行事,将军何必为难下官呢”

    禹泰起道“方才你所说我已明白。但是我夏州军从来军纪严明,绝对不会私自滥杀无辜,何况死的是牢城营的差人。你既然是领命行事,我想,命你前来拿我的只怕是你的上司周知府吧,那么劳烦你回去,请周知府亲自来走一趟,我跟他解释就是了。”

    这若是别人敢如此狂妄,王通判早就暴跳。但是禹泰起说这话,却无端地令人无法反驳。

    王通判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禹泰起又道“还有,想必通判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夏州军在地方上行凶,那么要处决他们或者如何惩治,也是归军中管束,地方上无权行事。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伤了我的人,或者伤及他们的性命,这件事,本将军势必追究到底。”

    王通判前来跟禹泰起照面的时候,以为这不过是个能行军打仗的粗人,自己只要露面一镇吓,事情便能成。对方顺从地去府衙那就罢了,倘若不从,大不了叫手下人一拥而上,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他这次来才带了这许多的兵丁。

    却万万想不到,禹泰起不禁能打,而且口舌更是十分厉害,逼得他还口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王通判没了才露面时候的嚣张气焰,额头上有冷汗涔出。

    按照大启的律例,军籍之人犯案或者如何,地方的确无权处置,就算拿住,也要移交军中料理。

    王通判没了行事的依据,又给禹泰起盯着,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突然有一人哑声说道“好个禹将军,真是巧舌如簧,就算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在济南府的地界上出了这般大人命官司且涉及夏州军,禹将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撇清了您既然是夏州节度使,总也该跟本地周知府大人照个面,给他一个交代吧,还是说,禹将军你仗着皇上的深恩,以及兵权在握,就如此独断专行的,全然不把朝廷跟王法放在眼里了”

    禹泰起抬眸看向此人。

    早在此人出声之前,禹泰起已经留心到了。

    跟随王通判来到此处的这些人,多半都是济南府的差役跟士兵,他们虽然会些枪棒功夫,不过是泛泛而已。

    这个对于行家而言,从走路的姿态以及呼吸的长短,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听出来。

    但是王通判身边的这个人不同。

    从他绵长沉稳的呼吸里,禹泰起能听出来,这人,是名高手。

    可虽然禹泰起尽量想看清他的脸,那人却仍半站在王通判背后,他低着头,背对着月光,又刻意似的在树影里,所以竟无法看明白。

    然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禹泰起仍是觉着,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谁”禹泰起不理对方的咄咄逼人,盯着他问。

    那人像是没料到禹泰起会是如此反应,顿了顿便冷笑道“我不过是府衙里的一名小小差役,因为看不惯禹将军纵容属下杀人还一副坦然无事的姿态罢了。至于贱名,实在不足以入禹将军的耳。”

    “小小差役我看你不是,”禹泰起抬手指着对方,不容分说地“滚出来。”

    王通判回头看看此人,又看向禹泰起,勉强道“禹将军,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的好。周知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就算去一趟又能如何”

    禹泰起置若罔闻,迈步往前走去。

    王通判见他逼近,不由浑身哆嗦,想要后退也不太敢。

    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背心竟然给人大力地拍了一掌。

    王通判惊呼了声,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竟是向着禹泰起冲过去。

    而就在王通判给人打飞之时,禹泰起也动了,他迎着而上,左手一挥,揪住了王通判胸口衣裳,随手把他往旁边扔去,动作极为利落。

    那王通判给人近距离一掌拍在后心,早就震得浑身发颤,这还是幸而给禹泰起揪住,不然只怕当场摔死。

    可就算如此,仍是给跌的七荤八素,倒在地上,又惊又怕,死了过去。

    禹泰起脚步不停,仍是向着那原本躲在王薄身后的人冲去。

    那人却十分的狡狯,一边缩身后退,一边竟叫道“你们还不动手将他拿下,周知府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周围的士兵跟差役们闻言,这才迟疑着向着禹泰起围了过来。

    就是在这片刻的阻碍之间,那人身形跃起,却竟然并不是要逃走的姿态,反而是往里头濯缨老人的茅草屋而去

    之前此人开口之时,禹泰起隐隐就觉着有些熟悉,这疑心一起他细细在心头搜寻,早就知道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他哪里是什么济南府的差役,这明明就是当初随他离京的那个马车夫,在此乔装改扮

    虽然禹泰起对于这些赶车牵马之人并不十分在意,但他毕竟是个敏锐非常之人,看过一眼,便有些记在心上。

    又因为知道此人是害仙草的罪魁,所以禹泰起急欲想将他捉住,至少逼问出解药,好减轻仙草的痛楚。

    却想不到这人竟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狡诈万分。

    此刻见他竟是往草屋而去,禹泰起惊觉不好。

    他抬手将两个围过来的士兵拍飞,又撞飞数人,身形如离弦之箭,追着那人而去。

    人没有到,为防万一,情急之下一掌挥出

    马车夫猝不及防,背心像是给人用大锤狠狠地击落,顿时口中有血气翻涌,差点从空中跌落。

    但就在禹泰起将要追上此人给予致命一击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叫“禹将军,劝你停手你看看这些人是谁”

    禹泰起百忙之中扫了一眼,当看清身后来者的时候,身形蓦地一滞。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马车夫的身影已经踉跄冲入了茅草屋中。

    此时来到现场的,却正是济南府的知府周大人。

    他威风凛凛地带了百余名亲兵,当前却押着三人,赫然正是禹泰起之前派往济南府的几名心腹。

    三人各自带伤,脸上都有些悲愤之色。

    原来先前禹泰起因给仙草所求,到底是不忍她失望,便派了这四人一路出城,追上徐慈,暗中保护或者找机会告知徐慈内情。

    这四人一路急追,终于在今日早上的时候,于城外三里铺的客栈内追上了那些人。

    谁知就在他们急着去找徐慈的时候,推开门,竟然见满屋的尸首。

    四人大惊,忙去找寻徐慈,可翻遍了在场的死人,都是牢城营的官差跟其他囚犯等,却没有发现徐慈在内。

    不料就在这时,店主人领着衙役们赶到,撞了个正着。

    因为先前他们四人翻找徐慈的缘故,手上不免沾染了些血迹。

    那些衙差们见状,不由分说地大叫凶手,围了上来。

    四人还要分辩,但是那些人却全无要听解释的意思,只顾出手围杀。

    本来以四人的武功,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杀出一条血路。

    不料才出店门口,又见一路巡城兵正好赶到,顿时又将四人围住。

    就算四人报出了夏州军的名头,巡城兵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围攻上来,拼杀中伤了两人,其中一人重伤,所以此刻并未一块前来。

    之前周知府本在府衙等候,可见王通判带人久久不回,知道事情不谐,于是索性带了这三人前来。

    此刻周知府越众而出,扬声道“禹将军,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禹泰起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向身侧屋中。

    他早听见了屋内的异动,似是瓷器摔碎的声响,还有小童子的厉声大叫“老爷”

    禹泰起深深呼吸,终于迈步进了房门。

    果然,濯缨老人已经倒在地上,方才他给马车夫一掌拍中,受伤不起。

    童子在旁边跪着扶住,骇然落泪。

    幸而车夫给禹泰起伤了在先,内力不足,不然的话这一掌只怕要了濯缨老人的命。

    这会儿车夫揽着仙草,见禹泰起走了进来,便回头狞笑道“禹将军,别动,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这小情人。”

    室内的烛光摇曳,照出禹泰起冰冷的脸色“你是太师的人这手段是不是太下作了”

    车夫满不在乎道“只要达成目的,无所谓手段。”

    禹泰起盯着他怀中的仙草,她垂着头,眉头紧蹙,像是仍在昏迷之中。

    禹泰起道“放了她。”

    车夫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放了她也容易,只要禹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车夫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早听说禹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知道若是断了一条手臂,还能不能担得起这威名”

    地上的濯缨老人跟童子闻听,不约而同露出了骇然的表情,那小童子忍不住叫道“这怎么能行”

    “哦,”禹泰起的脸色却还是平静如初“只要一条手臂吗”

    童子大叫“禹将军”

    车夫反而诧异起来“不错。”

    原本他自然是想禹泰起死的,只不过连他自己也觉着这种要求太不可能实现,所以选一个“小”一点的目标。

    “这个很简单,”禹泰点头“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她。别忘了,你还给她吃了。”

    他顿了顿道“不如你先给她解药,横竖她人在你手里,你要她几时死都使得,而且方才濯缨老人在给她拔毒,贸然给你打断,谁知道她会活多久”

    “有解药在自然无碍,但是,”车夫眨眨眼,隐隐还是觉着不敢置信“你当真愿意自断手臂”

    禹泰起抬手入腰间,将自己的随身佩剑拔了出来。

    灯光下,剑锋清亮如一泓秋水。

    禹泰起道“你喂她解药,若能无恙,将手臂交给你,濯缨老人在此,自可见证。”

    车夫的眼睛一亮,透出了嗜血的期盼,虽然觉着这做法很不可思议,但仍是极为渴望。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垂眸往自己的怀中看了眼。

    车夫有些口干舌燥“好”

    车夫蠢蠢欲动,才要答应,不料有个沙哑的嗓音说道“好个屁。”

    刹那间,禹泰起跟车夫都愣住了。

    原来开口的是原本昏迷的仙草。

    先前濯缨老人正给仙草拔毒,却给突然中断,当即余毒涣散,疼痛加倍。

    仙草只觉着腹内似乱针窜动,隐隐又听车夫竟然对禹泰起说出这种恶毒的要求,愤怒之极,一股急怒攻心,反而能开口了。

    她瞪大双眼看着禹泰起,咬牙说道“禹将军,你要知道、你的手你的腿、甚至你的人都是用来保家卫国的。”

    禹泰起深深地看着她。

    “如果,”仙草道“如果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轻易地毁了,我就算做了鬼也会瞧不起你。”

    车夫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说道“你这贱婢是想死吗”

    仙草转头看着他,此刻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断断续续道“你、你也太没义气了,好歹大家都是为了太师做事的人,你用我的命来要挟禹泰起是怎么回事太师若知道咱们这般自相残杀,只怕要活活气死。”

    车夫见她仍旧嘴硬,才要痛骂,仙草又看向禹泰起身后原来屋内三人对峙之时,周知府因不知发生何事,也凑了过来。

    仙草叹了口气“有定国公的例子在先,如今又是我,给太师办事的人,居然都是这样凄惨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兔死狗烹吗谁知道下一个又轮到谁了”

    周知府猛然一颤。

    车夫眼中怒色更甚“周大人,不可听她挑拨离间,速速杀了禹泰起为要”

    周知府踌躇。

    正如之前禹泰起所说,原本要暗害徐慈的,并不是蔡勉的人,而是仇恨徐慈的那些达官贵人。他们只是想把徐慈在济南府结果了,好顺势嫁祸给蔡勉。

    谁知蔡勉也绝不是吃素的,且智谋更高一层。

    蔡勉的人因为察觉了禹泰起派了心腹来跟踪徐慈,他们索性将计就计,动手将沧州牢城营的人尽数杀了,却也是一招嫁祸之计,但却是嫁祸给禹泰起。

    这便有些类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更高明,毕竟按照原先预计一来解决了徐慈,二来嫁祸了禹泰起。

    谁知意外迭生。

    正在尴尬对峙之时,却又有脚步声打破了诡异凝重的寂静。

    这脚步声齐刷刷的,人数却不多,听着只有四五人似的。

    周知府在门口回头看去,突然惊呆原来来的人一色身着黄色的太监袍服,竟是宫中的打扮。

    随着周知府来的众人骤然见状,也都惊骇起来,竟不敢阻拦,纷纷后退。

    “人倒是挺齐全的,戏也演得热闹,可惜都是白搭,”头前一名黄袍宦官怀抱拂尘,神色傲慢,“你就是周知府吗”

    周知府忙道“正是下官,敢问公公”

    不等他说完,宦官已鼻孔朝天地继续说道“皇上口谕宫内罗昭仪娘娘重病,盼见鹿仙草一面,叫她即刻赶紧回宫伺候,不得有误。”

    这下子大出众人意料,场面变得更为尴尬而微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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