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至宝琳宫的时候, 正谭伶再派人往太医院传沈君言等, 原本守在宝琳宫的两名太医围在榻前, 因为惊恐焦急,弄的满头大汗。
突然见皇帝驾临, 大家越发有些惊怕。
皇帝快步来到里间, 见仙草闭着双眸昏迷不醒, 伸手一握, 也觉着她的手其凉如冰。
赵踞一顿,回头看谭伶“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谭伶跪在地上“奴婢也不知道,突然间……”他竟有些不敢说仙草提起“徐慈”之时, 话在嘴边犹豫再三, 终究没有说出口。
赵踞又看向太医“你们说!”
两名太医心跳加速,忙也跪地道“回皇上, 从小鹿姑姑的脉象看来, 脉象嘈而快, 并不似是因为之前的余毒未清导致的身体情形变坏,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所致。”
“惊吓?”皇帝瞥一眼谭伶, 继续问道“她的身体当真没有不妥?”
“据微臣们初步诊断是这样的, 但到底如何,还得请院首跟各位大人以及沈大夫进一步查看。”
皇帝听完两人回禀,不动声色道“你们先退下。”
两人如蒙大赦,忙起身后退到外间恭候。
皇帝看着地上的谭伶“好好的怎么会受什么惊吓?”
谭伶鬓边冒汗“皇上, 奴婢一直都在宫内, 未曾离开, 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接近小鹿姑姑。”
雪茶在旁边听到这里,忙道“皇上,谭公公是最妥帖缜密的人了,他既然这样说,必定不错。”
正在此刻,外间有小太监通禀道“太后娘娘驾到!”
赵踞闻声便站起身来。
原来消息不胫而走,延寿宫也很快知道了,如果换做以前,颜太后自然不会理财,可是如今仙草非同往日,已经有了身孕了,也是这后宫的第一根独苗,太后恨不得每天把人捧在掌心里才好。
突然听说出了事,太后竟不顾一切立刻赶了来。
贴身宫女跟掌事嬷嬷扶着颜太后进内,太后的目光有些慌乱“到底是怎么了?人呢?”
颜太后统共来过两次宝琳宫,第一次,却是当时朱冰清跟罗红药都还在的时候,朱冰清自导自演的那出戏。
这会儿皇帝已经迎了出来“太后。”
颜太后见了皇帝,加快脚步走到跟前“小鹿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听了太后这样问,皇帝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方才居然忘了问那龙胎如何。
当即咳嗽了声,看向在旁边站着的太医“太后不必着急,据太医们说,像是没有大碍。”
两名太医忙道“回太后,皇上,目前看来龙胎还算是安稳。”
“当真?”太后的心突突乱跳“阿弥陀佛,真真的要把我吓死了不成。”她又紧紧地握着皇帝的手催促“快点带我到里头看看。”
皇帝只好陪着太后来到里头,见仙草仍是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样子。
颜太后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一软,便道“可怜见儿的,怎么这样憔悴?我先前派了些有经验的老嬷嬷过来贴身伺候,皇帝怎么竟不要?但凡有人汤汤水水地多叫她吃喝着,也不至于如此。”
当初太后虽然点了数十近百的人送来伺候,可皇帝却不能放心,恐怕这其中有些心怀叵测的,反而防不胜防,便找了个借口婉拒了。
皇帝原本也很是挂怀,可见太后如此忧虑,反而宽慰道“太后放心,太后这般疼惜她,一定是无碍的。”
颜太后又看了会儿仙草,压低了嗓子对皇帝道“当初你要把她安置在宝琳宫,可知我心里就很不喜欢?皇帝难道忘了?当初朱妃在的时候,也是有了身孕在这里出的事儿,后来又有个罗淑妃也年纪轻轻的就……稳妥起见,不如还是早点儿搬出去吧?另外给找个安置的好去处。”
皇帝当初自然也不想仙草来这里,只是碍不过她自己愿意而已,此刻便道“太后说的是,这个是朕大意了,容朕再细想想。”
太后说道“这是关乎龙胎的大事,万万马虎不得,这宫内这么多地方,哪里容不的人,偏来这里,可知道只要对龙胎好,哪怕把她安置到延寿宫去呢,我也乐意的很。”
可见太后果然是情急了,居然说出这话来。皇帝不禁苦笑。
正在这时候,突然间听到身后榻上的仙草喃喃地唤了数声。
皇帝早听见了,一时微微地色变。
颜太后却还没有听明白,因惊喜交加地“醒了吗?唤的是什么?”太后转身道“怎么好像是要吃什么,又像是渴了?”
皇帝忙先走两步立在榻前,略把太后挡了挡,才道“想必是饿了要吃的。最近她越发的喜欢乱吃乱喝东西,又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见仙草闭着双眸似又睡了过去,便笑道“这话不对,皇帝岂不知有身孕的人最是喜欢吃吃喝喝,有时候想吃喝的东西千奇百怪的,本宫记得,当初我怀着皇帝的时候,时常想吃一种小酸枣……那时候就有人说酸儿辣女,说我会生个皇子。”
皇帝虽然面带微笑听着太后说话,实则警惕地听着身后仙草是否又出声。
太后自顾自说完,心里泛出一股做为人母的温柔,看待皇帝的时候眼神更加柔和了几分,便叮嘱道“皇帝不知道为人母亲生养的苦楚……倒要多体恤小鹿才好。她想吃什么也别拦着,只要对龙胎无害,什么都答应她,就算龙肝凤髓也要叫人找来。”
皇帝不禁失笑“太后,哪里就到这种地步呢。”
“你不懂,”颜太后笑道“总之这件事上皇帝一定要听我的。知道吗?”
赵踞本来担心仙草又说梦话给太后听见,如今见她安安静静的,又听太后这样真心,才含笑道“若真这样,更加把她惯坏了。太后不生气?”
“怀了龙胎,她就是宫内头一号功臣,”太后摆摆手,“惯坏了又何妨?应该的。”
皇帝忙扶着太后“这里没事了,这般炎天暑热的太后这样着急走来,可别给毒日头晒着。不如且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朕派人去延寿宫告知就是了。”
颜太后点点头,又道“是了,我也正想跟皇帝说,近来天越发热了,也要预备去避暑山庄的事,尤其是小鹿,留在这宫内别热坏了她,避暑山庄那边正适合她安胎养身子。不如就等封妃典礼过后,五月初就去,皇帝说呢?”
赵踞想了想,笑道“还是太后想的周到,这样也好。”
皇帝才送了太后,沈君言跟众太医也来到了宝琳宫,给仙草诊过后,说法却也跟那两位当值太医如出一辙,皇帝的心这才安稳。
仙草醒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雪茶半坐在榻边儿上,正耷拉着脑袋在打盹儿。
她盯着雪茶看了会儿,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雪茶呼吸不能,耸着鼻头挣扎了片刻,猛地打了个喷嚏,惊醒过来。
仙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由冲着他笑了。
雪茶回头见她醒了,又见竟是眉开眼笑的样子,一愣之下,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下便只道“什么时候醒了的,身上觉着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受用?怎么一醒了就闹人?”
这连珠炮似的问完,仙草慢悠悠道“你问这么多,我都不知要答哪一个了。”
雪茶才要说,外头谭伶跟沈君言听了动静双双走了进来。
谭伶仔细打量仙草,却见她面色如常,沈君言道“小鹿姑姑,容我给您请个脉。”
仙草扶着雪茶坐了起身,把手伸了出去,沈君言仔细听了一阵“还好,现在不像是先前那样脉象噪乱令人不安了。”
沈君言说了这句,又看向仙草道“小鹿姑姑,之前是因为什么忽然间晕厥过去?”
仙草愣了愣,抬手抓抓头道“为了什么?我、我有点不记得了。”
沈君言道“不记得了?”
仙草道“也许是没什么要紧的,所以才不记得了。”
谭伶在旁边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人打扰了姑姑?”
仙草拧眉想了会儿,微微摇头。
雪茶道“没有就好,平安无事,大吉大利。”他念叨了这句,又对仙草道“我听谭公公说,你不听他的话,一定要吵嚷着吃什么冰莲百合,叫我看不是什么受惊,恐怕是给那冰寒着身心了才是。你以后可安分些吧,你这一不受用不打紧,皇上连禹将军都不去见了,太后都巴巴地跑了来……还有那两个当值的太医,差一点因为你掉脑袋呢。”
仙草道“以后不吃了就是了。对了,你怎么不去伺候着皇上,在这里做什么?”
雪茶说道“皇上白天在这里陪了你半晌,你没有醒,皇上又有事实在耽搁不得,就先去了,特留着我在这里替皇上陪着你。”
仙草道“皇上身边儿片刻也少不得你,你不在他身旁,别的人恐怕不遂皇上心意,我又没有事,你不如快去吧。”
雪茶其实也惦记着赵踞,只不过又不放心仙草,如今听她说才道“说的也是,正好你醒了,又没事儿,我亲自跟皇上报这个喜讯去。”
仙草啐了声,道“我醒了没事儿又是什么喜讯了,我本来也只是多睡了一会子而已。”
雪茶笑道“好的很,是我说错话了,那么奴婢就先向德妃娘娘道个不是了。求主子不要怪罪。”
仙草蓦地听了这句,脸上的笑才微微收敛起来,她盯着雪茶,终于又一笑低头道“我可当不起。”
雪茶道“怎么当不起,明儿就正式册封了,看以后宫内谁还敢小觑你这头小鹿崽子。”
仙草听到他叫自己“小鹿崽子”,才又笑道“你这般得意,倒像是要册封的是你。”
雪茶深看仙草,轻声叹道“好心没好报,我替你高兴还不成吗?”
在场的谭伶跟沈君言虽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但却没有人跟雪茶似的清楚,面前这人从一开始走到现在,是何等的离奇古怪,用九死一生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雪茶来说,封仙草什么其实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自然是她平安快活。
可是对后宫的人、尤其是女子而言,被封为妃自然是无上的荣耀,仅仅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要差那么一步。
何况雪茶觉着,这是仙草应当的。
当初皇帝在延寿宫说要封她为德妃,雪茶起初震惊的无法形容。
可后来想想,却也有些明白皇帝为什么竟非得是要这样惊世骇俗。
那是因为,这世间只有自己跟皇帝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小鹿,而是真真正正的徐妃娘娘。
她曾经用非常的手段调教养成了曾经的少年赵踞,皇帝对她敬爱有加,爱慕不舍,想来只有一个“德”字,可以匹配她的为人。
谭伶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两人斗嘴,此刻便道“公公快去吧,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去告诉皇上,皇上也好安心。”
雪茶闻言这才告退去了。
剩下谭伶跟沈君言两人守在榻前,谭伶便问仙草是否饿了,想吃什么之类,又吩咐了两名小太监去传一些清淡可口的饮食。
谭伶吩咐小太监的时候,仙草便问沈君言“方才雪茶说皇上今日召见禹将军……皇上见过他了吗?”
沈君言道“听说已经召见过了,还听说因为耽搁了时辰,所以今晚上皇上把禹将军留在宫中安歇,可谓是无上的殊荣。”
仙草“哦”了声“想来这也是禹将军应得的。”
“应得?”沈君言瞥着她。
仙草道“是啊,我素来最敬佩能打仗的大将军了,皇上大概也很敬爱他,所以破例留人在宫中。”
沈君言的眼中透出了些许怅然,淡笑道“忠臣良将,可遇而不可求,皇上是明君,自然知道爱才惜将的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沈君言见谭伶还没回来,便低低道“我却也听闻一些不好的传言,说是皇上召禹将军回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是‘在’的什么?”
沈君言并未多语,只意味深长地说道“功高震主啊。”
这夜,仙草因白天昏睡良久,一时竟毫无睡意。
她翻来覆去良久,见月光透过床帘,照的帐子里微微地银白,便索性坐起身来。
谭伶因为白天的事,于心不安,所以越发不错眼地守着,幸而他是习武之人,假寐的时候也警觉的很,仙草才起身他便察觉了,比那些守在帐子前的宫女们还快些。
谭伶撩起帐子“姑姑怎么了?还是多睡会儿,明日要行封妃之礼了,虽然太后体恤,说一切从简,但毕竟有些礼数缺不得,多歇息会儿可以养足精神气力。”
仙草说道“我心里有些发闷,觉着热的很,你可叫他们把窗户都打开了?”
谭伶道“晚上风冷,怕沾了寒气。我叫他们来给姑姑扇扇子便是了。”
“我不喜欢给人围着,”仙草道“那就开一个,让我透透气儿。”
谭伶无奈,只得叫宫女去开了窗户,刹那间清凉的夜风自窗口吹拂进来,仙草仰头缓缓地吁了口气,道“真舒服啊。”
谭伶看着她眯起双眸微微陶醉的样子,心里却想起白日她念叨“徐慈”名字一事。
太后来到后,仙草在昏睡之中也叫过“徐慈”并“哥哥”等语。
别人不知道,谭伶自己明明是听见了,皇帝应该也听见了,不然不会对太后那样隐瞒。
谭伶知道“徐慈”是何意,至于“哥哥”,便无法忖度。
“白天,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过?”终于,谭伶压低声音问道。
仙草笑道“你怎么还问?说了我记不得了。”
夜色中她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有些幽深,谭伶竟隐隐不安“姑姑……”
仙草不等他说完便道“公公,这件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啦,何况皇上也没说什么。”她说了这句,又对谭伶道“对了,听说今儿秀女进宫,可有什么出色的吗?”
谭伶隐约听说了点儿风声,却因自己没亲眼看过,不便当真,更加不想跟仙草说,当下道“还不知道,不过想来无非是那样,明日皇上封了妃,纵然有一两个差不多的,也终究是在姑姑底下。”
仙草竟点头笑道“说的有道理。”
谭伶正要再劝她安歇,突然间身后有风轻轻送来。
连宫女跟仙草在内,都以为是一阵夜风而已,可谭伶到底非同一般,他回头喝道“是谁!”
话音未落,有一道身影蓦地从窗口跃入,向着他猛扑了过来。
以谭伶的身手机变,本是在镇抚司里排前几名的,但是面对这来者,却突然有些窒息之感,仿佛浑身的武功都施展不出来。
手还没碰到对方,就给扼住了颈间,谭伶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那人干净利落解决了谭伶的同时,左手抄起桌上散落的几枚棋子,细微地响动过后,原本伺候周遭的四名宫女也在瞬间悄无声息地晕厥倒地。
来者屏息静气,听周围再无旁人,这才迈步走向仙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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