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小说:姑姑在上 作者:八月薇妮
    就在皇帝开解仙草的时候, 一门之隔的外间, 却也自有精彩。

    雪茶心急如焚,先是侧耳倾听, 又扒着门缝竭力望内瞧。

    两种法子都没有效用, 于是又试图把自己当成一副画似的紧紧地贴在门上, 试图听见里头的情形到底如何。

    他浑然忘我,更全然不顾皇帝近身侍卫以及禹泰起、徐慈等人就在身旁。

    其实禹泰起徐慈等也无心去取笑雪茶公公的种种荒谬举止,因为他们的心情也跟雪茶差不多。

    虽然看似面沉如水不动声色, 但实际上,在场诸位却都也在凝神屏息地细听里间动静。

    终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 是皇帝走到门口, 将门打开。

    雪茶正像是只壁虎似的还贴在门上无法自拔,被皇帝开门诓了诓,整个人不出意外地滚入室内。

    赵踞瞥了一眼自己重用的“心腹之人”,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无视。

    皇帝恍若无事地看向禹泰起跟徐慈, 道“不必担心,德妃福运大,自会逢凶化吉, 转危为安。”

    奇怪的很,这样在别人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没什么说服力的话, 从皇帝嘴里说出, 却仿佛天经地义, 理所当然。

    禹泰起道“皇上圣明。”

    皇帝抬手示意两人跟上, 雪茶见皇帝好像又要说正事的样子,正好儿不必他掺和,当即悄悄地退入内室。

    这边皇帝同禹泰起,徐慈两人来至节度使府的军机堂内。

    皇帝在主位落座,禹泰起在左侧就座,徐慈自忖并无官职在身,便只站立旁边。

    皇帝看向他,和颜悦色道“且坐了说话。”

    徐慈这才在禹泰起身侧坐了。

    皇帝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禹泰起雄姿英发,精干勇伟,一看就知道是将才。

    徐慈却因为饱经颠沛流离,两鬓透出沧桑之色,但仍是不改诗书宦族出身的天生良好教养,虽然损了左臂,但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仍是有令人倾倒的风华。

    偏偏这两个人人,都是她的“哥哥”。

    这是一种何等的造化。

    本以为是上天给的折磨,现在看来,却反而像是一种眷顾,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

    皇帝在心中暗自感叹,终于说道“先前朕不在,多亏了两位爱卿细心照料看护德妃,朕如今微服私访来到夏州,正如两位所知,朕不能久留,只是德妃的身体孱弱,到底要照顾她先调养一阵子,等有些起色,朕便会带她一块儿回京。”

    禹泰起跟徐慈听了,双双沉默。

    徐慈先欠身说道“敢问皇上,这也是德妃娘娘的意思吗?”

    皇帝面不改色地说道“朕跟她心意相通,朕的心意自然也是她的意思。只不过德妃的性子……毕竟有些内敛,加上之前又因为有些小小误会,如今误会都已经澄清了,以后自然雨过天晴。”

    徐慈便不言语。

    皇帝又吩咐说道“是了,朕回京之时,徐慈你也跟朕和德妃一起。”

    徐慈略觉诧异。

    皇帝才看向禹泰起“禹卿,如今虽然跟西朝人定了议和之约,但你比朕更了解西人的性子,最是反复无常的。所以夏州还得你来守着,有劳你了。”

    禹泰起蓦地起身,抱拳道“微臣自然不敢有负皇上所托。一定会牢牢守住夏州,不让西人有任何机会觊觎我大启。”

    赵踞嘉许地点头,禹泰起却又道“但是……微臣斗胆,有一句话恳求皇上。”

    皇帝道“禹卿有何话,但说无妨。”

    禹泰起道“皇上知道微臣的身世,微臣为了这个妹妹,操心牵念了半生,满心里只有她,只想她平安快活一生……所以先前在行宫之外,臣宁肯犯下欺君之罪,只因知道当时妹妹已经不能留在宫中。皇上英明,不肯计较臣的大罪,臣铭感五内。但是、臣仍然想恳求皇上,以后……若是妹妹跟皇上回了宫,请皇上务必、好生对待她,不要让她再受任何的委屈痛苦。”

    禹泰起说到这里,便跪倒在地,俯身道“这是微臣唯一的请求,请皇上体谅臣长兄为父的心情。”

    徐慈看到这里,便也站起身来。

    皇帝望着地上的禹泰起,片刻起身转出桌子,他走到禹泰起身前,道“朕若是不体谅你的心情,之前你隐匿她在此处不报,朕早就容不得你了。只因知道,你也是真心地为了她好,所以才并不追究。可知你的呵护之意,也如同朕一般?”

    说到这里,皇帝亲自抬臂,把禹泰起轻轻扶起来“你也说长兄为父了,你是她的大哥,就也是朕的长兄,又何必行此大礼呢?”

    禹泰起本是极笃定沉稳的人,给皇帝这语重心长、极为暖心的几句话说完,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双眼“臣……多谢皇上!”

    赵踞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以后不必见外,都是一家人。”

    皇帝说着,又含笑看了一眼旁边的徐慈。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夏州的春天来的虽然迟,却终究是来了。

    原本凛冽的风逐渐地透出了几分和软温暖的味道,地上原本苍茫的草色里,开始夹杂着些许令人惊喜的嫩绿色。

    仙草的心结给皇帝解开了,也肯乖乖地配合着吃药调养身子。

    自打皇帝来到夏州,短短地半个月,她的情形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就连原先还担忧着的徐慈跟禹泰起,看着仙草这般,却也都隐隐地放下了心。

    而在夏州的时候,皇帝也并没有闲着,除了陪仙草外,时常同禹泰起一块儿商议军机,又有徐慈在,两人又时常一同离开节度使府,在夏州城内微服巡看地方的风土人情等。

    这日,皇帝来到夏州最大的集市——西市。却见街头上的人来往,却并不算极多,比起京城的大集来,简直可以用萧条来形容。

    边走边看街上都买卖的什么东西,无非是些农用器具,并药草,茶,还有厚实粗糙的布匹,买卖最多的,还是马匹骆驼等。

    皇帝越看,眉头越是皱起,忍不住道“夏州好歹也是边疆最大的城池,怎么集市却比不上中原腹地一个寻常的州县里的热闹呢。若非亲眼所见,朕还不大相信。”

    徐慈道“皇上不知道,若是皇上早十年来此,这里的人口都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多呢。还是因为禹将军镇守之后,逐渐稳定,百姓们才愿意聚集于此。街市也逐渐形成。但毕竟这是防御西朝人的第一重重要关卡,所以只要战事在,不免的仍人心惶惶,内地的商旅们极少愿意长途跋涉前来冒险,此处又缺乏些内地必须的商货,集市自然无法兴盛,集市不能兴盛,买卖不能繁荣,那夏州城又怎能繁盛起来。”

    皇帝扫过经过面前的街头行人,果然,一个个的衣着都灰突突的,多是棉麻粗布,很少有见那些鲜亮的绸缎之类。

    皇帝叹道“难为禹卿,一直坚守于此,朝廷里那些文官,一旦提起夏州就如临大敌,说是什么边关重地不容有失,可是他们哪一个能受得了这种苦楚,都只会夸夸其谈而已。”

    徐慈打量着少年皇帝略带忧虑的脸色,问道“皇上可是有意改善夏州如今的境况?”

    “当然!”赵踞道“如今跟西朝人议和,这倒是个契机,只不过……要着手终究是难的。”

    徐慈说道“皇上未来之前,我也曾在城中四处转过,我心中倒有一个想法,只不过因为太过重大,没有皇上的许可,跟大批的兵力维持,毕竟不成。”

    赵踞若有所动“哦,说来听听。”

    徐慈指着前方道“皇上有意,便去那茶摊上喝了茶再说。”

    说是茶摊,不过是靠着墙边架起来的简陋食摊而已,徐慈要了一盏油茶给皇帝,皇帝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勉强尝了口,却如同喝粥似的粘稠,笑道“这是什么?”

    徐慈道“夏州苦寒,百姓困苦,这种东西是用荞麦磨成粉,和了油渣炒熟了后,用开水冲泡而成,最容易饱腹,价钱也便宜,所以向来盛行。”

    赵踞点头,又喝了数口,果然尝出了一点油渣的气息“习惯了倒也不难喝。是了,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徐慈说道“正如您所知道。夏州是边疆最大的都城,只可惜并没有奇货可居的特产,所以招徕不到内陆地方的商贾。但是商贾从来最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就算长途跋涉、甚至冒着性命危险也不在话下。”

    赵踞听出他的意思“你是说,夏州需要招徕商贾的东西?可是……又有何物可用?”

    徐慈道“自然有大批的东西可用,只是不在夏州。”

    赵踞眉头微蹙“何解?”

    徐慈抬手往城门处一指“但是城门之外,却有许多内陆商贾梦寐以求之物。稀有的珠宝,香料,以及咱们大启都没有的一些蔬菜瓜果,动物毛皮。”

    赵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因地制宜,通商?”

    徐慈见他这样快就明白过来,当即点头道“圣明不过天子,不错,夏州的特产,就是夏州本身。既然无物可贩卖,那就让夏州成为最大的物品贩卖之地。”

    赵踞沉吟“可若如此,那西朝之人如何防范?另外,西域诸国若要来此,也要经过西朝。”

    徐慈道“这就要看皇上跟禹将军的了。所以我之前才说,此事若成,需要皇上的许可,跟大批的兵力做后备。但不管如何,我觉着可以一试。”

    赵踞深看徐慈,半晌颔首叹道“可知你方才这一番言论,足可以出将入相了。”

    徐慈一怔,继而低头“我先前做了许多错事,差点铸成大错,所以很想做些真正有利于国家百姓之事,皇上既往不咎,我已经极为感激了。”

    赵踞道“朕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是个人才,怎么会冒着得罪蔡勉的风险也要保你?如今能换你这一番话,可见朕没有做错。你也不必多想,对朕来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四个字——‘唯贤是用’罢了。”

    徐慈目光涌动,终于起身向着皇帝跪倒“我……”

    赵踞忙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了起来“怎么你也跟禹卿一样?你们两个对朕而言,都也算是至亲之人了,何必还如此见外呢。要知道,所谓‘家国’,本就是一体的。”

    皇帝字字珠玑,感人至深,徐慈直到如今,才终于对皇帝死心塌地。

    两人正说话时候,对面灰突突的酒楼二层上,有人趴在栏杆上,盯着赵踞道“那小子是谁?看着不可一世的样子,真叫人不爽,长的倒是挺好看。”

    在他旁边的,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盯着徐慈,又看看赵踞,沉声道“陪着他身边的是节度使府的徐慈,也是江南清流社的少主,他居然会向着那少年跪倒,真是奇事一桩,由此可见这少年身份非同一般。”

    话音未落,先前出声的那人道“那我去试试他们的深浅。”

    老者见他跃跃欲试,忙一把拽住“不要轻举妄动,他身边跟着许多好手,何况这不是咱们的地头。”

    就在这瞬间,底下赵踞突然抬头,淡淡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然后赵踞起身,带了徐慈,沿着长街缓步而去。

    皇帝回到节度使府,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去探望仙草。

    只是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雪茶在唾沫横飞,高谈阔论。

    雪茶说道“我哪里说谎了?小鹿是知道的,我最是个老实人,我那时候真的跟皇上说了我要过来,可是皇上不许而已。”

    只听是小慧的声音,笑嘻嘻道“公公真的大胆?皇上没踢你屁股啊?”

    “那倒没有,只说要打烂我的嘴。”雪茶果然实话实说。

    大家大笑。

    雪茶又忙解释“其实你们都不懂,都不如我明白皇上的心意,他就是嘴硬心软而已,前脚还说,我要提到夏州的话,就打烂我的嘴,可是后脚呢,自己就要跑来了,这往哪儿说理去?”

    小慧跟彩儿想笑又不敢笑,彩儿忍笑说道“听说皇上是为了嘉许禹将军跟西人停战议和之举而来的,是不是啊公公?”

    “胡说!”雪茶本能地啐了声,却又忙道“当然,我不是说禹将军没有功劳,相反,禹将军的功劳大过天,利国利民,再多嘉许也是应当的。可是自古以来,哪里有天子亲自到便将嘉许大将军的?我跟你们说罢,皇上不过是找个合理的借口而已,他就是惦记着德妃娘娘才一定要过来的。”

    赵踞听到这里,就算再城府深沉,一时也恼羞齐生,一张如玉的脸上隐隐涨红了。

    这雪茶简直像是把他的伪装撕开了似的,赵踞突然后悔当初居然带了他过来。

    正要踢门进去狠揍一顿,却听到一声低低咳嗽。

    然后是仙草的声音道“好了,不要乱说了。”

    里头雪茶一溜烟跑到床前“小鹿,我真没乱说,向天起誓,句句是真。”

    仙草淡淡道“真什么真。”

    仙草说完后,屋内突然奇异地安静下来。

    赵踞起初还在等她开口,听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当下把门推开,走了进内。

    果然,原先热闹的房间之中,除了仙草坐在桌边儿上,再无别人。

    里间的窗户却洞开着,像是没来得及关上。

    赵踞哼了声“跑的倒快,是你通风报信了?”

    仙草含笑垂眸,淡淡道“皇上在说什么,我不懂。”

    赵踞咬了咬唇,走到她身旁,咬牙切齿地发狠“雪茶那狗崽子……方才在这里大放厥词,朕要剥了他的皮。”

    话音刚落,就听见窗户外一声隐忍的惨叫,然后是慌乱的脚步声远去。

    赵踞瞪了眼,正要走过去,手却给她轻轻地握住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止步,仙草仰头微笑道“皇上就当什么也没听见的,何况……那些话也没有人信。”

    皇帝本来也是坚决否认自己是雪茶口中那样的不堪,可听了仙草这句,心里反而不受用“什么意思,怎么没有人信?”

    仙草低头“雪茶偏向我,也想让我心里好过,才那样说着宽慰的,岂能当真。”

    赵踞张了张口,终于道“这么说你不信……朕是、是为了你而来?”

    仙草摇了摇头。

    赵踞喉头一动,眼中透出焦灼之色“徐悯!”

    仙草微震,忙转开头去。

    赵踞俯身盯着她“你知道什么?你只会自以为是。你可知道,当初你还在紫麟宫的时候,朕对你、对你就……朕常常梦见你,每次梦见你都舍不得醒来……”

    皇帝的目光注视下,她的双颊肉眼可见地飘了胭脂红。

    “别说了,”仙草恨不得捂住耳朵,她嘀咕道“堂堂皇帝、成何体统。”

    她起身想要走开,皇帝却张手在她腰间一揽,轻轻地把人搂入怀中“你要还是不信,朕、可以告诉你些更不成体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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