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珮儿倒地之后, 在场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大家胆战心惊, 纷纷地涌上来围住。
有人大叫太医, 有人扶着贵妃, 勉强将她抬上了肩舆,返回富春宫。
没有人再理会平安, 连跟随拓儿的众太监也都惊呆了。
平安突然落单, 孤零零站在宫道上,左顾右盼, 直到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道小小身影。
狗儿这才又高兴起来, 兴高采烈地向着拓儿跑了过去。
拓儿俯身把平安紧紧地抱住,明澈的眼睛里竟满是忧虑。
众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却也猜到是闯了祸了。
大家彼此相看,便道“先送殿下回紫麟宫,告诉德妃娘娘此事。”
贵妃本就是待产的时候, 这样一惊动,便腹痛起来。
勉强给抬回了富春宫后, 已经疼得大叫不止。
太医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诊脉, 留守在富春宫的产婆们也忙查看情形。
见将是个要生的样子, 当下忙吩咐准备热水等物。
又派人去乾清宫禀告皇帝,速请圣驾前来。
恰好小国舅也正在乾清宫中, 闻讯之后, 便随着皇帝急速赶来。
还没进内殿, 就听见颜珮儿哀声惨呼的声音。
只是这会儿还并没有开始接生, 皇帝径直入内,颜如璋却犹豫着在内殿门口停了下来。
里间太医们迎着皇帝,飞快地说道“贵妃受了惊吓,又因为摔了一跤,不免动了胎气,幸而、暂时并没有大碍。”
皇帝还未说话,里头已经有人告知了贵妃皇帝驾到。
这会儿江贤妃早第一个到了,正陪着颜母在床边守着颜珮儿。
听见皇帝驾到,两人忙起身接驾。
颜珮儿则挣扎着叫道“皇上!”
赵踞忙来至榻前,却见颜珮儿满头的汗,原本绝色的容貌竟像是褪色的花瓣似的,凋零憔悴,那双眼中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看着甚是可怜。
看见皇帝的一刹那,颜珮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抓住赵踞的手腕“表哥!”
赵踞忙握住她的手“朕在这里。你觉着怎么样?”
颜珮儿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哭道“表哥,我疼的厉害。”
赵踞道“别担心,太医方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颜珮儿道“可我怕的很……”她顿了顿,哭着叫道“都怪我、怪我不该出去!不出去就不会有事了!”
雪茶见她满脸汗泪,忙呈上一条帕子给皇帝。
赵踞握在手上给她轻轻地擦拭,一边温声道“珮儿,事到如今不要多想别的,只安心地配合太医跟产婆们,好生把皇嗣生下来。”
颜珮儿哭的颤抖,直直地看向赵踞“表哥,万一我、我……”
皇帝忙止住她“别胡说!朕还等着你好好地给朕生下个皇子呢。”
颜珮儿眼睛一亮,忍痛问“表哥你也盼着、我生下皇子吗?”
“这是当然,”皇帝看着她微微一笑,“所以你要听话,知道吗?”
颜珮儿看着皇帝的眼神,突然喃喃道“我还以为、表哥只喜欢德妃的大皇子……”
皇帝皱皱眉,似笑非笑道“你若再胡说,朕可就生气了。”
颜珮儿跟皇帝说了这几句话,心中也随之生出了一丝希望。
这会儿腹中的剧痛加倍的滚滚而来,她惨叫了声,几乎晕厥过去。
眼见是要生了,皇帝只得起身也来到外间。
颜如璋正等在那里,也一反常态地有些坐立不安,不停来回踱步。
见了皇帝出来,颜如璋忙问“皇上,贵妃怎么样?”
赵踞说道“人还算精神,看着没有什么大碍。”
颜如璋心头略宽,听着里头的哭叫声,实在不忍,便又往外走了几步。
赵踞在圈椅上落座,默然不语。
颜如璋定了定神,才也重新返回,轻声道“皇上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地会给平安冲撞了。”
原来两人在来的路上,已经有内侍将发生的事飞快地禀告过了。
听了小国舅的话,赵踞看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颜如璋喃喃道“我只是觉着,这件事好像透着些古怪,贵妃久不出宫门,今日才出门,就出了事,幸而是有惊无险,倘若摔的再重一些,或者因此造成什么后果……”
他看一眼内殿,勉强止住话锋。
赵踞心头一沉。
但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只淡淡然说道“怕是你想多了,跟随贵妃的有十几个人,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是一件意外罢了。你也不用过于忧心,珮儿会没事的。”
颜如璋苦笑道“是。可是、我第一次听见女人生孩子,真的……”
若不是因为里头的是颜家的人,颜如璋早就出言告退了。
赵踞“嗯”了声,却因为他这句话蓦地想起了仙草。
当时她生拓儿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事后听谭伶等说起当时的惊险,连呼吸都仿佛给人夺走了似的,幸亏是上苍庇佑。
正在相顾无言的时候,外头道“德妃娘娘到。”
赵踞略有些意外。
不一会儿,果然见仙草扶着小慧的手走了进来。
三个人照面,颜如璋先行礼。
仙草却看着赵踞,焦急地问道“贵妃怎么样?”
赵踞道“太医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稍微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在里头……”
仙草迈步便要往内去,赵踞忙站起身拦住她“你做什么?”
仙草道“我、我去看看贵妃啊。”
赵踞低头看着她“你是担心贵妃?”
仙草一愣。
先前陪同拓儿的人带了他回紫麟宫,便将路上跟贵妃狭路相逢,平安受惊,贵妃跌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仙草听了后,心寒彻骨。
她看看拓儿,又看看他身边的平安,并没有说别的,只吩咐谭伶好生地看着,自己却往富春宫而来。
仙草的确是担心颜珮儿的。
怀孕之人的辛苦,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孩子更似鬼门关似的。
就算并不喜欢颜珮儿,但是仙草感同深受,却绝不想她在这上头出事。
如今听说是平安惊吓了她,且平安又是拓儿带着的……仙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担心,害怕,惶恐。
这会儿听见赵踞问,仙草终于回答道“是。”
竟然没有勇气对上皇帝注视的眸子。
赵踞看着她低垂的轻轻颤动的眼睫,终于说道“里头有江贤妃,还有颜夫人,好几个太医跟产婆等,不必你再进去了。何况你的身体也很是不便,此刻最是忌讳见这些。朕也不许你进去。”
据说民间有这种机会,生孩子的时候,别的孕妇是不能到场的。
但是仙草因为关心情急,一时忘了。
给皇帝一说,仙草却想起来,这才忙道“那、那我先回去……皇上好生守着贵妃。”
赵踞道“知道。”
仙草又往内看了眼,这才缓缓转身,出殿去了。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件事,很想再叮嘱她几句。
可心念转动,到底没有唤住她。
仙草离开富春宫的时候,正遇上刘昭容等众人,因为听说了此事,也过来探看。
其他的妃嫔跟仙草行了礼,纷纷入内去了。
独有刘昭容留下来,问道“怎么听他们说,贵妃是给平安惊吓所致?”
仙草道“的确是,所以我特来看看她。”
刘昭容人虽寡言,心却精细,见仙草如此便已经明白她心里想什么“娘娘是因为过意不去?”
仙草看她,无言点头。
刘昭容微笑道“娘娘大可不必,毕竟这种事情是无人能够预知的,平安再灵性也只是一只狗儿,何况细说起来,原本是太后养的,如今又放在乾清宫,小殿下虽然常跟它玩,却也算不到紫麟宫的头上。”
仙草苦苦一笑。
刘昭容摇头笑道“娘娘你就是太过心慈了。快罢了,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先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当下刘昭容竟不忙着去富春宫,只专门地先陪着仙草回到紫麟宫,又劝慰了她几句,这才告退。
刘昭容去后,谭伶便出来道“娘娘为何这样快回来了?”
仙草道“皇上在,不叫我进去探望,说是不会有事。何况我有身孕,不便去见,恐怕冲撞了的意思。”
谭伶想了想,点头道“还是皇上圣明。皇上不叫娘娘进去是对的。”
仙草心中微乱,竟无法细想。
谭伶见她不懂,便放低了声音道“虽然这件事跟咱们没有关系,但先前毕竟是小殿下带了平安、难免有人说三道四。娘娘这会儿去富春宫,虽然咱们知道是真真儿的好意,但说句不中听的,倘若贵妃有个三长两短,若是有心人再把这祸栽到您的头上,这可如何是好。奴婢想,所以皇上才拦着娘娘。”
仙草听了谭伶的话,又想起在富春宫听见颜珮儿在里头哭号的声音,莫名地一阵鼻酸。
谭伶见她眼眶发红,忙只叫她安歇。
仙草定了定神,问道“拓儿呢?”
谭伶迟疑,才道“自打娘娘去富春宫,小殿下便在里头没动过。”
仙草起身来到里间,果然见拓儿坐在桌边上,怀中抱着平安,一人一狗,动也不动。
看见仙草进来,拓儿本能地竟把平安抱紧了些,眼中透出几分忧色。
仙草走到他的身旁,转头看他。
拓儿的眼神里流露几分畏缩,跟她的目光匆匆一对,就又垂了眼皮。
仙草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昭容宽慰她,说“没有人能预知”,但是仙草心里却知道,有人能预知。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拓儿一震,头埋的更低了。
他怀中的平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看小主人,“汪”地叫了一声。
仙草轻声道“拓儿?”
拓儿这才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会儿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委屈之色。
仙草看他如此,本不忍心问下去的。
但是……想到御花园内那给铲除了的大片月季,想到已经作古的陈美人,以及富春宫里产妇的哭号。
仙草闭了闭双眼,硬下心肠问道“你告诉母妃,今天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拓儿的双眼睁大。
他没有说话,眼中的泪却迅速涌了上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跌落,打在了平安的头上。
平安察觉,便爬起来,叫了声后,便发出呜呜地凄然叫声,在拓儿身上蹭来蹭去,好像是在安慰他。
仙草心头痛极,却仍是强忍着,让自己继续说道“上次在御花园的事情,母妃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你父皇责问的时候,母妃宁肯自己承认,也不想说是你,但是拓儿,那毕竟是一条性命……”
看着孩子流泪的样子,仙草也忍不住眼眶湿润,耳畔又响起颜珮儿的惨叫声音。
仙草暗中将手握紧,继续说道“今日的事,母妃但愿只是个意外而已。假如、假如真的跟拓儿有关……母妃、一辈子也不能安心了,因为我不想我生的儿子,是个、那样冷血的人,我希望,这番话你可以懂。”
拓儿听完了仙草的话,只是昂头看着她,眼中的泪珠不停地往下掉。
仙草很想去抱一抱他,可是又怕他因此不信自己所说的,于是说完后,仙草强命自己起身,往外往外而去。
仙草叫谭伶派人去富春宫外盯着,一有消息便回来告诉。
从中午到了黄昏,从黄昏入夜,虽然小太监不时地回来禀告进展,但贵妃的孩子始终没有生下来。
每时每刻,仙草的心弦也跟着绷紧。
这一夜,整个宫内的人几乎都过了个不眠之夜。
次日一早,谭伶亲自前去紫麟宫,回来后对仙草道“娘娘别担心,虽然还没有生下来,但是据说情形还算稳定,太医们正在想办法,估摸着很快就有好消息的。”
可虽然谭伶是这样说,却无非是因为看仙草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想要安抚她而已。事实上的情况,据说并不容乐观,毕竟过了大半天跟一整夜,颜贵妃的体力早就耗尽了,有太医说如果还不能生下,只怕就……
但这些话谭伶是绝不会告诉仙草的,免得也影响到她。
仙草听完后,叹了口气“皇上呢?”
“皇上跟小国舅都守了一夜。”
仙草点头,也并没有再追问,只起身往内而来。
进了里间,却见拓儿还安静地睡着,平安趴在他的床边上,见了仙草便爬起来,跑到她身旁人立而起。
仙草微微探臂过去在它的头上摸了把,平安伸出粉红的舌头在她的手上舔了舔,这才又重新回到拓儿的床边趴下了。
仙草跟着来到榻前,她俯身看着拓儿乖乖的睡容,心头温软的无法形容。
在床边上坐了,替他把被子轻轻地拉了拉。
握住那绵软的小手,仙草情不自禁喃喃道“母妃、先前并不是责怪拓儿……其实,就算拓儿犯了什么错,那也只是母妃的错而已,母妃绝不怪拓儿。”
仙草说着,泪已经泫然欲滴。
她忙停下,又怕吵醒了拓儿,便慢慢俯身,小心翼翼地轻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口。
嗅着小孩子身上好闻的奶香气,仙草在拓儿耳畔轻声说道“对母妃来说,拓儿、永远是天底下最好的好孩子。”
仙草说完后,心里的郁结好像散了许多,她复又站起身来,往外去了。
而就在仙草离开之后,平安跳起身来,两只前爪搭在床边上。
原来,在床上原本熟睡的拓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慢慢地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外头。
终于,在这天中午的时候,富春宫传出了消息。
颜贵妃总算是生下了一名小公主。
因为生产耗时太长,公主生出来后脸色都紫涨了,稳婆们把小婴儿的屁股都打肿了,小孩子却仍旧未醒。
多亏了江贤妃从旁出了个有用的主意,才总算又救了回来。
而贵妃因为体力耗尽加上失血过多,在生下公主后便昏迷不醒。
太医正在全力调治。
为了救治贵妃,皇帝特意命人把在镇抚司的沈君言给调了出来。
原来自从上回邺王反叛失败,皇帝因早就窥知沈君言的身份,事发后便命人将他拿下,扔在了镇抚司的诏狱。
还是因为徐慈为他求情,加上沈君言先前救治仙草得力,所以皇帝才只命囚而不杀。
又因为沈君言的医术着实高明,颜如璋便叫他在镇抚司里做了个现成的大夫。
如今却破例地又给调入了宫中。
有了沈君言的相助,岌岌可危的贵妃好歹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紫麟宫中,仙草总算听说了这实落消息,那颗心才算放平了。
谭伶也终于笑道“我的好娘娘,这宫内的人虽然也都盯着富春宫,可那些人心思各异,哪里跟您似的,一味地盼着贵妃母子平安呢。如今总算是好了,您也该歇歇了,好歹陪着小殿下用些午膳,早饭都没好生吃呢。”
仙草也觉着眼前终于明亮起来,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现在才觉出几分饿。”因又问道“怎么拓儿还没有回来?”
谭伶道“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我去瞧瞧。”
正欲外出,却见跟随拓儿的一名太监狼狈地冲了进来“谭公公!”
谭伶吃了一惊“怎么了?”
那太监喘息不定“小殿下、殿下……”
“殿下怎么了?”
那太监几乎要哭出来,颤声道“小殿下失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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