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预报便被报过晴, 小雨连绵不断,太阳躲在黑压压的乌云中。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路上匆匆的行人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阴雨连绵的南方里, 故事从沈域清, 这位天之骄子的一跃而下开始。
那是非常平静的一天早晨, 梦筠仍旧住在酒店。
梦筠无父无母独身一人,这些年她攒下的钱已经很多了, 甚至足够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但不知为何,她甚至从未有过这个想法。即使是在离开沈域清家后,梦筠宁愿流连于酒店, 也不会试图在万家灯火中拥有自己的一盏。
新接触的医生言辞犀利, 对她的病情诊断更加直言不讳, 表明她仍在眷恋早已死去的父母,认为只有父母存在的过去才是自己的家。
从咨询室出来,梦筠往嘴里塞了颗药,撇嘴无语道“这不废话吗。我自己都知道。”
她还是更喜欢温和委婉的江宿印做咨询师,但她却不再像过去几个月那样, 像个幼稚不甘的小孩子, 拒绝配合新咨询师治疗,试图通过这种办法让江宿印后悔,让自己泄愤。
梦筠知道,江宿印不会重新接收她作为病人, 而自己这种行为无疑于通过伤害自己来获取对方注意力, 很成熟也很不可靠。
她已经明白,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
人生这条路上,没有人必须对她负责到底。无论是父母、沈域清,亦或是史安乐、江医生
所以尽管梦筠有很多情绪, 但她在慢慢卸下防备心理配合新的咨询师,并且在对方的建议下,开始尝试药物治疗。
除了药物治疗外,新医生要求她每天运动。他说“去健身房也好,出去散步也好,运动能促进内啡肽和多巴胺分泌,帮助你产生积极乐观情绪,减少焦虑和转移注意力。”
梦筠听不太明白,但新医生很凶,并且每天会监督她,询问她病情并让她拍照打卡。
于是她这条躺在酒店暗不见光的房间里玩手机的咸鱼,被迫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室外去。
她每天早晨都醒得很早,然后去酒店附近的公园散散步。
清晨的公园没什么人,安静得只能听见细碎的鸟鸣。梦筠喜欢独自坐在湖岸的长椅上,观看湖面天鹅游过泛起的涟漪,看柳枝跟随微风轻拂。
在这种时刻,她的思绪总是非常飘散。
有时她会担心天鹅蛋会不会被人偷走,有时她会思考酒店对面那条街卖煎饼果子的大妈明天还摆摊吗,偶尔她会想到沈域清。
自从上次酒店分开后,沈域清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他走前来见过自己一面,说是沈爷爷病危他需要出国一趟。
梦筠当时漫不经心,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月余时间很快过去,沈老爷子的葬礼十分低调。
直到月余时间过去,史安乐在电话中跟梦筠聊天时提及这件事,随口感叹道“沈域清和他爷爷关系那么好,最近应该没时间缠着你了。”
沈域清前段时间追求梦筠想要复合的事迹并不是秘密,社交圈中不少人为此诧异震惊,就连在国外的史安乐都知道了。
她当时急得要命,立刻给梦筠打电话,劝她别心软。
但实际上梦筠那时候已经快想不起来沈域清了。因为精神类药物的原因,她最近每天都懒洋洋的,每天不是去散散步,便是躺在房间里睁着眼发呆。
因为药物的缘故,她记忆力变差许多,有时候会短暂地忘记生活中一些片段。
当梦筠离开沈域清后,那些痛苦或烦躁的思绪渐渐归于平静。在这短暂的宁静中,她尽量不去回忆从前。
沈域清回来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梦筠。”他站在湖边,温柔唤她的名字。
许久没见,沈域清看起来憔悴许多。他的脸色有些白,身形清瘦,不笑时气质愈发清冷。
沈域清眼眸温柔,含笑问道“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梦筠坐在木椅上,扭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域清走了过来,他坐在梦筠身边。梦筠冷眼注视着他的动作,并没有激烈出声反抗或者阻止。她最近正在服用抗抑郁药,情绪逐渐麻木疲惫,没力气对沈域清恶语相向。也有可能是她太久没见到沈域清,那股强烈的愤恨感压抑在内心深处,一时间没有涌现心头。
沈域清并未看她,棕色的眼眸注视湖面,轻声说“爷爷走了。”
祖父走了,走得那么痛苦,医疗组用尽了一切手段和药物,却依然没有挽留他的生命。甚至在对方苦苦挣扎的过程中,为他制造了更多的痛苦。
“我很想他。”沈域清说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平稳。
梦筠知道,沈域清父母从小都很忙,他跟祖父的关系更为亲密,从小的目标和崇拜对象也是祖父。如今至亲离去,沈域清必定很不好受。
但梦筠仍旧没开口。她双手撑在椅上,心想这才哪到哪啊。她爸妈还死了呢,哪有多余的善心去同情和安慰沈域清。
沈域清大概也不需要她的安抚,对她的无动于衷并未放在心上。他坐在梦筠身边许久,忽然轻声问道“你在服用抗抑郁药”
梦筠丝毫不诧异对方远在国外,却仍然记得打听自己的消息,毕竟沈域清都能去调取她咨询病例。
她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沈域清又自言自语道“这是个好现象。”
配合治疗,证明梦筠已经有心想要变好恢复,相比于她从前自暴自弃毁灭自我的态度,积极接受治疗的动作当然是好的。
但还不够。
沈域清看着梦筠,想到秘书交上来的资料。
关于梦筠的诊断,关于她这段时间努力尝试,却效果渐微的报告。
沈域清沉默很久很久,忽然说“我去死好不好”
梦筠无神平静的眼中,忽然多了丝兴趣“什么”
沈域清温柔注视着她,说“你说你总是梦见那片湖,你说你恨我。如果我死在湖里,你会不会不会不再想起过去”
梦筠转过眼看向沈域清,似乎是在确认对方口中的话是一时兴起,还是认真而言。半响,她沉默片刻,忽然勾起唇。
在沈域清温柔的注视下,她毫不迟疑道“好啊。”
梦筠指着旁边的那条河,笑嘻嘻地说“你现在跳吧。”
“在这个过程里,我会一直看着你,就像当初你看着我跳下去一样。”
沈域清温柔地注视着她,并没有被她的冷血回应吓到,也没有胆怯变色,就好像早知道这个答案。
他回忆起不久前在国外和专家会诊时,提及梦筠的情况。那位医生不赞成道“沈先生,你对那位梦女士太过关注了。”
沈域清愣了一瞬,随后微笑道“她是我的好友,我和她认识许多人”
医生蹙眉“不,你没有发觉,你对她的救赎心态和关注已经超过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吗”
普通人在看见路过可怜的人,心中会产生怜悯,甚至感叹几句略施援手。但绝对不会试图背上对方前行,将对方的余生作为自己的责任。
沈域清对梦筠太过关注,他几乎将对方的一切都视作自己的责任,就连对方因为命运而性情大变的情绪都归结于自己的原因。
沈域清沉默半响,随后笑道“你是说我也应该接受治疗吗”
医生无声注视着他,沉默便是肯定答复。
沈域清点点头,垂下眼思索片刻,随后以手抵额,笑容苦涩。
只有医生知道他有问题吗
那么多年,他难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病态的心理吗
“你说那位梦女士不愿放过自己,沈先生你呢你没发现自己也困在过去中,始终不肯原谅自己吗”
如果沈域清早就放下过去,那么会什么会回避曾经多年,仍由误会发展仍由梦筠恨他,都不肯开口对心上人解释。
在医生的目光下,沈域清沉默着没说话。
最后他说“梦筠是我的责任。”
“是我违背了诺言,对她太过绝情;是我在相处中做得不够好,将梦筠变成如今这样;是我,让梦筠如此痛苦。”
听到这句话,医生满怀期盼的神情落空,当时的脸色变化十分精彩。
大概是医生的表情变化太过鲜明滑稽,以至于刚被诊断出有病的沈域清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在医生试图再次开口前,他勾了勾唇,轻声说“以上所有理由,都很飘渺。但其实真正原因是我爱她,她对我很重要。”
如今回国,他做好决定看向梦筠。
梦筠一头长发散落在锁骨两侧,因为连续几个月躲在酒店不见天日,她皮肤很白,几乎已经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她在聊天过程中总是会走神,很难集中精力。但此刻在听见自己的话时,她那双清澈的眼却微微亮起,白皙精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以及想看他去死的恶意。
自己此生最爱的人,正兴致勃勃的期待他去死。
尽管沈域清已经不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尽管他无数次听梦筠痛恨地说他恶心,但此时当他再次确认这件事时,他的心中依然会泛起苦涩的涟漪。
耳边是梦筠曾经对他大喊时说过的“你活该。”
好像走到这一步,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一切都事与愿违。
沈域清望向梦筠的眼依然很温柔,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梦筠你对我很重要。”
三月的池水还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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