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缜自己上了药,把南屋的浴桶等物都收拾整齐了,束好头发就去寻老爷子。
祖孙俩一起去了里正孙家。
孙姓是灵水村的第一大姓,再与本村、周围村子的数代儿女亲家结起来,使得孙家成了远近有名的大族,女儿嫁得再远都不用担心被夫家欺负,不然回家一告状,孙家的爷们媳妇浩浩荡荡找上去,再强势的夫家都得怕。
孙氏的族长孙兴海也正是本村的里正,五十出头,既不算太老身体依然结实,又在处理家族、村中事务的十几载岁月里积累了足够令乡亲们信服的威望。
萧缜祖孙过来时,发现孙家这边里里外外围了一帮子乡亲,乃是孙兴海正在调节村里刚出的一场官司李家养的狗跑去隔壁王家,把王家放在矮桌上的剩饭剩菜吃得一干二净。
王家媳妇“我就去了一趟茅房,等着回来收拾桌子的,哪想到这畜生会钻空子,把我留着的晚饭都祸害了你们家要么赔我一顿饭,要么把这贼狗抵给我偿命”
李家婆子“剩饭个屁说不定你们把饭都吃光了,我们家狗根本就是帮你们舔了空盘,你欺负它不会说话污蔑它”
一言不合,两人又要打起来。
两家爷们站在一边默不吭声,跟大多数村人处理鸡毛蒜皮时一样,自己好面子,习惯由女人出头。
孙兴海站在院子里,被两个妇人吵吵地脑仁疼,一抬眼瞧见萧缜祖孙,立即笑出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道“萧千户,您老是稀客啊,快进来快进来”
围着的村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萧穆七十岁,够老了,可他跟萧缜一般高,身形甚至还更魁梧雄壮,腰杆挺直,经过时两边的村人都是仰着头看这爷俩。
“你先忙。”扫眼院中的情形,萧穆客气道。
孙兴海心思一转,做出愁容“不瞒您说,我正愁着呢,这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您老帮我断断”
李家婆子、王家媳妇一听,顿时抢着又朝萧穆争辩了一通。
其实这是个得罪人的事,替哪家主持了公道,都会被另一家嫉恨。
可里正就是官府安排协助治理村中事务的,次次都装糊涂不干事,影响的是长期的威信,毕竟还有更多的村民观望着。身为里正,只要能公允地解决纠纷,哪怕被一家记恨,将来其他村民家里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去请里正做主。
萧穆不知这孙兴海是真的没办法,还是故意让他去得罪一家,无论哪种,都是蠢。
“口说无凭,把那只狗找来。”
一句推诿客套都没有,萧穆直接要求道,什么世道了,不值得为这点小事耽误大事。
养狗的李家婆子急了,紧张问道“找狗干啥”
萧穆只看向李家男人。
老千户气势太足,李家男人一点违背的勇气都没有,嘴上应承着,人已经朝外跑去。
孙兴海使唤次子孙纬“那狗没栓绳,可能会乱跑,你去搭把手。”
孙纬便也追了出去。
大概两刻钟后,人回来了,李家男人手里牵着一条临时绑了绳子的瘦黑狗。
萧穆看向狗肚子。
狗是瘦的,肚子一鼓便极其明显,要不是有根东西太扎眼,可能还会以为这是一只揣了崽的。
“好家伙,这是吃了多少啊。”
听到这种议论,李家婆子赶紧辩解“我们家自己喂的,今天饭做多了,叫它也吃顿饱饭。”
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家家户户都爱惜粮食,心疼狗也不会喂成这样。
围观的乡亲们已经站到王家那边了,奈何李家婆子一口咬定王家没证据。
这时,萧穆对王、李两家男人道“你们随我来。”
三人走得远了,不知说了什么话,又回到院子中央。
萧穆对着困惑的人群道“刚刚我问了他们二人,王家的午饭是杂粮饭、酸菜炖粉条,李家的午饭是野菜饼、早上剩下的苞米粥,只要抠抠狗嗓子让它吐出来,它有没有偷吃大家一看便知。”
王家媳妇兴奋地一蹦三尺“抠,赶紧抠”
李家婆子脸色大变,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自家男人,之前王家媳妇都嚷嚷过饭菜样式,这蠢货怎么还说实话了
眼看孙典、孙纬要去按住狗催吐,萧穆抬手制止二人,对李家婆子道“既然东西都让狗吃了,吐出来也是糟蹋粮食,反正你们都是要赔王家的,不如痛快点舀他们一碗杂粮、一碗酸菜,这事就算了了,何必折腾狗。”
李家婆子一脸不愿意,她男人终于站出来了,灰头土脸的“就按萧千户说的办,早先我们是真不知道狗吃没吃,不然早赔了,白白让大家看了笑话。”
对此,有人奚落,有人默默看戏。
随着李、王两家人的离开,围观的乡亲们也都散了。
孙家父子将萧穆、萧缜请进堂屋。
孙典笑笑,没正经地对萧穆道“您老该不会突然发慈悲,愿意成全小子了”
萧穆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孙兴海一巴掌拍过去“滚,混不吝的玩意,这没你说话的份”
孙典一听娶柳初还是没戏,哼着出去了,眉眼文气的孙纬继续站在亲爹身后。
孙兴海朝萧穆赔罪“兔崽子混惯了,您老别跟他计较,这会儿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萧穆让孙子说,萧缜便将桃花沟流民偷鸡、半路流民占山为寇这两件事简要道来。
孙兴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才刚太平一年不到,西地怎么又闹灾荒了,唉,流民,往年官府还会想办法遣回或就近收容,现在那些当官的都人心惶惶,恐怕没心思再管流民了。”
萧穆“这几年村里男丁少了大半,很多户都只剩一些老弱妇孺,如果流民夜里潜进来,失窃损财是小,就怕闹出人命。”
孙兴海点头“是个问题,您老的意思是”
萧穆“安排八人巡逻守夜,前后半夜各四人,登记村里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轮流值守。”
孙兴海看眼儿子,思忖道“是个好法子,就怕大家不愿意。”
萧穆“所以得靠你把道理讲明白。”
孙兴海叹口气“行,我尽量说服大家。”
灵水村北面有条灵水河,村子里还有片近两亩的水塘,村里有大事要知会商议的时候,都在水塘边上的一块儿大石碾盘前集合。
孙兴海叫上俩儿子,与萧缜祖孙俩一起去了水塘。
锣声一起,闲着无事的村民们都靠拢过来,每家至少一人。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孙兴海站到碾盘上,咳了咳,把萧家祖孙带来的消息讲了一遍,跟着就是提议巡逻守夜“大家都知道萧千户见多识广,他这法子我双手双脚赞成,大家伙也都同意的话,咱们现在就列个名单,把每晚值守的人选定下来。”
孙纬坐在碾盘边上,面前铺了笔墨纸砚,煞有介事。
村民们一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以前咱们这边没怎么闹过贼啊,会不会太大惊小怪了”
“就是,桃花沟那么点人都能抓到贼,咱们这边就是真来了,大家一起上也能逮住,何必让爷们折腾半宿不睡觉。”
“萧千户别的地方都好,就是喜欢把咱们当士兵们管。”
有成年男丁的家里更是有自保的底气,不愿意为了保护那些老弱妇孺之家而苦了自家,守夜一来辛苦,二来还要多准备一顿吃食,折腾半宿后肯定饿啊。
老弱妇孺之户倒是想支持,可是对上街坊们不满的眼神,也就不好开口了。
萧穆见了,再次提醒道“流民若来偷窃,黑灯瞎火的可不会先看看哪家有没有男丁,遇到那心狠的,手里可能还会带着刀斧利器。”
这话唬住了一部分村民,奈何很多人都抱着侥幸心理,否决的还是占多数。
没有官府的明文规定,里正也不能强按着百姓听他差遣。
有人还哄人似的奉承萧穆“您老放心,有您坐镇咱们村,那些流民绝不敢来。”
萧穆摇摇头,带着萧缜走出了人群。
傍晚吃饭时,萧穆老爷子的脸色不太好看。
萧延哼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们不领情早晚吃苦头,祖父您就别管了,反正咱们家人多,来几个抓几个。”
萧野“就是,每个人守半晚而已,瞧把他们懒的。”
萧涉“要不咱们兄弟去守,二哥四哥守前半夜,我跟三哥守后半夜。”
萧延刚要骂傻弟弟,隔壁桌的贺氏先急了,猛地放下碗筷,瞪着小儿子道“他们给你啥好处了你要替他们出力真吃饱了撑的你去山里多打点猎物回来,气死我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憨货。”
萧涉委屈地看向祖父。
萧穆“光靠你们兄弟能坚持几晚,这事就得全村人一起出力才能长久维持。”
萧涉“那今晚来贼了怎么办”
萧延“全凭各家运气,咱们家又不是佛门,出言提醒已经尽了同乡之义,二哥,你说对不对”
默默吃饭的佟穗往旁桌瞧去,就见萧缜简单地点点头。
萧涉见二哥都不同意自家人单独去守夜,这才歇了心思。
今天该大房这边负责饭食,饭后佟穗与柳初留下来洗刷碗筷、喂猪喂马。两人分头进行,佟穗觉得自己比柳初力气大,揽了喂猪骡的活儿,一手提着一个泔水桶去了后院。
后院很大,中间一排屋舍的昏暗灯光传不过来,佟穗本来心无旁骛的,却在视线扫过骡棚旁边的骡车时身形微顿,许多不愿回想的画面偏偏争着跳了出来。
幽暗中,两匹大黑骡一动不动地朝着她这边,倒是另一侧猪圈里的哼唧声稍稍转移了佟穗的心思。
她先去喂猪,以前是面朝猪圈,这会儿她侧站着,不时警惕地看眼骡棚。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佟穗手一抖,猛地回头,看见一道提着灯笼的模糊身影。
“是我。”那人将灯笼往高处举了举。
认出萧缜,佟穗放松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萧缜走近了才道“白天不方便,趁黑去河边洗洗剑。”
佟穗眼前便晃过那把几乎被血染红的铁剑,确实要去河边冲洗才行,不然洗完的血水难以解释。
“小心点。”佟穗随口嘱咐道。
萧缜应下,拎走她身边的一只泔水桶去了骡棚,替她将两头骡子喂了。
佟穗拎着空桶走到中院的后门口时,萧缜才一手提灯一手持剑出了大院北门。
随柳初回到东院时,东厢房因为主人都不在,屋里是黑的。
佟穗在骡棚那边受了一场吓,此时不想自己待着,对柳初道“二爷出门还没回来,我陪大嫂待会儿。”
柳初“好啊,这两天你不在,绵绵还挺想你的,当着你的面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妯娌俩并肩去了上房。
才八岁的绵绵居然烧了一锅底热水,自己已经洗过脚钻被窝里了,提醒娘亲泡泡脚。
佟穗笑着看向柳初“绵绵可真懂事。”
柳初一脸温柔,丈夫死了,幸好身边还有个贴心的女儿,不然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佟穗“趁水还热着,大嫂快泡脚吧,我跟绵绵说说话。”
柳初便去兑水了。
绵绵仰面躺着,眨巴眼睛看看坐在旁边的二婶,小声问“二婶,姑姑说流民都是坏的,会抢东西还会吃小孩,叫我们见到流民赶紧往家里跑,是真的吗”
佟穗沉默片刻,摸着小姑娘的额头道“确实有姑姑说的那种凶恶流民,也有不做坏事的流民,只是小孩子很难分辨出来,遇到了最好不要理会,这段时间也不要自己出门。”
绵绵点点头。
柳初端着洗脚盆进来了,娘仨聊起别的家常。
像是知道佟穗的顾忌,柳初洗完脚后又拿出了针线筐,表明自己还不着急睡觉。
佟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窗外忽然响起萧缜的声音“大嫂,小满在你这边吗”
佟穗心头一跳,他竟然叫她“小满”。
柳初笑着朝她使个眼色。
佟穗赶紧出去了,发现萧缜手里只剩下一盏灯,铁剑想必又放回了车上的暗格。
“四弟已经睡下了”
见西厢房黑黑的,佟穗找到话题问。
萧缜“在五弟那边,他睡得没这么早。”
佟穗“他跟五弟不会偷偷跑去巡逻吧”萧涉是憨,萧野则是个热情的。
萧缜“四弟不会做这种事。”
说话间,他推开东厢房的门,等佟穗进来再落拴。
北锅里居然也烧了热水。
夫妻俩分别洗过,萧缜去泼水,佟穗上炕铺被子,铺完吹了灯,习惯地先躺进去。
想到上午的惊险,她觉得今晚萧缜应该不会有其他心思。
可事实证明,她要么是不了解萧缜,要么就是不了解所有的男人。
明明手臂带伤,他还不肯消停,甚至把她的一头长发都揉乱了。
被这么一个强壮的男人紧紧地搂着贪着,佟穗竟也忘了那些沉重的事。
当他掀开被子站到地上的时候,佟穗以为他是要去拿小垫子,没想到萧缜居然要她起来。
佟穗茫然地抬起头。
萧缜直接托住她腋下将人提了下来,让她面朝窗站在自己与炕沿中间。
佟穗的中衣可早就被他扔到了炕中央。
这是干什么啊
她急得往回爬。
萧缜扣住她腰,在她耳边道“这样不用垫垫子,省事。”
佟穗不稀罕,她宁愿费事,宁愿第二天自己去河边洗垫子
“不要,你放开。”
萧缜不放。
佟穗低头去咬他的胳膊,他有多坚持,她咬得就有多狠。
看她是真的接受不了,萧缜才又将人塞回被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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