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城第一次看苏衾演戏。
荒荒大漠之上, 年轻的女警察套着灰色外套, 身穿黑色长裤,脚踩马丁靴,她瘦得厉害,风尘仆仆。
女警察神情痛苦, 在从手中通讯设备中得知人质已经死亡的消息后, 她就陷入了哀痛与无能为力的难过。
卡车司机从车上跳下来, 他瞥见她一副眼眶通红的样子,不由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黄灿灿摆了摆手,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支烟,颤巍巍点燃了,含在唇间, 不想再说话。
落括、迷人,她站定在清晨的阳光下, 苍白瘦削的手指夹着烟,寥寥烟雾在她眼前升腾。宁城在这一刻敛住神情,他静静的看着她。
而后是交谈,醉酒……
一天下来, 苏衾演了与男二号的对手戏, 深夜时候,船戏也登场。
这次苏衾不让宁城再看她演戏,她推搡他, 让他回宾馆去休息,脑袋摇着像拨浪鼓一样, 死活不准他看她与楚之遥赤裸相对的画面。
其实演船戏的时候,又哪会都是赤果果?只不过是苏衾觉得这样在他面前演戏不好而已。
宁城也应了,没有去看。只是心里头还是有点芥蒂。他坐在车里,懒散地抽了一支烟,助理在帮他收发文件,见他抽烟的样子,陡然说道:"宁总,你和苏小姐抽烟的姿势还真像。"
宁城愣了一愣,许久,唇边才卷起笑意,他若有所思:"是吗?"
小伙很实诚:"没错,和苏小姐真的很像——说不出哪里像,但是,就是那种感觉,演戏的时候,她就像是性转的你。"
宁城咳嗽两声,他掐了烟,盈盈笑着,莫名有点开心:"大概是相处久了,所以会有点像吧。"他说话的时候,态度还是冷冷的,不过助理小伙跟他很久了,也知道他现在就是心情很好的意思。
小伙不禁咋舌,他也是见过宁城谈过很多女人的,如今为了苏衾而收心,变得比从前柔情,还真是从没看到过的情形。
他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眼角已经弯了起来。男人望着外头的风景,深夜时分,西北天已经很冷了,他想了想,对助理小伙说:"订点热的,给剧组他们送去。"
助理答好,直接定了外卖。
等外卖到了,宁城也没有立刻进去,他准备等到苏衾出来,可是还没等到,就听到里面一阵嘈杂。
有哭声,有责骂,还有他很熟悉的,苏衾怒不可遏的声音。
"——林小姐,你发什么疯?轻薄人到这个地步,你是痴女上身吗?!"
"苏衾,别说了。"楚之遥在一旁劝解她,他皱着眉,柔声安抚她:"我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她碰了一下而已。"
俊男美女双双站着,他们刚结束一场船戏拍摄,匆匆起来时,各自套了长至膝盖的大衣。
苏衾身上的大衣颜色是冷白色的,衬着她雪白肌肤,深夜灯光下,竟然不知道是谁更白一点。她面上还有坨红,眼神锐利,饱含怒火,她攥着拳头,极力控制着要一巴掌挥到林俏俏脸上的冲动。
她没有注意到宁城,而是挥开楚之遥的手,然后咬牙切齿着,用冷冷、毫不客气的口吻,对林俏俏说:"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靶头朝向一旁无辜的陈瑜,苏衾眼中迸火:"陈老师!她怎么还会进组?是谁发疯把这种女人带进来的?"
苏衾的助理:"苏姐!你小点声!不要乱发火……"她都快哭了。
楚之遥沉默地看着她,他脸上表情困惑,还有深深的茫然,陈瑜就在他身边,他低声询问一句:"陈导,我这场戏……"
"不太好,还得再过一遍。"陈瑜脾气也不是很好,他也在极力掩饰着情绪,看着林俏俏的眼神也很不友善,"其实最开始还不错,只不过她碰了你一下,你情绪就有点把控不住了。"
"妈的,真是的,场务居然没把群演清出去……"陈瑜也不禁骂了一句娘。他虽然刻薄严肃,却很少有直接骂人户口本的行为。这次也是真的气急了。
楚之遥没有说自己在感到林俏俏碰他之后,就发觉忘了台词,他只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甚至责怪起自己的神经太细:"是我的错……"
苏衾听到了这句话。她扯着唇,漠然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又刻薄又冰冷,宁城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演不好关你什么事?这事没你的责任。"
她毫不客气,扭头对楚之遥说。然后直接拽了他的袖子,在众人的惊愕之下,拉他到楚楚可怜正在哭泣的林俏俏面前,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这次她不打算上手打人,而是直接开始质问了:"林俏俏,你还没受够教训对吗?"
红唇白肤,她眼中是沉寂的火苗,她在压抑情绪。宁城遥遥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才是她平素里对待别人的样子。
或者说,是她对待除却恋人以外,会有的态度。
不是小兔,不是小猫,她是一只在山野里咆哮如雷的恶虎。
楚之遥:"苏……"他还没说清楚她的名字,苏衾就松开他的手,睇他一眼,"她是故意碰你的。"
苏衾已经不想再提她方才遇见的恶心事了。林俏俏得到楚之遥入戏程度时的贪婪、喜悦,足以让她把晚饭都吐出来,她借着他们都在认真对戏的时候,趁着场务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要抚苏衾的肌肤。但当时船戏才到一半,正是楚之遥翻身压上来的时刻,他的肩膀就被她碰到了。
原本楚之遥该说出的台词,也瞬间忘了个干净。
只有她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忘记,其他人、包括楚之遥本人都以为是他自己的缘故,可是苏衾知道,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不想再看到林俏俏这张脸。
苏衾阴沉着脸,她掐她下巴的动作很重,手腕使劲,可是她却克制自己,不让手背露出青筋,她说着,低语中带着无法控制的怒火:"摸过了我,又摸楚之遥……你是专门来非礼明星的私生粉吗?"
众人脸色齐齐变化。
他们呆怔地看着苏衾说着,楚之遥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她也摸过你?"
这事情严重了。
楚之遥冷下脸来,他姑且算得上是脾气不错的人,就是和苏衾分手后,都没有多加纠缠。可以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对他好,什么不好。
他本以为面前的清秀群演并不是故意的——或者说,即便是故意的,理由也会比较合理。但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是第二次做下这种事。
这次更可怕,是在他们演着船戏时触碰他们。
若是下次,还不知道她会不会摸到宾馆里去碰他?!
楚之遥已经将她定性为私生粉了。他同苏衾一起看着她,两束目光冷漠而厌恶。
林俏俏握紧手,她脑中水火两重天。一半是自己已经得了楚之遥入戏程度换来的半小时完美演技带来的兴奋感,一半是事情被发现的恐慌感。
她想解释,但是苏衾不给她机会。
苏衾决定在这一次机会里,彻底将她打进地狱,她实在厌恶看到她,也实在讨厌她这样理所应当夺走别人演技的态度。
她凭什么以为她得天独厚拿到了重生机会,就能够借着重生和金手指,做出损人利己的事?在小说里,是她没有被人发现,还能够乔装出温柔善良的好演员模样,最后与她心念念的男神在一起。
苏衾不打算再给她任何希望。
她冲场务说:"麻烦帮我打个报警电话,和警察说,这个女士性骚扰他人。"
语速很快,一字一句,满是冰冷。
林俏俏打了个摆子,她在她的目光下,简直要腿软跪下了。她终于回忆起当初被她痛打的心虚与疼痛,她瞪大眼睛,"我能解释的——我不是故意的!"
解释什么呢?
苏衾面上浮出一丝嘲讽的表情,她松开手,她的下巴就出现了两道红痕,夜色深沉,只有靠得比较近的楚之遥才瞥见了。
他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苏衾发飙,并在林俏俏痛哭流涕之时,幽幽吐出来两句话。
"我会让我的经纪人联系你,到时候会有律师和你详细谈谈。"
"苏衾,走吧,别为她生气了,我们的戏份还没拍完。"
乔治卿今晚没有戏,所以提前回到宾馆去。
等他收到消息时,苏衾、楚之遥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戏份。而明天再来一天,楚之遥的戏份就全部结束,他将要杀青离开剧组。
临走前,她冲林俏俏发飙的画面让楚之遥十分感激。
"苏姐,得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鞠了一躬。
抬起头,满是苦笑,"我的经纪人一直不让我有什么太过负面的消息,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我在片场发脾气骂女人的。"即便是做下了这样恶劣行为的林俏俏,他的经纪人恐怕也只会让他当场忍下来,之后再报复。
楚之遥感谢的还不仅仅是这个,"还好你找人先把她送进派出所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后续。"
"对了,"他突然问了一句,颇有点小心翼翼,"她当初怎么非礼你的……"
苏衾呼气,脸上有极为明显的厌倦,她靠在墙边,看着片场外的朝阳,他们最近拍摄都是在戈壁滩上,环境艰苦,她的脸颊上染了黄土灰尘,眼睛却还是很亮很亮,楚之遥不敢再看下去。
"能怎么碰?"她先是自问,旋即笑了,"摸呗。"
楚之遥:"我会让我的律师和她好好谈谈。"
他们公司里的法务部可不是吃素的。这种性骚扰的行为,说严重不严重,说轻也不轻,只要他们有心要她得到教训,那还是很容易的。
最初苏衾想要治治她,但是碍于自己拍戏周期长,在海选面试时,林俏俏又是铁定没了机会,她便全身心投入到拍戏中去。
而她是真的没想到,林俏俏还有胆子再来招惹她。
她被打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想着要偷取她的入戏程度?
苏衾恨的是,她没有私下里给她几个巴掌。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想付出代价就得到完美演技的人,而她此刻也觉得这个小说世界荒诞无稽到极点——
林俏俏这种品行败坏的人,凭什么有机会得到重生?又有什么资格得到这种金手指?
她心中有一腔火想要质问,但她也知道她这是在无理取闹。
这些世界既然存在,就有其存在的道理。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以好人为主角,也有以坏人为主角的小说一样。
林俏俏这种像是地下水道里的老鼠的主角,根本不算什么。
乔治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顿了顿脚步,紧接着又听楚之遥笑了一声,低低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太感谢你了。"
"我的经纪人会帮我们处理林俏俏的,她讨不到好了。"
苏衾相信他所说的,因为楚之遥的经纪人是圈内有名的弥勒外表,阴毒心肠。他为人两面三刀,又十分顾内,把自己的艺人当做自己的崽看待,他最是顾着自己的艺人,也最讨厌那些欺侮他艺人的小贱人。
过去有极端黑粉给他的艺人寄了威胁物品,这经纪人愣是找上公安机关的朋友,用了天网,把那黑粉扒出来,然后一张传票告上法庭。
华清没有作风这么狠的经纪人,这也是为什么苏衾不打算把她和林俏俏有仇的事告诉她的经纪人的原因。她担心这只是给经纪人徒增烦心事。
苏衾松了口气,她露出点笑模样。
在楚之遥匆匆离开以前,还提醒了他一句:"如果可以,让你家经纪人别让她有机会进这个圈了,我之前注意过,她不止一次在圈里骚扰人。不过是那些人没发现,而我们发现的早。"
楚之遥若有所思,他明白她的意思。颔首离开了。
而后不久,苏衾就再没有听过林俏俏的消息。
但是她知道,她一定还会再作妖一次。
因为小说中,她的情史被爆出,正是因为女主林俏俏。
不过那时候,早已经是《长途》拍摄结束,电影上映之时。此时,她还无需操心太多。
《长途》剧组送走了楚之遥,不久后又送走了怀孕的女二号,换来了那个小说中被林俏俏夺取机会的不知名女星。
他们在剧组里合作愉快,并没有太多的纷争——有的也只是苏衾与陈瑜的见解不一,两人常常当着大家的面争吵起来。
明明是咖位比乔治卿还低一点的影后,苏衾在他面前却依旧不掩盖势气,她对着陈瑜道:"我觉得这一幕就该这么演。"
语气坚定不移,根本没有办法说服。
陈瑜:"不行,你看看你这里,情绪太过冰冷,在这时候,难道不该是柔软下来吗?黄灿灿是个女人,就算她是女警察,也是个女人!"
这一幕是黄灿灿好不容易追上了朱恒,她乔装成一名普通旅客,在停了车子后,往戈壁的村庄走去。她从路人口中得知这里有一个几天前就留在这里的男人,长相还算是不错,但就是有点凶。
也就是这一场对手戏里,黄灿灿差一步就抓到了朱恒——她生来气力就比普通男人大,这也是为什么能够趁着朱恒不备,险险将他捕捉的原因。
但到底她还是失败了,因为朱恒抓了一个路边挟持来的小孩。威迫她松开手中的枪。
黄灿灿不得已放下了。
这个片段,可谓是动作性与人性的相互交织,被挟持而来的小孩母亲在哭泣,她明明已经通知了同伴,即将请来在这片警区的支援——尽管因为地广人稀,支援到来的时间会有点长久,但是她已经快要抓住他了。
只差一点点。
黄灿灿眼中含泪。她看着小孩被掐得傻掉,举起双手,将枪踢到了自己的脚下——她还是很警惕的,不肯有机会让朱恒拿到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这一刻的眼中含泪,便是她与陈瑜的分歧点。陈瑜认为她哭,应当是更加女性化的哭泣——为了孩子,为了本快要完成的任务。
而苏衾固执认为,她的眼中含泪,依旧是坚毅可敬的,她落泪,仅仅是因为她的无能为力——那不是什么女性的慈悲之心,她的脾性更像一名男士,她坚毅如此,能够在漫长路途中,为了追寻罪犯,跋涉近半月,她怎么不可以是一个克制、强大,只是因为无助而稍微湿了眼眶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终将会抓到他的。"这也是剧本的结局,《长途》最后,黄灿灿在拼劲全力的情况下,将他抓住。她为此付出了一只手臂——她骨折了近三个月。
黄灿灿就是这样有自信的女人。她不同于很多人,她强势、坚毅,她生来不同。她是最明亮的朝阳。
乔治卿看着他们吵起来,最后,陈瑜被她说服了。
于是戏得以继续演下去。
这已经成为剧组里的常态,他们时常如此,吵过后,又亲热地凑在一起,苏衾喊着老师,跟着看她之前的演戏情况。
剧组里的人也常常开玩笑,说这一对简直就是欢喜师徒二人。喜怒嗔痴,样样皆有。
《长途》剧组开拍两个月整。
宁城从飞机下来,他接到苏衾的电话。
"宁城,你到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咳嗽,喑哑得厉害。
"感冒了?"宁城关切问道,他听她说:"一场落水戏,掉湖里了。"
"起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喝姜汤,有点着凉了。"
她又哼哧哼哧咳嗽着,宁城说着让她别再开口,一边又给她下单买了一些医药快递。
苏衾:"等你到了,记得和我说一声,我现在还在宾馆休息,到时候给你开门。"
她困极了。又挂了电话睡过去。
这是宁城第二次特意来西北看苏衾。上一次他待了几天,又因为工作原因回去。这次很赶巧,他在西北附近的省份有一项出差工作,忙完以后,就特意来找她了。但也不会待太久,估计也就一两天。
宁城到宾馆的时候,没有通知苏衾。
他想着是让她再好好睡一会,他自己向剧组要个房卡就好。
却没想到。正是因此,他戳破了苏衾与乔治卿曾有过的恋情。
宾馆楼层垫了厚厚的静音棉布,他的皮鞋踩上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苏衾的房间在电梯拐角处。他往那里走着,便听到一道男声。
是乔治卿的。
他说:"你喝药没有?"
"喝了,谢谢。我房间里也有药,就不用了。"
苏衾咳嗽两声,抽了一下鼻子,浓浓鼻音道。
乔治卿又说了什么,内容大约是关心她的,宁城抱臂在走廊听着。苏衾的态度都很疏冷,客客气气,听不出旖旎来。
同为男人,宁城一下子听出乔治卿口吻里的贪恋与渴求来。
他说了一句话,苏衾似乎反驳了。乔治卿怒极反笑,他声音大起来,在这个走廊显得格外响亮。
"苏衾,你对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当初是你辜负我的吧?"
"说分手就分手,我说过我不能接受你的分手理由,然后你就没影了,下一部剧就参加了陈瑜的电影,和赵晨曦做男女主。"
"我前不久还听他们说,你和赵晨曦谈过恋爱。"
"我知道你的那些绯闻至少一半以上都是真的,我可真佩服你啊。"
乔治卿大概是被她拒绝的话气笑了。他咬着牙,恨恨说出这些,很快,自己也后悔了。
"对不起……我……"
谁也没料到,下一秒,苏衾这样回答乔治卿。
"……你说的没错。那些绯闻半真半假,我也知道你特意去问过知情人。"
"都是聪明人,你应该不会爆料出去吧?"
她又是咳嗽两声,听起来格外让人心疼。宁城却在走廊角落,一点点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他蹙起眉,听到乔治卿又问了一句:"……我不会说出去,但我只想问一句,你和宁城是……"
"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就这么简单。"
乔治卿嘲讽地笑了。
他定定道:"就像你当初说是真心喜欢我那样吗?然后剧组杀青以后,就直接分手?"
宁城等着她反驳。
而这一回,苏衾没有反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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