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阿玉这陡然的高声叫喊, 让中堂内外皆是一静。
沈云西回目纳罕,磕一下就能把记忆磕回来的,这个法子是不是太草率了不过,这倒是意外之喜。
而齐大夫人和齐立椋一行人则是齐齐怔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拉扯着拉扯着, 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关阿玉此刻已然无暇理会他们了, 她恍恍惚惚地坐在地上, 倚着她身后的荷珠,双手抱住了头,又慢慢地从头上溜下来,捂住了脸, 手动遮住了面上涌浮出来的羞恼和气愤。
前半生天才的光辉灿烂和在齐家窝囊的做牛做马,形成鲜明的对比,两段记忆在她脑子里纠缠来纠缠去, 让关玉珂的脸都绿了。
天呐, 怎会如此
苍天在上,她不过就是初出江湖, 见到两方人干架一时好奇,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了个热闹而已, 谁能想得到,就那么倒霉, 会被一块飞过来的板砖正砸中在脑袋上
这一砸, 砸没了记忆不说, 还砸出个离谱的相公和婆家来。
卑躬屈膝, 挨打挨骂,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跟条老牛一样任人驱使她居然也能过得下去
老天,她好厉害啊。不对、呸,完全没有必要为这种东西感到骄傲。
应该是,她真的吃了好多的苦啊
恢复记忆的关玉珂回望这两年,就像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好他么的离谱。
在红药宫被人供起来的神医活菩萨,在离国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无语凝噎。
狗屎的板砖儿,害惨她了
她的江湖路还没开始,就因它而终结了,一世英名也就此毁于一旦。
关玉珂心中震荡,面上也是瞪眼咋舌。
而门口处,头上发肿发疼的青包也拉回了齐大夫人的神儿,这妇人从沈云西手中挣脱开去,也顺势无力跌到地上,帕子一搭脸就哭道“要死了,要死了,活了半辈子,头一遭挨这种打啊”
她抖手指着沈云西,“你私自拘走我家儿媳,我们上门来讨要不成,一话不说,今还又打我,这是什么道理”
又怒看向出来主持待客的卫老夫人,“老太太,这就是你们国公府的家教本事,为人之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齐大夫人面相生得亲切,这会儿发散面青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卫老夫人坐在上首,从头到尾就没动过,不动如山。听得齐大夫人的话,老人家也只是呷了一口茶,甩过搁在桌角的佛珠搭在手上,不咸不淡地说“关夫人于我府上做客,并无拘走一说,我这三孙媳妇,原是想扶你一把,却不小心岔了手,才叫你磕到了头,也无故意打你一说。齐夫人,上别人家门上来,还是慎言为好。”
老太太睁眼说瞎话偏袒自家,沈云西也打蛇随棍上,面无表情对齐大夫人支出手,“来,地上凉,我再扶你一把。”
齐大夫人气结,哪敢再叫她碰。她身后的儿子奴婢们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赶忙将她搀扶起来。
国公府的人全是硬茬子,齐大夫人把欺软怕硬几个字刻在了骨子里,看在这边讨不到好,立马忍了气,掉转枪口,针对起关阿玉。
“坐在那儿不动的,死了不成有娘生没娘教的,还不快给我滚起来,与我回府去”
齐大夫人选择性地忽视掉关阿玉提起过的和离,别说立椋不应,她也不答应了她不把这小蹄子捉回去出口恶气,如何对得起她今天受得这些气苦
齐大夫人说完话,见关阿玉还是愣神不动,就要上去揪打人,前头就已经动手了,她现在又是一肚子气,也没心情再在外面装什么仁善了。
她两步上前,手一伸,两根留着尖指甲的指头一拢并,往关阿玉手臂上就是一个掐扯。
齐大夫人哪里知道,现在的关阿玉已经是关玉珂了,这可不是个会坐着受欺的主儿。
只见关玉珂痛得眉头一拧,反手就扣住了齐大夫人的腕子,把人往侧边空地上一拽。
哗地站起身来,对着齐大夫人的屁股墩儿就踹了下去。
齐大夫人不防她会还手,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地被踹了一个扑趴,栽了个狗吃屎,骨头都散了架。手脚上和石板接触而生擦伤,更是火辣辣地生疼。
“娘你没事吧”齐立椋大惊,急切地跑了过去,将亲娘给搂了起来。
“没事你来试试有没有事要命啊,做儿媳妇的要反了天了你看看你娶回来的玩意儿,何等不孝的东西啊,她对着我都敢这样动手呢,你还说我苛待她”
齐大夫人边骂边哭叫着扭头,身上的伤痛并不能阻挡她锋利的口舌,然而当目光再次触及到关玉珂,她却是惊愕地哑了一瞬。
站在石阶上的女子甩袖负手而立,人站得笔直,在她印象里那张本应该怯懦乖顺的面孔上,此时浮着一股羞恼的怒气,两眉竖起,两眼微眯,正不善地凝着她。
这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齐大夫人常能在太子淑妃身上见到,再熟悉不过了。
可这关阿玉,一个无根浮萍,乡野村姑,她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齐大夫人在关阿玉面前威风惯了,反应不得。
倒是齐立椋,不满地对关阿玉指责“阿玉,你疯了,怎么能对娘动手”
关玉珂没回他,把落在齐大夫人身上的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
男人身上还穿着御医的官袍,英朗的面上怒火烧腾,看着他,关玉珂心情复杂。
她虽然是关玉珂,却不能否认关阿玉曾经确实是喜欢他的,他对她也不能说毫无真心,在河州自梁京北上的那段路上,两人治病救人,走马观景,关阿玉其实过得很开心。
但所有一切在回到梁京后戛然而止。
你要说他喜欢她吧。
齐家人对她做的那些事,他不知道吗怎么可能稍一深究,怎么能瞒得住他,可他偏偏就要做个睁眼瞎。
你要说他不喜欢她吧,两人之间的情爱悸动不是假,任齐家人怎么说,他也不肯纳妾另娶,非要两边和稀泥,和她绑在一起。
说白了,他就是不想管家里的这些破事,所以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他当看不见,齐家人就会一直在他面前演。
在他这里,他敬爱的母亲永远慈和,对他嘘寒问暖,知疼着热,他喜爱的妻子永远温顺,和他志趣相投,能谈医论药。
他的家庭也永远的和谐亲睦。
多好啊
对他来说,好处他都享受到了,再往里深究,打破这份宁静平和的美好生活,有什么意思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该死的板砖儿,砸她的头也就罢了,还把她的心眼也给砸瞎了,要不然她怎么能看上这货
“阿玉”
齐立椋不快的声音再度响起。
“叫什么叫”关玉珂眉一扬,呵呵了两下,关阿玉都对这男人失望透顶,她关玉珂对他就更没什么情分可讲了,上前飞起一步,也送了齐立椋一脚。
关阿玉在齐家干的活儿多呀,养了一把子好力气,这一腿上去,差点没把齐立椋的肩骨给踹脱臼了,他痛得往后头一倒,连带着在他怀里的齐大夫人也一起打了个滚儿,摔到了石阶底下。
“我的立椋啊”大夫人心疼儿子,根本顾不得自己,刚才看起来还十分虚弱的人,一个翻身就爬起来,反过来扶住了齐立椋。
这母子俩的来回换位看得沈云西想笑。
“关阿玉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行了,少说废话。”关玉珂当机立断截住了齐大夫人未说完的骂话。
“今日在别人府上,我不欲和你们扯脸歪缠,但你们且记着,这事儿没完,待我忙完这边的事情,我再和你们好生清算这两年来的一笔一帐。”
关玉珂目视着齐大夫人和齐立椋,意味深长地冷笑了笑“既然你们诚心要我回府,没问题。我也不和离了,我还是你们家的儿媳妇,你们放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齐立椋这母子一人只觉得她这话里有话,颇有古怪,又见她一副盛气凌人的陌生样,大感不适。
关玉珂根本不搭理他们,四下转了转头,最后对沈云西说道“苏夫人,劳烦你叫人把他们都赶出去吧。”
说完这话,她便拂袖而去,对齐大夫人的斥骂和齐立椋的呼喊充耳不闻。
沈云西看了眼福花,福花招了侍卫进来。
亲见了齐家人被驱赶出去,沈云西才向卫老夫人作了揖,离了中堂。
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去寻关玉珂,而是先顺路往大厨房转了一趟,在大厨房外等了半天后,拿着东西往合玉居来。
沈云西一进院门,竹珍就往墙角边指了指。
关玉珂背对着人蹲在墙角边,人缩成团,肩膀一抖一抖的 。
骤然找回记忆,面对此等难堪的局面,不能接受,心下难过,这很正常。
沈云西不太会安慰人,她没说话,手里端着叫大厨房做的臭豆腐走过去,在她看来,说再多的好话,都不如一碗美食来得有用,治愈。
然她才走近,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听见哽咽啜泣声,而是一阵满含怨愤的“呸呸呸”的声音,她说的大概是域外离国的语言,叽里咕噜的听不明白,一大段一大段的话里,只隐约夹杂着几句字正腔圆的大梁官话“狗东西”
“杀千刀的板砖,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老娘以后再也不在路边看热闹了啊呸呸呸”
沈云西“”
啊,原来不是在难过。是她想当然了。
沈云西掉头就走。
关玉珂却已经嗅到了她最爱的臭豆腐味儿,瞬间就蹦了起来,拍拍裙子追上她,“苏夫人”
沈云西把碗递给她,关玉珂深深地吸了一口味儿,泪眼汪汪地看向沈云西,“苏夫人,你真是个大好人还专程给我送臭豆腐吃的。”
她捧着碗,拿起筷子美美地吃了两块,才笑嘻嘻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
沈云西打量了一下她,没吭声。
关玉珂虽和她相处不多,却也知道这位苏夫人,大多时间不太爱言语交际。看起来有点冷淡,但其实是个好心肠。
但她本性和失忆后不同,是个话多的,边吃边自说道“虽然丢人,可都已经发生了,人就得往前看,我还年轻得很呢,犯不着为这狗屁一样的两年难过自怨。本来又不是我的错”
关玉珂是自小就捧着长大的,她的人生信条向来是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弄死别人。
“等我治好你相公,接我的人也来了,我再回去收拾他们。”
关玉珂悠悠地吹了一口碗里的热气,眼中浮起冷意“我一定好好孝顺他们,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就是不知道,他们承不承受得起,她这份厚重的“情谊”了。
她咬着嘴皮儿,发出怪异的语调。
沈云西一歪头,“挺好的。”那她接下来就负责看戏好了。
关玉珂吃完臭豆腐,要了纸笔,写了封信,而后出府走了一趟。
待回来已经是黄昏了。
沈云西知道定是联系人去了。她跟关玉珂说过,曾有写信送往红药宫,可红药宫离得远,离国更远,一时半刻定然赶不过来的。
她估计是等不及,另有打算了。
天渐黑下来,关玉珂又随沈云西去看卫邵。
云上院里蒋院判还守着,正捻着关玉珂开的药方子,和手下的御医长吁短叹,见到关玉珂走进门来,更是露出佩服的神色来,并不仗着年纪作势。
而关玉珂虽是天才,也不恃才傲物,两个年龄相差几十年的人,相谈甚欢。
他们交谈医术,商讨诊治相关,沈云西就进屋里去看卫邵。
关阿玉回归为关玉珂,她彻底放心了,凑到床边听了听,见卫邵呼吸平稳,就寻到榻上坐着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那头齐大夫人和齐立椋鼻青脸肿地回了齐家,引得全家人都怒火中烧。
“一弟,这都怪你京里这么多大家小姐你不要,非要从乡底下的地方娶这么个女人回来,现在好了,受苦受罪了吧”齐立申两个鼻孔里哼出气。
齐一夫人今天和齐大夫人一起被京中小姐指骂,到现在还垮着脸,气说“大嫂立椋,不是我说,你们也太没用,连个人都拿不回来。”
齐大夫人头疼手疼,全身都疼,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国公府仗势欺人,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去”
齐一夫人哈道“那又不是我的媳妇,凭什么我去”
齐立画不以为意“国公府不肯放人,咱们告诉太子殿下不就好了,叫太子表哥和姑母下个令来,她还不就乖乖回来。”
听齐立画提起宫里的那两位,老太爷齐院使拍了筷子,沉下脸来,“怎敢拿这种事去烦娘娘和殿下最近宫里也甚为不顺,你们还敢去添堵”
齐家里吵吵闹闹,没个安宁,一家子人及至半夜才歇。
第一天一早,沈云西手下的书铺雇了几十号人连着一天两夜,加工加点,也终于铺上了印好的话本子。
齐家一直有使人盯着这边。一见铺上写了沈云西大名儿的,连忙就赶了过来。
书铺掌柜的看到这第一个买书人的慌张样子,脑子一转就明了,当场加价,直接比了五根手指头,“一本一十两,要就给钱。”
“你怎么不去抢寻常不是只要百来文”这一本却直接翻到一十两,这合理
“你是齐家的吧,抢的就是你们家的,爱要不要,不要就走开些,耽误我做生意。”书铺掌柜拎着一把鸡毛掸子,唰唰唰地扫。
那仆从虽气,但想着反正也不是用自己的钱,犯不着为主家心疼,恼了几声,还是付了银子,在齐大夫人一连串的喝骂里,以一十两的高价捧回了一本话本子。
齐大夫人看着话本子里的内容,越看越心惊,脸一寸一寸地直变得蜡白。
这话本子里,真是写得好详细,与他们素日磋磨关阿玉的事,竟是半点不差。
齐一夫人也是慌了神“不得了,不得了,大嫂,这事儿要闹大了闹毁了名声,我们挨骂事小,怕是要连累宫里的娘娘和殿下啊”那两位可是他们富贵的根本
齐大夫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她切齿道“不行,不能叫这话本子作实了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咬死了不能承认”
齐一夫人还六神无主,就被齐大夫人一拽,出了门去了。
沈云西没想到齐大夫人昨天才走,今天又来了,还是以这种姿态。
早上还有点凉,沈云西拥着披风,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前,看着跪在下方委屈哀哭的齐大夫人和齐一夫人,心中一哂。
“我是不晓得什么地方得罪了沈夫人你,还是沈夫人听信了我那儿媳的谗言,一时糊涂,才写出这样不实的话本子来。
我本不该这般上门来的,但有道是三人成虎,流言毁人,这东西已经传开来,我家里子辈儿孙不能因这些子虚乌有的玩意儿毁了啊,还请您高抬贵手,容我们澄清则个儿。”
国公府外渐渐地围了不少人过来,齐大夫人也还是跪着不动,她很豁得出去,只要坐实了这话本子是假,保住了名声,届时淑妃太子自有借口为他们作主,还怕没有面子里子
她脸上还有昨日的伤,又半散着发髻,字字哽咽,高门贵妇行事至此,可见是百般无奈为之,叫围观的人不免有些偏向,对沈云西露出谴责的目光。
沈云西眉头都没动一下,只道“你待如何”
齐大夫人大声道“还请沈夫人让我那儿媳出来,容我和她对峙辩驳”
“我这不就在吗。”关玉珂慢悠悠地从后头走出来,“你打算在哪里对峙是这儿还是与我一道往你们大梁皇帝跟前讲个清楚明白”
“大梁皇帝你怎敢如此称呼陛下”齐大夫人自认抓住了关阿玉的把柄,跳身起来,义正词严地喝道“你在家里惯来放肆,到了外面也敢轻忽天威,沈夫人,大家,你们且看她,她都敢对圣上不敬,可见何其大胆,又怎么会在我们家里头受到半分苦楚”
沈云西不言语,只看戏,关玉珂踮脚往远处张望,突地一笑“本宫非你们大梁人,身在离国皇室,这么称呼一声并无不妥吧”
齐大夫人不想她这么镇定自若,再听言语不觉一愣,甚觉好笑“什么离国皇室,你在说什么”
关玉珂还没回答她,就在这时,在众人惊骇的注目下,一队来自皇宫的黑甲侍卫涌入人群,当头的将领和内侍齐向关玉珂做礼,呼道“可是离国百荣公主殿下,皇贵太妃,您的姑姑已奏明圣上,叫我等请您即刻进宫,皇后娘娘也已在宫中设下宴饮,邀您往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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