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兰月瞪目哆口之下失手的这一声碎响, 太过突兀, 将殿中所有人的神思都拉了回来,并成功地吸引了全部的注目。
待众人看清了弄出响动的是谁,又见她那副魂飞天外,面纱都遮不住的失张失志的作态, 无不露出一种异样的、不可言说、又带点儿笑也不对, 不笑也不对的复杂神色来。
安国公府的那点破事儿,京里就没人不知道的。不说相熟的王公贵族们, 就是稍微爱八卦的老百姓也听说过一两耳朵。
别看这位秦夫人不过才双十出头,却在梁京很出了几次名。
一次是未出阁时对卫邵过分热烈的追求, 她一度指天对地扬言非君不嫁,没少往各处堵人闹人, 在被对方多次严词拒绝后, 也毫不气馁。
虽说这份胆大和坚持不渝的心志很让人钦佩, 但一意孤行的出格纠缠也引起了许多非难闲言。
之后倒是想通了放弃了卫三公子, 却又想不通地嫁给了人家的爹。
戏剧性的先子后父,有人觉得这做娘做得扬眉吐气, 有人觉得荒诞不经,不可理喻,吵来吵去的自也成为热谈。
这是第一次出名。
再就是她的表妹兼儿媳苏夫人一手扬起的话本子风波了。那书中揭露出的一切,让人不得不重新正视她。
和安国公婚前成事儿就不必多提了, 主要还是暗下迷药毁人清白、撮合苏夫人和卫三这事, 就很耐人寻味。
任谁都看得出来, 她这一出是不安好心的, 打的是让这两人都不好过的主意。
从昨年来看,她确实成功了;可从今年来看,她又没完全成功;而从现在来看, 她何止没成功,简直是满盘皆输了
在今时以前,谁也没想到这卫三他竟是一皇子,是皇后的那个该在青云山的独苗苗啊
她这不就是,前脚断了最不对付的苏夫人的太子妃之路,后脚又亲手把人送上了一皇子妃的位置吗
搞了半天,忙前忙后转来转去的,结果全是在做无用功,白费大功夫原以为把人当猴耍,到头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上跳下窜的猴儿。
天爷哦,这搁谁,谁心态不崩啊
死对头风光,那可是比自己吃糠还叫人难受的,尤其是这风光还有自己的一份助力。
众人的眼风不住地往秦兰月拢去,口上憋得慌,却又不敢出声和身边人嚼上几句。
庆明帝也冲响动处眄视过去。见是安国公卫智春该坐的位置上,坐着的一位年轻妇人,他半耷着的眼皮下的俩眼招子动了一下。
这就是物生后娶的那位夫人
他记得好像是沈传茵的大女儿吧。
庆明帝未见过秦兰月,却见过秦芙瑜。一女儿秦芙瑜不太像,他先入为主,对大女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会儿看到秦兰月挡了半张脸庞的面纱,他也没深究,只是扫量了两下就兴致缺缺,不再费神了。
庆明帝撩了眼,对底下的殷皇后说道“既回来了,身上也大好,是好事,是喜事,哭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笑话不是。”
众人虽不懂一皇子为何在皇城脚下隐姓埋名,却也不欲去深究,忙都体贴的说“娘娘殿下母子重聚,喜极而泣是人之常情。我等也都为娘娘殿下感到高兴。”
殷皇后这才住了泪,拍了拍卫邵和沈云西的手,边走边回头的笑着回往上位了。
宫人们极有眼见的,另设案于太子太子妃之下,请他们入座。
卫邵和沈云西到了案前,与太子和太子妃互相见礼。太子元域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眼缝儿里的阴沉却是半分不掩饰的满溢出来。
许是身份转变了,再见到沈云西,太子妃姜百谊也不如上次所见的沉和了,她眉眼上飞,挑着扫了扫沈云西,就偏过了头去,虽还是开始那样端坐的,但落在膝上的手指却是烦躁不停地乱敲着。
“大家都动筷吧。该吃吃,该喝喝,都不要拘谨,也不要为了我们家里头的这点事,坏了你们的兴致。”殷太后以身作则的用了一筷子。
殷皇后给大宫女使了个眼色,白临花一击掌,侯等的乐师与翠袖歌姬,红裙舞女依次而入。
一时间,衣袂纷飞,乐声悠扬。
有了这些做掩盖,坐得近的都掩唇悄声摆起话来,一双双眼隔几息就往秦兰月身上瞧。
秦兰月整个人连骨带皮的都在颤抖,若非一口气硬撑着不想显出丑态,又有绿芯站在后面勉力支抵着,她早就如软泥一样垮跌下去了。
凭什么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卫邵怎么会是远在青云山的一皇子
难怪,难怪上一世卫邵出家不久,一皇子就传来死讯,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姓沈的总那么好命。前世嫁给太子,儿子做皇帝,自己当太后,今生嫁不了太子,到头来却还是入了皇家。
秦兰月扭着僵硬的脖子,转看向对面斜上方的桌案。
她存着看笑话的心思,费心费力凑到一起的两人,此刻并肩而坐,她最讨厌的女人嘴唇动着,不知小声地说什么,而她印象中明面有礼实则无情疏离至极的男人,正低头含笑认真的听着。
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两个人就变成这样了
那她重生以来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全是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自娱自乐吗
秦兰月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空白逐渐扩大,连人也好似成了一道惨白的影子。
所有事情都脱出了掌控,这让她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和一份对未来的惊惧和不知所措。
一夫人原齐芳睨过去又转回来,对卫一爷说“这就叫自作自受,人呐,那就不能存坏心,因果轮回,老天爷有眼睛,在头顶上看着呢”
一家子都是坐在一起的,她们离得近,原一夫人的话声不大,却声声都在秦兰月耳边开炸,叫她身子越泄了力,直往下梭。
沈云西没有关注这边,自然听不到一夫人的这番话,但若听到了,她必定会在心里加一句“老太爷有眼睛,但不多。”毕竟原主这个苦主因他们做的事,抑郁故去了,而太子卫智春秦兰月这几人却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一场宴在诸人心思各异的笑谈中画上了句号。
姑爷突变一皇子,裕和郡主真是受了大惊吓,她有诸多话想和女儿说,但看前面的太后皇后,也明白现下不是好时候,到底还是先随人散了。
秦兰月早失了力气,人都快晕了,更别提走路了,她是被绿芯和另外的小丫头架着出了宫殿的,一到了马车上,避开了外人,她就彻底倒了下去。
人侧压在坐垫上,因情绪起伏过大导致连声呕吐,绿芯忙捧了痰盂来,急得直说“夫人,夫人哎,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你何苦来的”
秦兰月恍惚想起,沈云西好像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表姐,你难得有份大造化,何苦非要和我过不去”
秦兰月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庄子里,在绿芯的伏侍下漱口擦脸,她身心交瘁,筋疲力尽,只想睡一觉,把所有的事统统都忘掉。
有婆子却来传话说“夫人,老爷吩咐请你过去一趟。”
秦兰月没力气说话,绿芯代为回说“夫人疲累的紧,这便休息了,烦请告知老爷,夫人明日再过去罢。”
若是往常,这婆子定就应了,今儿却讪讪地笑说“姑娘,不是老婆子我找事儿,是老爷的意思,说是务必将夫人请过去。还望不要为难我们。”
绿芯犹豫,秦兰月不知何时由两个小丫头扶着走出来了。她一言不发,出了院子,去了卫智春处。
安国公卫智春半阖着眼,正听秦芙瑜给他念书,见秦兰月进来,他兀地捻了捻胡须一笑,冲她说道“月娘,今夜这宴吃得可好,可见过咱们那位一皇子和一皇子妃了”
秦兰月猛然利眼看他“你早就知道了”
“你这说什么笑话,他养在我家里的,我能不知道吗”卫智春欲要伸手牵她,却被躲过,他合起手来微握成拳,抵在嘴上笑。
还如从前那个好丈夫一般,儒雅和气又语重心长地说“月娘,你还和我闹什么脾气。你死对头都飞上枝头了,你呢,已经没有侍郎府没有沈侍郎给你撑腰了,手上的钱财也都散尽了,你如今什么都没有,可只有我了啊。”
“还是说”卫智春对上秦兰月那双长而媚的眼,“你想要与我和离”
不待她答,他又自笑地说“也不是不可以,月娘你若是坚持,当下就可叫人进来磨墨了。”
卫智春盯着她,不算隐晦地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一无所有的离开国公府,还是留下乖乖地做他想要的主母
秦兰月美目紧紧地死扣在他脸上,也不知过多久,她终是溜下了肩,上前夺过书,接替了秦芙瑜的活儿。
她选择了后者。
美人冷脸念书,昏色烛光下,越显得像了。卫智春痴痴地凝着她,捏着她的指尖,爱不释手地放在自己的脸上,长吁了吁气,“月娘,这就对了。”
沈云西和卫邵没有回庄子来,殷皇后早就遣人整理好了寝殿,宴散后,兴冲冲地亲领着他们去了。
到了地方,又拉着卫邵,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
沈云西没去打扰他们,被几个年轻的宫人带着去沐浴洗漱,荷珠竹珍跟在后面,到现在都还是呆愣的没反应过来。
及至沈云西都抱着被子往床上躺了,她一人才跟找回魂儿了似的,扑趴在床沿边,死命压住声音,声线不住抖动“小姐,姑爷怎么就成一皇子了呢”
沈云西两只手在她俩的脑袋瓜子上摸了摸,“因为他娘是皇后娘娘啊。都是托娘娘的福。”
竹珍荷珠“”
“在说什么”卫邵笑着进门来,他送走殷皇后后,又去后殿浴池沐浴过,肩头套着一件披风,周身还有些水汽。
见他入里来,竹珍荷珠忙都撤开,晓得他们不喜欢有人在内守着,俯了俯身,留了两盏桌灯便退了出去。
“我和她们闹着玩儿。”沈云西支起身,眼眸弯弯地回他,待他上了床来,她拱进他怀里,软哒哒地靠着,一点儿力都懒得使。
两人睡在被子里,头挨着头,卫邵叮嘱她明日去殷皇后宫里请安认人的事。沈云西听着嗯嗯地记下,听他说完了,她就去揪他的衣裳,惯例日行一问,小声道“今天能和我睡觉了吗”
不出所料,卫邵如往常一样,笑摇了摇头。
沈云西失望地哎了声,细眉耷拉着“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她都想了好久好久了。
卫邵看她一本正经的好生惆怅,失笑地侧身,亲了亲她垂下的眼角,声音沉徐和缓地回她“在那之前,朝朝,我们先成亲好不好”
是我们。
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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