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上号叫, 身上也使得气力不是,元域才刚满腹愤慨的号啕了个开头,就扯到了伤, 他嗓子不受控制地陡的一尖, 出口的声又即刻转变为了音调扭曲的低声痛呼。
不敢使力了,大声说话都不成了。痛
太痛了
顷刻间,元域是神飞魂摇,灵魄都出了窍, 牙齿割破了嘴, 红着眼, 泪流下了好几注,将绣祥云的枕面都浸湿了。
看得沈云西都不由得抿了一下唇。感觉真的好痛的样子。
伤在儿身, 痛在娘心,儿子隐忍着叫不出来了, 齐淑妃泪流满面地替他叫了出来“啊啊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
齐淑妃顿时就丢下了庆明帝, 嘶喊着扑到床前, 声泪俱下。
元域见到她娘,气颤地发出狠声儿来, “姜、是姜母妃, 姜”杀了姜百谊, 他要杀了那个贱人
姜丞相耳头一动, 眼皮子狠跳了跳, 暗剜了自家那好乖女姜百谊一眼。
这无法无天又脑子不想事的混账
太子千金之躯, 皇储之尊,那就是半个皇帝,她知不知道, 伤及“龙”体是什么大罪你居然还敢直接把人废了这一不小心就是要祸及全族的
姜丞相又气又忧,心沉沉直坠。
但姜丞相到底是官场里老油子了,听得元域开口就是一个“姜”字,忙就一个前进,冲太子重重叩了下去,一记高声压过了元域没说完的话语,先发制人。
“殿下,快别说话了牵动了伤该如何是好您千万保重身体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往后的日子总得过的。”
命根虽然断了,但你人死不了,以后的生活该过还得过,人要往前看,往前考虑。
“您想想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他还等着叫您一声爹呢。”
你就这一个种了,你真的不打算留下吗陛下春秋鼎盛,保不定就能撑到你孩子长大呢,这不也是有盼头的吗
“无论您变成什么样,您永远都是太子妃的丈夫,未来皇孙的父亲,是臣等的指路明灯啊”
事已至此,你注定是要废了。
你母家早完了,等太子的位置一卸,除了皇子的身份,你屁都不是,你现在难道还要亲手灭了自己的妻族吗
你都这样了,你以为没了我们姜家,你还能找个好岳家
想想你和你娘得罪过的那些人,如皇后洵王等,你确定不要咱姜家,要为了一时之气自断臂膀,大家一起玩完儿吗
你自己分析分析,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太子“”
太子噎住了。
眼泪流得越凶了。
太子都听出来了,庆明帝和殷皇后当然也听出那几句话的隐晦暗示了,齐淑妃作为宫里的“语言行为艺术家”,庆明帝的解语花,也听出来了。
齐淑妃“”哭声都梗了一下。
先才只顾着难受,她只想着发泄,现在一听姜丞相的话,想到以后,她更难受了。
殷皇后倒是心头乐得直开花。看戏就是快乐。
沈云西也在往那边看,姜丞相已是中年,留着短须,头戴乌纱官帽,身上是和太医们截然不同的紫袍官服,象征着他在朝堂的高位,即便是跪在地上,也是不卑不亢的姿态。
丞相就是丞相,实权在手,出了这种事,腰杆子还能绷得这么直。
庆明帝眯起来的眼,不悦地扫向姜丞相。
姜丞相只当没看见,转着脸,还保持着向太子做礼的动作,一副忧心牵挂的样子。
殷皇后咳了一声,拉起流程“陛下,太子既然醒了,不如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干望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庆明帝转了视线,落在檀木刻蛟龙的架子床上,脸上拉出一抹审视,沉声道“说吧,说来听听,你做太子是怎么做到这么丢脸的份儿上的”
好个不中用的玩意儿。
废太子,史上的废太子多了去了,这么被废的还是头一个
人家的太子夺权争名,被废也被废的轰轰烈烈,他倒好,他是底下裂开的那个裂。
他日史书工笔,记下这么个废太子,不止他这个做爹的丢大脸子,他们元氏皇族怕是从此都得挂在耻辱柱
糟心的东西。
齐淑妃没料到庆明帝一开口就是这话,她又哭起来,“陛下,域儿都这样,你怎么还凶他”
庆明帝看都没看齐淑妃,只直射向床头。
元域眼内血丝如蛛网,他对上庆明帝,张了张嘴,半晌没吭声儿。
一步错,步步错。
他能感觉得到,这半年来因为接二连三的坏事,父皇对他大不如从前亲和了。
而今出了这种事,哪怕他是无辜的,可太子成了太监,这是古往今来头一遭的丢脸大事,换了他,他要有这样一个儿子,他也觉得丢人,给不了好脸色看。
之后他必定会遭厌了,甚至还会连累母妃。
他余光落在姜丞相身上,甚觉憋屈的慌。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实话实说,弄死姜百谊,去母留子,拖下姜家,出这一口恶气,然后做个闲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一个是暂时放过姜百谊,稳下姜家,给他还未出世的儿子,留下一个实力强横的母族,尚有一争之力,以待东山再起。
至于姜百谊,只要活在他的手下,他总能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她,但他不能在明面上和姜家撕破脸皮。
他是有气性的,他不可能就这么认输,就这么灰溜溜的算了
古有卧薪尝胆十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移事易,他忍这一时之气又如何
可话说得再好听,心里还是梗得慌。
姜百谊把他害到如斯境地,他却还要为她遮掩。这他娘的是什么人间疾苦
“是儿臣自、自己,不、不小心,闹、闹出事来,和太子妃、妃无关父、父皇。”元域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这一句话给说顺溜了。
他此般委曲求全,听得齐淑妃越哭得厉害了。作孽,真是作孽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娶回个煞星
姜丞相暗里大松了口气。
庆明帝则是对元域失望不已,以往顺风顺水的没看出来,可今年打这一系列的事看下来,这真是个很没用的蠢材。瞻前顾后,没有半分血性,做什么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居然是他的儿子,还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太子
庆明帝不知怎么的想起一句话强捧遭天谴。
但无论怎么说,元域都是他的亲儿子,还是投注最多心思的长子。庆明帝冷眼看向姜丞相,而后满含杀意地盯向姜百谊。
“姜爱卿,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纵然太子掩护,但害伤太子却是事实。
这个一手缔造了首个太监太子的祸根,让他、让皇室蒙羞的元凶,难逃罪责
姜丞相对庆明帝的怒火毫不意外,他刚才对太子的那一席话,主要目的还是护住姜家。
他肃声拜道“罪女虽为无心之失,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臣万不敢袒护。只是太子妃有孕在身,关乎后代。臣叩请陛下,且先容孽女诞下孩儿,之后此女交予太子殿下任意处置,臣与姜氏一族绝无二话”
太子元域白苍苍的脸上的眼睛一亮。
上次,他不过打了姜百谊一巴掌,姜丞相就火急火燎,明里暗里的不卖他好,他还以为姜丞相多疼这个女儿,还以为他今日会死保姜百谊,不料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很好,看来他刚才的选择做对了
姜百谊失声惊呼道“爹”
姜丞相却没应她,而是又向庆明帝自请罪道“养不教,父之过,是微臣教养不力,臣也有罪过,今自领二十廷杖,望陛下恩准。”
庆明帝冷声道“姜爱卿大义灭亲,很好,那就照你说的办。”
他又望了太子一眼,见他脸色已经飞上了一点细微的痛快喜色,个废物点心。
庆明帝没好气地拂袖离开了。
边走边想不通,当初先帝是怎么扶持他的,他就是怎么扶持的元域。先帝给他什么样的配置,他也一样给了这个儿子。
他怎么玩儿成这样
控制变量法,果然单纯就是元域这个儿子他不行没他这个做爹的的本事
庆明帝一走,这戏差不多就唱完了。殷皇后也心满意足地走了。沈云西临出门前,往姜丞相和姜百谊掠过一瞥。
从代姨娘的视角来看,姜丞相很疼姜百谊这个女儿,他真的会轻易的就把爱女送上死路吗
只怕,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沈云西想了想,回到王府后,还是把话本子提上了日程。
她在府里奋笔疾书,而那头姜丞相终于有了和女儿单独说话的机会。
姜丞相拉着脸,高高扬起手,最后还是没舍得打下去,他气恨摔下手“你真是被你娘宠坏了,太子你都敢废你就算要做,也该做得隐秘点,叫人逮不到把柄,你怎么能摆到明面上来,那是太子啊哎”
姜百谊一抹脸,不说话。
她其实没想现在就动手的,上午也是火气上了头,冲动糊了脑。人在气头上,火一上来,哪想得了那么多,尤其是她这种人。
姜丞相疲累地按了按眉心,语重心长“谊姐儿,我们家还不到一手遮天的本事,你不能总这样横行无忌。我和你娘还在,尚能勉强给你收拾烂摊子,若有朝一日我和你娘去,你怎么办”
“你现在都要送我去死了,还说什么以后”
“你就是这么看你爹的我还真能送你去死只要你爹我不倒,我就是把你送到太子手上,他也敢真要了你的命你好好养胎,时候还长呢,我和你娘会想法子的。”
东宫里一番对话后,姜丞相自领廷杖去了。
连着几日,沈云西都窝在房里写书,她一共打算写两本,都是关于姜家里的那点事,但细致程度却大不相同。
其中要放到市面上售卖的,以上帝视角,写得粗略的多。
而另一本则是以代姨娘视角直述,极为详细细致。
沈云西先写的代姨娘视角的那一本,写完后,她并没有署名儿,待墨迹风干,便交给了季六月。
“悄悄地送给姜二小姐吧。”
季六月领命自去了,沈云西支着头坐在窗边看着檐下飞雪,桌上的另一本,她没动,也没交给荷珠送去书铺印卖。
姜二小姐已经够惨了,看她自己怎么选择好了。她这一本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出,毕竟太子都废了,她和姜家也没有什么大仇怨,主要还是想给姜二小姐提个醒。
雪月暗昏,长巷的老宅里,姜茹正坐在灯烛下的绣架旁,穿针引线,细绣佛经。
再过几日就是她姨娘的生辰,姨娘信好礼佛,这生辰礼,她肯定喜欢的。
想到姜家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姜茹舒了舒眉,揉了揉眼,又低下头动针。
然就在这时,一本书从半开的窗子里丢了进来。
姜茹吓了一跳,她忙站起身来,警惕地往窗外望了望,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拧起眉,又看着地上的书,环视须臾,到底还是用帕子包着捡了起来。
很普通的书本,蓝皮的封面,书铺到处都是这种样式的。看起来没有稀奇的。
姜茹小心地翻开一页,当触及开头的“我有一个女儿,她叫姜茹,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其实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
姜茹目光微凝,眉头死皱着往下看。
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了故事,不知过多久,她却突地泄力跌坐于地,仰起来面上血色渐无,最终变得如雪一般凉白。
“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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