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思勰虽然走的决绝,可是事实上, 她的内心一直不平静。
她又想起方才在回廊上, 遇到的那个人。
那时她带着侍从, 正在思考如何从襄平的包围中突围,转弯时, 突然被一个人拦下。
“五姐”
五娘看着容思勰, 倏然一笑“七妹果然发现了不对,比我预料的要早很多。”
夏波等人一下子戒严,立刻围到容思勰身边, 袖中的手已经悄悄握上刀柄。
容思勰却挥了挥手, 示意夏波等人退下。
“让五姐继续说。”
“七娘, 从你走入公主府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踏入对方的陷阱。即使你今日破局了又能怎样, 你防得住一次,还能防得住千次万次”
容思勰盯着五娘, 问道“你想做什么”
五娘对着容思勰笑了一下, 朝容思勰身后走去。
错身而过时,容思勰听到五娘说“逃不是办法,和亲,总有一个人要去的。”
容思勰顿时瞪圆了眼睛,她呆愣片刻, 忍不住回头看向五娘。
五娘背对着容思勰, 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不会后悔吗”容思勰忍了又忍, 还是问了出来。
五娘的背影只是顿了顿, 就又义无反顾地超前走去。
终其一生,容思勰都没有机会得到这个答案。
你,会后悔吗
“郡主”
容思勰被从回忆中惊醒,她定了下神,问道“何事”
“我们现在,回府还是”
“自然回府,我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
“那属下这就去和五娘子说一声”
“不必了。”容思勰止住夏波的动作,露出笑意来,“想来我们回到王府,就能看到五姐了。”
长生殿。
“圣人,和光郡主和最佳人选,您还犹豫什么”赵淑娴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对皇帝说道。
皇帝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不必说了,如果突厥可汗主动提起,朕自然应允。如果他不曾提及和亲人选,那此事从长计议。”
赵淑娴不死心,还要再劝,却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
“圣人,可汗求见。”
赵淑娴的心一下子快速跳动起来,这么巧莫非,还有人在筹谋此事对了,容思勰和她的庶姐不和,她的庶姐,不正在襄平公主府上么。
难道襄平公主得手了
皇帝心知突厥可汗此行必有大事,他收敛起神色,大步朝外走去。
“摆驾。”
皇帝的预料没有出错,突厥可汗一见到皇帝,没说几句客套话,就直入主题。
“陛下,我从小仰慕中原文化,学习汉语,此番前来,其一是为了见识长安的繁华,其二是为了带一位公主回国,让公主为我的子民带去大宣的才学和技术,造福突厥。为此,我愿意向大宣称臣。今日,我想,我已经找到这位公主了。”
皇帝挑了挑眉“是谁”
“听她自己说,似乎是宸王府府上的女子。”
皇帝心里悠悠叹气,终究还是被赵淑娴说中了,看来只能对不起容榷了。
“既然你主动提及,那朕自然无有不应,朕即刻下旨册封她为公主。”
突厥可汗也点头道“虽然无缘求娶您的公主,不过这位女子甚和我的胃口。她说她是武宗的曾孙女,宸王府的五娘,既然也是皇家血脉,和公主所差无几,那我便干脆效仿宣朝的规矩,前来向陛下请旨赐婚。”
突厥人不像大宣一样注重礼法,在突厥可汗看来,皇帝兄弟的女儿和皇帝的女儿没什么差别,都是王女,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五娘”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搞出乌龙,“那位女子排行五”
“对啊。”突厥可汗被问得皱起眉,“难道她不是王爷的后人”
“她是。”皇帝眼睛都不眨地说道。他明明记得宸王府早已分家,而且宸王的郡主分明排行第七,哪里有五娘这个女儿。但既然这个女子主动献身和亲,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皇帝就不计较她的欺君之过了。
不过,皇帝心里想着,这个五娘倒是胆大包天,非但玩弄文字,让可汗误会她的出身,而且还明目张胆地闹到他面前,这是拿准了他们都会替她圆谎。
倒是很有胆色。
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日,五娘离开公主府时,府外已经有宸王府的马车在候着。
“请五娘子回府。”
五娘唇边挂上笑意“可是,我的衣物还在城东,容我先回家收拾行装。”
“不必。”宸王府的管事毕恭毕敬地说道,“娘子需要什么东西,回府置办新的就是了。”
五娘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如此,劳烦了。”
随着突厥可汗和襄平公主相继进宫,和亲公主一事,也渐渐流传开来。
五娘从襄平公主府出来,径直回了宸王府,宸王府也以郡主之礼接待五娘。
这下容家的宗室们都知晓,和亲公主,看来要挂到宸王府名下了。
简直没有天理,什么好事都要挂在他们家。
宗室们不忿归不忿,却没人敢多说什么,尤其这位五娘的身份很有门道。所有人都对宸王府已然分家之事心知肚明,但这位五小姐号称自己是宸王府的人,而且光明正大搬回伯父家,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撇嘴,但却都三缄其口,无人敢和突厥使节捅出实情。
突厥即使对大宣称臣,但突厥可汗毕竟是个君王,也有君王的骄傲。他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但一定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只是庶出的庶出,甚至连王爷的女儿都算不上。
从皇帝到宗室,每个人都在想着,反正突厥人也不讲究中原嫡庶礼法,就让他们蒙着头脑,高高兴兴地带个公主回去吧。
毕竟五娘没有说错,她是武宗的后人,也是宸王府的姑娘。只不过,分家了而已。
突厥人初来乍到,兼之语言不通,不清楚实情,知道实情的人又不会说,时间就在双方都很开心的局面下,悄然流逝。
五娘的册封旨意早已送达,她被封为文德公主,暂住宸王府,等过几日宫里收拾好后,她将带着十里红妆,从宫门出嫁,前往突厥和亲。
容思勰到来的时候,五娘正在查看礼部为她拟好的嫁妆单子。
容思勰没有让人通传,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五娘察觉出不对,抬起头,发现是容思勰,于是带着笑意说道“原来是七娘,怎么在门口站着”
容思勰这才走进来,斟酌良久,才道“五姐还有什么需要添置,尽情吩咐就是了。”
五娘听后,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这种不把钱财当回事的态度。”
“不过”,五娘话音一转,“我很快也可以这样了。”
“为什么”
“你在问什么,问我为什么在公主府替你拦住可汗,还是在问我为什么选择和亲”
容思勰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
五娘也不期待容思勰的答案,她站起身,扶着窗子说道“你看这座府邸,雕梁画栋,威严凛然,站在这里,仿佛能看到无尽的权势和财宝在手下翻滚。”
“我是宗室女,注定不能靠男人翻身,宫廷那个地方,我是去不成了。留在长安,我永远只是一个不出挑的皇室旁支,即使斗赢了嫡母又如何,我还不是受限于身份,一辈子也得不到权势、财富和名望,只能带着满腔抱负,遗憾终老。”
“既然如此,我不如嫁给另一个国家的君王。到了那里,我就是一国之母,那才是,我向往的生活。”
“即使代价,是背井离乡、永别亲眷,终身不得再回故土”容思勰问道。
五娘没有反应,良久之后,她带着些凄凉笑了笑“人各有志。我自知对不起我的父亲和生母,劳烦七娘转告你的父兄,等我走了以后,看在我替宸王府挣回这么大荣耀的份上,好好补偿我的父亲和弟弟罢。父亲他从小对我极好,七郎才十岁,平日里最爱粘我这个姐姐”
五娘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容思勰也长长叹气“我明白。你尽可放心,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相见,五姐,你保重。”
五娘拭去眼眶里的泪,隔着泪帘,硬逼着自己露出笑来“二娘出嫁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我也一定要从宸王府风光大嫁。你看,我做到了。”
从五娘的院子里出来,容思勰还是心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襄平公主的事情,果然被推到容思青头上,襄平和容思双将自己择的干净,容思勰不知等待容思青的会是什么,但落在这两人手里,绝对不会好就是了。
容思勰心里清楚,那日的事情,容思青也不是无辜的,所以也不替她叫屈。只是隔着襄平公主,容思勰不好插手容思青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思青被高高捧起,然后重重摔下。
即使容思青此次侥幸保住一条命,恐怕日后也得在无尽的中度过了,容思勰苦笑,不知今生,她还能不能再见到活着的容思青。
容思勰想到多年前的那次七夕,那时宸王府的娘子们眉目飞扬,互不相让,可是一转眼,物是人非。
大娘嫁入外人眼里的高门,但婚后过的非常不如意;二娘嫁到书香门第,许久不曾回府,而三夫人,也在二娘的劝告下改嫁了。三娘听说被二夫人当作筹码,为了帮衬在婆家不如意的大娘,被匆忙嫁给大娘夫婿的上司做续弦;四娘复宠又失宠,现在气息奄奄,下落不明;五娘更是被封公主,即将远渡塞外,终生不见故土。
这一切,不过过去了四年而已。
容思勰朝景和院走去,进院时,她抬起头,朝巍峨高耸的大明宫望去。
恢弘高大的丹凤门这样静静伫立着,背后晚霞漫天。听说站在丹凤门上,可以将整个长安收眼底,连终南山,仿佛都触手可及。
容思勰不期然想起宫里的一条传闻。
听说容思勰险被设计和亲那日,赵淑娴也在宫内游说皇帝,想让容思勰远嫁突厥。
容思勰看着遥远的丹凤门,轻轻笑了。
襄平,容思双,还有赵淑娴,我们这个梁子,结大发了。
院内,丫鬟们低着头,忙忙碌碌地将东西搬到屋外的马车上。
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好大的胆子,这是公主府的东西,你这个贱婢,竟然打算趁乱摸走”
一个小丫鬟露出屈辱的神色,叫嚷道“胡说,这明明是四娘子从王府带来的”
“王府哪个王府”公主府的侍女高声大笑,“宸王府只有两位娘子,一位是和光郡主,另一位是文德公主。你们家主子,是哪一号人”
小丫鬟咬着唇,用力拉着一匹绸缎,死活不肯松手。
公主府的侍女大怒,正要好好修理这个不识趣的小丫头,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喝止。
“够了,一匹布帛罢了,争来夺去,成何体统”
听到来人的声音,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侍女立刻萎靡下来,恭敬又讨好地说“是奴婢的错,奴婢见钱眼开,还请娘子赎罪”
容思双连眼风都懒得扫,拖着八幅长裙,朝屋内走去。
容思青躺在床上,咳嗽得声音都哑了。看到容思双到来,容思青不肯落了下乘,想挣扎着坐起来。
可是她早已被预言耗光了生机,这些天全靠公主府的补药吊着。襄平一旦断绝容思青的补药,她的身体立刻显出颓势来。
容思双带着笑意,静静欣赏着容思青垂死挣扎。
“真是令人心疼,堂堂宸王府庶长女,竟然混成如今这副德性。”容思双语如毒箭,一箭箭扎在容思青最脆弱的地方,“你的嫡妹受封和光郡主,连你隔了房的庶出堂姐也被封了公主,你说说你,怎么就落魄成如今的局面”
“容思双,你”容思青心中大怒,但她本就在病中,最忌情绪起伏,被容思双这样一刺激,容思青感觉一口鲜血呕到喉头,嘴里马上弥散开铁腥味。
“真可怜。”容思双摇摇头,目光中带着恶意的怜悯,“你知道吗,听说我刚出生,我的生母就被静安王妃打死了,本来我也该死了,多亏了一个叫如莺的歌姬,才保住我。”
听到熟悉的名字,容思青赫然抬头。
“这个歌姬因此开罪了静安王妃,差点被王妃逼死。静安郡王,对了,当时他应该还是安王,为了保住爱姬的性命,就把她混在舞姬里,送给其他王侯。”
容思双走近,俯下身,一点点接近容思青“四娘啊,你知道这个如莺,后来去哪儿了吗”
容思青仿佛坠入寒冰之中,她想要堵住耳朵,拒绝容思双接下来的话语,可是容思双的话还是透过指缝,一字一句地传了进来“后来她被塞给宸王,听说去了宸王府,才八个月,就生下一个女婴来。”
“啊”容思青大叫,“你闭嘴,你滚开”
看到容思青的反应,容思双快意地笑了起来“你在回避什么,你的生母一直教你小心谨慎、不争不抢,你现在还没明白她的意图吗”
容思青心神俱裂,她看着容思双,宛如在看一个地狱厉鬼。
“容思双,你害我至此,你就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容思双笑了,“从我十岁开始,静安郡王府每年都要流掉好几个婴孩,我是父亲最宠爱的长女,其他人,为什么还要出生我连我自己的妹妹都害死了好几个,到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你只是我名义上的堂妹,死了你,为何会被报应”
容思青突然感到胸腔内一阵撕裂般的痛,她捂着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父亲这几年一直在遗憾当年被送走的那个歌姬,这几天不知他从何处得来了消息,知道当年如莺已经怀了身孕,顺藤摸瓜找到了你。那日醉酒,他难得失态,说对不起你,想要把你接回来。”
“真是可惜。”容思双摇摇头,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你的生母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亲手害死了恩人的女儿。可是谁让,静安郡王府只能容得下一个受宠的庶女呢”
“襄平公主念在你出了不少功劳的份上,不欲取你性命。我今日来,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你,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要留着你的命,把你囚禁在无人知晓的院落,让你明知生父在寻找你,却只能一点点耗尽生机,遗憾死去。”
容思双直起身,拖着裙摆,朝屋外走去。出门时,她突然转过头,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明净得宛如玄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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