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羲侯世子病逝的消息,飞速传遍长安。
所有人都露出愕然的神情来, 然后就是不尽的惋惜“怎么会这样, 世子人好文采也好, 好端端的, 怎么就给去了呢”
前几日还热热闹闹商议订亲的萧府, 一夜之间红事变丧事,处处挂上白幡, 。
容思勰接到消息的时候,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确认这个消息不是误传。
她突然想起萧谨言,七岁丧兄,十七丧父,整个大房,只剩他一个人撑着了。
那一瞬间,容思勰特别想跑到萧谨言面前, 即使什么都不说,多陪他一会也好。
可是礼教绝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只能按捺住心焦, 等待萧府的帖子, 然后随着父母, 一同前去吊唁。
容思勰在灵堂看到了哭得双眼肿胀的萧月瑶,看到了摇摇欲坠的萧秦氏, 然后, 才看到萧谨言。
几日不见, 他消瘦了很多,苍白的吓人。
容思勰跟随着家人,给亡者上香之后,站在萧谨言面前,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都说感同身受,可是不临其境,谁都不能理解他人的悲痛。
最后,容思勰只能低声说道“不要怕,都会过去的。”
容思勰记得,当时她从马蹄下死里逃生的时候,萧谨言就不断在她耳边,告诉她有他在,不要怕。
从西市遇刺到马球场坠马,容思勰每一个生死大劫,都有萧谨言陪在身边。现在轮到萧谨言经历他人生的第一个劫难,而容思勰却无法陪在他左右,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话语,能多少为萧谨言带去些慰藉。
萧谨言死水一样的眼睛中终于焕发出些许活气来,他露出无奈的神情,似乎本想伸手抚摸容思勰的头,最后又硬生生放下。
“我知道。快回去吧,你的兄长们等久了。”
容颢南等人就在不远处等她,为萧谨言和容思勰腾出说话的空间,可是他们俩似乎却无话可说。容思勰静默片刻,深深看了萧谨言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灵堂门口时,容思勰突然回身,果然看到萧谨言还在默默注视她的背影。
那一瞬间,容思勰毫无缘由地感到悲伤。灵堂人来人往,容思勰不方便多说什么,这能隔着人群,用口型道了声“保重”。
萧谨言轻轻颔首,示意她快走。
容思勰回到兄长们身边,跟着家人离开灵堂。不停有人上前寒暄,容思勰却没什么应付的心思,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方才的画面占据。
远远的,似乎传来平南侯府到来的消息。容思勰也终于明白,赵恪所说的,萧谨言无法订亲,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知道,萧谨言的父亲,会在这一次风寒中丧命,萧谨言紧接着就要守孝,谈何订亲
容思勰只觉得一腔闷气无处宣泄,该怨谁呢怨知情不报的赵恪,还是翻脸无情的命运赵恪本来就没有义务提醒他们,更别说泄露天机还要付出代价。而命运,又岂会因为一两只蝴蝶而改变既定的轨迹。
容思勰一下午都是闷闷的,心情低落地回到王府。
夜深,白日里熙熙攘攘的承羲侯府渐渐沉寂下来,树影幢幢,风穿过灵堂,卷起四垂的白幡,空旷的灵堂愈发显得阴森幽暗。
萧谨言伫立在棺木前,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头都没回,就直接喊出来人的名字。
“五叔,你回来了。”
萧五长长叹气,走上前来,用力拍上萧谨言的肩膀。
“四郎,节哀。生老病死,远非人力所至。”
“我知道。”萧谨言慢慢仰起头,说道,“可是我感到心寒,父亲才去了多久,他们就提出了世子易位的打算,他们就这样,急不可耐吗”
这大概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
萧府送走前来吊唁的客人,坊门也按时关上。
承羲侯府忙了一天,总算能歇息一二,下人们都露出了疲惫不堪的神色。
这种时候,却有几位主子,远比下人精神。
他们齐刷刷聚到承羲侯的书房,提出下一任世子的问题。
原来由萧大顶着世子的名头,现在萧大死了,世子该传给谁
如果萧谨言是嫡长子,那他继承世子之位,顺理成章。
可是他不是,即使他们大房只剩下他一个男郎,也无法掩饰他并不是正统嫡长子的事实。
尤其,他的二叔,萧二,和萧大是双胞兄弟。
一桩陈年往事,在阴暗处发酵许久,现在随着萧大的逝世,终于被抖到明面上。
“父亲,我们侯府的序齿伦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当初萧老夫人诞下双胞胎后,整个萧府都为之震动。两个双胞胎男郎从产房里抱出来,被众人争相传看。
传着传着,谁是老大,谁是老二,就被搞混了。
尤其是下人为了讨喜,特意给两位郎君换上了一样的襁褓。
抱着孩子出来的产婆没有留心大小,而特意记下次序的接生婆还在产房里照料萧夫人。
这就有些为难,下人相互看了看,捧着两个完全看不出差别来的新生儿,到承羲侯面前讨主意。
承羲侯一次得了两个儿子,正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一个粗人,怎么会留心那个是老大,那个是老二。听到下人的问题,承羲侯摸了下脑袋,很快给此事拍板。
“我们萧家的郎君可不能是怂包,哭得响亮的那个,就当老大吧”
后来据产房里的接生婆说,承羲侯,其实指错了。
也就是说,萧谨言,其实是二房嫡子。
如果是寻常人家,双胞胎搞错大小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是兄弟,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可偏偏,承羲侯府,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谁是老大,决定着谁是礼法上的正统。
按照嫡长子继承的规矩,真正的世子,理应是萧二。
但事情已成定局,闹出来也无济于事。而且双胞胎这种事情,到底谁大谁小也很难说清,之前萧大做世子,萧二看在那时他同胞兄弟的份上,忍了。
可是现在萧大死了,凭什么世子之位,要轮给一个未及弱冠、只能算是次房次子的小孩子毕竟,萧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
萧大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大,现在人已经走了,礼法上无论如何都改不回来,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法外还有人情,只要承羲侯愿意,世子的传承就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萧二联合了三房、四房,一起去承羲侯那里闹,而大房只剩下萧谨言一个人,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替他们大房说话了。
承羲侯的书房现在还是吵吵嚷嚷的,萧谨言听的头疼,干脆来灵堂陪伴父亲。
“五叔,我记得小时候,二叔对我特别好,亲手教我读书识字,连父亲都不及二叔对我尽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敬爱的叔叔,会突然露出狰狞的面容,在他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猛然发难。
萧五无言以对,唯有默然。
“四郎,自古富贵迷人心,为了权势名利,许多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从小顺风顺水,所以不会理解,你名下世袭罔替的侯位,对于其他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萧五话音落后,良久没有声响。
灵堂中只能听到白幡翻动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萧谨言突然说道“五叔,加入银枭卫需要做什么”
萧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萧谨言在说什么。
他惊得几乎跳脚,控制不住地拔高声音,说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五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但此刻也糟心地想骂人,他在地上转了两圈,终于平复了心情,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四郎,之前看你对这些好奇,我便没有拦你,任由你去查去看,我想着你迟早都要接手侯府,多学些银枭卫的手段也是好的。”
“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起这种心思。你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们萧家未来的希望,你应当顺顺当当地长大、入仕,然后在阳光下丰满羽翼,展翅高飞。而不是沾染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整日与阴谋暗杀为伍,居无定所,甚至连命都保障不了。”
“侯府将你培养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去冒险的。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侯府的下一代要怎么办”
萧谨言苦笑“可是五叔,如果我不选择银枭卫,恐怕压根连继承人的位置都保不住,谈何继承侯府,发扬萧家”
萧谨言年仅十七,已经在大理寺供职,没有人能否认他走得既快又远,可是,这只是在同龄人中罢了。他入仕不过两年,如何和经营了许多年的二叔比
他拿什么,去说服祖父,不把家业交到儿子手中,反而选择他一个孙辈
没想到兜兜转转,萧谨言到底和容颢南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启吾卫和银枭卫同根同源,虽然名声不好,但不可否认,这是最快获得权力的方法。
既然正常途径无法快速扩张势力,那就主动成为皇帝的暗卫,只要能时常接触到皇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毫无回击之力。
萧五在银枭卫多年,早练得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看着萧谨言的神色,萧五就知道,萧谨言早已下定决心,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萧五突然就想起多年前一意孤行、凭着没命也要加入银枭卫的自己。那时候承羲侯都快把他的腿打断了,萧五也死不改口。没想到才过了多久,萧五就要扮演劝阻的那一方了。
萧五内心感叹时光匆匆,语气却突然变得严肃,露出银枭卫右使的威严来“四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加入银枭卫,那就再也娶不了和光郡主了。”
萧谨言猛地回头,一直冷清平淡的眼眸里也露出动容来。他紧紧看着萧五,问道“此话何意”
“圣人可以容忍一个一无所知的萧家子和宸王的女儿结亲,但一定不能容忍,一个银枭卫的暗探,成为宸王的女婿。”
“他之前一直对萧家和宸王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一旦挑破这层窗户纸,成为银枭卫,你要让圣人如何放心,你不会与宸王相互勾结”
萧谨言的脸上血色尽褪,本来就苍白的面容,愈发白的吓人。
萧五心中不忍,看还是不得不把话挑明“启吾卫和银枭卫,一百年前分道扬镳,此后就如光与影子,虽然如影随形,但绝对,不能搅在一起。”
五叔走了很久,他的话语,似乎还萦绕在萧谨言的耳边,久久不散。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选择当宸王的女婿,在妻子的支持下安安稳稳继承世子之位;还是加入银枭卫,自己夺回世子,但与未婚妻失之交臂。”
世间安得双全法。
萧谨言不得不感叹,攻人先攻心,赵恪这一招,果然狠毒。
所以前一世自己放弃婚约,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兼顾侯府和容思勰了。
加入银枭卫,他没有办法娶她,可是不加,他又无法夺回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一个不是承羲侯府继承者的人,有什么颜面,去求娶和光郡主
萧谨言在袖中慢慢摩挲着相思石,心思却飘到一街之外的宸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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