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皋站在院子里, 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木门。
忽然屋内爆发出一阵尖叫, 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杂乱的脚步声,江成皋心中紧紧揪起, 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没一会, 一个侍女撞开门, 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带着哭腔道“三郎君, 老夫人, 三夫人难产血崩了, 稳婆说只能保一个,保大还是保小”
江成皋心脏骤缩,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消息,江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当然是保小啊”
江老夫人这话一说完,立刻惹来王府侍女的瞪视,绿幕狠狠瞪着江老夫人, 怒道“老夫人这话, 敢在王爷王妃面前再说一遍吗”
江老夫人一时诺诺,江大郎的夫人扶着婆婆,嗤笑道“真是威风, 就连三弟妹的侍女都敢呼喝婆母,真是长见识了。”
有人帮着说话,江老夫人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她冷哼一声, 板着脸不说话。江大夫人笑着扫了容思青一眼, 道“二弟妹,你不替你妹妹说两句”
“大嫂想出头就自己说,何必要撺掇我不就是管家权么,三弟妹出了事,对谁最有利不言而喻。”容思青也冷笑着回道。
“够了,都别说了。”江成皋大喊,他看向从产房出来的那个侍女,向来冷硬的声音中竟然带上惨淡,“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阿勰。”
江大夫人脸色变青,江老夫人也不满地嚷嚷道“为什么要保她,保住我的孙儿才要紧。”
侍女露出迟疑之意,江成皋对她怒喝“没听到我说了什么吗,按我说的做。”
“三郎,你怎么这样”江老夫人在后面说道。
从不反驳母亲意见的江成皋这次却很坚决,侍女受到命令,立刻转身朝产房走去。
见自己的孙儿保不住了,江老夫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我乏了,既然这里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三郎,你明日要去官署,早些回去睡觉要紧。”
“你”绿幕愤怒,却被连翘拦下。连翘脸色难看,但还是忍着气说道“绿幕不可无礼,老夫人慢走。”
江老夫人拉着脸往外走,刚走了几步,产房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稳婆满身是血的跑出来,颤颤巍巍地和院子里的人说“坏了,三夫人和小郎君都没保住”
连翘几个陪嫁丫鬟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喃喃道“郡主”
江成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在痛。“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死我不信,我要去看她”
“你不许进去”银珠猛地发力,跑到江成皋面前拦住,高声喊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给过郡主好脸色看,自从过门郡主就没过几天好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去见郡主你出去,郡主不想看到你”
银珠力气大,发狠一推,竟然真的把江成皋推开了。江成皋朝后踉跄了几步,江府的人连忙上前,扶住江成皋。
容思青也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想去扶江成皋,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景,于是只能硬生生忍下。
而这时江成皋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丫鬟侍女,老夫人赐给江成皋的大丫头扶着他的手臂,瞪圆了眼睛指责银珠“你个贱婢,竟然敢冒犯主子”
“我的主子是郡主,他算什么东西”银珠流着泪,喊道,“要不是他明知郡主胎象不稳还和郡主吵架,郡主怎么会被气得早产,又为什么会难产离世你等着,你害死了郡主,王爷王妃不会饶过你的”
“大胆”江老夫人的丫头抬高声音道,“这里是桐城侯府江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此事和三郎君有什么干系,三夫人违逆三从四德和夫君吵架,自作自受,又怪得了谁”
这个丫头扬着下巴,高傲的不可一世,她是老夫人赐给三郎君的丫鬟,明为侍女实为侍妾,她自恃身份不同,如何肯被容思勰的陪嫁侍女落了面子。
银珠气得还要说话,却被连翘拦住了。连翘慢慢走到通房丫头面前,通房丫头得意地抬着脸,所有人都以为连翘会说一些缓和氛围的话,没想到连翘抬手直接扇了她一个巴掌。
“从前我顾忌着郡主还要在江府住下去,所以一直忍你。既然郡主不在了,那我也用不着和你们客气。你们江家能发迹起来,靠的是谁没有王爷和世子的提携,你以为长安有谁知道桐城侯江府一朝发迹,你们不思报恩,反倒洋洋得意,恩将仇报。等着吧,如今郡主被你们害死了,别说三郎君,就是你们整个江家,都要给郡主陪葬”
“你,你”江老夫人没有走远,她听到这句话,愤怒地抬手指着连翘,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奴大欺主,无法无天明日我就去大理寺报官,非拔了你这个刁奴的皮”
“呵,大理寺少卿是我们二郎君的至交好友,还怕你去报官”连翘朝天边看了一眼,对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守着郡主,天亮了,坊门已开,我这就去通报王爷王妃。”
听到容思勰死了,容思青就开始恍惚,现在猛然听到连翘要回宸王府唤宸王和黎阳,她立刻惊醒,尖声叫道“快拦住她,不能让她回宸王府,等黎阳来了,我们所有人都要完”
一言惊醒梦中人,容思青的话提醒了江老夫人,江老夫人也连忙指派下人拦着连翘,自己尖着嗓子喊道“快拦住她们,今日不能让任何人出府”
外面一片嘈杂,江成皋早已走到屋子里,抖着手拨开容思勰的头发。
她长长的头发被汗浸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江成皋把额发拨开,露出下面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形状美丽,明亮惊人,却也透露着尖锐和乖戾。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容思勰态度能更和缓一点,如果容思勰说话不要总是那样刺人,那该有多好。可是现在,他却看到这双眼睛死气沉沉地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
江成皋俯下身,紧紧抱着容思勰,在她耳边不住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和你高声说话,如果还有机会,这次无论你这样说,我都不会和你生气了”
江成皋没有来得及告诉容思勰,他其实很期待他们的这个孩子,他早已为孩子想好名字。他今日本想告诉她这件事,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人又吵了起来,容思勰激动之下动了胎气,未足月而产,遭此大难。
如果他再有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容思勰在孕期里生气,不,从新婚那一刻开始,他就会好好呵护她,让她不要再纠结于自己的缺憾,不要再用满身刺保护自己。
可惜,他哪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屋内江成皋绝望又凄怆地抱着容思勰,屋外王府的侍女也很江家人吵成一团。
“你们这些贱婢,就不怕我报给大理寺,告你们欺上罔下,冲撞主子吗”江老夫人怒吼。
“不必了。”一个冷清的声音从后传来,吵吵闹闹的庭院立刻静寂下来。
江老夫人回头,看到来人,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就连一直阴阳怪气的江大夫人也露出满面笑容。“萧少卿,您来了”
萧谨言穿着红色官服,慢慢从门口走进来,途径的主子下人无不躬身向他问好,但他却径直走向连翘等人。
他在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住,和连翘等人点头示意。
连翘几人强忍着的泪意一下子决堤,泪水噗噗往下淌。“萧四郎君,郡主她,出事了”
“我接到消息了。”萧谨言叹气道,“我已通知王爷和王妃,想必他们很快就到。七妹妹她还这么年轻,竟然就这样逝去了,实在可惜。她在哪里,我想最后送她一程。”
“四郎君随我来。”连翘忍着眼泪,在前带路。
江成皋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他仍是细心地替容思勰梳理鬓发,直到脚步声停在三步之外。
“七娘乃是我挚友之妹,年少时还曾在承羲侯府见过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再见时,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江成皋冷笑“萧少卿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大皇子、四皇子乃至六皇子都想拉拢你,你贵人多忘事,我的妻子就不劳你记挂了。”
萧谨言挑了挑眉,意外地问道“你我几乎不曾谋面,你为何对我的敌意这么大”
江成皋自然不会告诉萧谨言,因为他时常从容思勰的口中听到萧谨言的名字,这才对这位少年神断生不出好印象。江成皋的手留恋在容思勰脸侧,头也不回地对萧谨言说道“我的妻子不喜欢见外人,你该出去了。”
态度还是这样恶劣,萧谨言心中的惊奇感更甚,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片刻,说出的话却毫无预兆地变得强硬“该出去的,应该是你吧。”
“你”江成皋回头,愤怒地瞪着萧谨言。
“宗室郡主死亡,此事本该由启吾卫接管,但是于情于理,我都不想让我的好友接手这等人伦惨剧,这才替他前来。虽说你们成婚时我尚在守孝,不在帝京,可是当年的事我亦略有耳闻。你既然接受了宸王的恩惠,那就该好好对待人家的女儿,拿了好处却又不忿自己被看轻,人世间哪有这等道理你执迷不悟,我们这些七娘的亲人却不能任你荒唐下去,七娘的后事交由我打理,你不要打断我的话”,萧谨言抬起眼,冷冷看向正要提出异议江成皋,“你的反对没有任何用处,听我安排就好。一会宸王和王妃来了,你去和他们请罪吧。”
萧谨言往屋外走,出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面容苍白的少年坐在床边,绝望又倔强地盯着床上之人的侧脸,而容思勰躺在床榻上,曾经饱受赞誉的容貌显露出一种死寂的姝丽来。
可惜了,萧谨言默默道,这么年轻就死了。
他现在明为大理寺少卿,但暗地里是银枭卫右使,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从大皇子到四皇子都想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可是萧谨言却并不打算轻易站队,自从父亲死后,他已经很难再相信其他人了。
萧大郎病逝后,萧谨言借守孝之名离开京城,暗中加入银枭卫。他在银枭卫中经历了无数杀戮和暗算,终于站稳了跟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右使。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变得冷酷无情,可是没想到,今日看到一个并不相熟的童年之交,竟然会觉得心疼。
走到屋外,正巧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萧谨言负手看向天际,逆着光,他似乎看到一个人,站在花丛中朝他笑。
“谨言,快过来等一会我们还要去接儿子,再不去,他又要闹脾气了。”
萧谨言疑惑地皱起眉,这似乎是一处皇家围场,几年前秋狩的时候他去过,可是当时他并不曾见过这个女子,更何况不会有人敢熟稔地唤他“谨言”。
他心中生疑,但面上丝毫不显,冷着脸朝外走。大理寺的人看到他出来,都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少卿,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在桐城侯府里好好查一查,看看今日之事是否另有隐情。”
“是。”
属下都领命而走,萧谨言也打算四处转转,眼前却突然晕眩,他手指撑住额角,静静等待眩晕劲过去。
头重脚轻中,萧谨言又看到奇怪的景象,这次是在一片蔷薇花丛中,一个红衣服的女童蹲在草丛里,一脸懵怔地站起身来,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问“你就是容颢南时常提起的七娘”
场景又很快转到城外,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向前跟了两步,迎着寒风朝前大喊“我等你回来”
这回萧谨言总算认出这位女子的面貌,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个人居然是容思勰。
可能最近睡得太少了,他竟生出这等幻觉。
容思勰是他朋友的妹妹,与他着实不算相熟,他怎么会和容思勰扯上关系。
他这一生,幼年丧兄,少年丧父,叔伯反目,自己亦满手鲜血,整日和见不得光的营生打交道。他这人无心无情,注定六亲缘浅,一生孤寂。
不会有人在城外,殷殷盼望着他归来的。
萧谨言愣怔了片刻,直到通报声传来才将他惊醒。
“宸王,宸王妃到”
萧谨言打起精神向前迎去,站在一旁的容思青却突然脸色煞白,摇着头往后退“父亲和嫡母到了,我完了,所有人都完了”
容思青突然转身,奋力朝后跑去。
“二夫人”小丫头两面看了看,不知道该不该追。
听到通传声,江成皋也强打起精神,走到宸王面前。
“父亲”
“闭嘴,你不配。”宸王冷冷说道。
江成皋语塞,他想替自己辩解,最终还是放弃了。
宸王说得不错,萧谨言说得也不错,他和整个江家都享受了宸王府的恩惠,却还嫌弃这样丢了脸面,对容思勰挑挑拣拣,他不配为人夫,也不配为人父。
“王爷,此时生气不值当,您和王妃,还是进去见七娘最后一面吧。”萧谨言在旁劝道。
宸王府的人从头到尾都对江成皋没有好脸色看,江成皋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面上,看着萧谨言走在宸王身侧,低声替宸王解释,仿佛他才是宸王的女婿一般。
江成皋既不屑又凄凉地笑了。
屋外隐约传来下人的哭喊声“二夫人投湖了,快来人啊”
赵恪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陷入前世的回忆中了。
他拿出一直珍藏的相思石,在掌心轻轻摩挲。
这块状如红豆的玉石在日积月累的把玩下,已经变得非常圆滑柔和,棱角都被磨平了。平南侯府的下人时常见赵恪带着这块石头,却不知此物到底有何含义。
四皇子已经登基,曾经簇拥在大皇子身边的人都缩着脖子,等待新帝的秋后算账,曾经盛极一时的平南侯府赵家也不例外。
赵恪看向窗外,一树梨花盛放,在晚风中缓缓飘落,雪白的梨花在夕阳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凄凉萧条。
他自知前世对不起容思勰,所以这一世一只想要弥补。然而事实上,他改变不了过去,也许诺不了未来。他知晓未来却无法改变,每改变一件事情,上天就会和他索取代价,同时亦会产生其他的意外,最终,世事还是安安稳稳地走在原来的轨道上。
容思勰曾在他举手可触的地方,可惜最后,他们终究是咫尺天涯。
墙外似乎传来儿童的传唱声,稚嫩的童声齐声唱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赵恪手里握着相思石,嘴角翘起,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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