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旧事

    小公子,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很小的时候, 家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那个时候他是衡氏唯一的嫡子。这么说或者也不太准确, 衡氏人丁稀薄, 其实根本不存在庶族这种东西。

    那时候他父母健在,他确实还是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的小公子,但是那段时光, 早已经葬送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了。

    时隔多年,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君喻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张陶君喻对这个人的印象已经很淡了。

    记忆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在父亲身边做仆役,做些管理药房、照顾灵草之类的杂活。他总是沉默着, 存在感也不高,以至于君喻对他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月光明亮, 映照出了眼前人的面庞。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脸上更多了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

    见到君喻对自己似乎有些印象, 张陶眼睛一酸。

    当年夫人拼死送走小公子, 他也曾想过君喻是否还在人世。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但是十年来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寻到, 一度心灰意冷。

    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寻到小公子的一日

    张陶看着面前的青年, 丰神毓秀,气质高华, 颇有家主当年的风姿。

    张陶忍不住抹了抹泪, 认真一拜, 激动道“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小公子了”

    已经是清晨了。街上传来嘈杂的人声,谣城临近御兽门,也四方是修士们聚集之所。路上人来来往往,有普通凡人,也有不少修者。

    君喻合上窗子,又在房间里布了一个隔音阵,才回过身坐到桌边。

    周边坐着另一个人,正是张陶。他现在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气色已经好了一些。刚刚他已经粗略的处理过了被追杀留下的伤口,也服过了丹药。

    “我的医术不好,”君喻微叹,“你不愿意去医馆,也只能先服用一些丹药试试了。用的是回生丹,品质不错,效果应该还可以。就算不炼丹,我看丹药的眼光应该还是有的。”

    坐在桌边的张陶现在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只是神色还隐隐有些复杂的情绪。闻言,他也忍不住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

    小公子的炼丹水平,他们当年衡家的老人都知道的

    君喻确认了张陶的身份,虽然还称不上完全的信任,但是神色已经温和了很多。

    “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君喻问道。

    张陶神色一黯,愧疚地说道“是我太过不小心,被那个人发现了丹谱在我身上”

    君喻神色平静,看向张陶“所以丹谱果然在你身上。”

    这一次张陶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手里是残卷。之前我说丹谱不在我身上,是怕旁边万一有人听了去,还望小公子莫怪”

    君喻摇摇头道“小心些是好的。”

    张陶神色郑重,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叠残破的旧书。

    君喻看到这叠书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张陶为什么称它们为残卷。

    这大名鼎鼎的丹谱,不惜悬赏重金也要得到的珍宝,显然已经被烧去了大半部分,剩下的部分也是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很多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君喻小心地接过,有一种这书就要在自己手中散架了的错觉。

    他轻轻翻看了两页,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丹谱,不过是抄本,不是原本。”

    君喻的目光在某一页上停留了几秒,那上面有几个被烧掉一半的奇怪图案。

    阵法入门君喻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还是他当年画的。当时他爹要求他背丹谱,结果他当时自己找到了一本写阵法的书,看阵图看入了迷,居然直接在丹谱上画起了阵图。

    幸好他爹给他的是抄本不是原本,要不然直接在如此珍贵的丹谱上乱涂乱画,他爹估计能再气好半天。

    但是很快君喻有脸去了笑意。

    如今丹谱还在,可是当年压着他硬要他背的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君喻合上书,将它放在桌上。

    “衡氏丹谱共有十二卷,当年我背到第九卷,后面便没有再看过了。可惜最后三卷损毁的最严重,我却也补不齐了。”

    当年他父亲说丹谱后三卷晦涩难懂,多偏怪奇方,不宜初学者,所以没有让他背过。哪知今日

    张陶闻言神情一黯。

    “看来这部书是永远补不齐了”

    君喻垂下眼眸半响没有说话。

    当年他父亲一直想让他继承家学,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继承他在炼丹上的天赋。如今丹谱缺失,旧方不存,君喻有时也难免会有愧疚之意。

    半响,君喻还是开口问道“张叔,当年母亲送我离家之时,我尚且还小,事情又发生的突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喻神色认真,语气尊敬,张陶本想说当不得这个“张叔”称呼,但看着君喻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张陶嘴唇抖了抖,说道“当年我也只是家主身边的一个仆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就知道那天突然有一群穿着黑斗篷的怪人冲进来,那时家主又不在,黑衣人功法邪祟,肆意屠杀夫人拼死送走小公子,悲愤之下,说万般祸患,皆因此起,将丹谱的原本与抄本皆掷于火中,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时我不忍丹谱焚毁,从火中抢出这残卷,仓皇趁乱逃出。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还在打听小公子您的下落”

    说到这里,张陶又险些落下泪来“我曾以为公子您已经幸好”

    当年君喻其实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张陶所说的事,他其实也已经有所预料。

    母亲让她往道宗去,自己留下来的时候,君喻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将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父母尚在,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多年不来寻他只能是凶多吉少

    可是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明明确确听到“同归于尽”这四个字的时候,君喻还是感到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衡氏常年隐居避世,一朝灭门,竟在修真界成了悬案。

    他当年还怀着父母能逃过一劫的期望,但是他九岁那年,修真界就传出了他父亲不在人世的消息。如今又明确得知了母亲亡故

    君喻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情绪。

    “我这些年一直在道宗,基本没有出过宗门,”君喻轻声说道,“可能便是因此,你一直没有找到我。”

    张陶愣了愣,脸上露出一点喜色。

    “公子在道宗幸好,幸好”

    张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当年那场大火造成的伤痕,咬牙道“虽然不知当年是何人行凶,但他们既然没有拿到丹谱,必然不会甘心。小公子,我担心他们这些年还在找您的下落”

    他顿了顿,又说道“您与家主年轻时的样子很像。虽然第一眼看不出来,但是对家主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一些影子的尤其是眼睛,确实很像。”

    张陶看着君喻,叹道“不过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笑比以前更沉稳了。家主当年是很温和的,您与他的气质还是不一样。”

    君喻沉默。

    他的父亲确实是一个很温柔随性的人,天生三分笑意,万事从不经心,不像他一样,有时候冷漠到有些孤僻。

    宗门里的弟子暗中都说他淡漠清冷,君喻有时候想,他们说的也没错。

    张陶认真说道“但是虽然第一眼看过去气质不同,仔细看的话,样貌还是相近的。小公子还是待在道宗好,万一又遇到当年的仇家,恐怕”

    君喻目光落到桌上的残破丹谱上,摇了摇头。

    “总不能一直待在道宗的。”

    张陶看着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找到小公子,我也算了却了多年之愿,一报当年家主救我性命、教我入道之恩。如果小公子自有打算,只管去做便是,有需要之处,在下必效犬马之劳。”

    他说的诚恳,心中还有一丝感慨。

    小公子已经长大了,家主若是尚在,也是会欣慰的吧

    君喻安排张陶先去养伤,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沉默地坐在桌边。

    终于身边没有人了,可以留他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君喻怔怔地坐着,盯着桌上那本残破的丹谱看。

    后三卷已经焚毁了大半,里面的内容他也没有背过,这部衡氏家传的丹谱,终究是不能再补全了。

    君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眼睛一酸。

    他有点想家了,也有点想自己的父母。

    君喻收起残卷,有些疲惫地走到床边,靠在床头发呆。

    这一晚遇到的事太多了,现在他身心俱疲,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君喻突然忍不住轻轻咳凑了两声,喉咙里又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君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大,差点忘了,他之前与人动手的时候受了暗伤,居然到现在还一直没有吃药。

    君喻坐了一会儿,一动也不想动。最后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拿出丹药服下。

    他也没有了静坐调息的兴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日光澄澈,风吹竹林,吹散一地斑驳光影。

    不远处是亭台楼阁高低错落,随不雄伟,却也精致,别有意趣。

    三三两两的仆役穿过小径,互相说起了家中的八卦。

    “听说小公子今天又炸炉啦”

    “我就知道,今天我还在那里做活呢,那一声嘭的一下,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这次好像炸的是家主最宝贝的那个白玉鼎炸的挺狠,整个都碎了。”

    “好像是挺严重的,听说把家主气得不轻”

    “后来呢,小公子挨罚了”

    “挨个什么罚呀,家主自己生了一个时辰的闷气,然后又抱着小公子去后山玩了。而且听说家主又定了百十个铜炉,都是品级不低的灵器,全拿来给小公子练习用。就因为铜鼎不会像玉鼎那样脆弱易碎,怕炸开的碎片伤了小公子的手。”

    “多亏还有夫人在,家主这种教法,实在是”

    这时有个领头的管事模样的人咳凑了一声,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家立马噤了声。

    衡家平时待下人宽厚,但是也不是没有规矩的。

    “我的灵神白玉鼎”屋里,衡清辞一脸绝望,向妻子诉苦,“我简直不能相信,他是怎么做到至今都练不出一颗下品灵丹的”

    旁边听他抱怨了半天的妻子终于忍无可忍“他才五岁,你五岁就能炼丹了”

    衡清辞眨了眨眼“能呀。”

    “你是特例。”

    衡清辞依旧恨铁不成钢“我可是手把手教的他还是学不会,太不给我面子了。”

    衡清辞自己唉声叹气,等走进丹房,看见坐在椅子上背丹谱的小小的白团子,又一瞬间心软。

    “背不会就算了,”衡清辞走过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语气心疼,“炸炉就炸炉,炸了再换新的,别累着了。”

    小白团子跳下椅子,拿着书,指着其中一段奶声奶气又十分认真地问“这一段不懂”

    自家宝贝提问题,哪里有不回答的道理,衡清辞连忙接过书,仔细看了一下那一段。

    “”然后衡清辞茫然了一下,“这里,有什么不懂的看一眼不就懂了这里有什么难点吗”

    小君喻

    算了,他还是自己看吧。

    小君喻又回身,往椅子上爬。他个子还太低,想要做到椅子还要费点劲。

    早知道就不下来了。他爹不太靠谱。

    在小君喻的记忆里,他父亲在他面前总是宠溺温柔的。

    但是偶尔,他也见过父亲其他的样子。那天他偶然遇见父亲在会客厅见一位客人。那时他虽有笑容,却淡而疏离;虽然有礼,却并无亲近。

    而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感受到被冒犯,似乎觉得这样的衡清辞,就是衡清辞应该有的模样。

    他是衡氏的家主,他是当世的医圣。他无论有怎样的傲气疏离,都不会有人敢有任何的异议。

    然后他送走客人,转头就一把抱起自家儿子,叹道“刚给你拒绝了一门亲事,将来你得靠自己找媳妇咯,唉,你将来不会怪我吧”

    小君喻

    君喻想要反手揽住父亲的脖子,却揽了一个空。

    他呆了呆,却发现四周的一切渐渐消散了。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原来不过又是一场幻梦。

    君喻缓缓的睁开眼。

    还是在谣城啊。

    君喻勉强坐起来,心想,来了谣城之后,怎么总是做梦。

    不过,这一次似乎并非是以往那种奇奇怪怪、与现实有所出入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

    君喻想,或许是他太想家了,才会梦到这些旧事吧。

    与以往从梦境中醒来以后浑身的疲惫不同,从这个梦里醒来,君喻觉得自己心情平静了很多。

    家里的感觉很安心,哪怕只是一场梦。

    他回忆着梦中的一切,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笑过后却又有些伤感。

    他干脆取出一张传音符。顾清盛现在怎么样了他距离近,应该已经到了陶城了吧陶城紧邻着皇都,应该会很繁华。

    顾清盛接到君喻传音的时候,一下子冷汗就下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个传音的好时机

    陶城有名的花街,挺热闹的,就是有点吵嗯,莺莺燕燕的调笑声十分引人注意,顾清盛不觉得现在开传音的话,君喻听不见周围的响动。

    顾清盛一边冷漠地避开了一个试图凑过来的姑娘,一边思考,用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让君喻相信他真的没有刚到皇都附近就上花楼,真的只是在追查妖兽气息呢

    这怕是一道送命题。

    顾清盛纠结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了传音。

    “你那边事情怎么都挤到一晚上出来了,”顾清盛听完君喻粗略的讲述,叹了一口气,“别难过,遇到家里曾经的旧人,也算是故人重逢,应该开心才是。”

    “事情总能查明的,不要太逼自己。”顾清盛似乎是联想到了君喻曾经刻瞳阵的行为,语气中有些担忧。

    君喻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有你不要一心情不好,就不重视自己的身体。”顾清盛又想起来什么,忍不住严肃地嘱咐,“你小时候就是,居然还要我看着你喝药难过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现在赶紧先好好的把自己的伤处理好。”

    君喻听到这里,低低笑了一声“你自己天天去打完架一身伤都不在意的,还要我帮你上药,现在倒是来管起我来了”

    顾清盛十分理直气壮“那当然了,我受伤可以,你受伤不行。”

    君喻有些无奈,却又感到心中微暖。

    那边,顾清盛又叹道“要是我现在在你身边就好了。唉,为什么离得这么远啊”

    君喻刚想说话,突然一愣,觉得有哪里不对。

    君喻神色一下子有点奇怪“等等,你现在在哪里旁边是什么声音”

    “”

    “顾清盛你说话。”

    顾清盛完了。

    他一边试图闪避旁边浅笑盈盈的姑娘,一边满头冷汗,思考该怎样解释。连名带姓的叫他,估计君喻是生气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传音符时间一到,说断就断。

    顾清盛一下子有点崩溃。

    什么破符每次都这样好气。

    顾清盛正想再拿出一张传音符来,突然他神色一凝。

    他猛地抬头,就看见天空上一闪而过一个黑影,正是他在追杀的妖物。顾清盛来不及犹豫,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另一边,君喻看着手中化为灰烬的符纸,神色复杂。

    他没听错吧旁边的声音就是“公子进来玩儿”吧

    多经典的青楼台词。

    君喻心想,自己要冷静,毕竟早就听闻皇都附近十分繁华,逛个花楼见识一下世面也正常

    不,这哪里正常了

    而且顾清盛居然到现在还没个解释

    君喻感觉自己有点气,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黑着脸正想再用一张传音符,忽然门被敲响了。

    君喻停下了手中动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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